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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文心雕龙
中国古代巧体诗歌（13） 文|李全修 二．改制类 （一）隐括体 1、隐括体词 …… 3．隐括体诗 “隐括”的提法只存在于词与散曲中，诗中没有标注为“隐括”的，所以有人认为杂体诗中没有隐括体。其实是虽无隐括之名而有隐括之实。“隐括”的做法，即将某种文学体裁改编成诗，这种实际上的隐括体诗至迟在汉代就已存在了。 隐括体诗最先出现在咏史诗中。咏史诗中有一类着重于史事的叙述，其写法往往是在隐括或“复述”史书记载的基础上，再加上诗人的咏叹。 被称为咏史诗之祖的班固《咏史》诗就是这种隐括体咏史诗。其诗云： 三王德弥薄，惟后用肉刑。太仓令有罪，就递长安城。自恨身无子，困急独茕茕。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可生。上书诣阙下，思古歌鸡鸣。忧心摧折裂，晨风扬激声。圣汉孝文帝，恻然感至情。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注】三王：夏商周三代之君。 肉刑：残害肉体的刑罚，古指墨、劓、剕、宫、大辟等。《唐律·名例》：“昔者，三王始用肉刑。” 递：递解，押送。 茕茕：孤单无依貌。 诣阙下：前往京师。 鸡鸣、晨风：《诗经》有《齐风·鸡鸣》《秦风·晨风》。全诗以对话形式写女子催促丈夫上朝，是“鸡鸣戒旦”成语的出处。据《文选》注引刘向《列女传》，缇萦伏阙上书之时，尝歌《鸡鸣》《晨风》之诗。 恻然：哀怜貌。 愦愦：昏庸；糊涂。
此诗所咏缇萦救父一事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汉文帝时，太仓令淳于意获罪，“以刑罪当传（zhuàn ，传车，古代驿站专用车辆，此指囚车）西之（动词，前往）长安。意有五女，随而泣。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乃随父西，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免其父罪）。此岁中亦除肉刑法。” 对照班诗与《史记》原文可以看出，班固完整地记叙了这个故事，他把主要精力用在记叙、铺排史事上，只在最后加上自己的慨叹。清代何焯将这一特色概括为：“咏史者不过美其事而咏叹之，隐括本传，不加藻饰，此正体也。”何焯已明确将这种写法定义为“隐括”。 曹植的《怨歌行》也属于此类隐括体咏史诗，咏叹周公赤心辅佐成王，却遭到流言毁谤并遭成王所疑的历史故事： 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室，二叔反流言。待罪居东国，泫涕常流连。皇灵大动变，震雷风且寒。拔树偃秋稼，天威不可干。素服开金縢，感悟求其端。公旦事既显，成王乃哀叹。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尚书·周书·金滕》全文如下：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滕》。 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为功，为三坛同墠。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 【译文】已经灭商后的第二年，周武王生了重病，身体不安。太公、召公说：“我们为王恭敬地卜问吉凶吧！”周公说：“不可以向我们先王祷告吗？”周公就把自身作为抵押，清除一块土地，在上面筑起三座祭坛。又在三坛的南方筑起一座台子。周公面向北方站在台上，放着璧，拿着圭，就向太王、王季、文王三代先王进行祷告。 史乃册，祝曰：“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若尔三王是有丕子之责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尔子孙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呜呼！无坠天之降宝命，我先王亦永有依归。今我即命于元龟，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 周公姬旦拿着史官写好的策书，对先王祷告说：“你们的长孙姬发，遭遇恶病。假若你们三位先王在天上有保护长子长孙的职责，就请用我姬旦去代替他吧！我之高才如父祖，多材多艺，能更好地奉事鬼神。你们的长孙姬发不如我姬旦多材多艺，不能奉事鬼神。而且他在天帝那里接受了任命，普遍取得了四方，因此能够在人间安定你们的子孙，天下的老百姓也无不敬畏他。唉！不要丧失上帝降给的宝贵使命，我们的先王也就永远有所归依。现在，我来听命于大龟，你们允许我，我就拿着璧和圭归向你们，等待你们的命令；你们不允许我，我就收藏璧和圭，不敢再请了。”
