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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张洁方/那个叫董家村的地方

 河南文学杂志 2022-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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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方

那个叫董家村的地方,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前几天,我回老家,专门去了趟董家村。我知道,我的母校早已不在了,可我还是要去。我去寻找的,不仅仅是母校的遗迹,更要寻找的是属于我的青春岁月。

01



这么多年来,不止一次,我站在中国地图前,寻找那个叫董家村的村子的标记,终也无果。可那个叫董家村的地方,在我的心里,却刻得是那么深,深入骨髓。因为,我的高中时光,就是在那个地方度过的。

地图上没有标记,不证明那个村子不存在。它隶属现在的卢氏县横涧乡管辖,就在横涧街的东边。如果不是一道河水从中间穿过,两个地方差不多能连接起来。干脆这样说吧,横涧那地儿,就是两山夹峙中的一道大川,董家村在川东,横涧街在川西。

我上高中的时候,横涧乡不叫横涧乡,叫中阿公社。1958年,横涧因和阿尔巴尼亚的一个农业社结为友好农业社,便改了名。公社所在地设在横涧街上,老百姓还习惯地叫横涧街。公社时期,教育相当普及,生产队有小学,大队有初中,公社有高中。只是我不明白,公社办的高中,怎么不办到公社所在地,而是办到董家村,就像我不明白历史上的那些书院,譬如岳麓书院、嵩阳书院,都办在远离都市的辽边区域一样。这个问题困惑我许多年。有次,我与人闲谈,说到这个问题,那人说,建学校也很讲究风水的哩!听了他的话,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一个社办时间不长、师资力量相对薄弱的高中,曾经培养出了以车迎新、张国梁、莫连蕊、董万军、韩小勇、张润水等为代表的一大批部委、地厅、县处级干部,除了老师的教育和个人的努力,估计和风水确实也沾点关系。

许多人羡慕我运气好,我也觉得我运气好。我上高中,不是考上的,而是赶上的。也就是说,并非我的学习好,而是沾了年龄的光。初二时,我们大队那一届,总共只有一个班,十二个学生,就我最小,其他学生都比我大,有的大两岁,有的大三岁,有的甚至大四五岁。平时,我没少挨大同学的欺负。一度,我曾经怨恨过自己的小,更嫉妒过别人的大。可当上高中时,我开始庆幸自己的小,又幸灾乐祸于别人的大。我实在没有想到,那时候上高中,竟以年龄为标尺。标尺一卡,把那些年龄大的全卡下去了。不得不说,我确实算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

不过,我还是差一点没上成高中。我差一点没上成高中的原因,不来自学校,也不来自社会,而来自我的家庭。我伯父说,识几个字,摸不错男女厕所就中了!个头已经超过镢头把,该回来挣得工分了!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上树摘过桃子,反正我摘过。我甩掉鞋子,往手心唾口唾沫,搓搓,把住桃树,手脚并用,一蹿一蹿往上攀,眼看就要够着鲜红的大蜜桃了,却从树上滑下来。这和我上高中很相似。毫不讳言地说,不是我自动从树上滑下来的,而是我伯拽着我的腿,把我从树上拽下来的。或者干脆说,我还没有开始爬树,我伯已经拽住了我的腿。

要说,这也不能怪我伯父,要怪,最该怪的是贫穷,是贫穷拽住了我的腿。我们一家八口人,只有我伯一个男劳力。其实,我妈也算是个男劳力,一顶一的男劳力,尽管,她给队下放羊,一天只挣七分。但羊粪也顶工分啊,一担一分。我妈上午下午放羊,中午搂叶子、担土垫圈,细算下来,比我伯挣的工分还多。然而,我们家在生产队,仍然年年是缺粮户。在那个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工分就是粮食,就是生命。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次要的,包括高中。包括知识。

在我们家,我伯是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力,他的话就是圣旨。圣旨是不可以违抗的。违抗圣旨,后果很严重。可是我,已经豁出去了,就像东汉时期那个强项令董宣,梗着脖子,宁死也要抗旨。许多年过去,我都一直忘不了那段时间,我伯的权威,在巴掌和棍棒上失灵后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更感叹我十五岁的骨肉怎么那么抗打。僵持到后来,还是我二妈替我解了围。我二妈是村里的小学老师,我从三年级到五年级,就是她教的。她对我伯说,叫娃上吧!我伯父说供不起。我二妈说,你供不起,我供。我伯见事已至此,就勉强答应了,但有一个先决条件:他的学费,他挣!闻听我伯说出这样的话,我咬牙切齿地说,放心,我保证不花你一分钱!

