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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文库】董坚:虎啸国门

 新用户89134deQ 2022-05-15

虎啸国门

作者简介:董坚,1983年湛江师院中文系毕业,200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记者职称。著有长篇小说《红蝴蝶》、《海出血》、《蛇年》、《冰美人》(上部)、长篇报告文学《再铸火山魂》;电影文学剧本《人墙》、 八场戏曲剧《玛丽丘与朱巴达》;电视连续剧《湛江有个风流镇》(获广东省首届五个一工程大奖)执笔编剧 ;中篇小说《原点》荣获《小说选刊》征文优秀作品中篇小说类一等奖;报告文学《在没有炮火的战场上》获全国报告文学三等奖;短篇小说《神枪手》获《广州文艺》“朝花奖”;短篇小说《红肚兜》获广东省首届文学擂台赛优秀小说奖;中篇小说《追粮》获广东第二届文学擂台赛季军奖。

著书8部,分别被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国现代文学馆和部分省立图书馆收藏。创作名录入《中国作家辞典》、《博雅人物辞典》、百度百科词条、360百科词条、互动百科词条、维基中文百科词条、《中国网络文学联盟/文艺名家/当代作家》、《360图书馆》等。多篇作品入编作家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中国林业出版社、中国展望出版社、南开大学出版社、解放军文艺出版社、花城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等书集。

历任廉江市文化局办公室主任,市广播电视局副局长兼有线电台台长,中共廉江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市文联主席、廉江市作家协会主席等职。

本人曾于1988年在《今古传奇》发表中篇小说《大兵魂》。

内容简介 

1840年,钦差大臣林则徐的土家族爱将陈连升及其儿子陈举鹏,奉命率部进住广东虎门沙角炮台,肩负起反走私、捕海盗、除内奸,抵抗外敌入侵的重任。在一次意外的遭遇中,年少气盛的陈举鹏与美女海盗西门红杏——龙穴岛岛主司马黑风的妻子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由此展开了一系列的人间恩爱情仇的大纠葛:官兵与海盗的搏斗;海盗和走私集团的矛盾;大清壮士与入侵英军的殊死战斗。由于朝政腐败,奸党当道,忠义豪侠孤立无援,最后全部壮烈牺牲。

全书共22章约25万字,以第一次鸦片战争为背景,再现了那个特定历史时期忠义豪侠血奠国门的龙虎风云图。全书高扬民族爱国献身精神,将历史事件、民间传说和武林豪侠融为一体,情节曲折、人物丰满、生离死别、沉浮跌宕、悬念迭出、扣人心弦。

目录

01 冤家路窄

02 拔刀相助

03 情义无价

04 风尘胭脂

05 洋面捉鬼

06 海上摛贼

07 误闯匪巢

08 夜锁恩怨

09 虎啸国门

10 直捣黄龙

11 乱世情仇

12 再起狼烟

13 红颜祸水

14 来势汹汹

15 同仇敌忾

16 夜半偷袭

17 古道鬼影

18 隘口恶战

19 喋血沙角

20 怒海天骄

21 原形毕露

22 千古遗恨


01 冤家路窄

道光十九年的清明节,十八岁的女海盗西门红杏离开老巢龙穴岛,独自前往太平镇刺探情报,顺便去祭扫她娘亲的墓。满天翻滚着乌云,黑压后暗沉沉变幻莫测,像狂奔的妖兽像流动的坟墓像飘拂的裹尸布,一匹匹一座座一块块面目狰狞摇摇欲坠阴森恐怖,使她感到晕眩感到压抑觉得地老天荒。

昨天夜里,龙穴岛岛主,也就是她五十多岁丈夫的老鬼司马黑风收到风声,说是太平镇新近驻防了一队清兵。司马黑风大惊失色,风火火台集手下几员干将,在那个名叫聚义厅的阴暗石窟里吵吵嚷嚷了个通宵。司马黑风沉吟再三说,官府对我们追剿甚紧,大角已有清兵压境我们不能过于张狂招致腹背受敌,还是先派个人去摸摸底子再行定夺吧。于是天刚蒙亮,担负特殊使命的西门红杏,新乔装打扮成英俊潇洒的铁血儿男,穿便服披簔衣戴渔笠,肩上立着一只黑色苍鹰,拜别了众匪首,摇一条小艇望珠江口东岸驶去。

西门红杏紧握撸把格支格支地摇,小艇稳稳地穿梭在朦胧的海浪间。三年的喋血生涯,这片腥风血雨的海域她如履平地,熟悉它就如熟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随丈夫杀奸官,宰恶霜,屠仇敌,血海里翻滚沉浮,侧耳能听闻十里海外的鱼影人踪,闭一只眼能辨别哪条水道的涨落深浅,甚至一个深呼吸也能嗅得出周围的帆影船迹。

水烟雨幕里,小艇在波浪中颠扑,已进入了伶仃洋珠江水出海的主流。海涛在起伏冲撞哗哗喧嚣,潮水打着漩涡泪泊作响。西门红杏正用力摇撸,凝眸观测方向,突然,立在左肩上的苍鹰啊地尖叫了一声。

这是一只奇异的通灵鹰,是鹰类中最为凶猛的那种。只要主人一声招呼,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向敌人扑过去,专拣眼睛咽喉颈两侧大动脉等要害处穷抓猛叼,直致对方于死地。它全身的羽毛是黑色的,连钢铁般的嘴和爪子也是黑色的,只有在它张开双翼扑击时,才露出肘翅间各有一撮鲜艳的红羽毛,故此主人便叫它红袖。两年前的夏日,红袖在扑食一条毒海蛇时不幸被咬伤,于半空中摔下龙穴岛礁石的藤壶丛中。是西门红杏救了它,吸出它身上的海龙蛇毒 ,又喂下解毒药。红袖死里回生,从此与主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伴随身边形影不离,言听计从。主人也从它扑击中得到启迪,练就了一副凶猛异常的鹰爪功。

“红袖,你怎么了?”

红袖啊啊地又叫了两声,犀利的目光向前探视,耸耸身扑打着双翅。

“有情况?”

红袖咕咕地点了点头。

西门红杏立即停止了摇撸,聚精凝神屏气谛听。呼啸风声裹挟着隐隐约约的哀求,断断续续的恶骂,凄凄慽慽的哭喊,灰濛间却望不见任何影物。一个女子悲切的哭声如风过耳,冥冥中好像是自己当年的哭泣、当年的声音、勾起了她对悲惨往事的片断追忆,动起了恻隐之心。不觉轻撸慢艇,向着那声音处缓缓摆过去。

“红袖,莫吵!”

前面的景物已隐约可辨。烟波里,浪花中,依稀望见廿丈开外的海面上,两只官艇正夹着一条小渔船。两只官艇各有七八个手技兵器的清兵,舞刀扬剑吆吆喝喝。小渔船上一老一少,老的是一个掉了上下门牙的老渔民,衣衫褴褛,正跪在船头声声哀求;少的是一位年轻渔姑,正惊恐万状地躲闲着官兵的骚扰侮辱。几个清兵不容分说,将小渔船上的鱼虾呵呵喝喝一古脑儿往官艇上搬。

“官家 ,行行好吧,”老渔民与清兵争抢着一只盛满鱼的竹笠,“渔汛不旺,留下点给我爷孙俩换点糊口粮吧!”

“去你的,”一个官模样的红脸人踩了老渔民肩上一脚,“爷们的地头税还没收够呢!”

“天可怜见啊,”老渔民扑通倒下船舱又颤颤地爬过来,死死扯住鱼笠,“官家,我们昨天可是缴了渔税了啊。”

“滚开!”红脸军官再踢出一脚,老渔公仰面叭叉倒在船面,口和鼻都淌出灿烂的血。

“苍天哪!”

小渔船后面,一个黑脸军官正带领着几个士兵,围着小渔姑你推我擦。小渔姑双手护胸左躲右闲。嘶地一响,背后的衣服被扯烂了,露出了嫩白的脊梁。

“救命哪!”

“哈哈哈!”

小渔姑蹲进船舱里缩成一团。黑脸军官一把将她老鹰抓小鸡般提起,淫荡地邪笑得口鼻往一处挤:“弟兄们,杏花楼的婊子你们嫖多腻了,这样带有野味的渔妹子你们没干过吧?哈哈,准会瘾死你们!”

清兵们野兽般狂笑,各各一副可恶的婬相。

“大爷,行行好,”小渔姑在半空中挣扎,嘶哑地哭喊,“饶了我吧,大爷,求求你饶了我吧……”

黑脸军官如虎似狼,一片片地撕去小渔姑的衣服,就像剥着一只鸡的羽毛。小渔姑拼命地护着胸脯和下身,一边凄惨地哭喊:“爷爷,快救我呀,爷爷!……”

“官家,求求你放过我的孙女儿吧,”老渔民爬了过来,扑通跪下,声泪俱落,“你们家也有母亲姐妹哪!放过她吧……苍天哪!”

“你个老不死,挡着大爷快活!”

