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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随笔:我的经验和教训 苏世民(5-5)

 书虫小记 2022-05-13

在金融危机期间,银行的大多数损失,都只是账面损失——也就是持有的那些抵押债券的市场突然间没有了,没有人接手,就只能暂时计为损失。这个时候用当时市场上的价格来评估他们的资产和负债,当然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

危机时期最需要的是政府、监管机构和金融机构的冷静与协调,政府和监管机构在危机期间最重要的职能,是为出现问题的金融机构争取时间,寻找缓冲机制——这恰恰是当时的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事后的总结(参见敝号前年随笔伯南克的《金融的本质》),以及纽约联储主席盖特纳和财政部长保尔森所做的。

另外,施瓦茨曼也认为,金融市场能疯狂如斯,并不是政府监管不到位,而恰恰是政府干预过多造成的——自克林顿政府以来,历届政府都在向金融机构施压,要让更多的美国人住上房子,实现伟大的美国梦——用政府战略去替代市场规律,无视经济价值,最终自食其果

这其实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人为推动伟大目标,无视市场规律而造成的血淋淋后果的大国教训。今天我们多数网络碎片文章分析08美国金融危机,还停留于把问题归结于金融机构的贪婪和市场经济的无序上,可以认为,这个教训并没有被我们真正学习到

施瓦茨曼还从另一个有趣的视角分析了危机期间倒下的主要金融机构的领导人,如贝尔斯登的吉米·凯恩和他的老东家雷曼兄弟的福尔德,这两个人都不是华尔街最聪明的那拨人里的,吉米和福尔德在大学期间成绩都比较差,也都是从第二梯队大学的商学院毕业的,属于那种智商不够高,但本人相当努力那种类型。

施瓦茨曼认为,在危机期间,这两个金融机构领导人的视野、判断和决断力,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这两个金融机构的失败。从我们常人视角来看,这两人已经是人中龙凤了,但在顶级圈子里,他们显然还不够聪明

题外话,智商极其重要。不要犯那种把情商和智商区分开来看待的错误,这在识人用人上会出麻烦。智商就是第一位的,情商不过是智商在人际互动领域的一种体现,从本质上来讲,情商是个多余的概念。不可能出现一个人智商不够而情商奇高的情况,你认为自己遇到过这样的人,那不过是你对智商了解不够而已。

稍微深入想想,情商是什么,善于换位思考,善于捕捉人际间眼神、表情、只言片语中表达的隐藏信息,能够迅速作出恰当反应——也就是心思敏捷,思维转换能力强,这不是智商是什么?

我们常识中认为的那些股大身沉不谙世事的博士、书呆子之类的,之所以情商低,并不是因为智商高,而是正好相反,智商并不高,他们在特定领域取得成绩,不过是因为他们在特定领域很努力很专注。

对于危机的处理,敝号已经在《大到不能倒》、《金融的本质》、《资本主义大变形》、《众魔在人间》、《赌金者》、《资本之王》等一系列随笔中进行了阐述。施瓦茨曼在此期间,也给当时立于峭壁边缘的美国财政部长保尔森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和建议。

他也指出了美国政治体制在处理国家危机上的问题——即便是明知一周之内银行体系即将崩溃,可能都没有一家银行能开门营业了,政府出台的救助法案,也必须通过国会冗长的讨论和投票通过。

而国会当时恰好被民主党控制,第一次讨论过后还真就否决了政府的救助法案。施瓦茨曼指出,否决的动议是出于意识形态,而非国家利益——国会坚持自由和公正的理念,不能轻易动用纳税人的钱来给少部分坏事的银行擦屁股

最终,法案在政府动员各界人士呼吁,小布什总统甚至发表电视讲话恳求大家团结一致,才第二次上会讨论投票通过。

这确实是议会体制的问题,政党纷争可能对国家整体利益不利。不过,事后反过来看,也正因为有了这样一套体制,即便是国家面临灭顶之灾这种挑战,也仍然需要通过一套机制来决策,不是某个人或某个政党说了算,又进一步保证救助法案不是出于某个人或某个集团的利益,磨刀不误砍柴工地保证了救助法案的公正与合理性