现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伯已过世多年。凭心而论,我是不愿意写这一节的。可是,我还是本着事实本真写了。我之所以要写,并没有控诉我伯父的意思。在我长大后,在我陷进困顿的生活泥潭里时,我已经选择原谅他了。之所以写这段,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说,我上高中是多么的不易!

我是挑着柴火和粮饭来到董家村,走进高中校园的。

董家村是个大村,大约有一千多口人。我调查过,村里主要住着张、赵两姓,杂姓不多,但绝对没有姓董的。我不明白,一个没有姓董的村子,为什么叫董家村。不过,这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我该关心的,是我将要在此就读的学校是个什么样,我的老师是什么样,我的同学是什么样。

先说说我的学校吧。

我的学校处在村的西边,校园的形状很不规则,不规则在于,教师公寓伸进村子里,村里一户吕姓人家的房子伸进校园里,大门直接对着操场开着。有时候,我们在球场打篮球,球会飞进吕家的院子里。而我们的一排伙房,又把吕家的山墙包裹起来。伙房的侧边,拉了一道墙,与吕家的院墙齐,在一条水平线上。墙上开了一道门,我们从那道侧门进入院子,排队到窗口打饭,然后端着碗,或在院子吃,或到操场上吃,反正不用桌子。想啊,一碗糁子饭,或者,一碗糊涂面,一筷子酸黄菜,放在饭上边,要桌子有什么用!

与伙房并列的,还有一长排瓦房,是男生寝室,寝室再往东,是专业班教室,黄墙,灰瓦,这是我们学校的主色调。我们的伙房,我们的寝室,我们的教室,都是这种色调。瓦是黄土烧的,过窑后,变成灰色;墙是黄土打的,搅泥的一层墙皮,也是黄土活泥,自然保存了黄土的底色。寝室的前边,是一排教室,教室的前边,还是一排教室。一排教室九间,容三个班。刚好,高一三个班,高二三个班,一个年级一排。一个班四五十个学生,在校学生大约三百左右。一年级那排,挨着寝室。二年级那排的前边,就是老百姓房子的后檐墙了。学校的大门,就开在老百姓与女生寝室中间的山墙处,大门外是一条土路,宽丈余,通过横涧河,可到街上。

学校里的房子,门都朝北开,唯女生寝室的门朝南开。与女生寝室对应的,还有一排房子,是专业班的伙房。中间的院子,大约两三丈宽,呈东西走向。往里走,有一大门,门楼巍峨。门两边是两间厅房,厅房的两边是两排厢房,穿过厢房是三间上房。房墙全部青砖砌就,院子也铺了青砖,相当豪华。的确,这进院子是够豪华的,椽子全部是加工过的方木,朱漆门楣,雕梁画栋。我虽生长于老界岭大山,也没见过那么粗的大梁。要命的是,正房的边上,还有一间偏房。偏房下边,有个地窨子,长条花岗岩铺就。我下去过,里边阴森森的。解放前,这里是国民党民团的所在地,民团团长郭焕庭就住在上房里,两边厢房,住的是大小头目。大门外的女生寝室和专业班教室,是团丁住的地方。解放后,学校建在这里,这进院子成了教师住室兼办公的地方。

02



存贮在我记忆深处的,不仅仅是校园,还有教过我的那些老师们。他们的音容笑貌,言语举止,一直映现于我的脑海。

我上高一的时候,分在一班,班主任是张文圣老师。那时,张老师大概有四十岁以上,或者更大一点。我无法确定他的年龄,就像我无法确定他的学问深浅一样。据说,他是卢氏县域里一等一的特级教师,学识渊博到能用车载斗量程度。他个子中等,偏高,留分头,戴一副说不清是近视还是老花的眼镜,往课堂上一站,派头十足。他当我们班主任时,从没有怒颜厉色喝斥过哪个学生,甚至,对学生很和蔼,可学生们都怕他。再调皮捣蛋的学生,到他面前,也都变得规规矩矩。我想,他的不怒自威,一半来自他的学识与涵养,一半来自他对学生的关爱。