黑脸军官恶狠狠地甩出一巴掌,老渔民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再次扑倒船面。

“爷爷!爷爷……”

凄厉的尖叫惊得浪花四散奔逃寒风匆匆刮过。这悲惨的一幕被一旁的西门红杏看得真切听得明白,立马有一般恶气冲撞于胸膛血流直湧天灵盖,毛发倒竖双目爆裂眼前一片血的幻影,叠印出爹和娘当年惨死的情形来,不禁握紧双拳狠劲咬牙猛地怒吼一声:

“住手!”

这吼声似山崩地塌焦雷贯耳,直震得海雾雨丝颤颤地抖动。船那边,早有二三个清兵不堪忍受,通通通掉进海里去。黑脸军官和红脸军官已把小渔姑和老渔人撇在一边,回过神来,手搭凉棚循声望去,只见水雾开处,一条小艇载着一个头戴渔笠、肩立苍鹰的男儿缓缓驶来,在离他们三丈开外突然停住了。

“妈的,什么人?”黑脸军官喝道。

“何方奸倿邪恶,在此残害善良百姓,”来人一声冷笑,“放了他们!”

“放屁!”红脸军官骂道,“大爷们是大角驻防的官兵,在此执行公务。你是哪儿神圣斗胆猪捉老鼠多管闲事?”

“这事儿我今天管定了!”

“放肆,”黑脸军官舞着一双流星锤呼呼响,“来烧香也不看看是什么庙门!”

“我就是冲着这庙门来的!”

“那你是自寻死路了,”红脸军官晃着一条三节棍,“竟敢与官兵作对,嘿嘿……”

“休要啰嗦,”来人一动不动,“放不放人?”

“不放!”

“那我就只好替天行道了!”

来人一声呼喝,语音未落,早已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在半天打了二个滚,影迹未停,人早已轻轻落在小渔船船尾,同时一声断喝:“清妖看拳!”又有两个清兵,通通跌进海里去。

“上!”

红脸军官一看来者不善,知道遇上了劲敌,连忙招呼黑脸军官前后夹攻杀了过来。黑脸军官的三节棍使得如天影神箭,直戳西门红杏的后背。红脸军官的双锤晃如双星追月,攻向西门红杏的前心。西门红杏也不躲避,轻呼一声:“红袖,上!”轻身一个苍鹰掠翅,躲开三节棍的夹击,就势一个饿鹰捕鱼,两爪同时插向黑脸军官的胸膛。黑脸大惊,连忙抽回手来抬架时,已被西门红杏的鹰爪卡住,三节棍当地丢落,还没待他醒过神来,脑门上早已重重的着了一勾鹰爪拳,啊地一声向后趔趄两步,笨拙地掉进水里去。

红脸军官只顾进攻西门红杏,冷不防眼前一黑,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抽回双锤招架,两手肘早已被红袖叼开了两个血窟窿,痛得啮呀咧嘴掉了双锤时,左面又扑了一阵寒冻的黑风,本能的挥手一挡,同时一缩脖子,随即红袖的利嘴更快,早叼着他的左耳撕下了血淋淋的一块!

“弟兄们,撤!”

红脸军官捂着淌血的左耳,自知撞着了丧门星,带着喽啰们慌张惶恐地摇着官艇,向外海处逃去。西门红杏也不追赶,轻唤道:“红袖,穷寇莫追!”

“多谢恩公相救!”老渔人呜咽着向西门红杏纳头便拜。那小鱼姑也爬过来磕首不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西门红杏从老渔公那缺了上下门牙的瘪嘴上已悟出了他们的辛酸故事。还有什么多说的呢,世道艰难,朝廷腐败,兵匪横行,穷人家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她脱下披衣,裹住了小渔姑娘那瑟瑟发抖的身子,又擦了擦老渔人嘴脸上的血迹,扔下十两银子,说了声:“老人家,保重。”便飞身上了自己的小艇。

 “恩公,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艇已经飞快的远去,消失在茫茫的雾水里。

小艇靠岸的时候,细雨停了,风也小了许多。几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投下海岸,仰面便能看到光怪陆离的彩色光环。西门红杏将小艇拴好,脱下渔笠簑衣,装成一个江湖流浪人,捎上红袖,踩过沙岸,踏过礁石,爬上草坡,走上坎坷小路,尽量避开耳目,望太平镇方向而来。

入得镇子里来,尽见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各种杂货店门前十分冷落行人稀少。凡在街上蹒跚来往的,大多是些乞丐残疾人流浪汉醉鬼之类。热闹点的店面,不是青楼酒家便是摆洋货卖纸宝蜡烛的。十字街口一角,一群人鹅着脖子挺着鸡胸,观看一位杂耍的卖艺人在牵着猴子打翻斗,赢来一片喝彩声却极少有人往那破铜锣里扔碎银。

西门红杏抬头望望天空,觉得时候还早。衣服湿漉漉的,也应让阳光烘一烘了。于是便百无聊赖在街上逛起来,留心暗察,却极少见到成群结队的清兵。踅到一个摆纸宝蜡烛的地摊前,忽然听到一阵清脆悦耳、婉转忧伤的乐曲缠绵过来,那声音如山间流水崖头滴泉,那韵律似清涧缓淌白练飞挂,沉重间夹杂着轻悠的忧愁,每一个音符都跳跃着淡淡的哀怨。听得出是谁在弹奏着一架古老的玉琴,娴熟而技巧别致,并随风送来了馀馀依依的歌声:

清明时带雨纷纷,

路上竹人欲断魂;

借向酒家何处去?

牧童筐指杏花村……

是一个女的在自弹自唱。那缠绵悱恻的歌乐早已勾起了西门红杏心中积埋多年的天性情趣,心灵立时觉得纯真无邪,不禁身心痒痒循歌乐来处望去,街尽头的坡脚下有一间破落的朱氏祠堂,祠堂前飘着几面旗,门口站着几个竖枪横刀的清兵。西门红杏扔给摆摊的老大娘三两碎银,随便让她包了些纸宝蜡烛,悄悄问:“大娘,那朱氏祠堂住的是什么人?”

“客官,你是新到埠的吧?”老大娘佝偻起身子昂起满头青丝,如旗如帜,“那祠堂里住的是新来的官兵。嘿,据说是专门冲着番鬼佬、海盗和走私客来的呢。”

“那领头的叫什么名字?”

“不晓得。但听闻清兵们都叫他陈骑尉。”

“官家的营地何故有琴声?”

“ 那是陈骑尉夫人,据说通晓琴棋诗画。”

“新驻防的清兵有多少号人?”

“大概有百把号吧,听说是钦差大臣林则徐大人的部属呢。哎哎,客官你打听这些做甚么?”

“无他,随便问问而已。”

“不说了不说了,这年头话多闯祸。客官你请便吧。”

“告辞了,大娘。”

西门红杏离开地摊,心里沉沉的想:百把号清兵怎不见其踪影?正想找个人再探听下,这时旁边一面“铁鸡嘴”小旌旗下,有个老掉牙的算命先生招呼道:“客官,是算命还是看相?不准不收你的钱。”

“是吗?”西门红杏来了兴趣,凑过去道:“那你给我看看相,测一下今天的运气是好是坏吧。”

“铁鸡嘴”就端起西门红杏的脸,上下左右细察了一番,然后沉沉哦哦,说:“客官,我可照直说了,你可不妥见怪呀。”

“但说无妨。”

“你额浮黑云,眉心现青印,目露赤光,此乃撞了天、地、水三刹;今日欲出远门,定是凶多吉少;还请客官小心为上。”

“多谢指点迷津。”西门红杏扔给他一两碎银,径自去了,在街上瞎逛一会,望了望天,还不到正午,肚子却咕咕响,顿觉又睏又饿。心想反正时间正早,情报也打探得落实了,不如先找个酒家先填填肚子,然后找个客栈睏它一觉,再去祭墓还未迟,更何况白天行动诸多不便。

转身走几步,前面就有一间偌大的“悦来”客栈,底层是茶铺、上层是客房,里面是四合院结构。人客熙熙攘攘,猜拳行令声嘈杂不堪。西门红杏正踌躇,早有一个打扮得花枝妖冶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皮哭肉不笑地将西门红杏拉进店里:“客官,是饮茶喝酒还住店,快请快请。哎伙计,来客了,上茶!”

西门红杏很不情愿地拣了角落的一张小方桌,坐下问那女人:“谁是老板娘?”

“本人就是。客官有什么吩咐?”

“给我留一间单人房。”

“得,不过,房租要贵一点。客官你要吃点什么?”

“一斤白干,一盘牛肉,一碟烧饼,再来斤半新鲜小活鱼。哦,对了,没鲜活鱼有鲜虾也可以。”

老板娘瞪大了眼珠:“客官好吃生?”

“不,西门红杏指了指肩上的红袖,是给它的午餐。”

“啊?”老板娘这才注意到客官肩上的苍鹰,心里蓦地一沉:听说盘踞龙穴岛的女海盗西门红杏有一只凶猛异常的苍鹰,莫非眼前……可是风流男儿啊,先摸摸底再向大老板通报。于是冒失地问:“客官,你的苍鹰……”

“你是开客栈还是买苍鹰的?”西门红杏也看出了老板娘的疑惑,生气道,“还不快上酒菜?”

