  这里是不定期上线的她刊「对话」栏目。 每期邀请一位或一组，素人或明星来到这里，聊个人的生活和经历，谈个体的想法和见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这些故事汇总在一起，能给大家提供一个新的观察视角，带来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11期。  今天是母亲节。 是一个要对妈妈专门说一句“谢谢”的日子。 我们清楚妈妈这么些年的牺牲和付出，却很少知道她在成为妈妈那天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太多秘而不宣的隐痛被初为人母的幸福遮蔽，掩埋了其间种种艰辛和代价。 “生育之痛”，仿佛是盖在妈妈身上的一块遮羞布，只要没有人问起，她就闭口不提。 最近，《亲爱的小孩》为我们撕开一个口子。 女主一诺肚子上蔓延的妊娠纹、脸颊若隐若现的妊娠斑、产后失禁的尊严尽失、丈夫有意无意的缺位，和育婴过程敏感又脆弱的情绪，都是女性习以为常却长期不被看见的生育症候。   《亲爱的小孩》 生育是每一位妈妈人生的里程碑，碑文却用深藏在她们身体和心里的疤痕写就。 但我想，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的疤痕，看见才能治愈。 母亲节，就是一个看见母亲、看见母亲之痛的日子。 于是，她姐找到了祖孙三代女性聊了聊“生育”这个话题。 30后的外婆世英、60后的妈妈夕安，和90后的Eva。 外婆世英初为人母的记忆要追溯到几十年前，妈妈夕安如今也做了姥姥，Eva也已经是一个三岁宝宝的妈妈。 她们不曾后悔成为母亲，但关于生育的记忆和感知，始终不曾从她们的记忆中抹去。 以下是她们的自述：  逆来顺受 外婆世英，86岁，农民 我们那个年代，自由恋爱的很少，大多是媒人介绍。有时候两人面都没见，家里长辈觉得可以就行了。 我和老头子便是这样稀里糊涂结的婚，没有什么感情。 当时有个远房表哥喜欢我，他回来准备提亲那年，我结婚了，刚好错过。 以前，女人是菜籽命，洒到哪里就是哪里。 我认命，没有再想过这事，跟谁过不是过。 后来才知道，老头子比我大十几岁，还结过婚。 媒人来说媒，都只挑好的说，哪会告诉你这些。 都结婚了，能怎么办呢？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算了。  受访者供图 结婚之后几年都没怀孕，没孩子的日子也挺自在的，我们那时候穷，少张嘴吃饭自己就能吃饱一点。 自在归自在，在那个年代没孩子总是不行的。 附近有家人也老怀不上，我就和那家媳妇一起，结伴去县城看了医生。 那时候，怀不怀得上都是女人的事情，男的哪会去做检查，陪着检查都少有。 大夫说我身体哪里堵了，我不识字，不知道是哪里，只知道自己不能生了。 回家之后，我跟老头说了这事，想着不能耽误他，于是提了离婚。 那时候刚解放，有一阵离婚潮，离婚的人挺多的，我周围就有几个，什么顾虑都没有，大不了自己一个人过。 可那老头子还不愿意离，跟我说不能生就算了。 我估计是因为他又穷年纪又大，跟我离了也找不着其他人。 老头子的弟弟有三个儿子，他们弟兄几个本商量着过继给我们一个，好巧不巧，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距离结婚已有6年，我已经28岁了。 怀孕也天天都去干活，冬去春来，夏末秋尽，种地锄草，插秧收割。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农活，我就这么一直干到临盆。 整个怀孕过程，我只去过一次医院。医生问什么时候停经的，我说了个月份，他推算出来孩子大概几月生，至于是哪一天，谁也不知道，等着吧。 那时候生孩子也不去医院，都在家里。有人在地上生，有人在床上生。  我生的时候是腊月，还有十天就过年了，村里会接生的老太过来帮忙，老太让我在床上躺着生，暖和。 肚子疼了一天一夜还是生不下来，老太便找来一把剪刀，放锅里煮一会就是消毒了。 这个剪刀是要剪下面（会阴）的，老太解释说，把下面剪个口子，孩子才能出来。 到缝针这一步，也是把针线烫烫煮煮，直接就开始缝了。 我当时根本没心思考虑有多疼，只知道痛也没办法，生完就不再想着了。  坐月子的时候，主要是我妈在服侍，老头子会烧个早饭端过来。 十几天之后，伤口慢慢愈合了，我就开始下床自己烧饭吃。 过了两年，我又怀孕了。 三个月的时候，我垫脚想拿高处的东西，探一下身子感觉不太对劲，肚子有点疼。 