教我语文的,是何宝瑛老师。那时,何老师已经很老了,满脸的褶子,像极了褪过青皮的核桃;头发也稀少得可怜,仿佛沙漠上偶尔长出的几丛红柳;牙齿大概快掉光了,两腮吸进去,嘴也窝着;他戴一副老花镜(我敢确定,何老师的镜子绝对是老花的,因为年龄在那搁着嘛),镜子一边有腿,一边没腿,没腿的一边用根绳子绑着,却也不是绑在耳朵上,而是绑在有腿的那条腿上。通常,那根绳子会从他的后脑勺盘过来,显得很滑稽。由于嘴里没牙,说话便跑风,读课文时,发音难免不标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好老师。他给我们讲课极其认真,对学生的提问也极其认真。由于我偏爱语文,提问自然就多,何老师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说实在的,我对何老师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金明理是我的化学老师。个子不高,白净。白净的过了头,导致头顶都闪闪发亮,像银色月光下塔克拉玛干一个圆形的沙丘。我不知道是沙丘内部蕴藏的油汽太过丰富,烧得头顶寸草不生,还是整日钻研化学,起了化学反应。那时,他顶多不过三十岁,一身英气,女学生还有看上他的,头顶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后来,陈佩斯走红,那头,简直就是照着我们金老师长的。金老师讲课,口齿清晰,动不动还给我们搞个小实验。我们都挺喜欢他的课。

时常让我想念的,是教我们英语的张天英老师。我上高一的时候,张老师刚从师范学院毕业,漂亮得仿佛刚展开瓣的粉色芍药,蕊蕾上还挂着露珠。最要命的,是她的舌头,怎么那么灵巧,硬是把英语说成鸟语,甚至比鸟叫还婉转悠扬。上她的课,我们不会感觉枯燥,感觉受罪,而是一种美的体验,美的享受。可以这样说,在学校时,我最喜欢学的,除了语文,就是英语了。时至今日,我还会偶尔卖弄两句呢:古得拜!古得毛宁!一度,她成了男女同学共同的偶像,都想长大后成了她。

我上高中两年,经历过两任数学老师,一任是杨景洲老师,一任是宋新民老师。我数学差,又天生愚钝,最怯上数学课。怯的延伸是厌。每每上数学课时,我就厌烦得要死。偏巧,杨老师讲课,嘴里像含了颗核桃,哇儿咕哝的,听得我一头雾水。宋老师讲得好,讲得清楚,可我脑子还是一盆浆子,什么角A等于角B,角B等于角C,把我翻搅得一塌糊涂。

给我记忆最深的,还有刘绪业老师。刘老师是灵宝人,长得很富态,身体宽厚,面部也不寒酸,特别额头,富态得几乎能渗出油,亮汪汪的。按说,富态的人都和善。可他不,他从来都板着脸,不苟言笑。听说,他的学养也相当深厚,可以和张文圣老师比肩。当时,他还担任着学校副校长。校长是乔文忠老师。刘老师教我们物理。他上课,没一个学生敢捣乱。上课铃响了,他夹着课本走上讲台,课本往堂桌上一放,沉一会儿,问:上节课,我们讲到哪儿了?学生杂乱回答:牛顿第二定律!他吸口气,噢一声,又问:那么,牛顿第二定律是什么呢?问毕,他的目光变成扫描仪,从第一排,一直扫到最后一排。谁都知道,这是要提问的前奏啊。同学们的头,立马一本正经地低下,大气都不敢出。那一刻,教室里似乎按下静止键,连空气都不敢流动了。按说,到了这样程度,他该见好就收了,可他不,他偏要把紧张再往高处提提。他沉着脸,发出第二声问:这个问题谁来回答?当他的第二声问在教室回荡时,同学的头快扎到桌斗里去了。看到一个个狼狈的样子,他也不训斥任何人,而是缓缓地说,这个问题,还是我来回答!这时候,大家吊到嗓子眼的心,才呼塌一下放到肚子里,头也纷纷抬起来了,聚精会神地听他讲。据说,他这一套,叫加深记忆法。实践证明,这种教学法非常管用,以致过去这么多年,我都记忆犹新。

上高二的时候,我被分在三班,班主任是高凤鸣老师。高老师留平头,长了副国字脸,给人很方正的感觉。可他讲课并不方正,有个下意识动作,怎么也改不掉。也许,他压根就没有想着去改,可能是觉得舌头伸出来,向上翻卷,去舔上嘴唇的动作很酷。也许,他的上嘴唇抹有蜂蜜,不舔可惜了。他在堂上舔一回,我坐在下边笑一回。还有,他讲课善用普通话,但不太标准,改良过的横涧普通话,听起来,有点南腔北调。他读课文,特讲究抑扬顿挫: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句子本来是这种结构,他读的时候,必须在中间停顿一下,变成: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读的时候,声调忽高忽低,吐字忽轻忽重,加上摇头晃脑,让人实在受不了。往往这时,胆子大点的女生会喊:哟一一哟一一,男生则笑得前仰后合。那时候,人们的视界还是不够开阔,搁现在,妥妥的朗诵达人。

