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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百家》2021.06“名家之约”精品荐读丨贾兴安:一个王者的荣耀

 徐方梅 2022-05-11 发布于山东省

形神有规矩  笔随时代律动

聚散无定法  文咏人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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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

文丨贾兴安

1

    高平之战,是被后世尊称为“五代第一名君”的周世宗柴荣登基后所面临的一场关乎“是生存还是死亡”的大仗和硬仗,也可以说是五代十国时期规模最大也最惨烈的一次战争。

  战争的双方是北汉和后周两个国家,都城分别在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和汴梁(今河南省开封市),前者称帝的是刘崇,后者皇帝为柴荣。刘崇之所以要举兵“进犯”或者说“侵略”柴荣统治下的后周国,是来“复国”并为侄子和儿子报仇的。其实,刘崇和柴荣并没有“过节”,而是与柴荣他姑父也算是他养父的郭威有仇。但郭威前几天患病驾崩了,由养子柴荣继位,于是,刘崇便气势汹汹地把复仇行动“转嫁”到柴荣身上。刘崇的意思是,你“接手”了郭威的皇位,就得替郭威“挨打”,正如子承父业那样必须父债子还。

  刘崇和郭威的恩怨,发生在五年前。

  那时候,郭威一直辅佐刘崇的哥哥刘知远打天下,深得刘知远的赏识,并为他登上后汉的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郭威的仕途一路高歌,晋升至枢密副使和检校司徒,成为统帅大军的将相。因此,身为皇帝弟弟和近臣的刘崇与大将郭威关系当然也很好,两人还并肩作战。但后来突然发生了“流血事件”,两人从此结下了解不开的“仇疙瘩”。

  起因是四年前刘知远病逝,由他十八岁的儿子刘承祐继位。这个岁数当皇帝有点小,为此刘知远临终前“托孤”,让自己最信任的几位大臣辅佐刘承祐,其中就有郭威。三年后,小皇帝渐渐成熟了,不愿意再听从周边大臣对他指手划脚,再加相信谗言和谣言,一连杀了四位大臣,其“黑名单”上也有郭威。因郭威这时候驻防在邺都(今河北省临漳县)任留守,兼天雄军节度使和枢密使,河北诸州都听他的调遣,所以远离京城。刘承祐“逮不住”郭威,便将他的妻儿老小全部抄斩,也包括他养子柴荣的三个儿子,接着又派杀手赴邺都捕杀他。但不料事先有人通风报信,郭威怒不可遏,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的“反叛”,率兵从邺都直扑汴梁,把刘承祐给宰了。本来,郭威可以直接取而代之当了皇帝。因为在这个“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兵能打才是硬道理的战乱时代,为争王位,臣子杀君、手足相伐、篡权夺位家常便饭一样,短短五十四年里,居然像流水线那样“生产”出了三十多个帝王。但郭威的“仁义”和“道德”还没有完全泯灭,他是被“灭门”又被追杀实在气不过才被逼杀皇帝“造反”的,按现在的话说叫“以牙还牙”和“正当防卫”,并不是非要“弑君篡位”不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资历尚浅,朝野文武百官也不一定“买他的账”。这时,群臣和李太后经过商议,鉴于刘承祐无子,就决定立刘知远的另一个儿子刘承勋继位,但因他大病在身,卧床不起,就又改立刘知远的养子刘赟。这刘赟的生父,正是刘崇。当时,刘赟是徐州节度使,闻讯连忙赶往京城汴梁即位。但郭威在众将的怂恿下,抢先一步“兵变”,逼迫李太后下诏封自己为“监国”,夺取了朝政大权,并以太后的名义下诏废黜刘赟,将其囚禁。之后,郭威正式称帝,国号大周,史称后周,后汉从此灭亡。郭威怕留着刘赟生出祸患,将其毒死。刘家的江山就这样被郭威夺去,还丢了侄子和儿子的性命。刘崇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在晋阳宣布立国称帝,仍以汉为国号,史称北汉。面对国仇家恨,刘崇稍事准备,对郭威“宣战”。他怕打不过郭威,就从近邻契丹的辽国借兵五千。仗打了三年,不但没能报仇雪恨,反而损兵折将,只好作罢。正发愁时,消息传来,郭威病逝了,由他的养子柴荣继位。刘崇心花怒放,对人说:“我打不过郭雀儿(郭威的外号),还打不过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吗?趁他刚上台,一子下把他揍趴下!把我刘家的江山夺回来,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祭奠我的侄子和儿子!”为了能打赢这场战争,确保万无一失,他又不惜重金,从辽国那里借来骑兵一万、部族兵五万,号称十万,由大将杨衮与自己的三万将士汇合一处,气势汹汹朝中原的后周边境涌来……

  郭威正月初患病,十七日驾崩,但秘不发丧。到了二十一日,柴荣才按照遗诏即皇帝位,然后再按礼制安排郭威的丧葬。

  可万万没有想到,在后周“国丧”之际,“仇家”刘崇就来“叫板”了。正披麻戴孝服丧的柴荣得知这一消息,是二十六日,距他登基才五天。

  试想,才三十三岁、正血气方刚的柴荣是多么气愤啊?用“怒发冲冠三千丈”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柴荣是个稳重笃定的年轻人,平时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认真做事,用通俗的话说,是个“勤勤恳恳能干成事的实在人”,但却刚毅,倔强,自己认准的路,会一条道走到黑。当得知刘崇前来进犯、大军已经入境、绕过潞州(今山西省长治市)继续东进的时候,“老实人”柴荣的第一反应是:“刘崇老匹夫,欺人太甚了,欺我父皇刚刚去世,尸骨未寒,欺我刚刚登基,立足未稳……”

  面对刘崇的疯狂挑衅,柴荣首先强烈地意识到,这是刘崇对自己亲爱的姑父郭威最大的羞辱,如同“扒坟”和“鞭尸”一样,是绝对不能忍受和接受的。

  在这危急的时刻,柴荣首先想起自己与郭威相处的那些难以忘怀的日子——

  柴荣和郭威都是邢州尧山(今河北省邢台市隆尧县)人,因柴荣的姑母嫁给郭威一直无子,姑母求得父亲柴守礼同意,就把家道中落的小柴荣收为养子。姑父郭威特别喜欢聪明可爱的柴荣,从军营回来,总是给柴荣带一些好吃的,还教他使枪弄棒,练习骑射和武术。后来,柴荣长大了,这时,郭威也因帮刘知远建立后汉受到重用,在任邺都留守时,因这里离老家邢州很近,就把柴荣带到他身边从军,任天雄牙内指挥使,从此,柴荣开始了他的政治和戎马生涯。郭威对柴荣比亲儿子还亲,没有郭威,就没有柴荣的今天。郭威有亲外甥李重进,跟郭威有血缘关系,还有女婿张永德,分别任殿前都虞侯和殿前都指挥使,都是掌管中央直属部队的宫中禁军的将军,而且战功赫赫。但郭威最终却把皇位传给了柴荣,可见郭威对柴荣是多么的爱昵、器重和信任。“姑父郭威一生征战南北,出生入死,经历坎坷,太不容易了。虽贵为皇上,但却穿布衣,吃粗饭,不收一文的贡项,没有后宫和佳丽。姑母死后,他才纳了三个妃子,共生了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可都叫你刘崇老匹夫的侄子刘承祐杀了个净光!更可恨的是,还杀了我的三个儿子,太残忍了。姑父的命太苦,大半生为刘家打天下,到老了你刘家却恩将仇报,来了个斩尽杀绝。姑父没有享过一天福,也太不幸了,四十七岁才'舍得一身剐’当上皇帝,五十一岁就不幸谢世,只坐了三年龙椅啊!即使要断气了,还嘱我陵墓从简,以纸衣瓦棺作椁,不许宫人守陵,墓上不许有任何标志,更不允许搞石人石兽的'神路’……刘崇老匹夫,是你刘家不义在前,我姑父不得已而为之才绝地反击,何错之有?你现在居然拿不是当理说,先帝的尸体还在宫里放着,你就大张旗鼓地乘人之危前来兴师讨伐,让我姑父终后还不得安宁,欺人太甚了!”

