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道教的诗化艺术人生作价值参照系,反观我们现代人的人生,问题便出来了,所谓问题人物正是当代人生的产物。 有的西方思想家把当今人类的问题描写成一个孤立的和疏离的过程: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上帝的疏离。 今天,一条河在人看来只是推动涡轮机的能源,森林只是生产木材的地方,山脉只是矿藏的地方,动物只是肉类食物的来源。当代人不再和自然做获益非浅的对话,他只和自己的产品做无意义的独白。 大都市生活的人几乎完全给人自己生产的各式各样的产品和现代生活的紧张包围。都市人想借旅行来逃避都市生活,回到自然去享受自然的治疗,但现代旅行经常沦为肤浅的、只求感官上满足的活动。 现代人这样想:要在尽量短的时间,走最长的路程,看最多的东西,于是根本没有时间做深入了解或做有意义的思考。人丢不掉都市生活的影响,即使面对自然美景、人文景观,种种文化成就,人依然是停留在疏离、无聊和挫折的恐惧中。 这是人与自然的疏离。从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疏离来说,现代人对真正的人性缺乏了解。在今天这个时代,有太多精神已经堕落的工作奴隶,沦为经济动物,在金钱的囚房里心智遭受摧残,人性被异化。工作狂、金钱狂正把人变成工具。还有一些人,尽管他们的生活水准相当高,但他们的命运却飘泊在自己也变成机器人的路上。从人与上帝的疏离说,现代人已经丧失了精神家园,惶惶不可终日,一味追求感官刺激,以为从中可以找到幸福快乐,结果极度的感官刺激后还是空虚,精神的空虚,无家可归。 法兰克福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对现代人生与社会提出指控。他以为,由于现代物质文明的极度膨胀,使本来在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都有要求的社会,变成了在物质上满足而精神上得不到寄托的社会,即物质富裕而精神空虚的“单向度”社会。人也是如此而成为单向度的人。大众文化的核心是“技术理性”和“消费至上”原则的结合,人们为物质享受所淹没,人降格为物,成为物所奴役的俘虏,不再有精神上的追求,成为单面的人。海德格尔把当代称为“技术时代”,技术是这个“原子时代的形而上学”;精神萎弱是这个时代的突出征候,精神被曲解为智能,计算的能力,“无家可归成为一种世界命运”;飞机、电视在没有存在的存在者的熙熙攘攘中,使时间和空间都不断缩小,但距离的缩小并不带来人们之间的亲近,“因为邻近丝毫不在于距离远近”。 西方思想家对现代人生的深刻反省是值得我们迈向现代化的中国人思考的。对治现代人生病态问题、活得太累问题、经济动物、金钱奴隶问题,或许借鉴道家道教诗化的艺术人生态度是有益的。对治是对病下药,并非说包医百病,万灵药方。对治不是以道家道教人生哲学来拯救现代人生,解决现代人的所有问题,而是从中吸取有益的营养,高屋建瓴,得到一些明智的启迪。那么现代人从中可以得到哪些充满智能的启示呢?以下五点恐怕是我们不能拒绝的: (1)现代人生忙忙碌碌,劳心劳力,疲惫不堪,身心健康遭受摧残,这种摧残不完全来自外部环境,主要矛盾还是在于人自我物欲的无限制膨胀。一味追求物质享受,结果精神家园丢失,惶惶不可终日,科学技术发达、物质文明的进步并未解决所有的人生问题。道教人生哲学给人一种安身立命的智能,启发人知道生命的价值意义在于归真返朴,回到自然,过一种合理节欲、清静无为、有利身心的生活,将人生提升到充满艺术精神的诗化境界。这对只知沉溺于物欲之海、滞落在名利之场的许多现代人来说,无疑有净化其心灵、升华其精神境界,诱导其由执迷转入醒悟的功用。而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势将重振生命的活力,避免人生走上追求物质享受的极端,身心失衡,阴阳失调。 (2)现代人面临严重的生态危机!如何防止人类的各项活动对地球生态系统的破坏?这是当今全世界都在思考的问题。面对这有可能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灾难的危机,重温古老的道教生态伦理观不无裨益,这种重温显然将启示现代人怎样更好地生存,可持续地发展。所谓生态伦理是人与自然环境发生关系时的伦理。人对于自然是否像处理人际之间的关系一样必须有某种道德规范的约定?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人对于自然不仅应有一种科学的态度,也应有一种道德的态度,如果仅仅只有前者,那就会失之偏颇,甚至走向危险的深渊,所以对自然保持虔敬的伦理态度是非常必要的。我们只有按照自然的本性去规范和调整人对自然的活动,才能在与自然打交道时获得人生自由。道教生态伦理观所要处理的就是人与自然打交道时必须恪守的伦常,对大自然既要有利用,也要有协调。 