“就上就上,”老板娘讨个没趣嘟哝道,“凶什么,没见过!……”

俄顷,酒菜上来了。红袖在一房叼吃鲜鱼,西门红杏自顾喝酒吃肉,一边留意观察周围,看到老板娘贼溜溜的眼光,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西门红杏想:莫非这是一间黑店?再看看,许多入二楼客房的人,不多时都象醉鬼般摇晃晃飘飘欲仙而出,一定有什么蹊跷。此地不可久留。正咬着烧饼,忽然听到近桌有四个食客在交头咬耳。

“嘿,二哥,你知道吗?前天夜里大角军营被袭击,听说是龙穴岛的海盗干的呢!”

“嘶——小声点。隔墙有耳!”

“那有什么奇怪?昨夜上半夜,长安镇有一大户遭劫,据说也是龙穴岛来的人呢!”

“活该!哈哈……”

西门红杏听得真切,一丝看不见的笑现在两颊,倏忽息不了。只觉得心里无比爽快。食客讲的都是司马黑风领着他们干下的杰作。不想着,妖治的老板娘一摇一摆转了过来,骚首弄姿令人作呕。

“客官,还要添酒吗?”

“不必。”

“还要加菜吗?”

“无须。”

“客官,”老板娘附着她耳边说道:“需要特殊招待吗?”

“什么特殊?”西门红杏警惕起来。

“上去二楼抽两口舒服舒服下嘛。”

“鸦片?”

“客官真聪明!”

“滚开!”

“真是好心遭雷打!”老板娘悻悻闪开去。

这时忽然一阵吵嚷声,只具两个番鬼佬大咧咧从二楼走下梯来,一个满头红毛,一个满头黄毛,都长得牛高马大胸毛茸茸一脸的傲气。悦来客栈的老板点头哈腰献媚之极送他俩下楼来。老板娘一见立即以十二分的热情扭扭捏捏嗲声嗲气迎上前去。红毛番鬼佬浪荡朗笑用手摸一下老板娘的屁股,用半生不熟的广州话说老板娘,你的屁股圆过八十五的月亮。老板娘嘻哈哈跟番鬼佬动手动脚打情骂俏,那驼背的老板竟还陪着笑脸助兴。看样子两只番鬼佬不但是熟客,极有可能还是秘密勾当后面的一丘之貉。

西门红杏脑海倏忽一闪,顿觉得这二个番鬼佬似曾相识,可是一时又记不起来。这当儿,老板娘附着两个番鬼佬的耳朵说着什么,同时用手指向西门红杏,两个番鬼佬白眼上翻,推开老板娘夫妇,径直朝西门红杏冷笑着走过来。西门红杏心里一沉:撞邪了,莫非自命先生真的言中了?

两个番鬼佬踅近前来,一左一右在西门红杏两旁坐下。左面的红毛番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挑衅地大声说:“嘿,后生哥,一个人喝酒不觉得闷吗?”

桌上的碗筷叮当碰响。右面的黄毛番鬼又一拳擂在桌子上,碗碟跳了起来:“哈啰,你一个人霸着一张桌子,真不讲理!”

西门红杏蓦地站了起来,怒火胸中焚烧,正欲发作,忽然记起司马黑风早去早回勿惹是非的嘱托,咬咬牙平息了怒气,复又坐下来以静制动,打了一个揖说:“两位先生明鉴,小弟可没有得罪你们的地方哪。”

红毛番鬼凶恶地说:“你霸占了我们的桌子!是我们预先订了座的。”

西门红杏说:“这桌子明明空着,是老板娘给安排的。”

黄毛番鬼更加野蛮:“你恐吓威胁老板娘,霸了我们的订位。”

“看来两位是存心找我的喳儿了。”西门红杏冷笑一声,“你们想怎样?”

红毛番鬼说:“我们要你赔这只苍鹰!”

黄毛番鬼说:“三分钟内你必须离开!”

西门红杏怒火陡烧:“我若是不赔不离开呢?”

“就请你食烧饼!”红毛番鬼说着拎起一只烧饼,企图去堵西门红杏的嘴。真是欺人太甚忍无可忍。西门红杏提起筷子轻轻一挟,早将对方的右手腕卡得死紧。红毛番鬼想猛一抽手,谁知筷子一松,笨牛般往后摔倒,还叭啦地砸翻了后面一桌食客的酒饭。围观的食客痛快地拍掌喝彩。

右边的黄毛番鬼看得眼红:“小杂种,我请你食西瓜!”说罢一拳冲过来。西门红杏早有准备,轻一侧身同时抄起一盘牛肉往他的脸上喂去,扑地一响,盘子烂碎了。黄毛番鬼涂一脸肉浆晕乎乎跌坐地上。

“哈哈哈!”众看客拍手称快。

两个番鬼如此败阵,气得哇哇叫,爬起来摆出西洋拳的格斗姿势,双脚前后轮换跳了几番,呀呀叫张牙舞爪夹攻过来。真是冤家路窄!西门红杏说声:“红袖,一边看热闹去!”红袖就飞扑上梁上作出随时扑击的姿势。这当儿,红毛番鬼一个长西洋勾拳带着风望西门红杏太阳穴击过来,黄毛番鬼的一条马腿也向她的肋下猛蹿过来。西门红杏望空里一个前翻避过厉害,早已右腿支撑左腿屈勾腹下两爪向后倒翻,轻轻立上了桌面上。

两个番鬼扑了空,一个老羞成怒,一个气急败坏,嗷嗷叫拳脚交加向桌面扫打,企图刮倒敌手。谁知西门红杏猛一用力踏翻了桌子,一个后仰翻轻轻落地,同时伸出一个勾腿用力一扯,红毛番鬼一脚悬空向前冲撞,砰地一响撞得对面的黄毛番鬼如鼓响,胸膛早颠倒了五脏六腑。

两个番鬼佬挤在一块,学得乖了,一个舞着风车拳,一个扫着勾马腿,正面联手向对方气汹汹掩杀过来。西门红杏拿出一个隼鹰展翅单足屹立,口中骂了一句:“夷贼休得逞凶!”待对方的拳腿呼呼近了,瞅空一勾鹰爪抓蛇箍住了红毛番鬼的手臂,倏忽向前一冲啪地一着,红毛番鬼双目突青火,满脸开红花,望后便倒,翻滚打磨。吓得老板娘夫妇屎流屁滚躲到一边去。

黄毛番鬼的马腿过来的当儿,西门红杏一个雄鹰抖翼虚晃一招。黄毛番鬼不知是计,只觉眼前一团黑云带着寒风掠过,急忙收回马腿时,西门红杏早已闪到他的后背,双爪齐出向他的左膀猛地击去,通地一响,黄毛番鬼似风吹竹蓬,就地拧了三匝,趔趄着旋了三圈,疯疯颠颠撞向老板娘夫妇,砸成了一堆。

“打得好!”看客们纷纷痛快地鸣掌。

“Chinese功夫!”两个番鬼爬起来惊呼一声,丧家之犬般仓惶夺门逃之夭夭。

“红袖,下来!”西门红杏早已扶好桌子安然坐下,红袖也应声飞落肩上。“伙计,再来一盘牛肉两只烧饼!”酒保惊魂甫定应了一声,战战競競托着盘子过来,端碟子的手还在发抖:“客、客官,菜菜……来了。”

“老板娘!”西门红杏又喊了一声。

“来来、来啦!”老板娘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黑地闪缩过来,“客官,刚才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之处,你大人海量切勿见怪,打烂的桌子碗碟是我自己当黑了,不要你赔。”

“这可是你说的。”

“那当然。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再来半斤白干。”

“再来半斤白干咯——”

骚乱的客栈开始安静下来。众食客搬好桌凳摆好碗筷,喝茶的喝茶,吃酒的吃酒,猜拳的猜拳,吹牛的吹牛,各自快活去了。酒保的吆喝,店小二的叫应,老板娘夫妇的招呼,一片勤快忙乱。西门红杏看看街上日影,才正午的时候。刚才一番打斗,耗费了半饱的酒饭,得先填饱肚子再说。便一边自斟自饮自醉一边想:这悦来客栈跟两个番鬼佬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老冲着我的苍鹰?莫非怀疑了我的身份?他们会报官吗?坐了大半天,怎不见三两的清兵?心里正觉得怪,忽然听得一阵吵嚷声雀起,客栈又开始骚动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十多个手持刀捧的青衣军士,在一名黄衣少男的率领下,吆喝着闯出店来,在一条大黄狗的带领下直上楼梯,望二楼客房扑上去。

西门红杏看到老板娘夫妇大惊失色叫苦不迭的样子,悄声问一旁的食客:“敢问大哥,刚才那队军士是干什么的?”

“噢,你不清楚?”那食客七分醉意里面露几分得意几分尊崇,打着酒嗝说,“他们是、是饮差大臣林则徐的缉、缉私队……”

“林则徐的缉私队?”

“告、告诉你,他们的头是陈、陈骑尉。”

“就是刚才那黄衣少男吗?”

“不是,他是陈骑尉的儿子陈、陈校尉。”

“噢!他们闯来客栈干什么?”