  其次,柴荣还愤慨和震怒于刘崇对自己的轻视、蔑视甚至是落井下石——

  是的,相比较而言,柴荣“出道”晚了点,郭威把他带到邺都时,已经快三十岁了。之前,他主要是经商,奔走于南方做茶叶生意,后来郭威称帝建立后周,柴荣才以皇子身份被派到澶州(今河南省濮阳市)任刺史和镇宁军节度使,正式成为“一把手”主持这里的军政事务,期间只参与过平叛的小仗,并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柴荣在澶州主政两年,政绩不错,口碑甚好,深得百姓拥戴,被郭威加授为晋王,调至京都入朝任开封府尹,似有“储君”的意思,但郭威并没有公开这么说,其实是有这个打算的。柴荣上任七个月后,郭威就病倒了,临终遗诏将皇位传给了柴荣。显而易见,柴荣这个新皇帝资历还比较浅,根基也薄,人脉关系不够广,更没有显赫的战功,众臣现在听命于他,无非是看在先皇“余威”还在的面子上。对于这一点,郭威似乎也有些不放心,在病危之时,特意把外甥李重进叫到滋德殿的病榻前,让他当面给柴荣行君臣大礼,就是怕“这小子”以后给柴荣“找事”。也许,刘崇在这个时候起兵犯周,正是觊觎到这里面暗藏的玄机吧。“好啊!刘崇老匹夫,你欺我年少,没打过大仗,欺我刚刚黄袍加身,在国内还没有足够的威望,欺我还沉浸在丧父的巨大悲痛之中,就耀武扬威拉开架势跟我干仗!来吧,这也是检验我是不是一个称职的君主、是不是一条血性汉子的试金石。我要亲自带兵御驾亲征,打出新君的气节和威风……”

  当然,当柴荣得知刘崇率兵“犯境”的时候,并不一定这么说过,史书上更无记载,但他肯定这样想过。因为,接下来,在后周朝野的一次御前会议上,众臣对柴荣是不是“御驾亲征”展开的一场大辩论,佐证了柴荣忍着巨大悲痛要亲自与刘崇展开“生死对决”的义无反顾。这一幕,《资治通鉴》《旧五代史》《新五代史》等都有记载。

  万岁殿上,柴荣把“御驾亲征”的意思说了,接着征求大家的意见。其实,这只是按程序走个形式,让群臣甚至全国人民知道一下,也算是个战争动员令,因为打仗涉及到方方面面,让大家都有个思想准备。

  像许多会议一样,会上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赞同,一种反对。

  其中,反对最强烈的,是一个叫冯道的老宰相。

  冯道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陛下,恕我直言,你刚刚登基,人心不稳,不宜轻举妄动,派大将前去御敌就可以了,你不必亲征,不能离开京都。”

  柴荣看他一眼,甚是不快道:“唐太宗创业时期,也是经常御驾亲征,我怕什么,为什么不能去呢?”

  冯道淡淡一笑:“陛下,你是李世民吗?不要动不动就学唐太宗……”

  柴荣皱皱眉头,心中不快,瞪他一眼说:“刘崇这个老匹夫,据于弹丸之地,缺兵少将,搬来一点辽军,无非是些乌合之众,我大周兵强马壮,打他就像以山压卵!”

  冯道眯着眼睛看看柴荣,不屑道:“陛下呀,你觉得自己像座山吗?”

  柴荣心里一沉,双眉颦蹙,仔细看了看他那一脸轻蔑的神色。感觉冯道真的是老了,头发和胡子几乎全白了,满脸皱褶。柴荣暗想,这冯道可不是一般人,他今年该有七十三岁了,算上自己这一朝,三十多年间,他为五代十国十一个皇帝当过宰相了吧,真可谓举世无双的政坛“不倒翁”。听说他有一句名言是“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现在他强烈反对自己出征,是该问前程还是不问呢?算了,老了就是老了,老油条,老滑头,像常年在风雨里打磨的砖瓦,早没有棱角了,让他休息去吧……

  于是,柴荣将目光从冯道那里收了回来,挥挥手,对众臣也是对冯道说:“都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即刻带兵出征,都退朝吧!”

  退朝后,柴荣下诏,解除了冯道的官职,改任太祖皇陵山陵使,令他去二百里外的新郑,为郭威修造陵寝,后世称嵩陵。

  柴荣一定要御驾亲征的固执己见,并非一气之下拍拍热脑袋的草率和鲁莽。相反,他在不动声色地谋划着一系列战前必须做的准备工作,其中的一件事,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从而彰显出这位新君的睿智、魄力和不同凡响。

  诸事安排停当,柴荣戴盔披甲,骑马携刀,威风凛凛、精神昂扬地率领精锐部队——禁军(御林军),先期向西进发,拉开了这场五代史上从无前例、空前绝后的大战之序幕。

  真可谓,是挑战也是机遇。换句话说,有最大的挑战才能有最好的机遇。时势造英雄,这话一点都不假!从这个意义上讲,是刘崇的“挑战”,成就了一个王者的横空出世。

  不信,请看柴荣与刘崇的这场一触即发的大鏖战。

2

  时值初春,大地有萌动的迹象,巍峨绵延的太行山刚刚绽放出淡绿,天空一片湛蓝,风中夹杂着一丝丝的寒意。

  位于太行山深处的泽州城(今山西省晋城市)的守军和百姓,此刻呈现出一派欢乐的景象,他们迎来了刚刚即位的新皇帝柴荣和他率领的五千禁军。

  连日来,柴荣带领将士跋山涉水,跃马疾行,来到隶属于后周辖地与北汉边境接壤的泽州城。据报,刘崇率领的北汉军已经进入泽州境内的北部了。柴荣心急如焚,统帅精锐的禁军,一路急行军前来寻找和阻击。

  可见,皇帝在这场战争中打的是先锋,是“尖刀班”和“敢死队”。

  皇帝当了“敢死队”的队长,不知道中国的历史上有没有?足见柴荣的赌注压了多大,典型的孤注一掷。

  驻守在泽州的官兵和当地百姓闻讯又惊又喜,蜂拥般围住柴荣高喊着“万岁”一睹他的尊容。柴荣下马与军民相见,还到军营视察,发表了一阵慷慨激昂的演讲,掷地有声道:“国家安危和我们的生存在此一战,我誓与众将士同生死,共命运,不灭北汉决不还朝……”将士们斗志倍增,热血沸腾。突然,探马来报,说北汉军已经到了高平,柴荣立刻集结部队向北进军。

