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克里斯 · 赫奇斯 (Chris Hedges) 是《纽约时报》前中东分社社长、普利策奖获得者和 专栏作家。除了英语之外，赫奇斯会讲阿拉伯语、法语、西班牙语。赫奇斯有多部著述，包括《美国：告别之旅》、《美国法西斯主义者：基督教右翼和对美国的战争》和《战争是赋予我们意义的力量》。2003年，赫奇斯因为反对伊拉克战争宣传而被雇主《纽约时报》警告，2005年，赫奇斯离开《纽约时报》】 ▼ 发动战争，无论是伊拉克战争还是在乌克兰战争，都是犯罪。 伊拉克战争基于谎言。而乌克兰战争的发生，是因为美国和北约背叛了对俄罗斯的一系列承诺，包括美国做出的北约不会东扩的承诺。 但无论如何，战争依然是罪恶。 如果德国统一后，北约不在东欧部署军队；如果美国不干涉俄罗斯周边国家的内政；如果乌克兰不拒绝执行它签署的明斯克和平协议 ….. 那么入侵乌克兰很可能不会发生。 俄罗斯有权感到威胁和背叛，有权感到愤怒，我们理解。 但理解不等于接受。根据纽伦堡后的国际法，入侵乌克兰是一场犯罪的侵略战争。 我经历过战争。我在中美洲、中东、非洲和巴尔干地区担任战地记者长达 20 年，我报道了波斯尼亚和科索沃的战争。战争不是政治。战争是魔鬼。 在我内心深处，掩埋着数十位被战争吞没的灵魂，包括我的好友，路透社记者库尔特 · 肖克，他与另一位朋友米格尔 · 莫雷诺在塞拉利昂的一次伏击中丧生。 战争是混乱迷惘和惊惶失措。在炮火下，你只能顾及周围几尺。你竭尽全力地——但有时是徒然地——寻找枪弹从哪里射来；你唯一希望的，是自己不被击中。 那是一种无助和麻木的恐惧。多年后，半夜里，这种感觉像一辆沉重的货车，压在我身上。无名的恐惧将我紧紧地缠绕，我心跳加速，我大汗淋漓。 我听到过人们的哀号。悲痛让他们的身体抽搐。他们紧紧抱着他们死去的孩子、亲人或朋友的尸身。我今天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无论是什么语言：西班牙语， 阿拉伯语， 希伯来语， 苏丹丁卡语，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 阿尔巴尼亚语，乌克兰语，俄语 …… 在死亡面前，语言的障碍不再存在。 我知道什么是创伤。炸飞的腿。头颅内爆成一团血腥的浆。肚子上的大洞。地上的血泊。垂死的人哭爹喊娘的哀叫。死亡的气味。苍蝇和蛆虫饕餮的盛宴。 我曾被伊拉克和沙特的秘密警察痛打。我曾被尼加拉瓜反政府军俘虏，他们用无线电对讲机，向洪都拉斯的基地请示要不要把我杀掉。在伊拉克第一次海湾战争后，我在巴士拉被俘，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处决，我的看守昼夜不离，我经常没有任何东西吃，喝泥坑里的水。 战争告诉我们的是：人不重要。人变成了数字，炮灰，无生命的物体。曾经珍贵和神圣的生命变得毫无意义，成了战神祭坛上的牺牲。在战争之下，所有人都一样。 “我们变成了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 尤金 · 斯莱奇在谈到他在二战中作为南太平洋海军陆战队员的经历：“这很难以接受。我们来自一个重视生命和个体的民族文化。突然发现自己的生命似乎毫无价值。这是怎样的孤独和渺小感觉。” 战争是一种超越理解力的幻像。时间概念在战火中消失了。你无法区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 战争在瞬间摧毁了家庭和社区，摧毁了所有你熟悉的东西，留下的只有废墟，和伴随你余生的创伤。 战争让你失去理解力。但我饱尝战争创痛和恐惧身体，知道战争永远是邪恶的。战争有时披着自由、民主、或爱国的外衣，有时被当作荣耀和勇气贩卖给单纯的年轻人，但战争永远只是死亡最纯粹的表达， 永远只是迷幻的毒药。