“嘿,陈骑尉颁下通、通令,依照饮差大、大人的旨意查、查禁鸦片。这悦来客栈开设烟馆暗中赚黑心钱,恶有恶报,而今撞、撞到陈大人的刀口上,活、活该!”

原来如此。

西门红杏会心地笑笑,呷了一大口酒,正要招呼店小二过来结帐,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谁料二楼上乒乒乓乓吵喝哀骂乱成一团。青衣军士们有的押着烟鬼,有的缴着烟枪灯,有的收缴着未抽完的鸦片烟泥膏,有的追撵着拼命奔逃的烟徒。暗地里一声唿哨,是老板娘发出的,就见有四条彪形大汉不顾死活,冲上前去跟青衣军士格斗起来。那黄衣少男崩地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勾魂索命剑,断喝一声:“大胆狂徒,竟敢抗逆兵家执法,看剑!”一个箭步冲过去,呼呼几道剑光划过,将四个狂徒逼下楼底下。一旁已有两个军士,将老板娘夫妇五花大绑,拴在了木柱上。

那四个狂徒分别使大刀、柴斧、铁棍、长矛,显然是悦来客栈养着的打手。刚才西门红杏跟番鬼殴斗时,他们就在一旁蠢蠢欲动,是老板娘挤眼弄鼻才闪到一边去的。这时看见主人被擒,便掣出凶器围着黄衣少男团团扑打,乱砍乱劈乱戳乱扫。那黄衣少男一点也不畏惧,一柄寒剑左冲右突前刺后削,剑影过处冷光闪闪火星飞溅。啪啪两下,正面狂徒的猴脸早被勾魂索命剑弹了个正着,丢下大刀双手捂面,望后便倒。又听通地一响,背面狂徒啊地摔了柴斧,是被黄衣少男一个铁拐李倒踢练丹炉,捂着裤裆飞跌进一旁的酒缸里。

西门红杏心里赞道:“好功夫!”又听当地一响,黄衣少男一剑斩落左面狂徒的铁棍,则身一个五爪金龙掌直击他的后背。狂徒不禁其力,趔趄着扑向西门红杏。西门红杏就势抓着他的后脑用力一按,狂徒整个脸如猪拱食砸在盘子上,抬起头来颠足了三步便倒下。

最后一个狂徒已无心恋战,在寒剑的威逼下步步退却,却不料左脚绊右脚一个饿狗抢屎。西门红杏伸出左脚,垫住他差点砸地的头。黄衣少男跃步上前,一剑刺下。西门红杏轻轻一勾将狂徒扯过来。黄衣少男扑了个空,对她努喝道:“你是什么人?”那炯炯目光分明有怀疑。

“得饶人处且饶人。”西门红杏咕噜了一口酒说,“有缘千里相会,无缘眼前不相识。打搅了。”说罢展身飞出窗外,倏忽不见了人影。 

02  拔刀相助 

西门红杏离开悦来客栈,怕再惹事非便匆匆穿过丛林竹园越过荒丘野坡,脚底生风疾步如飞,不知觉间来到了虎门海蚀崖下的龙王庙前。这时酒劲发作,只觉得头脑晕乎乎身子沉甸甸,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刚才的一番打斗也消耗了不少体力,手酸脚软气喘吁吁。望望四下无人,便一头扎进龙王庙里,蹒跚着踅到神像后仰躺在地上便呼呼沉睡起来。

醒来时已入夜。抹开眼便望见庙门外天幕上依稀的星闪,朦胧夜色下排排浪花的光亮。自然界万籁齐鸣充盈于耳。爬起来一想:坏了,睡过时候了,娘亲的墓还没扫,丈夫在岛上一定等急了,红袖又不知去哪儿啦。她急忙走出庙门四下张望,轻声叫唤:“红袖,红袖……”

一声咕噜响,红袖应声扑打着翅膀从海边飞了回来。原来是它饿了,到海边叼鱼虾填肚子去啦。西门红杏心疼地拍着它的身子,抚摸看它的头嗔骂道:“你个馋嘴货,差点吓死我啦!”

她迅速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束好腰带,戴上蒙面罩,插好柳叶刀,将红袖放到肩上说:“红袖,跟我去扫娘亲的墓。听话,留着点神儿,啊!”便提起那包纸宝蜡烛走上坡岸,踏过鹅卵石小路,夜幕下吃力的辨别着方向。穿过稀疏的權木林带,蹚过没膝的茅草地,走下陡滑的斜坡,望乱葬岗方向飞奔而来。

乱葬岗上,阴森恐怖极了。朦胧夜色里,秃树断枝下,一堆一丘的新坟老墓处,残烬的香火蜡烛鬼火般一明一灭,风卷纸钱蝴蝶般满天飞,招魂幡索索飘动,吓坏了一只孤独的乌鸦,凄厉地发出一串尖叫,扑扑扑向黑魅魅的夜空飞逃而去。

黑暗中几番周折,西门红杏才找到娘亲的那口坟。这是一丘长满芳草、爬满藤萝蓬蒿的长坟墓。想到自己干的是海盗的勾当过的是见不得人的日子,一年里才偷空来祭扫一次。风侵雨蚀早已将坟墓荡扫得扁平。心里一阵痛楚,鼻孔摹地一酸,泪水簌簌而下,扑通跪倒在坟前哭道:“娘亲,孩儿不孝,孩儿如今祭拜您老人家来了。”

说罢拱起身来,去找坟墓周围的荒草蒿藤,然后用手挖起湿漉漉的泥土堆上去。扒好疏水的坟沟,砌好坟首,插稳歪斜的石墓碑,拍好祭台,便点燃了香火,插下红蜡烛,烧着了纸钱,跪下向支撑着生与死永恒记忆的墓碑叩了三个响头,端起一杯水洒向燃着的纸钱泼去,悲痛地哭谛道:“娘亲啊,你死得好惨。冤有头,债有主,秃头龟欠下咱家的血债,孩儿我迟早会跟他讨还。”袅袅的火烟缭饶过多少凄惨的往事,如泣如诉的海涛象一篇断断续续永无完结的祭文。九泉之下安息吧,娘亲。来年日子太平了,孩儿再请风水先生找块宝地,将你重新厚葬!

西门红杏立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忽然肩上的红袖啊地惊叫了一声。她立时一颤,连忙安抚红袖,猫下身子,顺着它叫的方向望去,只见灰濛濛往幕后,廿丈开外的沙滩上,十多个抬着木箱子的人在急匆匆往海边赶去。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呵斥:“快点,别他娘的磨蹭蹭的。万一碰上林则徐的缉私队,就血本无归了!”

是什么人在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勾当呢?西门红杏不禁猫着身子,尾随其后越靠越近,暗地里跟踪他们走下海滩发,踏过沙石路,穿过红树林,来到了礁石嶙峋的海边。

海边上早等候着一队人马,约摸也有十多个人。海边舶着两条小摩打艇。不远的海面上,还停着一艘挂着红绿灯火的洋趸船!

西门红杏在十丈开外的仙人掌众后停下来匿在后面,放大瞳孔聚神会神侦探着眼前的一切。只见那队抬箱子的人来到跟前,守候在那儿的一个黑大汉不满地说:“嘿,你们的动作怎么这般慢?看都快退潮啦!”

这声音怎么这般熟耳?

西门红杏正想着,催着抬箱子这边的那个女人发话了:“胡老板,你有所不知,今日林则徐的缉私队砸了我的客栈!”

原来她是悦来客栈的老板娘!那客栈果然是一间黑店!

黑大汉急急说:“你老公怎么没来?”

老板娘说:“叫缉私队绑走啦!罚了二千元大洋,具结了不准再犯的悔过书,还羁押他到兵营去出义务工。”

“货呢?没叫缉私队搜去吧?”

“幸好我藏在地下室里。这不,都抬来了?戈登先生的货呢?”

这时,黑大汉身旁一位高挑的人影发话了:“嘿,老板娘,你好吗?我的货全在摩打艇上,保质保量请放心。”

这人不正是上午在悦来客栈跟自己交过手的红毛番鬼吗?!这一窝蛇鼠勾结一起,准是在干着伤天害理的阴毒事。

红毛番鬼说:“胡先生、老板娘,快叫他们搬货吧,免得夜长梦多。”

黑大汉和老板娘一声令下,那些手下便七手八脚从摩打艇上搬下一些箱子,然后又从岸上把抬来的木箱搬到摩打艇上。黑大汉吸着香烟,一边不断地给搬箱子的人打气:“弟兄们,手脚放快点。这趟买卖成功,大家都会分到三成的红利!”

红毛番鬼从摩打艇上拿来一瓶酒和几个酒杯,斟满杯子分给黑大汉和老板娘,说:“胡先生,老板娘,为我们合作顺利愉快,干杯!”

老板娘说:“戈登先生,白天在客栈的一场打斗,没惊吓着你吧?为你压惊,干杯!”

那叫戈登的红毛番鬼略带愠怒说:“那个来历不明功夫厉害的小杂种,真好似江湖上传说的女海盗西门红杏,他妈的。”

“戈登先生,”黑大汉高举酒杯道,“区区一个西门红杏,若果真是她,请不必介意。时机成熟,我会发兵铲平龙穴岛就是。来,为我们的买卖成功,干杯!”