疼得断断续续的，我也没跟人说，一直自己忍着，后来半夜感觉有个东西掉了出来。 第二天妈妈和妹妹过来看我，才发现我小产了。 那个年代医疗条件比较落后，没有清宫，子宫里面留下了残留物，后来就再也没有怀上过。 那时的人不太把怀孕生孩子当一回事，疼过就算了，逆来顺受。 我身体好，也没在怀孕上吃啥大苦。 我闺女就不一样了，她是真的受了罪。  儿奔生，娘奔死 妈妈夕安，58岁，企业职工 结婚之后，我很快就怀孕了。 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我心里五味杂陈： 要做妈妈了吗？我能为TA负责吗？丈夫能承担起为人父的责任吗？ 问题没有等来答案—— 四个月的时候，我的肚子反而瘪下去了，去医院检查发现，胎死宫内，要做引产，引产结束定期去清宫。 医院的器械、服下的药物，都是对身体的再次伤害。  两年之后，再一次怀孕。 做了无数个检查，所有检查都没有问题，每次听胎心音都很好，只是我的肚子非比寻常地大。 怀孕中后期，腿肿得已经没法走了，肚子撑得像炸开一样，又躺不下去，只能坐在床上，常常一夜无眠。 医生说，孩子估计是高个子，问我丈夫是不是很高。可是我丈夫只有1米7，我也不到1米6。 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医生赶紧给我做了B超。 果然，是肺积水。 我身体一向健康，孕前孕中做的体检也没有问题。 没有肺结核，没有肺部肿瘤，最可能的原因，也许只是一个无人在意的小感冒。 肺积水很容易影响胎儿生长发育，我也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为我抽了几次积水，肚子稍微舒服了一些。 但到了九个月，有几天感觉孩子不怎么踢肚子了，去检查发现，又一次，胎死腹中。 这时候引产，真是把生育过程从头到尾经历了一遍。 催产素连吊好几天，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急了，跟医生说要剖腹产。医生告诉我，孩子都死了，剖腹产不值得。 等，只能等。 九个月引产，比生孩子更难。 如果孩子是活的，还会动帮着阴道扩充。孩子死了，只能全靠自己。 进手术室之前，我特别特别害怕，身体的阵痛、心里的绝望双双扑面而来，我向爸妈求助，可谁也帮不了我。 《亲爱的小孩》 引产后，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软塌的肚皮上布满了妊娠纹，像个菠萝。 这次，依旧是隔一段时间去做一次清宫。 多希望，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但这对于我而言是不可能的，我从未设想过没有孩子的一生。 只是觉得悲哀，为什么生育的代价，只能由女人承担？ 第三次怀孕，总算是顺利的。 早上5点就开始宫缩了，当时医院还没开门，我在家一直挨到7点才走。 出门一看，外面阳光灿烂，天朗气清。虽然是冬天，却也不像前几日那么冷，稍稍回了一点温。 那天日子也特别好，附近饭店的鞭炮响个不停，喜事连连。 到了晚上，宫缩越来越剧烈，阵痛一来疼得没法动。 不痛的时候，家里人就催着我吃饭，说是吃了有力气生。 我其实只想休息，但为了顺利生出来，少受一些罪，只能逼着自己吃。 生产的过程，只能用一句话形容： 儿奔生，娘奔死。 《疼痛难免》 撕裂的阴道是痛，脱落的大肠头是耻。 解脱感、痛感、耻感混杂在一起，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 我以为生出来就好了，后来才知道生完孩子，并不意味着身体能真正解脱。 冬天喂奶容易受寒，从那时起，我的肩膀就开始有了肩周炎，不能吹凉风。 生产之后，只要蹲下来，就会脱肛。 这种毛病很难启齿，说大也不大，但一忍就是二十年。 直到女儿让我去肛肠科检查，我才知道，脱肛虽然无法根治，但能通过锻炼和药物缓解。 女儿刚大学毕业就跟我说她不想生孩子，她觉得生孩子对身体的伤害太大，养孩子的负担也很重，她一个北漂，本就自顾不暇，有了孩子更难在北京立足。 人的想法真是变了，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想要有孩子的。 我跟女儿说，有孩子还是好的，个中滋味自己尝了才知道，并非全然苦涩。毕竟她的到来，给了我太多快乐。 受访者供图 记得有次我去打麻将，把她带着一起。她特皮，时不时来骚扰我。我唬她说：你在旁边坐着，妈妈才能赢钱。