本来救助法案的7000亿资金打算用于直接购买次级抵押债券,正因为这套“低效”的机制,使得法案再次征求意见,被修改为7000亿资金用于收购银行股权,而且是十二家大银行不论好坏,一概被收购股权——实行国有化,再通过银行稳定存款,进而用12倍的存贷杠杆,把7000亿放大到8-9万亿规模,用于清理次级抵押债,使得7000亿财政资金得到坚实的还款来源,而且事后被证明还有一定收益

现在来看,如果没有议会讨论投票这个低效的机制,总统、财政和联储主席少数几个人下令救助,危机绝不可能像后来那样快地得到解决——几乎就用了两年时间,市场就恢复正常,7000亿财政资金的使用效果惊人地好

这可能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吧。英国的立宪民主体制也好,美国的总统国会体制也好,都有个特点就是决策上的低效——他们的体制就是这么设计的,避免权力向某个党派或个人集中,实现快速决策。

也因为有了这么个特点,很多决策确实是经过大家反复讨论争吵,各方面情况都考虑到,才出台的。反过来看,省去了很多快速决策体制中常有的朝令夕改造成的社会成本

危机处置期间,施瓦茨曼非常注重关系营销——这就是智商在情商上的体现,他多次主动找到财长保尔森提供建议;同时,由于黑石有40亿美元现金,他通过分存到摩根大通、花旗等银行来表示对这些核心银行的支持,可谓扶危济困。

危机期间,黑石自己的股价也跌了不少,又因为刚上市一年多,特别是中国刚刚投资了30亿美元购买黑石的原始股,刚投就亏钱了。施瓦茨曼就面临是否要派息,派多少的问题,经过仔细权衡,他还是决定按照正常派息要求,即便是动用贷款也得正常按时派息——这是用钱来买声誉

2008年,施瓦茨曼到北京见了朱镕基和楼继伟,其实也就是向大股东汇报投资情况。他说,朱镕基当时早已退休,但却透着不可撼动的权威感——美国前财长、转型经济学家、哈佛大学校长萨默斯分析认为,朱镕基的智商应该在200以上——请见敝号随笔《朱镕基传》。

他说,朱镕基聊天的时候招手,把时任财长的楼继伟叫过去,然后指着施瓦茨曼说,你看,这家伙把你的投的钱都赔了。一直到2010年,连续三年,施瓦茨曼都被朱镕基追着问,什么时候股价能涨回来。

在全美最艰难的时候,希尔顿酒店的投资开始见效,为黑石带来了超过140亿美元的收入,这让黑石走出了底部。

在新业务构思方面,施瓦茨曼认为,在金融业,只要有一客户提出了一项新需求,往往这个需求背后就有巨大的市场空间——金融业不同于其他行业,新需求常常都可以扩大复制

黑石曾经放弃过一个80倍回报的好项目——迈克·布隆伯格的金融数据公司。布隆伯格非常看好黑石,希望自己初创的公司能够得到黑石的支持。

不过,布隆伯格和施瓦茨曼在投资理念和规则上有分歧——施瓦茨曼当然要按照黑石一贯的原则,投入之后5-7年内出售,而布隆伯格不愿出售自己的公司。

私募股权与风投最大的不同,在于私募股权从事的仍然是较为传统和成熟行业的投资。所以,尽管施瓦茨曼也非常看好布隆伯格,但却也坚定地放弃了这单好项目。

后来布隆伯格非常成功,而施瓦茨曼也并不认为这是黑石的失误——理念和原则的兼容性问题而已。这就叫成熟的职业化。

2012年开始,施瓦茨曼个人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抽身于具体的投资业务和公司治理,参与政治、外交和公益事务。标志性的现象就是,当他在参加某个会议,助理提示他,总统找你,他的回复会是:哪个国家的总统?