西门红杏听到这里,全身蓦地一震:是他,杀母仇人,黑大汉!那沙哑的声音,那邪恶的阴笑,罪该万死的秃头龟!她全身怒火焚烧青筋爆胀,狠狠咬牙摸出柳叶刀,弓腰向前悄悄地扑了过去。

海滩上,黑大汉一边吸着洋烟,一边喝着洋酒,喝斥着搬箱的人,不时蹄他们一两脚 :“快、快点,他娘的笨手笨脚,遇上缉私队或者龙穴岛的海盗,就合家铲啦!”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惊天裂地的断喝:“秃头龟,咱们今天可是冤家路窄了!”

黑大汉猛可一惊,丢了洋烟,跌了酒杯,打着啰嗦四下张望。其余的人也象遭了雷击一般木住了。还没清醒过来,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一阵阴风扑面,呼地一声,一个口咬柳叶刀,展开鹰爪拳,肩上立着一只苍鹰的蒙面人,早已轻轻地飘落前面的一丘孤坟顶上,剑拔弩张拉开了决斗的架势。

黑大汉这时已回过神来,急忙后退一步拉弓扎马,左手开掌,右手捏拳,低沉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放肆?”

西门红杏干脆扯下蒙面罩:“姑奶奶行不改名坐不换姓,秃头龟,你还认得我吗?”

老板娘眼尖叫道:“是白天在我店里捣乱的那人!”

洋人戈登刷地划亮一根火柴补充说:“不错,正是那个小杂种!”

黑大汉的手下纷纷拉弓扎马,拿出武器抡得呼呼响:“大人,干掉她!”黑大汉嘿嘿冷笑道:“哼哼是你个臭娘们!既然自寻死路,那就委屈你做这乱葬岗上的新鬼了!陈九,你先上!”

一旁早已应声跳出一条彪形大汉,手使两只流星锤杀了过来。西门红杏眼观其形,认出对方正是早上在伶仃洋暴行的那个红脸军官,便叫一声:“红袖,去!”红袖应声而起,张开翅膀向前扑去,拦住了流星锤厮杀起来。西门红杏瞅空一个前翻,挥拳直逼黑大汉。黑大汉一声唿哨,一旁杀出四个壮汉拦住了去路。她略一停顿,气沉丹田,将全身的动力运动,直逼向双手,冲向两只鹰爪拳。然后一声呼啸,身下阴风阵阵,走石飞沙。看其形似退,观其影却是攻。双拳啪啪挥动,忽左忽右摆击。其臂似铁,其爪如钢,集劲、气、力于一体,所碰之物,犹如摧枯拉朽。那四个壮汉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只听叭叭四声响过,一个先自折了左臂,一个右肋骨断了二根,一个右膝盖被击碎,一个下巴被打得脱了臼歪到一边去,纷纷哭爹喊娘败下阵来。

那个叫陈九的人被红袖拦住去路,兀自先有三分胆寒,一边呀呀地叫着壮胆,一边舞着两把流星锤前后左右乱打猛砸,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恨不得一锤砸扁红袖。谁知红袖更机灵凶猛,展开双翅忽收忽张,两只锐利的爪子忽露忽藏,避实就虚在他的头上身边似扑似抓似叼,逗得对方跟着一团凉惨惨的阴影瞎击乱打,望空里穷折腾。一声嘶哑的鹰叫响过,那陈九才循声左转脑壳,谁知红袖却从右面扑下,两扇硬翅膀夹着他的脑袋猛地一扑,双爪钉着他的肩膀狠命一抓。陈九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响,双目金星乱窜,肩上被扒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待他忍痛倒转双锤向红袖捅来时,红袖早已一个倒转翻从他的裆下射出,饶到他的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手臂下狠命叼了两口。陈九痛得摔了双锤,捂着淌血的右臂狼狈而逃。

西门红杏击退了四条壮汉,挥拳直取黑大汉扑去。黑大汉急忙叫道:“赵七,给我顶住!”斜刺里便飞出一支三节棍,晃着两个风轮迎面杀来。西门红杏认出这叫赵七的,也是早上在伶仃洋对小渔姑施暴的黑脸军官,正欲避开其要害,谁料三节棍陡地变成一根铁棒,望她心口捅来,扑地捅个正着,胸口一阵酸痛发麻。左右两面又有三四个黑影挥刀轮剑夹击。她连忙一个后翻立定,重新运集功力,做出一个向前扑击的姿势虚晃一招,突然一个老鹰护巢蹲下挥出一个扫蹚腿,将右面扑来的三个杀手刮倒。接着一个后鹰滚两腿发出千斤之力,通通两下正着左面两个黑影的胸膛。两个家伙哎呀倒下的同时,西门红杏已稳稳落定。眼见赵七的三节棍迎头劈下,略一侧身偏头,伸出右掌就势抓铁棍用力一扯。赵七不禁其力踉跄过来时,她的右掌忽地向天一指,旋即变成半屈指的鹰爪拳,望赵七的后背必重重一打。赵七顿觉后背一阵阴冷的刺痛,迅速浃骨论髓直透五脏六腑,饿狗抡屎般扑趴在孤坟前。

洋人戈登眼见这种局面,不满地责怪黑大汉道:“胡老板,这么多人还摆不平一个人和一只鹰,难怪我们西方人称你们为东亚病夫。再拖下去,惹来缉私队麻烦就大了!”

黑大汉连忙滔媚地打圆场说:“戈登先生请放心,此次交易保证万无一失!”说罢呵斥一帮喽啰仓促应战,又驱赶另一批手下抢着往摩打艇和岸上搬运箱子。其实此时黑大汉的心情比洋人更焦急。他妈的,昨夜偷袭老子的军营,今晚又来骚扰老子的生意欲断我的财路。等下抓住你活剥了吃!

老板娘见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心里更是烦恼,妖狐般喝了一声,一个翻飞扑上前来,分开自己的人马,强装笑脸作揖打拱对西门红杏说:“这位英雄且住。人在江湖,无非为了钱财。你要多少?请开个价吧。”

西门红杏正杀得眼红,鹰爪功使得变幻莫测。听老板娘这般说,拿了一个鹰立孤技的架式说:“姑奶奶今次不为钱财,只为索命而来!”

老板娘说:“我等与你毫无恩怨瓜葛,你何必逼人太甚?”

西门红杏怒道:“我只想取杀母仇人的性命,你何必为虎作伥?”

老板娘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你是要死不要活了?”

西门红杏骂道:“闲话少说。好狗不挡道,挡道的看拳!”

老板娘也不再搭话,劈啪两下使出螳螂拳的招式,跃步上前跟西门红杏斗了起来。红袖见状箭一样向前射去,却被一旁的番鬼佬戈登挥拳挡住去路。戈登的一双西洋拳,完全是欧洲式的拳击拳。那拳忽而左右勾击,全身的力度凝聚于拳头,以致人于死地之凶猛打得风响;忽而两拳交换向前直击,全身的功劲运于两臂,犹如两根铁柱朝对方狠命撞击,打得崩崩有声;忽而前后左右跳跃,拳脚交加使用,拳似重锺,脚如铁柱,或砸或扫,或拨或挡,招招都是致命的架式。此种拳术对付人还可以,碰上红袖这种细巧的秃鹰就是大炮打麻雀了。红袖饶着他的头顶几番扑抓,戈登更是防不胜防。眼见前面一团黑影轮拳击去,黑影悠忽变成一条黑虹,望自己后背射来。急忙转身用双拳猛击时,黑虹蓦地变成一支黑箭,望其裆下空档处射来。戈登猝不及防,抬得起腿来护住下身,却护不住大腿,被红袖叼出一块血肉,留下一个血窟窿,痛得跌坐于地面无血色大喊救命。

西门红杏望见老板娘耍着螳螂捕蝉的招式,向她左面凶猛攻杀过来,心里猛可一惊,想不到这妖狐之辈也会武功,而且出招毒辣变幻莫测,功力非比寻常,当初真是小看她了。便急忙挥掌上前招架,企图拨开她的螳螂刀。谁知两人一交手,西门红杏双臂竟被震碰得麻辣酸痛。正要抽手回来,只听嘶拉一声,两袖已被螳螂爪扯烂了衣服,露出两排血指印从手臂直划到手掌。“嘿嘿,厉害咧,再接招!”老板娘左蹿右跳,双臂交叉使用,抓、斩、切、扑、叼、劈六功并发,越斗越凶。西门红杏后退三步,静心运气,双爪斜出,两腿并用,一声尖叫,腾空而起,地面上早已团团尘烟翻飞。她在半空中盘旋半圈,一个老鹰抓小鸡向老板娘头顶罩下,两脚踏着她的头顶,双爪猛扑她的后背心。老板娘一声惨叫,跌撞撞向前冲去,扑通一响跃进海水里去。

西门红杏撇下老板娘,一个前滚翻越过攻上来的三四个喽啰头顶,轻轻落在黑大汉面前喝道:“秃头龟,还不快快受死,赔我娘亲的命来!”