还有教我们历史的荆芳春老师,较之高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用女同学私底下的话说,贫气入内了!历史,是门很严肃的学科,是应该板着面孔去教的。而他不,他想把历史当成语文教,当成诗词教,讲课的时候,抑扬顿挫就产生了。他不仅讲课抑扬顿挫,批评或表扬学生也抑扬顿挫。我们班有个女生,是个乖乖女。一次,荆老师在课堂上表扬她:你看某某,多亲!多乖!俗话说,小娃勤,爱死人。小娃懒……他拖腔拖调表扬到这儿,话锋陡地一转,加重语气,恨跺跺地说,狼吃没人撵!他讲课,贫虽贫,可他把枯燥的东西讲活了,倒让我们对历史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我这个学生,自高中毕业后,再也没有进过师门,真可谓大逆不道。在此,我向他们说声对不起,并向他们深鞠一躬,表达我对所有老师的愧意。

03



过去这么多年,我不止一次幻想过,假若能回到十五岁,回到那个董家村的高中校园,该多好啊!

    如果把人比成一杆竹子,那么,出生即是破土;开始上小学,算是长了一节;上初中,又长一节;上高中,便算长到第三节了。长到第三节的竹子,虽然不能算竹笋了,但绝对是棵嫩竹啊,青翠的竹子上,还扑有一层灰白的粉。那是竹子弹射出的青春孢子,是生命激素挥发的旺盛。这个时候的竹子,质地纯洁,没有任何杂念,心无旁骛地只顾往上长,蓝天是它的目标,是它灵魂的归宿地。那时的我们,像极了一杆嫩竹,蓬勃葳蕤,仿佛觉得,我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无论怎样都抑制不住。我想把这种情绪记录下来,突然决定写日记。

九月一日,晴

今天学校开学。我激动得一夜没睡着觉,爬到窗户上看了两回星星。第一回看,勺子星在上坪梁垴。第二回看,还在上坪梁垴。这勺子星吃地丁了?又停一会,我不看星星了,直接从炕上爬起来,穿衣下地。我妈说还早哩。我伯说,烧得五脊六兽!我不接他们的腔,也不点灯,摸黑开门,把准备好的粮饭被卷往担在坷台上的柴捆上绑。我妈擦洋火将灯点着,到灶火给我做饭。吃过饭,天还不太明,一丝红线才把天撕开一道缝,我就担上担子上路了。

我们家离横涧街三十里,董家村在横涧街边上,距离基本差不多。由于心里高兴,担上担子不觉得压人,一路只歇了两歇,槲树嘴一歇,红沟口一歇。九点多就到学校了。我把柴火担到伙房,卖了柴火,把粮饭换成饭票,然后找老师报到。办完入学手续,把铺盖卷扛到寝室。寝室是一排土炕,炕上铺有苇席。由于我来得早,就挑最里面的位置,铺了被褥。

被褥铺好后,突然困意来袭。离中午开饭时间还早,我决定睡一会儿。可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好像心里有把火在烧。我爬起来,绕校园转了一圈,爬到窗口上,看遍所有教室,又对教师公寓里的建筑产生极大兴趣,先是一阵探头探脑,接着试着走进那道巍峨的门楼,见并没人过问,就大摇大摆逛了一圈。出来后,又到村里转起来。村里的房子全部土墙灰瓦,有的四间,有的三间两间,有的宽敞,有的逼仄,排列杂乱,村巷也不直溜。巷与巷之间,也就是过个架子车的距离。村中心有一口井,辘辘把明光明光,井台的石板也明光明光。我对井产生了极大兴趣,伸长脖子,握紧住辘辘把往井里看,被一老者喝斥:看啥看,没见过井?我讪笑笑。说实在的,我确实没有见过井。在我们老界岭,几块石头往溪里一堆,就是一个水潭,我们都在潭里吃水。

下午,报到的学生多起来。他们陆续往学校里走,我从学校往外走。我走出学校,来到横涧街上,走进文具店,买了一支水笔,一瓶墨水,一个笔记本,花去两块七毛钱。顺带,我在这里说一下,我利用初中毕业这段时间,担了二十多担柴火,砍了十几根椽子,挣了几十块钱,除去交学杂费书本费外,还有八块七,绝对算是有钱人了。我要读新书了,就得用新笔、新本、新墨水,现在,我爬在土炕上,写下我有生以来的第一篇日记,用的就是今天买回来的新笔记本。