结果她真就乖乖听话，坐在身后一动不动，生怕我输钱，把我给乐坏了。 不过她对我的记忆不一样。她说过，小时候被我封闭起来了。 从小我管她很严，看电视、听歌、交朋友，我都会限制得比别人更多。 我也是第一次做妈妈，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 后来她得了抑郁症我才知道，原来过得快乐，比学习、前程重要多了。 可惜为时已晚。 她和我一度疏远到，生孩子的时候也不让我过去。 “完璧归赵”绝不可能 Eva，28岁，瑜伽教练 起初我是不想生孩子的。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也就没之前那么抗拒。 结婚不到半年就怀孕了。当时和老公在一起有三四年的时间，结完婚不太注意避孕，但也没有备孕的计划，算是半意外怀孕。 我这种情况应该和大多数人都比较像，既不是绝对的丁克，也不会积极想生孩子，顺其自然。 但知道怀孕的一瞬间，还是脑子懵了一下。 心里害怕，又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可能是对未知的恐惧吧，但想到我就是教瑜伽的，对孕期瑜伽有了解，又冒出了点自信来。 各种思绪混杂在一起，矛盾着，亢奋着。 我潜意识里面觉得生育和育儿很简单，所以就没有过多考虑。也许正因如此，后面的打击才会那么大。 自己怀了才知道，身体上的难受不只有生产过程的“十级阵痛”，它贯穿了整个生养过程。 恶心头晕只是个开始，之后反应越来越强烈，除了粥其它一点都吃不下去，一直到孕中期才消失。 最严重的的一次，我刚喝完小米粥就吐了，米粒从嘴巴鼻腔里往外直冒，眼睛流泪、耳朵疼，我不小心把自己绊倒了，趴在地上继续吐，一塌糊涂。 过了孕早期，又有新的问题。 子宫越来越大，压迫周围的脏器，尿频、便秘是常有的事。 皮肤被生生撑开，一边长妊娠纹，一边瘙痒。子宫向上顶着横膈膜，导致呼吸困难。 孕后期有时候会骶骨疼，在呼吸苦难之余，还有胸闷气短的毛病。 到了晚上，睡觉也要考虑宝宝，我必须一直保持左侧卧，仰卧的话宝宝会有窒息的风险。有时候宝宝在肚子里踹一脚，我就会醒。 孕期这个过程，每一阶段都给你安排不少难受的内容。我的这些症状几乎每个孕妇都会有，无非是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的区别。 欣慰的是，可能遗传了我外婆的优秀基因，再加上长期练瑜伽的身体素质，生产过程还比较顺利。 生孩子的时候只有我和我老公。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儿，跟女人相比，男人好像反倒更害怕一点。 我家宝宝的脐带是我老公剪的，他表面比较淡定，但颤抖的手和紧张的呼吸出卖了他。 我看其他爸爸也是一样，他们说当时被稀里哗啦的场景一整个吓懵。 坐月子也只有我和老公两个人，外加一位月嫂，我们父母都不在。 一来呢，我们两个老家离得都比较远，生孩子又不在任何一方的老家。 二来，我们跟老一辈思想上面可能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我也不太习惯跟长辈相处，不想在生孩子之后让他们照顾。 坐月子没有老人在，我觉得还挺清净的。 《产后调理院》 刚生完那会，产后恶露和失禁是避不开的羞耻。 恶露类似于非常庞大的月经，随时会排出来，我要一直垫一个特大号卫生巾。 有次我自己下床去上厕所，还没走到门口，就失禁了，弄得一裤子都是，当时觉得生小孩真的是一件非常没有尊严的事。 失禁的时候老公不在，完全不知道，我也不想说。 我并没有特别严重的漏尿情况，这一点算是幸运。大概三个月内打喷嚏会漏一些，之后慢慢好了。 生产关刚过，育婴关就来了。 吃、睡是婴儿的两大日常，却是为人母的两大噩梦。 我之前算是学霸型的人，认定努力就会成功，升学和生活也都比较平顺，但生孩子相关的事情和努力无关，母乳喂养的前期我身心备受打击。 社会提倡母乳喂养，但我一开始奶不多。 曾经自己躲在房间里，拿吸奶器硬生生吸了半个小时，却只能吸出几滴，那种无助的绝望让人窒息。 《坡道上的家》 因为堵奶我还得了乳腺炎，发烧到41.2度，半夜去医院挂急诊。 后来我去找了所谓的通乳师，费用高昂，人也不专业，还被暴力通乳。 她们像对待产奶的乳牛一样对待我，过程蛮横、强硬，之后身体内部有韧带损伤，外部有皮肤损伤，涨奶的痛感加剧数倍。 孩子的需求抹杀了母亲的感受，我成了彻彻底底的营养供给工具。 被坑钱不说，备受伤害的身心也只能自己修补。 