黑大汉见状不妙,连忙挥腿架拳,沉下气来作出拼命的架势,说:“臭婊子,既然你自寻死路,我就亲手送你去地府见你娘亲吧!”说罢呀叫叫挥动凶猛的南拳北脚,主动攻打过来。西门红杏也不退却,接过三招,便觉得对方的腿、掌、拳功夫绝不在自己之下,于是便使出浑身解数,避实就虚乘却空而入,谁料招招均被对方化解。二个从沙滩上打到乱石礁丛,从乱石礁丛打下海水里,又从海水里打上海岸。夜色里只闻拳脚交搏碰击之声,却不见决斗的人形。打了大半个时辰也不分胜负,西门红杏心里有些焦急起来。毕竟对方人多,自己势单力薄,如此消耗战凶多吉少!怎么办?

谁料心神一分,拳脚便有些凌乱起来,拳脚一乱,身子便难以站稳,被黑大汉步步相逼退到岸边。眼看对方腾空而起,两腿一夹,双掌如斧齐齐劈下,急忙一缩身子从他的裆下钻过,同时惊呼道:“红袖,救我!”

一声尖叫响过,扑了空的黑大汉才回过神来,就见一团黑影呼地向他扑来。连忙抬起手来招架时,从孤坟背后嗖地射来的红袖长翅展爪已扑到他头顶,双翼猛地扑夹他的脑袋,同时张嘴在他的颈背上狠叼了一口。黑大汉哀叫一声,向后架步。西门红杏就势翻飞而起,一记鹰勾拳击中他的前额。黑大汉应声而倒,仰面叭叉重重摔在沙滩上。

西门红杏霍地掣出脚叶刀,正欲投向黑大汉。黑大汉惨叫道:“陈九、赵七,快来救我!”六七条黑影应声而至,围着西门红杏团团封杀,刀光剑影棍响锤声密不透风。西门红杏左招右架,前冲后突硬是脱不开身。这当儿,倒地的黑大汉暗中爬起来,抓起一把细沙向西门红杏撒去。西门红杏猝不及防,被沙子迷住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只靠双耳听刀剑之声,避棍棒之形,左躲右闪,情况十分危急。黑大汉毒招奇出,才撒过一把沙子,又扔过来一支毒飞镖,扑地击中西门红杏的左胸。西门红杏顿时觉得一股毒辣之气直捅心脏,痛得肝腑俱裂天旋地转,沉重地倒在沙滩上。要不是红袖拼死扑击救护,她早就成了刀下鬼了。

黑大汉让手下驱赶红袖,自己提着一把大刀冲过来咬牙切齿说:“臭婊子,是你自己前来寻死的,怨不得我了。去见你的娘亲去吧!”说罢举起大刀望西门红杏的头恶狠狠劈下。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串汪汪汪的狗叫声,在这黑沉沉的夜幕中恐怖地震颤,令人不寒而憟。黑大汉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倒抽一口凉气,那刀正劈到离西门红杏脑袋三寸处,一旁的仙人掌丝后呼地窜出一条招风耳四眼大黄狗,腾扑起爪子张开血盘大口扑向黑大汉,一口咬落了他手上的大刀!

黑大汉一伙人大惊失色,被大黄狗追赶得抱头鼠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串严厉的呼喝声传过来。他们放眼望去,只见大黄狗奔来的方向,火把熠熠,人声嘈杂脚步咚咚,光影绰绰里,只见一个黄衣少男手举一柄寒光闪闪的勾魂索命剑,率领一队青衣军士舞刀抡棒直奔他们而来。

“前面什么人?站住!”

老板娘双腿发软:“天哪,全完啦!”

洋人戈登直打冷颤:“他们是什么人?”

黑大汉脑袋嗡地一响:“他们是、是林则徐的缉私队!”

“啊?快逃!”

说话间,青衣军士们已冲到跟前,一字儿排开,令他们逃也不是,退也不是。黄衣少男挥剑喝道:“弟兄们,搜!”

一队青衣军士冲上前去,搜查着岸上的箱子和海滩上的摩打艇。黑大汉的手下见状蠢蠢欲动,被主子低沉地喝住了。黑暗中,他们悄悄地扯上蒙面罩,握紧了手中兵器。

“陈校尉,是鸦片烟!”搜查岸上箱子的军士报告说。

“陈校尉,是金条银锭!”查抄摩打艇的军士回复道。

那被称作陈校尉的黄衣少男双眉立刻拧成一扎,两目怒火闪闪发光,舞剑大喝一声:“大胆奸贼!王五、马八,给我连人带赃一块儿拿下!”

喝声刚落,陈校尉左面有一蛾眉年轻女军官,立马掣出鹤拳率一队军士抢夺过去;右面亦有一麻脸军官腾地展阴阳腿领一班军士攻杀向前。陈校尉一声呼啸前翻而起,扯剑直逼黑大汉。

黑大汉一看坏了,这阵势难逃也难退。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然后再伺机丢卒保帅逃之夭夭,看你小小一个校尉奈我如何。便低沉向手下发令:“兄弟们,抄家伙上!”

“杀!”

“上啊!”

刹时海滩边又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乱纷纷的格斗。呼喝声怒骂声哀嚎声混成一片,兵器撞击声拳脚交搏声响成一团。飞沙走石火星四溅,人影飞扑颠跌,刀光剑形嗖嗖闪亮。

那叫王五的蛾眉军官最先杀入敌阵,展开一双鹤拳穷追猛打,迎面被老板娘那妖狐拦住去路。王五杀得眼红,一个鹤叼金枪鱼,将大半的气力逼上右手,直透由于掌屈曲而战的鹤嘴处,望老板娘的脸面叼去。老板娘见势不妙连忙歪头同时挥出形如螳螂刀的左臂企图劈开,谁料那鹤嘴在她面前飞快地饶了一个圈,重重地叼中她的左膀肩井穴。老妖狐惨叫一声,顿觉一阵酸麻疼痛直透脚底,连忙后架一步蹲下,使出一个螳螂勾腿运集全部功力,向王五空档的胯下扫来。王五猝不及防,连忙两膝一夹护住要害,左膝早已被击中,两腿发痠软软地跪落地上。老妖狐趁机扑了上来,一个蟑螂捕飞蛾两只爪子一前一后望王五头部击来。王五气得双目喷火口鼻生烟,嘴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鹤鸣,左脚迅速向前屈出成弓步,双臂向前一冲,直插老妖狐胸膛。老妖狐的两手被分开,抽回时却被对方爪子箍住了手肘。说时正,那时快,王五后腿蓦地立起,双手一个鹤起浪沟,揪住老妖狐胸膛将她成个举起,在半空中旋了三圈,然后猛地向前抛去,咕咚一声倒栽葱种进海水里,倏忽不见了人影。

那个名叫马八的麻脸军官赤手空拳直捣黄龙,一边打一边嘴里不停地粗骂,通通几下击倒了几个喽啰,冷不防一阵阴风扑面,转目看时一记西洋勾拳向自己太阳穴处击来,连忙用手一挡,扑地一响,小手臂痛得要命。右面又刮来一阵寒气,情知不妙,一个倒后腾退下三步扎稳的腿,定睛看时,一个牛高马大的黑影舞着西洋拳搏杀过来。他娘的是番鬼佬!不禁怒从心头起,左腿伸出勾画出前半圆,右腿腾后勾画出后半圆,双脚交叉于圆内画出一幅道家阴阳图来,专等那番鬼佬扑来时,双腿忽而交叉猛踢,忽而分开力蹚,令番鬼佬如何也进不得阴阳圆内。三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番鬼佬心焦劲浮力虚,鲁莽地闯进圈内双拳齐出向中间勾击,企图一招攻胜。谁知前脚还未站稳,马八一声嚎叫,腾起身子横卧半空,两条阴阳腿望番鬼佬胸膛通通通交替踩去。番鬼佬如被洪水推脱的闸板,步步后跌通一声跌落石岸下的咸水里,拱出头来向摩打艇游去。

招风耳大黄狗看到王五被老板娘打得跪在地上,正狂叫着张牙舞爪向老妖狐扑去,一旁闪出陈九和赵七两条黑影,挥着流星锤舞着三节棍拦住了它的去路。大黄狗向后一坐,装出欲向上扑的样子。陈九心里一慌,流星锤忙提起从里向外交替扫打出去,企图护住胸口和前额,赵七也猛爪一惊,将三节棍变成一条桻,望大黄狗脑壳当头劈下。大黄狗狂吠三声,箭一样直射而出,速度之快,令陈九的流星锤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已窜到他的裆下,咬着他的小腿狠狠撕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痛得他直颠足打转。赵七一棒落空,急忙抽回手来,一条铁棒又变成三节棍,一节攻上,一节扫下,中间一节护住胸腹,望大黄狗扑杀而来。大黄狗身子向前一倾,倏忽掉转头,尾向他一个狗爬骚,扬起一阵风沙扑向赵七,迷住了他的眼睛,大黄狗迅速回过头来,腾空而起,一头向前撞去,通地一响,赵七摔了三节棍,死猪般倒下。