  高平,也就是今天的高平市(县级市),距泽州城以北七十多里。这么近的距离,柴荣的禁军都是骑兵,说到就到。经上村和大车渠村,行至一个叫巴公原的地方时,与刘崇的部队相遇了,也可以说成是短兵相接。

  于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高平之战”正式开战了,时间是后周显德元年(954年)三月十一日。

  为了把这场战事说得清楚和明白,我们不妨把双方的“军事实力”和“军事部署”简单介绍一下——

  先说北方的北汉军:北汉军其实是一支联军,因为刘崇军力很弱,乞求于契丹借兵六万,自己有三万,共计九万,所以是一个联合军团,以下简称“汉辽联军”。北汉军由刘崇带队,大将张元徽为先锋,辽军由名将杨衮率领。阵型是,刘崇亲自率领中军,大将张元徽率左军在东,杨衮率右军的契丹骑兵在西,排出“山”字型的阵列。

  再看南方的后周军:柴荣率领的禁军五千,沿途调来的兵力五千,加上在泽州、怀州、孟州等周边的驻军五千,总共不到两万。当然,还有一支由河阳节度使刘词所带领的一万援军,但他们行军速度慢,此刻还在路上未到。显而易见,与联军相比兵力悬殊,不济人家的三分之一。在兵力部署上,后周军也是“山”字阵列。河东道行营马军都指挥使白重赞、都虞侯李重进统率左翼军在西,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统率右翼军在东,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领禁军,紧随全身披挂的柴荣,居于中军,算是指挥部。

  一开始,双方并没有立即投入“厮杀”,而是在巴公原的开阔地上“对峙”,两列大军绵延在田野、山冈、荒坡、林间数十里。如果这时候从空中俯瞰,但见居于北方的联军队伍黑压压长龙一般,而南方的后周军就显得极其单薄,像是一个婴儿站在一个巨兽面前。

  没人不为柴荣担心:皇上精神可嘉,但实力太弱,如同以卵击石。怎能相信他在冯道面前夸夸其谈自己是“山”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也就是皇帝,敢吹牛罢了。不知道别人这么想没有,反正他的大将樊爱能、何徽这么想了,也被联军的阵势吓懵了。不信,再稍等一会儿,他们就领着右翼军逃跑了。

  后周军的将士们在担心,而刘崇却在微笑。之前,他并不知道柴荣会亲自来跟他打仗,是看见对面迎风飘扬的旗帜上,除了“周”的标志,还有一面“柴”字旗,才知道柴荣真的是亲征了。他有点吃惊,觉得“这小子”胆儿真是不小,但看看他带的那些稀稀拉拉的兵马,就又高兴了。心想,我正愁逮不住你呢,你却送上门来了,年轻人,知道这叫自投罗网不?他甚至在马背上就做起美梦来了:打散周军,杀了柴荣,然后一鼓作气攻城略地打到汴梁,一雪国仇家恨之耻,当上大皇帝。

  刘崇眯起眼睛,仔细朝骑在战马上戴盔披甲的柴荣望望,看不太清,只能感受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他是认得柴荣的,毕竟他们都是后汉的将士,而且与其养父郭威都是他皇兄刘知远的得力干将。他发现,柴荣似乎是瘦了,从前是四方大脸,现在似乎是变长了、窄了。嗯,明白了,爹死了,刚登基,愁得,累得,活该,没这本事和能力,当皇帝也是白受罪!一会儿,我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跟郭威一块儿去地下享福吧!可是,他为什么站着不动呢?对,是不敢动,被老子这阵势吓住了……

  是的,柴荣没敢动。这样的“阵仗”,他真的是第一次看见。对面人山人海,剑戟林立,有风从东北方向吹来,随着一排排“汉”字旗的舞动,挟裹着些许微寒,像是一群魔鬼蹁跹。左路,一排排弓箭手虎视眈眈;右路,是一望无际的辽军战马在嘶鸣。柴荣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似乎都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怦怦声。开弓没有回头箭,成败在此一役,人生在此一搏,成者王侯败者寇,我个人和国家的命运,都摆到高平这片土地上了。不要焦急,不要轻举妄动,给刘崇老匹夫一个错觉。再说,这风从东北刮来,顶风的仗怎么打……

  错觉其实已经先期误导到刘崇这里了。刘崇认为柴荣是害怕了,胆怯了,不敢主动下手,那好,大哥我先来,先下手为强。

  动手之前,刘崇决定先把辽军打发走,因为他见柴荣就带这么点人来,还不够他一划拉呢,用契丹人来“帮阵”,纯粹是六个手指挠痒,多那么一道,事后不但要领你们的情,还得给你们不少银子,何苦来着?于是,他对身边的诸将说:“弟兄们啊,你们看,咱们自个儿就能大破周军,何必要跟他们契丹人借兵呢!唉!真是后悔死了。”众将连声说:“陛下说得极是,撵走他们算了。”刘崇摇摇头,得意地说:“不,今天不只是要克周军,朕还要让杨衮看看,看看我是怎样灭柴荣的,让杨衮他们对我心悦诚服。”

  正说时,杨衮策马过来了,朝对面的周军阵容和为首的柴荣看了看,对刘崇说:“周军人虽少,但排兵布阵颇有章法,这是一支劲敌,千万不可小视,暂时不要出击……”刘崇不以为然,笑笑道:“请将军不要多说了,我正要找你呢,你不用上阵,在旁边看着,看我怎样破敌。”杨衮大为不悦,瞪刘崇一眼,调转马头退了回去。

  这时,风向突然变了,原来是东北风,现在变成了东南风。

  北汉有一位叫王得中的文官枢密使,见风向的变换对作战不利,过来劝刘崇暂时不要动手,要等等时机。意思是,风向变了,我们是迎风作战,不宜出击。但刘崇不听,斥责他道:“这点风算什么,退下去!”风向转变,也让杨衮预感到不祥,他再次来到刘崇跟前:“风向突变,吉凶未卜,还是小心为好。”现在的刘崇已经听不得任何的劝阻,一心想的是破周军灭柴荣,于是大声说:“贻误战机,柴荣会跑掉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公勿言,在一旁给我观战就是!”杨衮怔怔,愤然而去。据说,杨衮是杨继业的父亲,后来曾与大宋赵匡胤作战。杨衮将赵匡胤击于马下,不料赵匡胤头部突现龙形,杨衮认为赵匡胤是真命天子,连忙下马受降。赵匡胤封杨衮为王,并解下紫色金带与杨衮作为信物。自此,杨家将成为宋朝抗击外来侵略的主力军。