乃卜三龟，一习吉。启籥见书，乃并是吉。公曰：“体！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终是图；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归，乃纳册于金滕之匮中。王翼日乃瘳。 于是卜问三龟，都重复出现吉兆。打开藏书的锁钥查书，竟然都是吉利。周公说：“根据兆形，王会没有危险。我新向三位先王祷告，只图国运长远；现在期待的，是先王能够俯念我的诚心。”周公回去，把册书放进金属束着的匣子中。第二天，周武王的病就好了。 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于后，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鴞》。王亦未敢诮公。 武王死后，管叔和他的几个弟弟就在国内散布谣言。说：“周公将会对成王不利。”周公就告诉太公、召公说：“我不摄政，我将无辞告我先王。”周公留在东方两年，罪人就捕获了。后来，周公写了一首诗送给成王，题为《鸱鸮》。成王也不敢责备周公。 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与大夫尽弁以启金滕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二公及王乃问诸史与百执事。对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 秋天，百谷成熟，还没有收获，天空出现雷电与大风。庄稼都倒伏了，大树都被拔起，国人非常恐慌。周成王和大夫们都戴上礼帽，打开金属束着的匣子，于是得到了周公以自身为质、请代武王的祝辞。太公、召公和成王就询问众史官以及许多办事官员。他们回答说：“确实的。唉！周公告诫我们不能说出来。” 王执书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劳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国家礼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岁则大熟。 成王拿着册书哭泣，说：“不要敬卜了！过去，周公勤劳王室，我这年轻人来不及了解。现在上天动怒来表彰周公的功德，我小子要亲自去迎接，我们国家的礼制也应该这样。”成王走出郊外，天就下着雨，风向也反转了，倒伏的庄稼又全部伸起来。太公、召公命令国人。凡大树所压的庄稼，要全部扶起来，又培好根，这一年的年成竟然是大丰收。
《尚书·金滕》原文比较长，而且文字古奥难懂，所以曹植在隐括时作了较大的改动。一是对故事情节中的细节进行大量删削，只在诗的中间十四句（“周公佐成王……成王乃哀叹”）用比较易懂的语言高度概括了故事情节的骨架，另外在诗的首尾各用四句表达了作者的感叹。这也符合咏史诗的写法，既叙述史事，也表达史见。 陶渊明的《咏荆轲》则是对《史记·刺客列传》中荆轲刺秦王记载的隐括：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雄发指危冠，猛气充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这首诗记叙荆轲刺秦王的史实有头有尾，情节完整，在叙述的过程中，笔端饱含激情，尤其是易水送别一段，用了多达十四句的篇幅来尽情描绘，有力地烘托了悲壮的气氛，表现了荆轲决心赴死的英雄气概，使人物形象高大而丰满，末尾“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的感慨更是令人扼腕浩叹，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属于咏史名篇。 王维的《夷门歌》在叙述中则对史料大加剪裁： 七雄雄雌犹未分，攻城杀将何纷纷。秦兵益围邯郸急，魏王不救平原君。 公子为嬴停驷马，执辔愈恭意愈下。亥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门抱关者。 非但慷慨献奇谋，意气兼将生命酬。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
此诗取材于《史记·魏公子列传》。信陵君窃符救赵有一个很完整的故事，头绪纷繁，情节生动。王维此诗意在赞扬侯嬴的侠义精神，所以没有像前引陶渊明的诗那样对事件做全面完整的叙述，而是选取了这个故事中最能显示侯嬴精神的几个情节加以描述。 除咏史诗之外，隐括体也出现在其他类型的诗中，如王维的《桃源行》就是对陶渊明《桃花源记并诗》的隐括：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 山口潜行始隈隩，山开旷望旋平陆。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对照《桃花源诗并记》原作可以看出，“隐括”不是简单地“翻译”或“复述”，好的隐括之作必有新意，否则，何有隐括之必要！王诗对于陶诗，不仅有主题的更新：“王诗将陶诗中对那个无税的小国寡民世界的向往，改为对神仙世界的向往”；而且表现方法与风格也不相同：陶诗简妙省净，王诗绮丽自在。（程千帆《相同的题材与不相同的主题、形象、风格》，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12月第1版《古诗考索》第27-45页）所以，好的隐括之作，是艺术的再创造，因而具有独立的艺术价值。 当代歌词作家翻写古诗，也可说是一种隐括。如《在水一方》就是对《诗经·秦风·蒹葭》一诗的隐括。《蒹葭》原诗如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艺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艺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琼瑶所写歌词《在水一方》如下：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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