黑大汉望见黄衣少男挺着剑向他追杀过来,躲闪不及,连忙后架两步掣出一双拳迎挡。那拳耍得确是了得,只见其影不见其形,看似退却实是进攻,明明向左攻来却是猛击右部,忽阴忽阳扑朔迷离。黄衣少男的招招剑法均被对方顺利化解,如何也近他不得。黑大汉反而越战越狂,两拳刹那间又幻变为一对神功掌,其形似刀,其坚如铁,上斩下削,嗖嗖有声,左砍右劈砰砰作响。黄衣少男看得花了眼,剑剑落空。正要变换招数,对方又腾出一对旋风天地腿,上蹿下蹚凶猛无比,左铲右挑毒辣异常,大喝一声:“着!”黄衣少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胸口早挨了重重的一脚,阴凉的辣痛直渗骨追肉。遭此一击,知道遇上了劲敌,一点也不敢怠慢,连忙缓过一口气来扎紧马步运集力气,将全身的功压向右手,直逼上指天的剑尖。一声长啸,剑尖刹时青烟嘶嘶飞溅,寒光闪闪。“盗贼看剑!”勾魂索命剑向前划了一个光圈,人已腾空而起向前方飞去。那剑在半空冷光熠熠,鬼大般忽明忽灭,电闪般令人眼花潦乱。黑大汉心里一慌,先自乱了阵脚,挥拳望寒光处瞎挡乱扫时,那寒光倏地化为一条曲屈的大蛇,望他脸面舔来,嚓地电光一闪,左脸上早已被划了一撇,跟着后背重重地挨了一拳。黑大汉吓得三魂出窍,落荒而逃,领着手下且战且退,挪到浪牙礁上。待黄衣少男一个鹞子翻身飞扑上来时,便通通通扎下海水下,倏忽不见了人影。

海滩上只留下岸上的鸦片箱子和几具喽啰的尸首。黑大汉他们乘摩打艇逃之夭夭。

岸上的火把和格斗声使海面的洋趸船受惊了,悄悄向外海溜去。

黄衣少男却步收剑,察看倒地喽啰的尸首,发现他们的手臂上都纹有奇怪的海龟图。原来这伙人正是他们奉命要缉捕的海龟走私集团!这伙海龟帮与非法外商暗地里勾结,内引外联大量搜集金砖银锭换取鸦片向国内倾销,在珠江口两岸猖獗活动多年,祸国殃民牟取不义之利。可惜刚才抓不到一个活口。

黄衣少男正查看缴获的鸦片,那边蛾眉王五叫道:“陈校尉,这里还留下一个活口!”

黄衣少男奔过去一看,一个受伤的黑衣人正在挣扎痛苦地呻吟。扯下其衣袖,却没见手臂上纹有海龟图。正奇怪,一旁的马八插嘴道:“陈校尉,我们起来之前,这个人正在单枪匹马跟海龟帮的人搏斗,真奇怪,他是什么人呢?”

黄衣少男扯下这人的头罩,一卷长发露了出来,不禁惊叫道。“是个女的!”

这时,一只苍鹰扑向他们,又叼又咬。王五马八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它赶开。黄衣少男看见苍鹰,蓦地想起白天悦来客栈的一幕“是她,正是她!可是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陈校尉,她中了毒飞镖!”马八说。

“别动!”黄衣少男双膝下跪,这才看清楚一张杏花一样美丽的脸,不禁心头怦动。撕开她的胸衣一看,中镖的地方正好是左乳房下部,连忙轻轻拔出毒镖,闭上眼睛,心头扑扑跳低下头去,张嘴去吸吮那伤口的毒血……

一旁的蛾眉王五,心里象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的蛮不好受。 

03  情义无价

太平镇朱氏祠堂。

这是一个占地四亩三进的破落大院子。前院的庭前屹立着一排排风骨铮铮的苍松古柏翠竹。它们的两旁一行行桃红李绿,一丛丛杏花怒放。沿着庭墙下奇花异草红肥绿瘦,青藤枯枝爬过了墙头。一地的枯枝败叶,满目残墙旧瓦,倒也见出它的古老辉煌及如今的荒芜苍凉,肃穆悲壮。前院的屋檐下挂着几盏灯笼。门前摆放着一张茶几和一条桌子。一个淡妆素裹的纤弱妇人坐在桌前,用小巧玲珑的四指弹拨着一架红木古琴,并展开婉转悲凉的歌喉,边弹边唱:

怒发冲冠,凭栏处,萧萧两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轻弹,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那琴声清脆凄楚,忽而如万马奔腾,江河流泻,忽而似山间飞泉小溪轻扬。那歌喉悲憾哀怨,悠扬里挟着狂风雷电,缠绵中掺合着倾盆大雨。令人惊心动魄又忧闷压抑。台阶下一片空旷的沙草地上,一个关刀眉壮汉裸臂赤膀,大汗淋漓地舞着一把雪亮的鬼头刀,时而随着琴弦的韵律变化,步履稳健的前后砍杀,嗖 嗖砍得夜鸟惊飞,呼呼杀得草丛四逃。时而又依随歌声的节奏沉浮,身手敏捷地左右剁削,兵兵地剁下星星无数,啪啪而削落夜光股股。拴在松树下的一匹雪青马在嘶叫喝彩。

此人便是钦差大臣林则徐委任的鸦片缉私队统领陈连升,湖北鹤峰邬阳关土家族人,那弹琴的妇人便是他的娘子。陈连升为人忠直刚厚,豪气侠义。早年因反抗暴政遭朝廷通缉,父母惨死。他携带妻儿连夜仓惶出逃,跋山涉水几经艰辛上了渺无人迹的巫山,拜在隐居于摩天峰的形意八卦刀异人董天师门下。功成之后,董天师赠他一把形意八卦刀,送他下山披甲从戎,为国生死征战,屡建奇功。又学得一身纵马飞弓的好技艺,故被路过的钦差大臣林则徐赏识,招为宠伺并赠送一匹雪青马,举家随钦差大臣南迁广州。其子举鹏,年方十九,义勇过人,嫉恶如仇,自幼喜欢习武练功,接过老爹手中那把祖传的用天山千年奇寒之铁铸成的勾魂索命剑,居然无师自通,悟练出一套独特的形意八卦剑,武功自然过人。

道光十八年十二月,广州爆发了一万多人的反鸦片入侵示威。民众的愤怒抗议,正臣的直谏忠奏,严禁鸦片的主张得到了广泛的拥护。道光帝不得不在年底调任湖广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赶广州禁查鸦片。林则徐一到广州,便严查烟贩,整顿水师,惩办不法兵牟,晓谕外商呈缴鸦片。然而英国驻华商务义律,却从澳门潜入广州,不但暗中阻止外商呈缴鸦片,而且勾结内陆走私集团,狼狈为奸。林则徐从禁烟的烽火中已预料到,外国列强不会善罢甘休,侵略中国的狰狞面目以露端倪,不可不及早提防。于是便任命陈连升为正七品武信骑尉,其子举鹏为从九品修武佐校尉,统领百十人的青衣队进驻太平镇,一来缉拿鸦片走私,追捕龙穴岛海盗,以安抚民心;二来摸清伶仃洋珠江口两岸的地理水文,及早布防以御洋人入侵。

陈连升的娘子上官秋月,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通晓琴棋诗画,后因旱涝连年,家道中落。为卖身埋葬父母,沦为鹤峰青楼的烟花女子。青年陈连升于清楼听其且歌且琴,顿觉知音难觅,一见钟情,变卖大半家产,将上官秋月赎出青楼,并以重金为他购得名贵红木古琴,两个结为伉俪。得闲时,上官秋月常以歌琴相伴,为丈夫演练武功助兴。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厥。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喝饮匈奴血。

待重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琴鸣歌声意犹未尽地停止了。陈连升也随之却步收刀,稳稳站定。雪青马在摇首摆尾。上官秋月莞尔一笑说:“官人,你累了,上来喝口茶擦擦汗吧。”

陈连升提刀拾级上阶,得意地问:“夫人,我的宝贝刀还未老吧!”

上官秋月给他斟上一杯茶说:“未老未老,只是更加娴熟了。”

陈连升坐在茶几旁的竹椅上:“唉,如今朝政腐败,国力衰竭,鸦片荼毒,盗贼四起,洋人虎视眈眈。我等护国臣子,绝不可松懈半点斗志!”

“官人说的在理。”上官秋月掏出白手绢,给陈连升擦着汗,“官人,我刚才的一首《满江红》,弹的如何?唱得可好?”

“琴是妙韵,歌是佳音”,陈连升呷了一口英德红茶赞道,“每每听到你的妙韵佳音,我就觉得热血沸腾,迴荡肠气!”说罢用舌在雪亮的刀口上舔了一下,然后插入刀鞘。

上官秋月见丈夫双眉紧皱,不再说话的神态,便探询道:“官人还在为悦来客栈的事生气?”

“不气才怪呢!明摆着是一间贩卖鸦片的黑店,好不容易才抓出个眉目。按大清律例,按林大人的指令,本应从重惩罚以儆效尤;可是广州知府余纯保下来一张纸条,就得把那驮背老板给放了。真气人!”

“余知府跟那店有什么关系?”

“天知道!”

