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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热闹的红旗弄(一)

 冬歌文苑 2022-05-13

热闹的红旗弄

小说概略:康王赵构受金兵追杀,慌不择路逃入江南一条狭窄冷僻的小弄堂,发现竟是断头路。情急之下翻进矮墙中侥幸躲过一劫。两天没吃没喝的康王,见一妇人井里汲水淋豆芽,向她乞水喝,康王喝了透心凉的白沙泉水无限感慨,锅底灰兑水为墨,手指作笔,在白墙上写了“天下第一井。”从此这条名不见经传的无名陋巷,敕为“御井弄。”“破四旧”御井弄就改成了“红旗弄。”

故事从一九六七年的夏天开始……

小弄堂是窥探人性全貌的洞穴——作者

一、“天下第一井”

“陛下,”辅臣悄声的对康王说,“微臣给陛下您搞来身布衣,换上老百姓衣服跟难民在一起,贼兵就认不出您啦。”辅臣将手里一个包袱递交给皇上说,“越地卑湿闷热难耐,您的替换衣裳和干粮都打在包袱里。俺跟着陛下过于显眼了,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走吧走吧;你们都各自逃命去吧。掳走的掳走了,死的死逃的逃——树倒猢狲散,众叛亲离,俺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人情浇薄,要是太平盛世他们就像苍蝇叮臭鱼一般,你撵也撵不他们走,时局吃紧金兵像猎狗一般追着屁股杀来,眼下跟着皇上捞不着好处不说,只有挨刀子的份儿。他们不出卖已经够意思了,还想巴望他们死心塌地赤胆忠心为你保驾护航吗。赵构伫立在一望无垠陌生的萧绍平原上日暮途穷了,太阳嘲笑一般向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皇上打了个招呼,渐渐的从广袤的萧绍平原上沉下去,一张灰暗硕大的夜网,从头顶天衣无缝的盖下来。一只落单的夜鸟匆匆从头顶飞过,丢下孤独的一声啁啾。赵构抬头看看天,又望了望前途,心里涌上崔颢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康王作了一个去吧的手势,“朕不难为你——俺赵宋国不将国,家破人亡,历尽劫波死里逃生,寡人亦已无所谓生无所谓死了。惟有对不起天下苍生;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朝廷大臣……”