  突然拧劲向北飘荡的旌旗传出哗哗啦啦的响声,如同阵阵掌声伴随着喝彩,让柴荣惊喜不已,也使全体参战的后周军将士欢欣鼓舞。

  难道真是“天不绝我,要助我矣”!柴荣欣慰地朝后扭扭头,看看身后禁军里诸多他战前刚刚招募来的士兵,其中有许多绿林好汉和草莽英雄,见他们个个斗志昂扬,抿嘴笑了笑。这是他决定御驾亲征后别出心裁的“一招”怪棋——在全国各地招募混迹于江湖的草莽英雄。他认为,“趫捷勇猛之士多出于群盗中”,只要那些流寇和山寨的强人投靠国家,不但免其之前所犯的罪过,优秀者,还可以直接加入禁军,供职于皇帝近卫的岗位。诏示一下,几天时间里,不计其数的民间英雄和豪杰纷至沓来。柴荣布置教官面试比武登记造册,有不少精壮勇敢又会武术的青年被编进了禁军并进行短期训练。此事可不是演义,《旧五代史·后周·世宗纪一》载:“诏诸道募山林亡命之徒有勇力者送于阙下,仍目之为强人。帝以趫捷勇猛之士多出于群盗中,故令所在招纳,有应命者,即贷其罪,以禁卫处之。”所以,柴荣还是有点底气的,刘崇你人多算什么,我的这些壮士,是可以一当百的。

  但刘崇不知道,他只知道柴荣人少势单,必须赶快下手,放跑他还得去找就更麻烦,于是命令张元徽率左军向后周军的右翼发起强烈攻势。

  敌方的左军是一万人,而后周军的右翼,指挥官是樊爱能、何徽,手下兵卒不足三千。少也不怕,总能抵挡一阵儿吧。但谁也没想到,张元徽率兵还没有全冲进来,樊爱能、何徽就喊叫着带头撒丫子跑了,比兔子都快。三千人的队伍,未曾交上手就这样眨眼之间溃散了。没有跟随樊爱能逃跑的,有近千人,则脱下盔甲放下武器跪倒双膝举手投降了,并且还冲着刘崇呼喊“万岁”……

  坏了,要崩盘啊!

  你说气人不气人!别说后周军和柴荣,就连敌方的刘崇、张元徽和联军,也都惊呆了。

  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按规律来讲,联军借势全线出击扑杀过来,后周军即使不能全军覆没,也必定溃败得一塌糊涂,丢盔弃甲逃之夭夭。

  果然,刘崇发出了指令,只见一排排弓箭手呈一字长蛇阵的队列向这里射箭,千万支飞矢捎带着迎风的唿哨,狂雨一般袭来,再往下,可能就是骑兵和步兵混合着朝这里黑压压扑杀过来……

  “冲啊,杀啊!跟我来……”瞬间,或者说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狮吼般呐喊了一声。许多后周军没有听见喊声,听见的也没听清楚是谁在呼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士们看见有一个人飞马朝对面的敌阵狂奔。大家稍微一愣,飞马已经离开了阵列。这时众将士才看清楚了,原来是我们的皇帝!他全身甲胄,从后面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将士们认识他的黄骠马,还有皇上为出征新打制的那一套金铠金盔。

  是的,那是陛下!

  但见柴荣挥着长枪,俯在马背上,左躲右闪不断腾挪,像一条爬行的蛇在密集的箭雨里躲避着穿行……

  群情突然高昂起来,尤其是禁军中新招募来的绿林好汉,有五十多人率先跟随柴荣冲了上去。紧接着,近万人的后周军发疯一般朝敌军冲去,如同出笼的猛虎,势如破竹。

  至高无上的皇上都不要命了,我们的小命算什么?

  如果柴荣是一员大将,那么,我们会说他勇冠关(羽)张(飞);如果柴荣是三军统帅,那么,我们就说他有点冒失了;而柴荣作为一个皇帝,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他莽撞呢?你干吗来了?御驾亲征,是来督战的,发号施令的,不是让你来冲锋陷阵,夹着炸药包炸碉堡的。现在的队伍,刚才逃跑了两千,投降了一千,还剩下一万多人,你就这么点人,人家八九万,这仗没法打啊!人家现在正朝这里发箭,你不怕把自己射成刺猬吗?就算你本事大,冒着枪林弹雨如入无人之境,那万一有一支冷箭击中了你呢?或者,退一步说,你幸运,飞箭不能击中你,可你一个人冲进庞大的敌阵,或者说,就算你领了一群人冲进去,真能在虎穴里掏出虎崽来吗?开玩笑,以为演穿越电影啊!可是,柴荣这样做了,也许没有多想,也许想了。反正是个死,让刘崇一刀杀了,反而痛快点!倘若让人俘虏或者亡国,被刘崇甚至是自己的群臣和民众污辱,生不如死!在这一瞬间,他就这样做了,没有对与不对,该与不该。有时候,辉煌的历史和一个人的荣耀,就是在刹那间写成和铸就的。如果要问为什么,永远没有答案。也许万世流芳,也许遗臭万年。

  柴荣似乎在梦游,紧随他其后的一些将士似乎也在梦游。

  在这支呈梦游状态的大军正不顾死活、争先恐后朝联军冲击时,有一个将领则比较清醒,他叫赵匡胤。对,就是他,大宋王朝的创始人。六年以后,他黄袍加身,将柴荣取而代之。因此,柴荣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铺路搭桥,清障除碍,说白了,死活都是在为他“打工”了。但是,这是任何人也不知道的事,未来总是隐藏在历史的背后。

  此时此刻的赵匡胤,是作为禁军的宿卫将,随驾上了战场的。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张永德,先皇郭威的女婿,现任皇帝柴荣的表妹夫。

  头脑没有发热的赵匡胤作为“护驾”禁军的中级将领,号召士兵随驾冲锋:“君辱臣死,国家安危,在此一举,弟兄们,快快护驾……”他随柴荣往前冲锋的同时,跃马来到张永德身边说:“公麾下多善于骑射者,你引兵占领西侧高地攻北汉敌寇左翼,我带兵攻击右翼,这样就有可能扭转局面。”张永德身为殿前都点检,是禁军的统帅,危急关头,觉得赵匡胤说得有理,急忙按他的意思,把禁军分成两队,一队两千人。把骑兵交给赵匡胤,他自己带领两千人的弓箭手,立即占领西方不远处的一个高地,向左路的北汉军放箭。赵匡胤则率骑兵替补了逃跑的右路军的位置,一马当先杀向敌阵。这样就形成了对敌的两面夹击之势,迅速扭转了被动局面。再加柴荣的近身卫队内殿直夏津马的呐喊“让陛下受敌,要我辈何用”,接着跃马引弓连毙数十人,后周众将士如梦方醒,个个像下山的猛虎与汉军展开激烈的厮杀,迅速将冲锋在前的柴荣接替了出来……

  柴荣气喘吁吁站在一个坡岗上,目光越过围在他身边奋勇杀敌的士兵那剑戟铿锵、刀光剑影、血溅战袍的场面,清清楚楚看见东边右路的赵匡胤在马背上挥舞长剑连杀了无数个北汉军。突然,一支冷箭射中了赵匡胤的肩部,只见他将箭拔掉,流着满战袍的鲜血继续杀敌,真真切切的浴血奋战啊!

