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惬意的事是外面艳阳高照,我却躲在家里,躺在客厅沙发上,看梁实秋谈人生、看胡兰成说禅、看蔡澜讲吃,大好春光从落地玻璃窗前照进,太阳温暖可人,如焐熟的玉米拿在手里,很舒服。 这个周末翻完了日本的《浮世绘》,色调一幅比一幅华美。是朋友从图书馆借来的。《日本浮世绘名作选》画册有三卷,一气呵成地看下来,满目锦绣,眼睛都不够用。很像游园,往左看是芍药,花月正春风地开着,正暗忖:这花之艳,到此时也该至绝顶了。谁知一抬眼,迎面却是起舞弄影的牡丹,芍药跟它一比,就像孙二娘遇上杨贵妃,花月正春风的粉黛,刹时了无颜色。尤其是喜多川歌麿记录艺伎十二时辰生活的《青楼十二时》,里面的美人,用鹅黄色的月牙木梳,戴象牙色的发簪,点橘色唇。发髻如蝶,翩翩若飞,宽身大袖的和服扩张着,里面裹挟着无边的风月,美艳,轻盈,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画里飞走了。 张爱玲也喜欢《青楼十二时》,她在《忘不了的画》里曾写过:“深宵的女人换上家用的木屐,一只手捉住胸前的轻花衣服,防它滑下肩来,一只手握着一烛香,香头飘出细细的烟……她立在那里,像是太高,低垂的颈子太细,太长,还没踏到木屐上的小白脚又小得不适合,然而她确实知道她是被爱着的,虽然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因为心定,夜显得更静了,也更悠久。” 嗯,我不能再录了,你们还是自己去看吧。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张爱玲已经认识了胡兰成,两人正如胶似漆,所以即使风露立中宵的美人,在她眼中也是幸福的。因为心中有爱,凉夜变得温暖起来。可惜这爱如琉璃,看起来晶莹剔透,却经不起岁月的磕碰,岁月一抬手,琉璃就碎成了玻璃渣,爱人就成了路人。死在洛杉机的张爱玲,其时孑然一身,正如《青楼十二时》里那个风露立中宵的美人。 日本的《浮世绘》,媚而近妖,但觉眼前桃红柳绿,真是不看不知春色如许。 比如溪斋英泉的一幅《屋形船》:画里有细浪轻拂船舷,一歌伎正同一男子在屋形船里躲雪。歌伎穿艳花和服,长眼细眉,樱唇一点,乌黑的云髻上插着缀花的鹅黄发簪。她和男子同盖一床宽大的花被,花被遮住了腰脚。被面上乱花渐欲迷人眼,若花的品类再丰富些,真要赶得上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春》里穿在花神身上的那件花衣了。整幅画富丽堂皇,妖媚入骨,同枕男子的加入又使富丽堂皇中多了一点风月,一点狭邪。 难怪日本散文家永井荷风说:“最耐人寻味的东西,它的身上可能具备两种品质:邪与媚。浮世绘就有这样的品质。邪与媚的统一,让感官的享乐的世界有了丰富的质感,沉甸甸地,如晚熟的高粱,所有的穗子都垂下来了,富足的,殷实的,直达天边。” 《浮世绘》脱胎于中国宋时的工笔重彩画,不过中国画渐趋讲求“意境”、“气韵”,所以工笔重彩画在宋时辉煌一时,以后就逐渐没落,到明时就只剩些皮相了。比如明人唐寅的一幅《孟蜀宫妓图》,画里的宫妓,也穿艳花衣服,也都长眼细眉,樱唇一点,乍看与浮世绘的构图如出一辙,细品已没有了浮世绘里的邪媚之气,经过光阴的千锤百炼,二者已貌合神离,本应邪媚的宫妓脱胎换骨,她们端庄雅丽,正襟危坐起来了。 在看《浮世绘》之前,是要把《浮世绘的故事》看了做热身的。书中一百多幅图片很精美,每幅图片都有说明文字,葛饰北斋,歌川广重的画,是我喜欢的。喜欢葛饰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和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的风景画。当然风景里要有人和事才好看。月岗芳年有几幅画我特别喜欢。书中介绍月岗芳年爱画牵牛花,他会在美人画中画牵牛花。 我也喜欢牵牛花,现在脑子里印象最深的不是夏天清晨我家阳台上的蓝色牵牛,而是画册中看到的恽寿平和邹一桂画的两幅蓝色牵牛花,这两幅牵牛花给人娟静的感觉。月岗芳年的牵牛有香艳的味道,很热闹,看着也非常喜欢。 几年前看过胡兰成的一篇随笔,其中有一段写到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印象深刻,昨天在电脑里找了好久,终于找到这篇,叫《违世之言》,其中一段写到:“新近看到日本明治以前的版画《东海道五十三次》,画的五十三个驿站,线条与着色有一种贞洁的感情。房子都在路边,却并不是暴露在旷野里,许多的门开着,彷佛可以直走进去,许多的搬运夫和行人,男的和女的,几乎是没有个性的。有山有水,山与水的美也像是人工的,连自然界也风格化了。没有一桩凸出的事物,没有一个凸出的人,一切都被严格地制约着,然而没有做作,然而是完全的,如同在五月的节气里,草木静静的生长着,有着所有的热闹,所有的放恣,但仍然是被制约着的,倒是这种制约,作成了和平的庄严。” 胡兰成的文章是真的好,如果人品有这般的好,那么,张爱玲的爱情就没有错付。终究,爱玲还是看走眼了。 一切,都只不过是浮世里的一场春梦罢了。 作者简介: 范敏,笔名苤莒,热爱写作、摄影、国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警察摄影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民俗摄影协会会员。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有各种体裁的文字散见于《文苑》《视野》《中国三峡》《湖南日报》《松原日报》等报刊杂志,著有《流年碎影》《一朵奋力美丽的花》等散文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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