北方逃往南方的难民,像八月十八的钱塘江大潮滚滚而来。皇帝南逃,朝廷贵胄、文武百官、豪门望族及老百姓,像卷席子一样汇成难民浪潮。有的携老扶幼,拖家带口牵猪赶羊。有的穿戴体面,身上带着金银细软。有的来自黄河流域、或长江沿岸、或江淮秦岭、北荒大漠、海滨湖畔。穷人、富人,老少、男女,道路阡陌摩肩接踵,脚下黄尘滚滚,一路怨声载道,孩子啼哭,咒骂声不绝于耳。臣僚扯了一下皇上的衣角,意思是说“咱们在这儿分手吧。”他甩掉累赘的皇上,像甩掉累赘的包袱,飞快的钻到难民人群里,像鱼游进了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康王赵构穿着一件手长袖子短不合身的布衣,肩上背一个布包袱,布包里面装着替换衣裳和路上充饥的干粮。说他像寒窗苦读赴京赶考的学子,不如说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跟着别人乱跑。在黄尘滚滚衣衫褴褛弥漫着汗酸臭的难民群里,加上天气湿热,就是坐着不动身上也会出汗,一天到晚身上粘糊糊。一路上不知道从何方传来的消息,一会传来说贼兵追过了钱塘江,一会说贼兵已经追到了脚后跟,惊慌失措争先恐后的难民人群,就像迁徙的角马一路狂奔,汗水像自来水的源源不断从汗腺流出来,衣服与皮肉贴在一块,停下脚步康王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反过手去一摸,“我的天哪!”衣服背后撕了一个大口子。康王自嘲地笑“朕的龙体露出了。”难怪这么凉快的。“这狗奴才!”康王不由嗔骂道,“死到临头你还要拿回扣。买的什么烂衣裳啊!”背后“开窗”不仅凉快,而且跟叫花子一样,恐怕家人看见也认不出吧。自从盘古开天地,皇帝和平民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康王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反正难民走他也走,难民跑他也跑,难民停下来他也停下。每当安营扎寨,有的田坎挖坑造炊,有的抱草作窝,随地大小便,像一群北方飞来的蝗虫,好吃就偷来吃,能用便据为己有。难民们露宿旷野,康王就地卧倒,地当床天做被,随身包裹当枕头垫,天亮难民起来上路,他也跟着上路。金兵虽然可怕,但是自己的子民更为凶恶,一到睌上天黑,胡作非为横行不法的难民,进行疯狂的劫杀和掠夺。谋财害命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一个难民为了抢夺另一个人的随身包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刀,去摘血淋淋的包裹,那个人还没有死,要钱不要命的双手抱着包裹不放,一边向他苦苦哀求他有老人和两个孩子……一个难民为抢夺一袋干粮,竟然连杀了三个人。这不是道听途说的,而是亲眼目睹置身其中,荒宿凉亭或露宿草丛,赵构的两只耳朵角麂一般警觉,弄得整夜提心吊胆不敢合眼。逃难的人来自各个阶层,有穷、有富、有善、有恶非常庞杂,有趁火打劫的不法之徒,有投机取巧倒买倒卖,勾栏说书、卖唱、卖春、游坊郎中和江湖术士。千里迢迢的日复一日长途跋涉,旷日持久带不了这么多天的食粮。斗米千钱无处可买,路边出售一具具没有头的男女躯体,虽然比狗肉还便宜,但是毕竟难以下咽。逃难的目的就是为了存活,谁也不想饿死在路上,一旦饿急了,良心值多少钱一斤,看别人有吃有喝的,而自己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就恶向胆边铤而走险,饿死不如犯法,谋财害命,杀人越货。正如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做一个好人难,但是好人变恶人太容易了,昧良心的人成几何级增加。虽然难民不认识大宋皇帝,但是逃不过阅人无数老谋深算目光犀利的老江湖,他的眼睛像X光透视无处遁形。皇帝钟鸣鼎食养尊处优,细皮嫩肉非富即贵,言谈举止与他人格格不入,如鹤立鸡群,不管他身上有没有财宝先杀倒再说。赵构不止一次想继续跟难民走则弊大于利,虽然没有被贼兵杀死,假如死在难民的手里就冤枉透顶了;不能跟着他们瞎跑,下决心走自己的路。当他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所有的难民都朝着越州府一个方向去。康王另辟蹊径,朝西南方向一条田埂小路去,和他们分道扬镳。

赵构对陌生的地理环境一无所知,他选择的是一条人迹罕至不成为其路的荒径,路上野草盖没脚背,也看不见人踩踏的痕迹。好马不吃回头草,条条道路通罗马,没有走不通的路。走着走着发现前面是看不到边的一片沼泽地,纵横交错的河道联成网,一个个土墩像一座座岛屿,既没有路可以走,也没有船可以渡。三番四次被河流挡住了去路。康王迷茫的看着对面岛上的陆地,生有翅膀才能飞过去啊。无可奈何别无选择只好从原路返回。可是绕来绕去走到天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一天没有吃过饭,也没有喝过水,肚子又饥又喝,人又累又乏,停下疲惫的脚步,问自己难道在鬼打墙吗。明明知道袋里没有了干粮,手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身上的空袋子。大白天有食不敢公开吃,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偷偷摸摸地吃,要是饿汉知道你身上藏着干粮会招来杀身之祸,最明智的方法是统统吃进肚子里,一不用愁别人抢,二不怕贼惦记。见周围的人都睡了,先吃千层饼,饼吃完了就咽炒麦粉,吃到后来咽不下去,一边喝水,塞鸭子一般伸着脖子吞咽,水喝个精光,干粮在肚子里膨胀,像犯臌胀病的隆起来,一边肚子咕噜咕噜的吵闹,肠道中的一股气因找不到出口上下乱钻。害怕静夜放屁声音响,夹着肛门屏住气,不让屁放出来。但是肚里之气,哪有不放之理。事与愿违而功亏一篑,伤食的屁奇臭无比。一个小孩听见放屁,问母亲,“妈妈你听什么声音?”母亲为了避免尴尬,说是青蛙在叫。赵构把袋里剩下的干粮,第二天送给旁边的母子俩。赵构抖抖空袋子如释重负。一天他在野地屙了三次,昨晚吃的鼓鼓的肚皮饿得前胸贴后背。康王一屁股坐在地上,耐心的将整只袋的底翻过来,像捉虱子一样,把裹在袋角缝中的干粮碎沫放到嘴里。咂咂嘴巴心里想,从前有吃不完的珍馐美馔,留点残羹冷炙给今天该有多好——是啊!国亡思良将,要是有后悔药,大宋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虽然到处都是水,但是直接不能饮用的。最让他懊丧的是,走了一天仍在原地踏步。太阳跟昨天一样的从地平线上沉落,莽野暮色四合,水鸟像飞机降落在玻璃一般光滑平静的湖面上,彼水之间,雎鸠关关。康王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鞋帮与鞋底分家,绽开的鞋头,像鳄鱼嘴巴张开。在难民那里能买到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钱一无是处,没有鞋子明天只能光着脚走路了。一想到明天,心里无穷的惆怅,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明天的明天——没完没了的明天和忧愁。康王实在累乏极了,仰天躺在湖岸一棵老桑树底下,仰望着星空和月亮,低下头看着汪汪湖水。“问君能有几多愁——”