  正是这一幕:一支箭,一片血,还有刚才随机应变的战斗调动和部署,敲开赵匡胤开创大宋王朝三百多年历史的第一扇大门。

  此情此景让柴荣心里一紧,深受感动,他立即令身边侍卫上前将赵匡胤拉下火线。

  杨衮见后周兵攻势迅猛,不敢出兵救援,又记恨刘崇之前的狂傲自大,带着所有人马悄悄地溜走了。

  后周军占了上风,北汉军开始崩溃。张元徽在退却中被自己的乱军冲撞落马,被上来的后周兵斩首。这时,南风更大了,风沙致使北汉军睁不开眼睛,于是后周军乘胜猛攻,北汉军大败。退逃的刘崇稍作休整,收容散兵万余,企图趁黄昏时分重新布阵与柴荣对决。但此时,老将刘词带着援军与柴荣汇合,突然增添了一万人的生力军。后周军如虎添翼,追至高平城把北汉军杀得尸横遍野,俘虏近万人,刘崇仅率领几百骑兵狼狈脱逃。

  柴荣将临阵脱逃的樊爱能、何徽及其部下的七十余名将校斩首,以整饬军纪,并奖赏有功将士。其中,提拔赵匡胤为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从中级军官一跃升至高级军官,成为以张永德为首的禁军五大主帅之一。并且,柴荣还把后周的“强军计划”全权交给赵匡胤实施,赵匡胤成为柴荣身边的近臣之一。

  柴荣一战成名,打出了他的威风和霸气,天下人心服口服。

  自此,柴荣吹响了后周国雄心勃勃要一统天下的进军号和前奏曲。

3

  请记住瓦桥关这个地方,因为柴荣是在这里生病的。虽说,这不是他生命的终点,但却是“千古名君”和“一代枭雄”即将彪炳史册的开端。

  时间为后周显德六年(959年),即周世宗柴荣当皇帝的第六年,时年三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

  瓦桥关,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地名,现在已经没有了。其位置大概在现今河北省雄县县城的西南,白洋淀之北,拒马河之南,据古代九河下游,河湖相连,水路交通便利。这一带地势低洼,到处是河湖盐碱地面,居民稀少,在此设险,利于防守,地位十分重要。

  之前,瓦桥关在契丹人的辽军手里,唐代末年日渐强大起来的契丹不断扩张南犯,后来石敬瑭因向契丹借兵灭了后唐、建立后晋,为感谢人家帮他当上皇帝才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的。石敬瑭还称比他小十岁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为“父皇帝”,自己为“儿皇帝”。他因这种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行径,被后人痛斥为“卖国贼”。

  现在的瓦桥关,是柴荣又一次御驾亲征发动“北伐战争”后收复中原失地的三关之一,另两关分别是益津关(今河北省文安县境内)和淤口关(今河北省霸州市境内)。同时,还几乎是兵不血刃“解放”了宁州(今河北省青县)、瀛州(今河北省河间市)和鄚州(今河北省任丘北)三州之地,共计十七县一万八千余户。这也是自五代以来,中原对契丹用兵的最大胜利。柴荣十分高兴,计划以此为大本营或者说前沿军事指挥部,向辽军发起更大规模的攻势,一鼓作气拿下幽州(今北京市),然后将本来就属于中原的燕云十六州划入后周的版图。

  但是,天不遂人愿。

  柴荣突然病了,病得有点蹊跷。

  这天,是五月三日,是个多云的天气,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白洋淀波光粼粼,荷花盛开,芦苇吐穗,麦田已经发黄了。

  柴荣坐在车辇里,心情像大自然即将进入成熟的收获期那样美好,温馨里带着无限的憧憬。刚刚,前线传来捷报,表哥李重进拿下了固安城。太好了,这可是进攻幽州的桥头堡啊!敲开进入幽州的南大门,一举占领幽州,将燕云十六州悉数收入囊中,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因此,柴荣大喜,带着卫队乘銮驾前去固安城会见李重进并进行视察,共同研究制定一个攻打幽州的作战方案。

  到了固安,柴荣与李重进简单交谈之后,一起去城北察看地形。因为李重进汇报说,城北有一条安阳河,是进入幽州的必经之路。

  视察时,柴荣站在安阳河边,对李重进说:“可在这里搭一座浮桥,大军过河以后,可直取幽州,你什么时候能完成浮桥的搭建?”

  李重进犹豫片刻说:“三天吧。”

  柴荣挑挑眉头,斩钉截铁道:“事不宜迟,你今晚就行动,明天天黑前完成。”

  “遵令!”

  柴荣接着说:“我会于明天傍晚,也就是这个时候,带各路大军前来与你汇合,然后趁夜间过河直取幽州。啃下幽州这块硬骨头,全部收复十六州如探囊取物。况且,我们现在已经拿下了三个州。你再辛苦一下,北伐的全胜在此一搏。安排好搭桥一事之后,你随我到瓦桥关,我设宴为你庆功,恭贺你打下固安。”

  往回走时,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快落山了,西天边升腾出一片火烧云。

  这时,一群百姓听说皇上来到固安,纷纷围过来山呼“万岁”。

  柴荣心情不错,下辇与百姓见面,之后看见不远处一个高大的沙土岗,便问:“老乡,此处是什么地方啊?”

  人群中有一老者回答:“万岁爷,从古至今,历代相传,都叫这里是病龙台啊!”

  柴荣心里一沉:“老人家,你再说一遍……”

  “病龙台。”

  柴荣愣了愣,没有再说话,怏怏不乐地上了銮驾。

  回到瓦桥关,柴荣一直沉默不语。但宴席准备好了,一切按计划进行。这次庆功宴,也不单单是为李重进占领固安而设,还有犒劳三军自“北伐”以来所取得节节胜利的意思。难道不是吗?四十七天前,也就是三月三十一日,柴荣正式下诏北伐契丹,任命赵匡胤为水军总司令(水路都部署),韩通为陆军总司令(陆路都部署),水陆齐发。而柴荣则率领禁军,取道沧州北上,又是以快马加鞭的姿态“打先锋”。沿路契丹的辽军守将得知世宗柴荣挂帅而来,闻名如同炸雷在耳,不寒而栗,大多望风披靡,不战自溃,或弃城而逃,或开门受降。待水陆大军一到与柴荣兵合一处,连下三州十七县,再拿下幽州,统一天下的大“中国梦”就指日可待了。大战前夕,是有必要再为全体将士来一次鼓舞士气的庆功宴和壮行酒的。

  但是,宴会刚开始,柴荣突然摔倒在地,众臣和侍卫连忙将他扶起,只见他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回到营中大帐,唤来御医诊疗,说是陛下可能是太劳累又受了风寒,用过药休息几日就无事了,于是进攻幽州的计划暂时搁置了下来。

  过了几日,柴荣的病不但没见好,反而加重了。

  什么病?御医诊断不出来,史书上也无详细记载,《宋史·卷一·本纪第一》只有一句:“世宗不豫”。

  总之是突然病了,病得恹恹的,有气无力。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准备与契丹人要在幽州展开大决战的前夜,柴荣却病倒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是天意?是上天不让汉民族收复失地,还是担心柴荣一旦战败,毁了他一世的英名?