九月二日  晴

按说,今天不必要起早,学校安排,上午八点半召开新生欢迎大会。可我还是天不亮就起来了。我要抢在太阳前边起来,看董家村的太阳从哪出来,看川里的太阳和山里的太阳一样不一样。

董家村的太阳从村东边那道土梁后边拱出来,和我们山里的太阳还真不一样。我们山里的太阳,没有董家村的太阳红,也没有董家村的太阳大。不过,我们山里的太阳,比董家村的太阳挂得高。

欢迎新生入学大会在操场上召开。主席台上摆了一排桌子,桌子上边铺着红布。后边坐了几个人,我不认识是谁。会议开始,坐在左边的一个老师先讲了几句,然后说请乔校长讲话,我才知道,坐在中间那个戴顶黄帽子的人是我们的校长。校长声音很洪亮,很有劲气,辅以肢体动作,大讲一通,最后用毛主席语录作结束语: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

会场掌声雷动。

大会结束后,各归各班,先是排座位。教室摆了四行桌子,中间两行,两边靠墙各一行,从进门一直向后,大约七八排吧。我分在最前边一排靠里的墙边,和侯焕学同学一桌。座位排好后,班主任张文圣给我们训话。他的话很简洁,只有几句,却句句铿锵:同学们,你们是学生,是高中学生。你们的任务只有两个字一一学习!如果还有其他的字,那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从这刻起,我要把张老师的话,当成我的座右铭。

……

不得不说,张文圣老师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一位老师。特别是在毛泽东主席逝世后,学校普遍弥漫着一股沮丧情绪,甚至怀疑学习还有没有用。张老师发现这种情绪后,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毛主席逝世了,可他打下的江山还在。为了江山不灭,我们更应该好好学习!这段话,也被我写进日记里。尽管,我去部队后,我的日记,连同我写的许多小说,全锁在一只木箱里,放在笆笆楼上,被老鼠咬破箱子嚼碎,拉去铺窝了。可那精髓,已经全部移植进我的血液里。时至今日,已经步入暮年的我,只要有空,还时不时习惯性地翻翻书,写点东西,与张老师的教导绝对分不开。

学校处在村与河的中间地带。夏日的傍晚,学校放学后,近处的同学都回家了,我们这些住校生,会三三两两去往河边,有的背古诗词,有的背英语单词,有的为一道题或一件事争论得面红耳赤。其时,夕阳把西天烧化,溶进横涧河里,一河的红在涌动,仿佛是我们的血管在奔突。冷不丁地,我会大谈了一通理想。谈过后,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不曾想,我这个山窝里长大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有了理想呢?难道,董家村的太阳,敲了我的天灵盖了!

一次,我问过西桦栎树下一个叫莫焕朝的同学,你的理想是什么?莫焕朝说他的理想是当空军,开着飞机在天上飞。不曾想,莫焕朝怀着和我一样的理想。那时,高考还没恢复,要想走出大山,只有一条路一一当兵。后来,他的理想实现了,真当了空军,还荣升中校。最让他引以为豪的是,曾为培养航天英雄杨利伟做出过贡献。而我,虽然也当了兵,却是陆军,到现在也没有上过天。

曾经,我对两年高中生涯的得失做过总结,总结的结果是,只有得,没有失。我得到的,除了知识,还有思想,还有信念。当然,还得到了那个被荆老师表扬的乖乖女。如果硬说有失的话,就是时光了。可时光,总是要走的。你躺着,时光也会走。

那个叫董家村的地方,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前几天,我回老家,专门去了趟董家村。我知道,我的母校早已不在了,我去寻找的,不仅仅是母校的遗迹,更要寻找的是属于我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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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洁方,河南省作协会员,卢氏县作协副主席。曾在《山东文学》《大地文学》《散文选刊》《回族文学》《战斗文艺》《西部散文选刊》《大观.东京文学》《莽原》《奔流》《椰城》《牡丹》《躬耕》等杂志发表作品。荣获《战斗文艺》奖,首届河南文学期刊联盟奖,第二届奔流文学奖。

 

出品/河南阅读学会

编辑/河南文学杂志社

主编/李一

副主编/阿 若  冯新林

编辑部主任/ 任学青

责任编辑/宋  兵      达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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