赵宋黄袍加身陈桥建业,击鼓传花给俺一副烂摊子——

尽管荒草蚊虫比金兵还要凶猛,疯狂叮咬吸吮皇帝的鲜血,脚不沾地奔波了一天,躺在地上比睡龙床还香,根本感觉不到蚊子的叮咬,躺下一会会酣声阵阵去了爪洼国。

“九叔公,你这么早就去捕鱼啊。”赵构听见有人叫唤,抬头看见一条小船远远驶来。

“去捕什么大头鱼呢,”艄公回答岸上道,“派去接小康王的——”

赵构听得真切,一下子翻身起来,不料一头撞在老桑树上,叶片上落满了夜露,凉嗖嗖的淋了一身,露天梦惊醒了。睁开眼天已大亮,分明说来接自己的犹言在耳,忍着痛捂着头向远处眺望,千真万确是一艘小船,迎着东方出来的朝霞缓缓的驶来。看见那个叫九叔公的渔夫,不用手而是两只脚摇橹,自如的边摇,边哼唱船歌。

丫丫(划划)船,两头尖,

初三初四月弯弯;

我想富贵月想天,

富贵好追天难上;

追下水去见阎王——

渔翁大约五十左右年纪,戴一顶竹笠帽,身上跟没有穿衣服差不多,大腿弄一方布遮羞,太阳暴晒黑得像赤道几内亚人一般。赵构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抚摸着头上一个大泡,不会还在做梦吧,揉揉眼睛仔细辨认,那不是船吗?没有错,绝对没有看错!真是苍天有眼,命不该绝,怕渔夫看不到,自己就爬上桑树,两手圈成喇叭大声高呼,“喂——喂,活菩萨,喂,大救星!俺在这里。”

渔翁见桑树上探出一个像人模样的脑袋在向他呼唤,不由得吃了一惊,怀疑一大早碰上了不该碰上的家伙?停下脚里的橹桨,让船慢下来,半信半疑的揉着眼睛细看,确实是人不是河水鬼。

康王问渔夫这里叫什么地方。渔夫听不懂他的北方话,两个人一个方言,一个官腔,交流像猜迷文不对题弄得一头雾水。康王取出一枚沉甸甸黄橙橙的金子,用手比划着意思让他把自己摆渡到对岸陆地上,这金子给他做酬劳。

“哦哦,”渔夫很快就领悟了康王的意思,说,“你没有船一辈子也转不出圈。帮你渡到对岸仍旧是河浜,河浜对岸还是河浜,看见的陆地是田墩,送你到对岸仍在河浜当中。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人,没有吃,没有喝,直到人饿煞,风干变成僵尸。除非你像野鸭有翅膀会飞。”见赵构手里扬着的金子,摇着愚蠢的头说,“这是什么劳什子?”

