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21日傍晚,他的面庞第一次出现在抢救室:30多岁的中年男子,短寸头,苍黄的面色,帮他换倒背衣时候露出左青龙右白虎的刺青。他以主诉胸闷气急2周被送入急诊室,完善了一些相应检查后,我在交班记录上逐字敲下:M,广东籍,男性,出生于公元1990年,32Y,肝癌术后半年余,肝内、腹膜后、双肺及纵膈多发转移,右心房癌栓。 听交班的同事说陪护他的是两个工友,没有家属,这对一个病情危重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来说是很大的问题:没人照顾,没人付费,更没人做决定。接完班,我走到床边,他半卧位躺着,眼神空洞,氧气面罩包着口鼻,随着费力的呼吸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按照常规评估完基本病情后,我试探性地问他: “真的找不到家属可以来陪你吗?” 他并没有看向我,只是死死地盯着胸口的被子,似乎那上面有他搜寻的名单。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无奈地看看我。 当时心里猛的一颤,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双充满无助、渴望求生的眼睛。不敢探究下去,不是不求甚解,只是怕去揭开伤疤。之后出于关心和医疗需要,同事们也多次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点点关于亲属的消息,哪怕即使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联系电话,最后都是失望告终。以致到后来再有人来问他类似的问题,我都自作主张替他挡下,仿佛让他开口,都是一种伤害。 第二天,两个工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你怎么打算呢?”我问。 “等用用药气急缓解一点就回去吧。” 虽然于心不忍,但我必须告诉他真相:“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不会用用药就会好这么简单。” 他抬起头:“那你说怎么办?” 我又看到了那双无助的眼睛,竟一时语塞。 这时他猛地坐起正了一下身子,又用力向后靠撞击床垫。我赶紧制止,告诉他动作要慢一点,万一栓子掉下来就危险了。 之后一些消息拼凑起来才知道他的处境: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因病过世,唯一的亲哥也因为在各地打工讨生活而多年失联。 之前身体还好的时候在各类娱乐场所上班,确诊肝癌后丧失了劳动能力,也因为借钱无力偿还而耗掉了身边的几个朋友。这次陪同来的是两个比较说得上话的同事,这样想来,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了解他的处境后,科主任和护士长通报了院领导,为他开通了绿色通道,维持他的基础生命支持。 那天我问他:“今天早饭吃了吗?” “没有。” “那你想吃什么?” “肉包,”停顿了一会又补充道“一个就行了。” 似乎是要求不敢太高,心刺痛了一下。于是那天早晨,我看着他把两个肉包大口吃完了。 之后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成了床边护士默认的规矩:夜班管早饭,白班管午饭和晚饭,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吃什么就给他买份一样的。 那天轮到换班吃饭的小护士一看他不在床边,想是他又不听话跑去卫生间上厕所了,于是边敲着厕所的门就喊开了“我要去吃饭了,你今天想吃什么啊?”不知道的其他病人家属都以为是她什么亲属呢。 5月1日,劳动节,他主动向床边护士提出想找护士长,然后表达了捐献遗体的意愿。 “我年轻时做错过很多的事情,我希望能够把我身体还有用的器官捐献出去。” 简短的对话给了我们极大的震慑,反省自身,我们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他这样呢。 他被命运粗暴地对待过:父母的早逝、亲友的疏离、经济的拮据、病痛的折磨,他有很多理由表现出愤世嫉俗或冷漠无情,但他没有。 他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去温柔的拥抱世界,静静的,像在尘埃里绽放的一朵花一样。 究竟他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捐赠遗体的,我们无从得知;是什么原因让他下了这个决心,我们也不想探究。也许他有很多故事,我们只是参与了他人生最后的一小部分。他想以他自己的方式把自己还给这个世界,我们也只能尽我们最后的努力借上帝之手呵护这风中残烛。希望那一天晚一些,再晚一些。 5月11日凌晨4时许,他静悄悄的走了。 护士们帮他擦干净身体,帮他梳理好头发,让一个32岁的生命体面地与世界作最后的告别。没有前后簇拥的送行者,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但是当班的医务人员都默默地送了他最后一程。 没有终点,怎是旅程。 终究,还是难逃这一场离别。但愿,我们曾给这个生命带去淡淡的暖意。 图文无关,文章配图来源:作者提供 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编辑:夏鸥;校对:柳馨梦; 策划:阿帆;责编:黄健峰; 延伸阅读 作者简介 诸伟健,原籍广东省河源市,现居梅州,文学爱好者,医务工作者,曾就读梅州市嘉应学院医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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