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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西藏史(八十三)——必败的远征

 白发布衣cexroq 2022-05-15

原创2022-05-15 07:34·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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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一期咱们讲到,吐蕃王室再次遭到重创,正在盛年的芒松芒赞英年早逝,而他的儿子赤都松赞才刚刚出生。

然后,在吐蕃国内爆发了一场持续数年的权利博弈。一些本来属于王室铁杆的家族,在这次风波中被治罪,家族财产也被抄没。

在对外影响上,唐朝趁着这段时间,连续在西域用兵。不但重新夺回了安西四镇,还在碎叶建了军镇,把安西四镇的建制,从龟兹、于阗、疏勒、焉耆,变成了龟兹、于阗、碎叶、疏勒。

在这期间,唐军还兴兵十八万再次进入青海,只可惜这次军事行动遭到了论钦陵的痛击。

从某种程度上说,唐朝第二次收复青海的军事行动,比大非川之战更惨。因为薛仁贵领兵那次,虽然在天时地利人和上,唐军都处于劣势,但在将帅选择、具体实施层面,还算有一拼之力。如果运气好,也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

但第二次军事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个必败之局,因为这次领兵出征的李敬玄,根本就不是这块材料。

他能带兵出征,完全是唐朝内部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换句话说,他带兵出征就是被人坑了。

这话还得从头说,从凤仪元年(676年)开始,吐蕃连续进攻鄯、廓、河、芳等州。凤仪二年的八月,李治命刚在朝鲜打完的刘仁轨出镇洮河军,应对吐蕃的威胁。

说起刘仁轨这名字,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但要谈到白江口之战,听过的人就多多了。

白江口之战是中日海军的第一次交锋,唐军将兵力、船舰皆数倍于己的倭军打得大败,一战奠定了唐倭两国的政治关系基础,指挥此战的便是刘仁轨

白江口之战后,曾经让苏定方很头痛的百济将领沙吒相如、黑齿常之来投降。

刘仁轨非常有诚意地让二人继续带兵,并且给他们补充武器粮草,当时手下人提出反对,认为这么做可能导致二人反叛。

但刘仁轨说:“我观二人诚而有谋,为可用之才,且他们有立功之心,不必多疑?”

结果,二将感刘仁轨之诚心,连克数城,将百济的残余势力悉数消灭。

百济消停了之后,高宗令刘仁愿、刘仁轨一起带兵回朝。

刘仁轨却说:“眼下时值农忙,如官兵全被接替,新人不熟悉情况。万一有变,谁能保卫?不如留下原有部队,待收完秋粮,再分批回国。我应当留下,还不能离开。”

刘仁愿表示不同意,说:“皇帝已有召命,只需执行。”

刘仁轨则说:“不然。苟利国家,知无不为,臣之节也。”

从这段载于《新唐书》的对话上看,刘仁轨似乎是个以大局为重之人。

可惜,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实在配不上这种评价。

仪凤二年(677年)八月,刘仁轨升任洮河道行军镇守大使,总览河西军务。

但到任以后,他干得却很别扭。

他向朝廷奏报的军政建议,屡屡遭到中书令李敬玄的反对,并因此怀恨在心。

此时,恰逢朝议再征青海,气不过的刘仁轨开始给李敬玄挖坑。

他明知李敬玄不是将才,却多次向李治上奏建议:“西边镇守的重任,非李敬玄不可。”[1]

李敬玄又没被驴踢过,当然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干。

按道理说,手下两个大臣斗得这么明显了,作为领导的李治该出来表态了。

他应该对李敬玄说:“不知兵,你跟一边瞎咋呼啥,以后军事上的事你少吱声!”

然后再转过头来宽慰刘仁轨,“那货就是喷子,你搭理干啥?带兵打仗还得你这样的好汉。得啦,别生气啦!这事儿非你不行,好好干,我看好你哟!”

结果呢,李治是这么办的。

他面对李敬玄的极力推辞,冷冷地说了一句:“刘仁轨如果需要我去,我都会主动前往,你怎么能推辞呢?”

李治为啥要这么办事呢?

因为,这时候的李敬玄已经主掌吏部多年,前后三任老婆都出身于山东的豪族,在朝中形成了很大的势力。

李治在心里已经有点烦他了,《新唐书·李敬玄传》里写的是“帝厌之”。

也就是说,李治想找个机会把他弄出京城。

可问题在于,这是带兵打仗,不是外放出去做地方官。

李敬玄是你身边的重臣,还做过你的侍读,这哥们是个啥履历,你不会不知道。

从他既往地经历上看,历任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西台侍郎、吏部侍郎、吏部尚书、中书令。这是个典型的文官,一直在干组织部的工作。

结果您可倒好,让这个一个从没涉足过军事的笔杆子,带着十八万人出征青海,去打吐蕃。

您这是看不起青海呀,是看不起论钦陵呀,还是看不起薛仁贵呀?!

至于李敬玄呢,从心里上说,他是一万个不想去。

但皇上都把话怼到这儿了,他也没辙了,只能挥泪上任!