“金子啊!你不知道金子吗?”

“勿晓得,头回看见。你收起来吧,这劳什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跟石头有什么两样,你给我也没有用场。”

“活菩萨,你要什么?”赵构跟难民朝夕相处,对底层各式各样的人非常了解,古话说铜钱银子白,眼睛乌珠黑,船老大贪心不足谋财害命,船撑到河心中央将你推下水去——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被表面的忠厚所迷惑,对金子不感兴趣的人越要提防。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当他是贼船,自己已经上了船;有船自己也不会撑,河道如网,不知往哪里走。歹徒要的是钱,悉数给他,不至于要你的命吧。康王船里坐定,当务之急要解决饥渴。

“活菩萨,您有吃的吗?”

“哪有啊,是捉鱼的小船,不是载客的。敢问客人是从哪儿来的?听你说话的口吻像北方人,许多北方老逃到这里来。你们北方人说话咕噜咕噜的,好像嘴里含着一枚小核桃。哈哈哈,哈哈哈。”

“噢噢——”渔夫忽然问他从哪里来,赵构没有一点心里准备,不置可否摸棱说,“你说俺像北方……”

“你做生意,还是逃难。”

“俺不做生意,俺来找逃难失散的兄弟。”

“听说赵宋被金兵打得屁败流风,宋徽宗两爹癞子被金人捉去了,宋高宗这小子算死里逃生。看来大宋朝代要没掉了。兵败如山倒啊,宋朝皇帝东躲西藏的像条流浪狗,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是啊是啊,”渔夫每一个字像钢针在扎赵构心里,羞得康王恨不得投江一了百了。幸好背对着渔夫,看不见一国之君无地自容的狼狈相。康王第一次与蛮夷土著零距离,水獭一样光身子,脚摇橹比手还要灵活。

渔夫载着康王驶出迷惑的一片水域,赵构因为另辟蹊径差点走上不归路,他现在才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的难民不走,而只有他一个人往水路走,自嘲说,“——朕称得上天字号大傻瓜。”

渔夫视金钱为粪土,不但分文不受,还送佛送到西,一直送君送到大路上,渔夫指着前方说,“你不要拐弯,一直一直往前走就是,到了街里热闹的很,你想吃什么都有,别说大鱼大肉大鳗大鳖,熊掌鱼翅燕窝天鹅老鼠老虎肉应有尽有。小时候,我跟着爷爷去过一回,如今我快老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祝你一路好运!”

让康王疑惑的是野民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几次想问“谁教你来接的?”一怕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二怕自取其辱就没有敢问。

赵构沿着渔夫指引的方向,来到街的东头。这个南方袖珍小城没有汴京一条胡同大,一横一纵两条街,店铺栉比鳞次,民舍杂乱无章,房屋参差不齐,有平瓦房,有茅草屋,有楼宇杂乱无章,不像北方的街道,直是直,横是横井然有条,大街小巷宽距不一,闾巷街坊弯绕曲折。可喜小城依山傍水,山虽不高,但钟灵毓秀,水也不深,游鱼可数,C字形的一条河把整个城市抱在怀里像母亲孕育着孩子。北方地广人稀,这边人口稠密,人多地少。康王好了伤疤忘了疼,觉得自己另辟蹊径是正确的选择,要是跟着你抢我夺自相杀戳的人在一起凶多吉少的,没有鞋子一腿不迈把他送到这里,免去长途跋涉之苦。这儿的难民并不多,好像都去了越州城里,也许是因为自己早到了一步吧,也许一个人没有安全感,聚集在一起可以壮胆吧。公鸡喔喔地此起彼伏,宁静祥和,岁月静好,小城离战乱还远着呢。赵构发现一家饭馆,他迫不及待走进店里,解下肩上背着的包袱,屁股还没有亲着凳子,突然大街西边传来一阵慌乱杂踏的脚步,一个满脸是灰跌跌撞撞的中年男人,冲着饭店老板大喊,“你赶快跑啊!金兵骑着马追杀过来了!——”店老板急忙上好排门,那人急的直跺脚,“老虎追到了脚后跟,你还要看看雌雄——”