  往下怎么办?大臣和众将请示柴荣,柴荣心有不甘,下旨在瓦桥关再停留几日,意思是等病好后再启动对幽州的军事行动。

  然而,过了几日,病情又有点加重,晚上,连着做了几个噩梦,醒来以后,脑袋里一遍遍回荡着那位老者所说的“病龙台”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柴荣传旨,将瓦桥关改名为雄州,益津关改名为霸州。以两个充满激情和豪迈、势必雄霸天下的地名,威震“病龙台”,实现匡扶九州的伟大抱负和光荣梦想,令大将陈思让镇守雄州,韩令坤镇守霸州。

  一千年以后,新中国的千年大计“雄安新区”,就是在这一片土地上绘制出的宏伟蓝图和美丽远景。因此,请不要遗忘,是周世宗柴荣最早的“更名”,赋予了我们想像的翅膀,才有了这个誉满天下且响亮的地域标志。

  办完这件事,柴荣长叹一声,颁诏撤军。

  五月八日,浩浩荡荡的北伐大军,正式开拔返回京都汴梁。

  就这样,柴荣带着深深的遗憾、一百个不甘和说不清道不尽的迷茫离开了瓦桥关。不,他改名了,现在名曰“雄州”。

  这天午后,柴荣和随臣及众将进入了邢州地界,有人前来禀报:“陛下,到了您的家乡尧山了,是否……”

  柴荣打个激灵,从銮舆的床榻上坐起来,让人把车辇右侧的窗帘拉开,目光越过窗棂格向西眺望。这条官道,距柴荣的老家柴家庄(今邢台市隆尧县山口镇山南村)只有十来里地,拐个弯儿就可以回故乡探望一下父母。但柴荣没有说话,只是伴随着车轮和马蹄在路面上的颠簸声,迷茫着双眼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他觉得没有颜面去见父亲柴守礼。

  在柴荣即位的五年里,父亲两次去汴京找过柴荣。

  第一次是父亲的故友犯罪来找柴荣“说情”,这怎么可以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皇帝也无权“赦免”,柴荣没有给父亲“面子”,父亲很不高兴地走了。

  第二次是三年前沸沸扬扬的“禁佛”事件发生不到半年之际,父亲再次风尘仆仆来汴京“觐见”儿皇帝柴荣,态度十分强硬,让他立即停止“灭佛”。

  柴荣耐心对父亲解释:“'禁’与'灭’仅一字之差,却谬之千里。父亲,我只是在某些方面限制佛教的发展,有选择性禁止,并不是全面不允许,没有一刀切。”

  父亲不听这一套,叫苦连天道:“反正下边老百姓都那么说,说你拆寺灭佛,是逆天而行,会有报应的!儿啊,快住手吧!”

  柴荣听了父亲的话,不由心潮澎湃,这些年国内佛教势力和迷信活动十分猖獗,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国计民生,甚至动摇了“国本”。

  不算大的国土上,村村有寺院,有和尚,大大小小三万多所寺院遍布后周大地,且不断扩建。不仅占据良田好地,还诱使不计其数的民众出家“入伙”,让许多年轻力壮的人离开家园放弃耕种去那里“吃斋念佛”,使大片土地荒芜。更气人的是,修筑寺院还耗用大量的金属和木质材料,严重影响了兵器和舰船的制造。并且,朝廷还要出钱养活这些遍地的僧尼,而这些僧尼,大多是游手好闲的懒人才选择“剃度”的,而寺院的“来者不拒”,又加速了懒惰之人的“制造”和“生产”。国家刚刚建立,这么多人不参加劳动,不好好种庄稼,都坐在庙堂里闭着眼睛念经,如何收获粮食吃饱饭,如何能有一个稳定的内部环境与雄厚的财政基础,如何保家卫国,如何为统一天下出征打仗?

  于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和国富民强,柴荣颁布诏令:男子十五岁以上并且至少能读一百篇佛教文章、女子十三岁以上并且至少能读七十篇佛教文章的才能出家,不准私自受戒,必须得到家长的同意才能成为僧尼,而且只能到政府规定的几座大寺院中进行注册。不许僧人私造铜像,把多余的铜器缴至官府,否则一旦查出私藏五斤铜器以上者论死,严厉禁止搞迷信活动等等。

  这样做,其实是提高“入佛”的门槛,同时限制随心所欲建造佛像,并不是一律禁止。但尽管如此,还是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和非议。

  有一次,处于洛阳的一所大悲寺需要拆毁,当地官员上报朝廷:此寺中有一尊大悲佛,青铜铸造,周边膜拜的百姓很多,民间有传言,说是此佛像极为灵验,毁坏不得,谁敢毁坏此铜佛,必会遭到报应……

  因此,有大臣建议,就“例外”网开一面,不毁这尊铜佛了吧。

  柴荣不同意,不容置疑道:“天子一言九鼎,不能因一佛像而废之,朕必亲往探之,看此佛如何灵验!”

  第二天,柴荣来到大悲寺,督促毁佛。但负责毁佛的“民工”仍不敢动手,柴荣见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大斧,对着铜佛就砍了过去……

  铜佛毁掉之后,柴荣对在场的官员和百姓们说:“都说'大悲佛’灵验,朕现在毁了,不是毫发未损,安然无恙吗?佛家讲究的普度众生,以慈悲为怀,一心向善。佛在心中,心中就有佛,而佛像只是个物体,不等于就是真佛。朕只是对佛教进行改革,并没有毁灭佛教。朕这样做,一是救佛,二是救民,佛回归佛该有的样子,民众不必沉湎于此才能安居乐业,各不相扰,有何不可?而且,朕听说佛家普度众生,就是自己的身体都可以布施,损失点铜器土地算得了什么?如果朕的身体可以拯救黎民百姓的话,朕又有何惜呢?”

  “不爱其身爱黎民,心怀天下,情系苍生。”可见柴荣“禁佛”的决心有多大。他这样做,也许有些“对不起”佛像,但对得起江山社稷和芸芸众生。

  几个月下来,“禁佛”和“毁像”工作进展顺利且成效卓著,原先在后周境内的三万多座寺院只保留了不到三千座。腾出了大片大片的土地,耕种面积迅速扩大了,老百姓的粮仓满了,钱袋鼓了,经济全面复苏,打心眼里拥护和赞叹柴荣以“人民为中心”的英明国策。更重要的是,经过一番整顿,后周的经济实力不但大大增强,而且,兵员也十分充足。因为,许多不劳而获的“懒汉”从寺院里被“解放”了出来,变成了埋头于稼穑的劳动者,大批被寺院“霸占”的青壮年,也可以应征入伍上前线了。

  “改革”与“创新”,总会引来指责和非议,历来如此。

  当然,柴荣父亲倒不是来指责儿子,他是为皇儿子担心和害怕,因为那时候古人都迷信,他怕儿子为此会遭“天谴”。

  柴荣和颜悦色对父亲说:“如果大周能兴旺发达,百姓富足,儿的命何以足惜?再说,儿对重要寺院不但没有限制,反而大力弘扬。我还特意下诏,在咱们邢州的开元寺,修建了大圣塔,乡亲们应该都知道吧?”

  父亲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可是,为父还是……”

  “禁佛”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和人民群众的富足安康,怎么能听父亲的呢?