为了这次出兵,唐高宗还颁下了《举猛士诏》,在河南、河北诸道招募臂力过人、弓马娴熟的勇士参军。应该说从河北募兵是步好棋,当时河北正好遭遇大灾,募兵也算是以工代赈的一个方式。

不过,募集猛士从正月开始,六月便草草上路,虽然唐军里也加入了河陇老兵为骨干,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况,依旧非常严重。

另外,李敬玄的麾下之将,也有点不够看。

刘审礼——官至工部尚书、检校左卫大将军、彭城县公。

李谨行——靺鞨人,蓍[shī]国公突地稽之子,赐姓李,官至右卫大将军、燕国公。

契苾明——铁勒人,凉国公契苾何力长子,官至朔方总管、五州经略使,封凉国公。

韦待价——官至吏部尚书、文昌右相、扶阳侯。

王孝杰——官至朔方道行军总管、追封耿国公。

黑齿常之——百济人,右武威卫大将军、神武道经略大使、燕然道大总管,封燕国公。

娄师德——两度拜相,历任河源军司马、左金吾将军、丰州都督、刑部尚书、陇右诸军节度大使,追赠凉州都督。

单看这份名单,是不是挺吓人的?

4人封国公、2人拜相、3人做过节制一方的军政大使。

但问题是,王孝杰、黑齿常之、娄师德大红大紫都是以后的事儿,眼下的地位还都很低(王孝杰是副总管、黑齿常之是河源军副使、娄师德干脆是随军文职)。

换句话说,他们崛起的舞台,恰恰是这次青海之败。

真正的沙场宿将只有李谨行,这哥们是真挺能打的,东边捶过高句丽和百济,西边在青海大破吐蕃数万人。但问题是这次出征,他处于辅助地位,基本没在正面战场现过身。

就这样,这场帅无能、将不力的西征,拧巴着上路了。

之后的战役过程与大非川之战没有太大的差别,论钦陵依旧是凭借机动性优势,集重军形成数量优势,将分散的唐军一口口吃掉。

二战之间的唯一差别在于,薛仁贵那次首先被歼的是后援部队,而李敬玄的这次是先头部队。

仪凤三年(678年)九月,唐军深入青海腹地,先锋刘审礼、王孝杰率领的1万先锋,连续突破阻滞取得首胜。

随后,蕃军远遁数百里,唐军衔尾急追。但刘审礼并不知道,他已经中了论钦陵的诱敌之计。

等刘审礼一头扎进口袋阵后,蕃军从四面赶来,团团围住。唐军拼死冲杀,但寡不敌众未能突围成功。

此时,身为主帅的李敬玄坐拥十万之众,却怯懦畏战,不敢向前。

就这么瞪眼瞅着前锋全军覆没,刘审礼、王孝杰被俘,毫无斗志的李敬玄抛弃辎重一路溃逃,唐史里记载是“辎重弃于路旁,绵延千里”

论钦陵紧追不舍,唐军逃到承风岭前,蕃将跋地设已绕到唐军前面前,在岭上垭口设木栅栏,堵住了唐军归途。

承风岭就是今天贵德与湟中的界山——拉脊山的西段,山岭上设有承风戍,曾经是吐谷浑与隋朝互市的地点。[2]翻过承风岭,就是唐朝鄯州(青海乐都)的辖区,溃逃的唐军就可以逃出生天。

但李敬玄得知承风岭已被蕃军堵住之后,吓得连靴子都穿不上,就差嚎啕大哭了。

主帅心态崩了,唐军也就成了没头苍蝇。只能乱哄哄地在山沟里结营,这时候论钦陵的主力正在赶来。无路可逃的唐军,眼看将成瓮中之鳖。

这就是士兵没经过长期训练的问题,没打起来的时候,各个都信心满满,等真要刺刀见红了,全都尿了。

好在唐军主帅怯懦无能,唐将却有拼命的勇气。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百济人黑齿常之站了出来。这个身高两米的大汉,趁夜色带五百骁勇,攀援上山拼死劫营。

蕃将跋地设在黑夜中,只见四处火起,喊杀声震天,还以为鄯州唐军赶到了。抢了一匹马只身逃走,蕃军顿时大溃。

黑齿常之的搏命一击,给了李敬玄和唐军打开了一条生路,数万人得以逃回鄯州。

打了败仗的李敬玄派人向李治报信,李治火了,怒而不见。之后几年,李敬玄不断上奏说自己病了,再加上论钦陵的弟弟赞婆带兵进犯河源军,李敬玄再次兵败。

李治一看李敬玄真不是这块材料,就允许他回京治病,结果到了长安以后,发现他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李治更生气了,一抬手,把他贬到扬州去了。

这次青海之战后,唐朝算是彻底断了收复吐谷浑的念头。之后就算是开元年间,唐军展开大规模反攻,也只是收复了黄河九曲之地。

战后,李治将几个近臣找来,开了一个会议。

他对近臣们说:“现在这个事儿,我很惆怅呀。以前我灭了高句丽、百济,导致国家连年用兵,民生凋敝,这事儿我一直都很后悔。可现在吐蕃连续侵扰,谁替我出个主意?”