正如库尔特 · 冯内古特所说，那些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无论他们多么努力重塑自己的宇宙，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宇宙将永远不再有意义。 战争摧毁了所有维持和滋养生命的系统——家庭、经济、文化、政治、环境和社会。战争 一旦开始、任何人、哪怕是发动战争的人，也无法预测战争将何去何从，无法知道军队和民族是否将走向自杀的疯狂。 没有好的战争。没有。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被消毒和装点成神话，用来虚假地体现美国的英雄主义、纯洁与善良。如果真相是战争的第一个牺牲品，那么非绝对化是战争的第二个牺牲品。 美国媒体正在吹响战争的号角，把弗拉基米尔 · 普京描述为一个魔鬼，将乌克兰推上神坛；他们呼吁更多的军事干预，和旨在推翻普京政府的严厉制裁。这一切幼稚而危险。同时，俄罗斯媒体的叙述，和我们的一样简单化。 当我们在萨拉热窝的地下室，承受着无休止的塞尔维亚的炮火时，没有人讨论和平主义。现实中只有守城、杀或被杀。德里纳河谷残暴的波斯尼亚塞族士兵，杀死了几百军人和平民，大规模强奸妇女和女孩子。而萨拉热窝的保卫者一样暴力。 战争是一种毁灭灵魂的力量。我认识一位波斯尼亚士兵，一天，他在萨拉热窝郊区守卫，听到门后有声音。他立即用AK-47 对着门开了一枪——因为在战斗中延迟几秒钟，都可能意味着死亡。 当他打开门时，他看到血泊中一个12岁女孩子的尸体 —— 他的女儿 12 岁。他再也没有从中恢复过来。 对于那些做着帝国梦和全球霸权的独裁者和政治家们，军队、轰炸机和战舰，给他们带来了神一般的力量。对于那些在全球销售武器的军火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是重大利好。北约东扩，为洛克希德马丁、雷神、通用动力、波音、诺斯罗普格鲁曼、分析服务公司、亨廷顿英格尔斯、BAE 系统和 L3Harris 公司赢得了数十亿美元的利润。 乌克兰冲突的激化，将为这些国防承包商再带来几十亿。 欧盟已拨款数亿欧元为乌克兰购买武器。德国在 2022 年的国防预算将几乎增加到三倍。拜登政府已要求国会提供 64 亿美元的资金援助乌克兰，追加在去年对乌克兰的 6.5 亿美元军援之上。 战争经济在市场供需之外运作，它是长达二十年中东战争泥潭的根源，也是这次与俄罗斯冲突的根源。死亡工业是撒旦恶魔，他们造就的尸骨越多，他们的银行账户就越膨胀。他们将从眼下这场冲突中获取暴利。 现在，这场冲突正在全球核战的边缘舞蹈 ——正如我们所知，全球核战将终止地球上的生命。 扩大北约是对俄罗斯的挑衅，这种挑衅极其危险。俄罗斯的核武库，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们头上。悲哀的是，这一切早就被预见到。在1989 年东欧革命和苏联解体时，我们就知道这一点。 北约的挑衅，包括在距离俄罗斯边境100英里的地方建立一个导弹基地。这种挑衅既愚蠢又不负责任。这种挑衅并没有带来任何地缘政治利益。 然而，这些并不能成为入侵乌克兰的借口。是的，俄罗斯人受骗上当了。但无论如何，是俄罗斯最后扣动了扳机。这是犯罪。是他们的罪行。 让我们祈祷停火。让我们努力恢复外交和理智，暂停向乌克兰运送武器，并让俄罗斯军队撤出该乌克兰。让我们希望，在陷入吞噬我们所有人的全球核战之前，战争结束。
译者简介 子皮：毕业于北大物理系，巴黎大学博士。现居美国。职业金融量化分析。近年开始写字。作品发表于多家电子平台、《青年作家》、《文综》、《明报》及其它丛书。曾获法拉盛海外华语诗歌节奖。著有《川普时代：美国不再伟大》，近日开始在亚马逊上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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