康王听不懂土著跟鸟叫一般的方言,木然的拿起包袱又重新放下,“好吃的拿来,再给俺两碗饭……”

“吃饭?!客官你好不懂事乎,刀子架在脖子上了,你还要吃饭啊!——金兵铁骑追到了。”

“这,这,这么……”赵构这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听店主说金兵已经追杀过来,惊慌无措不知该往哪里跑。灵机一动恳求店老板,“店官,您的店里面能让俺躲一下吗,要多少银子俺给。”

“客官你真的是寿头(笨蛋)!人没了,钱还有用吗。你没听见人家催我快逃,没看见我上排门关店。我自己要到外面去躲,你怎能躲在我的店里面,一共三张桌子一座灶,你能躲到哪里去。被金兵不留活口,见人就杀,那把寒光闪闪的弯月亮刀风快风快,手起刀落,喀嚓——”店老板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说。

赵构刚踏上陌生的土地,他根本不知道走哪条路,见店主关上门像风一样的跑了。别无选择跟着人往西头跑去,没有跑出多远前面的人又跑了回来,紧跟着后面跑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被人撞的晕头转向像旋陀螺。被堵住去路的焦急的大喊,“金兵杀来了!你们赶紧朝后跑啊!”“金兵知道小康王在这里——”赵构大惊失色,三个灵魂丢了一双半,是自己暴露行踪采取的斩首行动。想冲出去的人,和想冲进来的人,在狭窄的街心演变成一场灾难,妇女儿童和弱者被推倒在地,纷纷从她们的身上踩踏过去。康王急忙闪到屋檐下,审时度势打算怎么办,忽传来哭喊声和马蹄踩石板的声音,容不得有半点犹豫,急忙蹿入一条小弄堂,发现前面被一幢房子堵住了去路。“真见鬼!”康王暗暗叫苦,“俺怎会跑进死胡同的?苍天啊,难道俺末日到了!”金兵已经控制了整条街,退回去自投罗网,弄堂里瓮中捉鳖,唯一的办法躲进人家的屋里,弄堂两边只有窗子,没有门户,一眼所见的无处藏身。不管路走不走的通只有往前走。当他跑到堵住去路的房子门口出现一个九十度拐弯,里面弯弯绕绕曲径通幽,弄里有弄。

弄堂里的人闻风跑了,或家里躲起来,家家门户紧闭。赵构敲了敲门没有人开门,情急之下跳入半人多高的一堵矮墙,布衫被砖头挂住,吱的一声,衣衫撕了一个大口子。这道矮墙不是为大宋皇帝设计的,而是两家私有财产引起纠纷的一道界线,中间是三十来公分宽的一个狭缝,人蹲在里面蹲囚笼一般。康王刚头低下躲好,金兵追到他的鼻子底下,三个汉人一个金兵,边吆喝边搜查。他们不约而同在康王躲着的墙头外面停下,一个兵无聊的在康王头顶砖头上噌噌的磨刀,贴着耳朵磨刀霍霍,吓得康王心跳到了嗓子口。贼兵收起弯刀试试刃口,为首的一个骂骂咧咧说,“又让赵构这小子跑了,他肯定还没有跑远。别耽误了,赶快出去追。”

虽然贼兵退出弄堂,康王怕他们杀个回马枪,不敢贸然出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听见弄堂里有人开门,确信贼兵已经走远了,他小心翼翼的先探出头,然后艰难的从墙缝里面爬出。当脚踏实地的站在弄堂里,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把贼亮贼亮的弯刀太岁头上蹭来蹭去,吓得裤裆都尿湿了。

康王嘴上不敢说,心里念叨,“——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收拾旧河山,为我大宋王朝和天下黎民报仇雪耻!”

康王的衣衫撕得像星条旗。忽然传来咚的一响,遁声望去,见弄堂远处一个妇人在井里汲水淋豆芽。康王已经两天一夜没吃过食物,也没有水喝,饥渴难挡不由得走向前去,向妇人讨水喝。

“女菩萨,”康王向她深深施礼说,“俺向您要点水喝,行吗?”