道教生态伦理观的目的是试图获得某种拯救自然环境使其免遭人为破坏的依据,为人营造一种良好的生存空间。道教并不反对人化的自然,而是主张人改造自然应有规则可依,应受道德规范的约束,应该把自然改变成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巨大花园,就如道教所想象的神仙世界那般奇妙。道教更赋予自然以充满生命活力的美的意象,从而激发人们自觉地热爱自然、尊崇自然的美感和伦理感情。道教生态伦理观之所以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协调互补,共生共在,是因为在道教眼里人与自然是同一个生态整体,相互作用,感应相生,即所谓“天人一体”。天人合一是道教人生哲学的一个基本命题和特征,它要求人与天相合,即人需要天来将其合理化,肯定其存在;天也被人格化,具有了情感意志,与人相同一。早期道教经典《太平经》认为:天在各方面都为人“垂象作法”,它的形象是绝对公正无私的,所谓“天道无私,但当独为谁生乎?”“天道无私,乃有自然,故不失法也,其事若神”。天道无私,天道自然无为,天道执法公正,在人和自然界之间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故而处理事情十分神妙。由此出发,道教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时,便像处理人与人的关系一样,建立了一整套伦理准则。对道教来说,一切有形体的东西,包括畜生、木石等都有“道性”。《道教义枢》卷八《道性义》指出:道性普遍地存在于一切事物中,不论是有识还是无识,此即所谓:“一切含识,乃至畜生果木石者,皆有道性也。” 果木石都属于无情无识者,无情而有道性,正显示了道性的普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人与自然万物在具有道性这一点上是生而平等的,享有同等权利,既然如此,人就没有任何特权凌驾在自然之上作威作福,随心所欲。人与自然不是对立冲突、你死我活的关系,万物并不是为了人的掠取而存在,人不能无休止地奴役物种,蹂躏自然,人与自然应共存共荣,融化为一个生命体。这就是道教再三强调的天人合一之道。总之,道教人生哲学主张天人合一,对自然环境采取保护措施;关心爱护万物生命,以谦下的精神与自然万物打成一片;强调节约各种资源;认为自然环境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相互间有种交流共存的关系。这对于只顾自我消费,不管生态平衡的某些现代人来说,无疑也是种启示,启示他们建立正确的环保观念和自觉的环保意识,牢记只有与自然万物共存才有美好诗意人生的实现。而人类要延续,要造福子孙后代,没有良好的生存环境也就是句空话。 (3)道教非常重视人的肉体生命,主张发挥人的主体能动性,“我命在我不在天”,破除天命论,通过人的自我炼养,提高生命存在的质量和数量。所谓质量就是生活健康幸福,逍遥自在;所谓数量就是长寿乃至于长生不老。道教的养生方法和心理疗法,对现代人的心理紧张、情绪焦虑具有缓解作用,对现代人的身体健康,以充沛的精力应对生活,提高生命存在的质量和数量,不无可取之处。健康长寿,这是道家道教人生哲学的生命根基所在,舍此而免谈诗意人生。道教在追求长生不老的历史长河中所积淀流传下来的一整套养生学,可为现代人的健康长寿借鉴服务。生命科学将是本世纪的显学,道教人生哲学无疑能给予当代生命科学一定程度的智能开启。 南怀瑾先生在其《禅宗与道家》一书中说:“我们姑且不管'长生不老’的神仙,是否真能做到?至少对于因此目的出发,而形成养生学、生理学、药物学、物理治疗学等的雏形,实在是生命科学的先进,也是为好古者所自豪的了。”就是说,道教对神仙长生的追求所派生出来的养生学等等东西,其实是当今生命科学的原始形态,今天的人探讨生命问题应该予以借鉴,从中获得有益的经验教训。因此南怀瑾先生接着比较了现代的卫生学和古代的养生学:“我们所谓的养生学,在它的命名和内容的观念上,却不尽然同于现在的卫生学,所谓卫生,还是消极的抗拒,养生,才是积极的培本;尤其现在的生理学,是根据从死人身体上的解剖,和动物生理的研究而来,因此,它的流弊所及,用在对人体生命的医学观点上,与医事的修养上,看待一个人,也如对待一个动物一样,甚之,把他看成一个唯物机械的死人一样,这正是因为在医药学的本身上,缺乏哲学理论修养的结果。” 和道教的养生学比较而言,现代医学就显得消极被动,更为严重的是缺乏哲学理论的修养和人文的关怀,看待人就像在审视一个动物,或者把人看成死人,一具解剖的尸体。假如在医德的修养上能够吸取道教“人命贵重”的思想感情,在预防疾病上多向道教养生学讨教点东西,更为积极主动,那么,当代医学、生命科学会取得更为重要的发展,这是毫无疑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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