他先后与奥巴马总统、Trump总统都建立了密切联系,他甚至深度参与到为奥巴马协调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的纷争中去。从他的描述中,可以管窥到美国行政管理机制上的高度灵活性——总统都会在内阁和各类委员会之外,建立一个更私人的智囊团队,他们都能主动跳出国内高层政治小圈子,去获取更广阔的视野和信息

Trump更是如此——他对施瓦茨曼说,他需要直接听取美国商界和金融界顶层人士的意见,需要一群能随时告知他真相的人。(不论什么体制,位居顶端的人,都很难知道真相)因此,他要求施瓦茨曼为他组建这样一个团队,施瓦茨曼立刻拿出了名单,看看这份名单:

杰克·韦尔奇    通用电气前CEO

杰米·戴蒙      摩根大通CEO

拉里·芬克      贝莱德集团CEO

玛丽·博拉      通用汽车CEO

托比·科斯格罗夫  克利夫兰诊所CEO

罗伯特·艾格     迪士尼集团CEO

董明伦       沃尔玛集团CEO

吉姆·迈克纳尼   波音集团CEO

罗瑞兰       IBMCEO

埃隆·马斯克      特斯拉CEO

卢英德         百事可乐CEO

巴约·奥贡莱斯   全球基础设施伙伴CEO

保罗·阿特金斯   帕特默克全球合作伙伴CEO

丹·耶金      剑桥能源研究协会

里奇·莱塞     波士顿咨询集团CEO

凯文·沃尔什    胡佛研究所CEO

马克·温伯格    安永会计师事务所CEO

这就是施瓦茨曼能够串联起来的圈子。想想吧。Trump看到这份名单后,要求加上两个人——比尔·盖茨和提姆·库克。

这个智囊团为总统提供了一份广泛的经济政策建议,也包括外交方面的建议。其实不仅施瓦茨曼本人经历的这两届政府,美国历届总统都有这么一种传统,充分利用美国作为超级大国聚集了全球最优秀人才的优势,构建独立于议会政治和党派政治的智囊团队

而且团队人员以商界领袖为主——这批人不仅精于管理,精于算计,还具备全球视野。纵观过去半个世纪,这些精英团队为美国做出的政治、外交乃至军事战略,基本都是教科书级的

不过,施瓦茨曼提到,Trump确实是个意志坚定、不守常规的总统,尽管他会广泛收集意见,但他的决策却是在一个极小而封闭的圈子里作出的——施瓦茨曼从他自己在黑石的决策经验来评价,意见和观点无法真正对决策起到应有的作用,这导致了这届政府在后来一系列经济和外交政策上的偏执

施瓦茨曼的电话被各国内部关系人打爆,纷纷来询问这届总统的意向到底是什么。2018年的一系列贸易冲突,其实不仅涉及到欧洲和中国,最让施瓦茨曼担心和不能忍受的,是Trump居然也对邻国墨西哥和加拿大下手

因此,他竭尽全力斡旋政府与墨西哥和加拿大两国的自由贸易协定修订事项。即便是邻国加拿大,美国政府都要重新谈判贸易协定,并且谈判屡屡被中断,何况欧盟和中国!当时加拿大总理干脆直接对施瓦茨曼说,你们的总统逼得我毫无退路

记得当时在国内,贸易冲突就被解读为针对中国的阴谋——也印证了当年敝号提到过的,其实Trump肯定不是单单针对一个国家,而是针对全球贸易秩序,他的针对名单中,中国不仅不是主要对象,可能还排在前三位之外(见2020年敝号随笔《The Great Deformation》资本主义大变形,以及2019年随笔的《做生意的艺术》)。

自传的最后部分是施瓦茨曼致力于教育公益事业的历程,他在清华大学、哈佛大学、牛津大学、麻省理工这些世界顶级高校都建立了自己的公益教育项目。当然,公益事业也同样是一番斗智斗勇的过程,不逊色于黑石那些大型商业投资项目。没有哪件事是容易办到的。

也正是从施瓦茨曼的自传中,我看到了自己从事金融业,一直有想法却又说不出来的原因:金融是一种了解世界、建立关系、应对重大挑战和实现个人抱负的不错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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