“喝吧喝吧!”赵构正要伏下去喝,妇人制止说她重新吊一桶水让他喝。妇人看他咕噜咕噜连气都不喘,规劝道,“你别噎着,只管慢慢喝,这井水太凉了,肠胃又是热的,你喝得这么急会出毛病的。”

“唉——呀——”康王吐出平生最为满足的一声感慨,“痛哉快哉!这井里的水胜过琼浆玉液,可谓是天下第一井。谢谢女菩萨的恩赐。”

“咯咯咯——”妇人掩口而笑,说,“你谢我什么呀!井里的白砂泉水取之不竭,你饮不过一瓢啊。咯咯咯,你一声一个女菩萨,我可承受不起呀。”

赵构看到妇人刨下的锅底灰,捧来一捧水调锅底灰当墨,食指当笔,在白墙写下,“天下第一井。”

“哎哟哟!你把我的锅底灰糟蹋了,煤灰我要放葱盆去作肥料的。不过你写的字倒像样的,可惜写的不是地方,应该写在宣纸上,既糟蹋了肥料,又弄脏了我的墙壁。”

“女菩萨,您认识上面的字?”

“咯咯咯!这几个字,我怎么会不认识,我爷爷是秀才,他教私塾叫我去读书,坐了四年学堂,爷爷不教我再读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横竖是嫁人的,十四岁嫁到婆家。历朝历代不作兴女人科班。”

“女菩萨可不得了,不得了!哈哈哈——”康王忘乎所以的放声大笑,妇人高兴厚着脸皮道,“女菩萨,俺已经两天没有吃了,饿得俺头昏眼花,双腿打颤路也走不动了,饿得实在不行,求女菩萨发慈悲,赐碗冷饭好吗?”

“何不早说,可惜我没有什么菜,淘箩里饭还热着呢。请进里面来吧。”妇人摘下悬空挂着的竹淘箩,盛满然后用撬把碗里的饭垫实,装的像-个馒头,当赵构伏下头去吃,碗里的饭撞到了鼻子。妇人去菜橱找菜,她拉开厨门回头问,“客人,你猪大肠吃么?”

康王听她说有猪大肠,心里高兴的想跳起来,天天嚼干粮味同嚼蜡,好久没有晕腥,快记不起肉的味道了,嘴巴也淡出鸟来,担心自己管不住嘴巴,把猪大肠吃完失掉体统。一段大肠放入嘴里,康王像寒蝉的叫了半声,咸的舌头也缩不回去了。哪是什么猪大肠,是一节节的咸的要死的陈年霉苋菜梗子,因为跟猪大肠十分相似,当地人叫霉苋菜梗则戏称“猪大肠。”赵构饥不择食张口就咬,不知道是妇人好心挖的坑。嚼得菜根百事能做,汴梁来的北方客,第一次尝到奇臭无比盐卤一般咸的霉菜棍子。忘命往嘴里塞饭,不然舌头要被盐腌熟了。奇怪的嚼到后来却回味无穷,臭的也变香了,化腐臭为神奇,使他意犹未尽欲罢不能。一截猪大肠吞下去两碗饭,而肚子觉得还没饱,心里还想吃但不好意思再添了,就忍痛割爱的放了碗筷。

“客官你吃饱啊,饭还有呢。”

“吃饱了。谢谢女菩萨。”

“不要客气,来者都是客,食不过—箪……”

“女菩萨说的可真好。俺今天能碰上救苦救难乐善好施的女菩萨,真是三生有幸啊,俺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说罢康王大笑起来。

妇人细看陌生男子,虽然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见他天庭饱满,声若洪钟,肌肤洁白,文质彬彬,显然不是做苦力的人,脱口而出,“客官请你不要见气,你是讨饭身子帝王相……咯咯咯。”

赵构闻言吓得面孔转色。

不知究竟是哪一年,一说是绍兴元年,又说是绍兴三年,反正杭州成了南宋的首都。宋高宗带领臣子旧地重游,宦官臣僚鱼贯而入,陋巷蓬筚生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跟朝圣一般顶礼膜拜。地方官清楚“天下第一井”的价值,把白墙上的字罩起来。古井修茸一新,无名小弄敕为“御井弄。”直到破四旧“御井弄”改名“红旗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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