  “陛下,快到邢州城了。”

  柴荣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对侍从道:“到开元寺时,停一下。”

  位于邢州城东北隅的开元寺,为唐开元年间唐玄宗李隆基下诏敕建,是佛教曹洞宗的祖庭之一,也是禅宗二祖的传钵之地和禅宗七祖神会大师的驻锡之地,历届住持多为得道高僧,是五代十国的名刹之一。

  时已傍晚,开元寺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松柏,都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缭绕的暮烟,伴随着僧人的诵经声和悠扬的撞钟声,排空传来,让人感觉到了异常珍贵的平安和吉祥。

  “陛下,看见没,您诏建的那座大圣塔,简直高耸入云呢!”

  柴荣隔着銮驾里的窗棂,看见那座挺拔雄壮、直插云端、在玫瑰色晚霞映照下显得辉煌的大圣塔,欣慰地点了点头:“此塔有多高啊?朕忘记了。”

  “陛下,九十八米,是目前的全国之最。”

  柴荣审阅过此塔的图纸,但建成后,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陛下,要不要去寺中视察一下?”

  “不了,起驾吧。”

  于是,銮舆继续返京南下。 

4

    途中,在过了邯郸之后一个行宫休息时,各地报来了许多奏章。即便重病在身,勤勉的柴荣也要一一审阅。突然,在书案上的一沓奏章里,有一个锦囊跃入眼帘。他打开看看,见里面放着一根木条,上面写了五个字:“点检做天子。”

  噢!这是什么意思?点检,是说殿前都点检吧,这不是张永德的职位吗?先帝姑父郭威的女婿,驸马爷,我的表妹夫啊!莫非,我死了以后,他会夺位吗?这难道如同“病龙台”那样,又一个谶言要出现吗?柴荣不敢也不愿意再想下去了,把木条扔到墙角里,躺到床上长吁短叹,一阵阵头晕和恶心……

  这天,柴荣和大臣及众将来到了澶州。

  柴荣传旨在这里驻跸,说是要休息几日。其实,他是感觉自己的病更重了,感到是真的太累了,想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

  澶州是柴荣任刺史的地方,这里的黎民百姓和一草一木,对柴荣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也算是他“政治生涯”的起跑线。熟悉的田野,熟悉的街衢,熟悉的房舍,甚至连炊烟、空气和水都是熟悉的味道。他想在这里静一静,好好盘点一下自己的一生。他下意识感觉到,这场病突然来袭,留给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一想到死,柴荣先想了王朴。

  王朴可是天下的“本事人”,进士出身,辞官不做,却从山东东平老家来澶州投奔在这里执政的柴荣。柴荣继位后,曾问他:“爱卿,都说你能掐会算,那你帮我算一下,看我能活多久啊?”王朴说:“陛下以苍生为念,自然会寿与天齐的。我学艺不精,三十年之后的事情就算不到了。”此言是委婉地告诉柴荣,他有三十年阳寿。柴荣高兴地说:“若如卿言,寡人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于是,柴荣开始了他雄心勃勃的“三个十年”计划。这第一个十年计划,就是一统天下。怎样实施呢?于是,柴荣下诏要求群臣上书言事,点名让二十多位翰林学士作两篇文章,一篇是《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一篇是《平边策》,一旦发现有可取之主张便立即采纳。这些策论收缴上来以后,柴荣仔细审阅,感到大多写得恣意汪洋,而实际上都是些连篇累牍的套话、空话,甚为不满。只有王朴的这篇《平边策》令人耳目一新,一开篇就先声夺人:“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由失道。”再读下一句“今必先观所以失之之原,然后知所以取之之术”,更让人为之一振。其关于施政治国的种种见解和建议,可谓神峻气劲,有谋能断,立论鲜明,意境深远,条理清晰。其对时局的分析,鞭辟入里,所议革新与振兴之道不无精当。最妙的是他关于“平边”的论点:“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认为大周江南唐国国境紧紧相连,东西相接边界长达两千余里,无须大动干戈,只要出动小股兵力就可以对他进行骚扰,其在东面做好了防备则骚扰西面,其在西面做好了防备则骚扰东面,让其东西相救,疲于奔命,而在其奔命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好,妙,真是奇文奇策!柴荣欣喜若狂,立即提拔他任谏议大夫。两次征南唐,柴荣都让他留守“监国”,他鞠躬尽力,把京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回来就提升他为枢密使。这五年来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包括这次“北伐”战争,柴荣基本上都是按他的战略规划实施。可惜,两个月前,王朴突然摔倒就猝死了……柴荣听到噩耗,“即时幸其第,及柩前,以所执玉钺卓地而恸者数四”,将其画像祀于宫中功臣阁。“难道,王朴在'北伐’之前辞世,是在预兆着自己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半途而废吗?”

  接着,他又粗略地盘点了一下自己“在任”的事迹。

  虽然执掌后周的江山社稷才五年多一点,但柴荣等于是干了五十年也不一定能干完的“活儿”。柴荣继承了周太宗郭威的遗志,跃马扬鞭,东征西讨,号称“父子马上皇帝”。他西败后蜀,夺取秦、凤、成、阶四州;三征南唐,尽得江北、淮南十四州;北破契丹,连克三州三关。同时,整顿军队,恢复生产,发展文化,选人才,均田赋,清吏治,限佛教,务农耕,复漕运,修水利……命人修改法律,制定了《大周刑统》,废除了随意处死民众的条款与凌迟等酷刑。他派人打扫监狱,洗刷枷拷,足量供应犯人饭食,允许亲友探视有病的犯人,无亲可靠的囚犯生了病由政府负责治疗,还规定私自杀害犯人的官员必须斩首。在位期间,柴荣从未因言论的尖锐杀害过一个大臣。柴荣是一个出身社会底层、有过商业经历的皇帝,因此制定的经济政策也顺应民心,也格外“亲民”,注重民事。登基不久,他下令工匠用木头雕刻了农夫和蚕妇的雕像,放在殿廷上,并下令诸州,规定以一百户为一团,每团设置三位耆长,命他们管理民事,课耕劝稼。同时,柴荣还下令兴修水利,从汴口开掘人工河通往淮河,以利于通航,再将汴水导入蔡水,以便漕运,将后周的交通能力提高到了空前的水平。五代时战乱频仍,许多人死亡或逃离,众多土地荒芜无主,于是柴荣规定:不管是谁,在这些无主之地上耕种,收成全部归自己。田主三年内回来了,归还一部分土地;五年内回来,归还三分之一的土地;五年后回来,则田契无效,土地归耕种者所有。如果是因躲避契丹而荒废的土地,田主五年内回来,归还三分之二的土地;十年内回来,归还一半土地;十年后回来,田契无效,全部土地属于耕种者。这种政策充分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既养活了大量人口,又增加了国家赋税。有几个官员借出使为名趁机游山玩水,被他贬了官。皇帝该干的,他全干了,不该干的,他也干了,说白了,他就一个“白加黑、五加二”的“工作狂”,根本就没有工作日和星期天。“说不累是假的,太累了。莫非,太透支自己的身体了吗?我年纪轻轻的,真的会被累死?”