中书舍人们有的说,“国家得有钱才能出兵打仗”、有的说,“吐蕃人奸诈无信,不能跟他们和谈”、还有的说:“应该在边疆地区屯田,加强军队的守备。”

这时候中书侍郎薛元超站出来说:“放过敌人后患无穷,不如选精兵出击。”

李治瞅着黄门侍郎来恒说了一句:“自从李绩死后,那还有良将了?!”

结果来恒立即回答:“洮河之兵足以制敌,只是将领不肯效力,所以无功。”[3]

这一句话,把李治说的不吱声了,这次御前会议再次不了了之。

应该这么说,唐军这次进攻选的时间窗口很好。

虽然唐朝并不知道,吐蕃国内动乱的情况。但这次出兵却实实在在的,踩上了时间点,只可惜唐朝选的主将,根本就不会打仗。

而论钦陵呢,又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

说到这儿,咱就多聊两句,到底什么叫“知兵”,什么叫“不知兵”。

古代文人带兵打仗的情况非常多,一样有打得好的。

范仲淹坐镇西北的时候,挤兑得李元昊不敢犯边,号称“胸中自有十万兵甲”,这就叫做知兵。

所以,知兵还是不知兵,不是看兵书背的熟不熟,你就是把姜子牙六韬、孙子兵法,都倒背如流,也不代表您知兵。

赵括也背得挺溜的,廉颇一只手能打他十个。

您作为一个军事统帅,带着几万人出征,这些兄弟们的吃喝拉撒,就都归您管了。

另外,大军分路出击,从哪儿出发,到哪儿汇合,每支部队走的是什么路,需要多长时间,能不能按时赶到,您都得心里有数,这可不是在地图上划条线那么简单。

再有就是,对方断了你的道路桥梁,你该咋办?要是给你的水源下毒了,你该咋办?几万人拉屎撒尿,你怎么避免疫病流行?

要是对方不跟你正面硬钢,跟你打游击战,你用什么手段能找到敌人,给他致命一击?

还有你带着这么多张嘴出来,不可能全都从后方运粮过来,要在当地征粮草,你该怎么弄,拿刀去抢吗?!还有就是,就算你打赢了,怎么处理战俘,都挖坑活埋了吗?!

这些问题,都是战场上的不确定性因素,兵书里是不会写的,也不可能写得这么细。

那就得有人教你了,所以我们能看到,很多将领都是将门之后。

这就是因为将门家庭,代代有人打仗,家里都有不传之秘,就是教你怎么应对,这些不确定因素的。

所以,“知兵”可真不是兵书背得滚瓜乱熟,等真打起来傻眼了,这帮孙子咋不按套路出牌?!

李敬玄就是典型的军事喷子,刘仁轨报上来的军事部署,这不行,那不对的一顿白呼,说得头头是道,等自己一伸手,十几万人都死在青海了。

好啦,这期就先讲到这里,下期咱们来聊聊惨败之下的唐朝,有哪些意外的收获。


参考消息:

[1]、《资治通鉴》_司马光等;

[2]、《承风戍考辨—兼论隋唐时入青海的南北两道》_王英;

刘秉德先生认为“千户庄是故承风戍,拉脊山可能是唐承风岭”;崔永红先生认为“由城西南行百里,青海湖东二百里,按方向里距,承风戍址应在今涅中县与贵德县分界的拉脊山口,当交通要道’;严耕望先生言称:“由鄯城镇向南微西行,盖略循牛心川(今南川河)而上,约百里抵承风岭(约今贵德峡稍南或即千户庄),隋置承风戍,为羌夷来华互市处”;王子贞先生也认为“今千户庄为故承风戍是无疑义的”。以上争议中,严耕望先生、刘秉德先生、王子贞先生均认为承风戍在今贵德县境内的千户庄,从时间前后来看,严先生提出的观点早于后两位,应当是学术上的继承和认同关系。而崔永红先生的观点则认为该戍在贵德县与涅中县的分界处,拉脊山口公路处海拔3820米,不可能用来作为互市之地,那么则应在拉脊山以北的湟中境内。

[3]、《新唐书》_宋祁、欧阳修;

帝既儒仁无远略,见诸将数败,乃博咨近臣,求所以御之之术。

帝曰:“朕未始擐甲履军,往者灭高丽、百济,比岁用师,中国骚然,朕至今悔之。今吐蕃内侵, 盍为我谋?”

中书舍人刘祎之等具对,须家给人足可击也,或言贼险黠不可与和,或言营田严守便。

惟中书侍郎薛元超谓:“纵敌生患,不如料兵击之。”

帝顾黄门侍郎来恒曰:“自李勣亡,遂无善将。”

恒即言:“向洮河兵足以制敌,但诸将不 用命,故无功。”

帝殊不悟,因罢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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