除了吃以外，睡也是个难题。 前6个月，我出门可能不到10次，时间基本都用在抱娃睡上面了。 我的崽属于高需求宝宝，而我是没经验的妈妈，也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这样一直抱了6个月。 从白天到晚上，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半坐着抱孩子睡觉，腱鞘炎和手腕痛是无法避免的后遗症。 《产后调理院》 怀孕和生育的难受跟照顾婴儿的辛苦相比，不值一提。 所以，产后的大半年时间，我都在和抑郁作斗争。 我得过抑郁症，深知“黑狗”的可怕，所以用各种办法调整心态，不让抑郁情绪发展成抑郁症。 除了自己的努力以外，老公的态度和行动也很重要。我虽然和老公经常争执，但他一直陪伴着我，是最重要的支持了。 我很幸运，和抑郁症擦肩而过，也没有特别严重的生育后遗症。 怀孕在家的这段时间，为了保证自我价值不“断供”，我坚持用自己孕产期的经历做科普，分享孕期瑜伽教程，还写了一份50页的孕产瑜伽指南。 有人私信问我，怎么总写怀孕生孩子的那些屎尿屁和后遗症，很简单，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 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我妈引产2次才怀上我，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她却一句都没有和我说过。 老一辈女性会觉得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不会在意。身体的羞耻，让她们更不会主动说。 到我们这一辈，终于开始重视自己的感受了，生产和育儿的艰辛，本就应该广而告之。 小红书上一些人说产后完全回到产前状态，身材甚至更辣，基本都是为了流量。 因为一些改变只有自己知道，区别或多或少，但“完璧归赵”是不可能的。 我自己养孩子之后，其实就能理解一些，父母到底为什么会那样，矛盾为什么会产生，现在和他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如今宝宝刚过3岁，我也在家做了3年的全职妈妈。 光有做科普的副业是不够的，我需要融入社会，需要社会价值。 宝宝下半年正式入园，我也准备重新出去工作了，算是熬过一个阶段。 前些日子，我靠在沙发上看综艺，老公在一旁陪着孩子搭乐高，时不时过来闹我两下。 我终于久违地，又新鲜地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幸福——是那种真实的、具体的，从平凡生活中升华出的幸福。 受访者供图 讲到这里三代母女的自述就结束了，一些变化不难发现： 生育之痛大抵共通。 但女性对生育的态度逐渐从被动转为主动。 她们对生育的感受越发敏锐，妈妈们也开始学着爱自己了。 长久以来，对身体和生育负面话题的回避是大多数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生物是每一位中学生的必修课，我们学习细胞的分裂和分化，了解受精卵的发育和着床，却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母亲经历了怎样的孕产过程。 生育不只是“十级阵痛”，孕期的各项症状、产后损伤和后遗症持久地折磨着妈妈们。 右滑查看更多 图源：六层楼先生 当然，说这些并不是想反育。 恰恰相反，对孕产真实过程的分享，更是一种保护。 只有尽早卸下生育的滤镜，才能让选择生育的女性更平稳地度过这段时期。 英国作家蕾切尔·卡斯克提到过《成为母亲》的写作初衷： 说出作为母亲的至暗时刻，让其他女性知道在成为母亲的旅途中，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而之于全社会，多了解女性在生育全程面临的困境，和克服困难所需的坚韧和强大，也许就能少一些歧视，多一份尊重。 生育本就不应该成为羞耻，那是妈妈们绝处逢生的勋章。 点个「在看」，祝每个妈妈母亲节快乐，更祝每个妈妈—— 独立坚韧，不为王冠所累；自由烂漫，永远心怀玫瑰。 她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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