  再往下,“点检做天子”的小木条让他迷茫起来。

  死!真死了,后周江山怎么办?这个“点检做天子”的小木条会是谶言吗?木条上的字肯定不是张永德写的,他是“点检”,不可能自己这样写,这不是明摆着“找劈”吗?极有可能是有人给他“栽赃”,那会不会是李重进在他背后“捅刀子”呢?这也不可能,因为撤军返京的这一路上,李重进就没有跟着,让他带兵去西边防御北汉了,没有“作案”的时间。先别管是谁写的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筹划“身后事”和“继位”的棘手事。现在,柴荣还有四个儿子,最大的是柴宗训,才七岁,因为前面的三个儿子都让刘承祐清洗郭威的嫡亲时给杀了。柴宗训因母亲大符皇后病逝,跟着柴荣在澶州生活,所以才幸免于难,这也是柴荣与第一个妻子留下的唯一的儿子。后边的三个儿子,都是柴荣与小符皇后所生,最小的才一岁。柴宗训太小了,能坐稳帝位吗,能镇得住那帮资历老、威望高的前朝元老吗?一个关系帝国未来命运的抉择,就这样残酷而严峻地摆在了柴荣的眼前。怎么办?顾命大臣的事好说,那只是文官,有忠于柴荣也值得他放心“托孤”的大臣,但现在的现实是枪杆子说了算。武官里,谁最值得信赖呢?“殿前都点检”是个掌握着中央禁军核心权力的重要职位,相当于现在的卫戍区司令员,要想造反,一挥手就能篡权。“张永德,可靠吗?”

  想到这里时,有禀报说张永德求见。

  说谁时谁到,这也是个奇怪的事。

  别人可以不见。但张永德必须见,他身份特殊。

  张永德来觐见柴荣,是受众大臣之托。原来,自柴荣说在澶州小憩几日,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他让侍卫把门守严,任何人不见。随行的文武大臣多日见不到圣上,十分焦急,也不知皇上的病怎样了,天下未平,万一发生意外,众臣也不能接受遗诏啊!于是纷纷来找张永德,让他去查探一下皇上的情况。此刻也忧心忡忡的张永德觉得大家说得有理,就赶紧来见柴荣了。

  施礼过后,张永德见柴荣气色不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见朕何事?”柴荣问。

  张永德嗫嚅道:“陛下身体有恙,天下人心惶惶,四周觊觎,应该赶快回宫才是,这里离汴京还很远,万一陛下在路上发生了不测,天下不就成了别人的吗?”

  “噢!”柴荣眯着眼睛看看张永德,“这话是谁让你说的?”

  张永德实话实说:“是文武百官们,他们为陛下担忧。”

  柴荣皱皱眉头,沉吟片刻,合上眼睛道:“朕知道了,你传旨下去,这就起驾回宫。”

  五月三十日,柴荣从澶州回到了京都汴梁。

  到了汴梁的第一件事,柴荣就把张永德“处理”了。以明升暗降的方式,“赏”了张永德一个名誉宰相加检校太傅的虚职,却免了其殿前都点检的实权,改授澶州节度使,即刻赴任,调离京师。

  殿前都点检一职,给了赵匡胤。而且,还让他兼检校太傅,一举执掌了中央殿前司禁军的大权。

  朝野上下无不惊诧,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那个“木条事件”,柴荣怀疑张永德日后要篡权?还是因为在澶州时,张永德劝柴荣回宫,有什么不适的言语刺激到了柴荣?也许,是柴荣觉得张永德窝囊,担不起“托孤”这样的重任?还有,也许是柴荣猜出这个“木条”制作者可能是李重进,他不在“作案现场”,但他可以指使别人干啊!这两个人都是柴荣的亲戚,是不是对幼小的新君威胁更大啊?那么,赵匡胤值得绝对信任和信赖吗?不错,赵匡胤此时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属于殿前司二号人物,仅次于张永德的都点检,按理说由他顶上去合情合理。但是,这不是正常的官职升迁,而是临终托孤啊!当然,赵匡胤很能打,作战勇敢,是跟着柴荣一路出生入死打出来的,号称“一条哨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这话虽有点夸张,但三征南唐,主要靠的是他。自“高平之战”后,他成为柴荣一手提拔起来的“火箭式干部”,被柴荣视为心腹也顺理成章。然而,在此危急时刻,将柴氏江山托付给他,就一定比张永德和李重进可靠吗?如果这“木条”是赵匡胤的阴谋诡计呢?这是不是把羊送入虎口呢?这是个历史之谜,我们不好瞎猜和枉评。

  反正,历史就这么演绎下去了,这是柴荣的最后抉择:将后周的江山托付给了三十三岁的赵匡胤。

  可见,柴荣打仗治国有一套,玩弄权术欠点火候。一个“拼命三郎”式只知道打江山干事业的人,至死都不会明白“人走茶凉”、“过河拆桥”、“出卖你的人可能是你对他最好的人”这样一些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道理。

  七月二十七日,周世宗柴荣驾崩,年仅三十九岁,在位只有五年零六个月。其四子柴宗训(现存最年长者)继位,沿用“显德”年号,年仅七岁,由符太后垂帘听政,宰相范质、王溥等主持军国大事,按遗嘱重用身为殿前都点检的赵匡胤。

  柴荣战胜过所有的敌人,唯独没有战胜命运,一个铁血的英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后周显德七年(960年)正月初三,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初四,回师京都,逼迫柴宗训禅位。没有任何流血冲突,轻易而“温柔”地夺取了后周的政权,创造了“不流血而建立大王朝”的历史奇迹。

  有史学者或论者说赵匡胤是个“奸臣”、“篡权者”、“阴谋家”。然而,纵观一部五代史,就是一部军阀混战史、各国政变史。正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台,城头变换大王旗。在这个欲望、野心、阴谋、暴戾、血腥充斥的时代,在这个征战与杀戮横行的时代,让一个七岁孩子继位,能玩得转吗?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有德者得之,无德者失之。政变、篡权、夺位,姓赵的不干,有可能是姓张的干,姓李的干,说不定还会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不但要死当官的,还会死更多的老百姓。从这个角度上看,赵匡胤主动出来“接班”挑上“重担”也不算特别可恶。况且,事实证明,他干得也不差,柴荣未竟的事业,都基本上让他完成了,不然,“赵家”也不会一口气干了三百一十九年。

  再说,赵匡胤对周家也算不错,起码没有斩草除根。柴宗训被迫禅位之后,赵匡胤将他降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幽居西宫,颁下圣旨优待柴氏母子,并赐“丹书铁券”。临终还留下遗训: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水浒传》中有个绰号为“小旋风”的柴进,据说就是后周世宗柴荣的嫡派子孙,家中有宋太祖皇帝赵匡胤御赐的“丹书铁券”。

  倘若柴荣九泉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无论未来的后周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谁当皇帝,或者从前和未来有多少皇帝,但请记住柴荣:一个独步天下的王者。他的荣耀和风范,激情和勇气,精神和理想,震古烁金,空前绝后,与山河永恒,与日月同辉。

  是柴荣奠定了宋代开朝的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基础,没有柴荣,就没有大宋王朝延续几百年的江山,这一颂歌的前奏,是属于柴荣的绝唱。

(责任编辑:王俊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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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兴安,男,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现任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发表文学作品650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长篇报告文学等16部,作品多次获奖、转载或被改编为电影、数字电影、电视连续剧。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欲草》《黄土青天》《县长门》《庄园秘史》《啊,父老乡亲》《风中的旗帜》,散文随笔集《村庄里的事物》《乡村,颠覆的记忆》《万物的表情》《周恩来与邢台大地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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