“官人,听说驻防大角的统领,还是余知府大人三姨太的内弟呢。”

“有这么传闻。今日我巡视大角时,与他见过面。人还算忠厚善良。”

“一面之交,何以定论?”

“总也不能乱猜测吧”

“日后公务若有冲撞之处,你可得留着点神儿啊。”

“夫人请放心,我自有分寸。”

隐隐夜色里,哗哗海涛声如泣如诉传过来,引起一阵此时彼落的鸡叫狗吠声,沿暗沉沉,青石街路四处流淌。夜空中掠过三两只惊飞的白鹤,凄厉地尖叫着远去。庭前的雪青马前蹄悬空跷起,不安地抖动着一头青丝仰天长啸。

“唉,鹏儿外出夜巡,怎地这般时候了还不见归来?”上官秋月忧虑地说。

“没事的,鹏儿机敏过人,你放心吧。”陈连升宽慰着夫人。

上官秋月双手合掌:“菩萨保佑我儿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院门被咣啷撞开。熠熠火把中,黄衣少年率着一对青衣军士满身血渍撞了进来,还抬着几个箱子和一个受伤的黑衣人。

黄衣少男便是陈举鹏。

“鹏儿!”上官秋月惊叫。

“鹏儿,这是怎么回事?”

“爹,我们和“海龟”帮的人碰上了!”陈举鹏急急说。

“他们人呢?”

“他们都蒙着脸,武功非比寻常。我们只缴获这些鸦片和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她身上中了毒飞镖!”陈举鹏略述了刚才的一幕。

“救人要紧!”

陈连生听罢儿子的叙述,双眉拧紧,察看了少女的伤口后,对上官秋月说:“夫人,你来给她治理吧。”

上官秋月轻轻撩开西门红杏的胸衣查看一番,说:“这是一种浸了海蛇毒的飞镖,幸好你们已拔出镖来,排除了一半的血毒。否则耽误半个时辰,她不是掉命,也要残废了!”

“真悬哪!”

当下上官秋月命陈举鹏取来药罐,用祖传的秘方“百毒散”,调了少许白酒,给西门红杏灌了下去。

“你们放开我!”西门红杏半昏迷中挣扎着企图推开扶着她的上官秋月和王五,却又天旋地转沉重地倒下。“让我……回家!”

一直追踪齐来的红袖以为主人在受害,啊啊地嘶叫着扑过来,逢人便抓又叼。地上的招风耳四眼大黄狗也不甘示弱,每每拦截住红袖拼命扑咬。

“姑娘,你安静些!”上官秋月吩咐王五抱紧西门红杏,取下鬓上的银簪扎进她伤口周围瘀肿处,轻轻地挤出些黑乎乎的血来。然后取下少许百毒散调研成糊状,敷在伤口周围。

陈举鹏走近来问:“娘,她不会有事吧?”

上官秋月望着儿子焦急的神态,抿嘴一笑道:“多亏你先前吮出她的大半毒液哪!”

陈举鹏的脸刷地红了:“娘,当时情形危急,我……”一旁的王五姑娘早已翘起樱桃小嘴,心里酸溜溜的不好受,忙掏出手绢给举鹏擦着脸上手上的血债:“看你,赃得象个吸血厉鬼!”

“这小女子是什么人呢?”陈连声疑虑道,“她为什么跟海龟帮结仇?是偶然还是内中有因?”

“管它呢,”上官秋月接过马八递来的一盘清水浇着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夫人说的是。”陈连升望望昏迷中的西门红杏,“这女子有救了,也是上苍有眼。”

已是午夜时分了,西门红杏被抬进大院的耳房安然睡去。上官秋月坐在床沿伴着她。红袖这时也似乎明白了人们的好心,停在屋梁上感激地注视着,偶尔一声轻唤。

天亮了。

朱氏祠堂沐浴着满院金色的朝晖。缕缕阳光穿过树伞揽落草地上。晨雾在树木间轻袅。百鸟在枝头上唱和。一夜之间,沿着庭墙的青藤吊萝纷纷抽芽长叶,翠油油地生出一片浓郁的春意。鲜艳的花朵惹来成群的彩蝶,翩翩起舞追逐嬉戏。

庭院前的空地上,陈连升飞挥舞着鬼头刀,与他的两个副将对打演练武功。两个副将,一个是络腮胡子的龙凤剑张三,一个是独臂的金枪手李四。一片呼喝声中,龙凤剑刚柔相辅,软硬兼施,望对方要害处节节封杀;一柄金枪如游龙过海,长蛇出洞,凶猛刚烈,步步追逼;陈连升一把鬼头刀抡得风呼雨唤,形追影变,影随形化,影护形攻击,形辅影追杀。双方斗得难解难分。

耳房里,西门红杏昏沉里醒过来了。只觉得头胀闷闷的,胸膛中镖处隐隐刺痛。她吃力地睁开迷糊糊的眼,金色的阳光已斜射进房里来。窗外一片翠绿,一片姹嫣紫红,鸟唱蝶舞。绿茵茵的草地上,红袖正立在招风耳大黄狗的背上,二个正要戏着一匹雄猛的雪青马。

“我这是在哪儿?”

她吃力地挣扎着坐起,头靠在墙上,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两眼直窜金星,拼命打开脑海的记忆闸门,依稀记得自己中了黑大汉的毒飞镖,然后昏迷中被人抬回红墙绿瓦的院子里,一个面目慈祥的大婶、一根银簪、一个黄衣少男、一盘血水、丈夫在哪儿?

“红袖、红袖!”

声音嘶哑无力。口真渴,嘴唇结了硬茄。

俄顷,门咣鎯响开了。上官秋月端着一盅热腾腾的鸡汤,肩上站着红袖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姑娘,你醒了?苍天保佑。喝口鸡汤补补身子吧。”

西门红杏急忙挪了挪身子:“大婶,是你救了我一命?”

上官秋月和蔼地说:“还有我儿子一份功劳哪!”

“你儿子?黄衣少男?”

“就是他把你抬回这儿的!”

“这是什么地方?”

“朱氏祠堂。”上官秋月将鸡汤倒在碗里边吹凉边说,“也就是缉私队的营地。”

“缉私队!”

西门红杏脑袋嗡地一响。真是阴差阳错,为索杀母仇人的命,竟被追缉自己的官兵相救,合人啼笑皆非。万一露了馅怎么办?

“大婶,你让我走吧。”

西门红杏慌忙下床,却被上官秋月按住了,心痛地说:“姑娘万万不可。你虽捡回条小命,可身子还太虚弱呢。别动,听话,先把汤喝了吧。”

上官秋月一匙匙地给她喂着鸡汤。西门红杏心里一恸,泪水簌簌而落,叮当滴进碗里。自打亲娘惨死后,她就浪迹江湖论为匪寇,双手沾满鲜血,人也变得残酷无情。如今却沉浸在这温馨的母爱之中,令她感到受宠若惊又羞愧不安。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上官秋月边喂汤边问。

西门红杏蓦地一颤,连忙撒了一个谎:“我叫……莫愁。”

“是哪儿人?”

“湖北巫山。”

“噢,那咱们还是同乡呢!你是如何来这儿的?”

“我父母双亡后,我就靠耍鹰维持生计,一路闯江湖流浪到此。”

“唉,苦命人哪。一个女子闯荡江湖,世道险恶,多不容易!”

西门红杏被这纤纤母爱浸润得心头发热,也被自己的弥天大谎羞得满脸通红,不禁扑到上官秋月怀里呜咽起来:“大婶,我的命真苦啊。”

“别哭,别哭,身子要紧。”上官秋月抚摸着她的头发,“莫愁姑娘,你怎地与海龟帮的人有仇?”

“海龟帮?”西门红杏仰起泪脸。

“就是放飞镖打伤你的那伙人哪!他们走私金银,贩卖鸦片,万恶不赥!”

原来如此,秃头龟,你个祸国殃民挨千刀的!可是大谎既已撒出,也就无法收回,只好硬着头皮谎下去:“他们人多势众,歁负我个女子,要捉我卖到南洋去。”

“唉,难怪你女扮男装亦难逃厄运。”

“大婶,抓住海龟集团的人了吗?”

“都逃啦,撇下二具尸首和鸦片。”

正说着话儿,忽然陈举鹏一手提着一串鲜海蟹,一手拿着一只奇异的海螺,泥猴般兴冲冲走了进来。

上官秋月说:“鹏儿,你这是?”

陈举鹏晃了晃手中的蟹说:“娘,这是刚从海边捉回来的膏蟹,给她煮粥调补血气的。”

西门红杏早已爬下床来,纳头便拜:“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且受小女子一拜!”

陈举鹏:“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西门红杏:“陈公子再生之德,小女子没齿不忘!”

上官秋月连忙扶起西门红杏:“鹏儿,她叫莫愁姑娘,咱们湖北老乡,流浪到这儿卖艺的。哎,你就陪莫愁姑娘说会话,我去煮蟹粥吧。”说罢拎过蟹走出门去了。

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陈举鹏顿觉心里忽然呯呯跳,找话茬说:“莫姑娘,你好些了吧?”

西门红杏心里飞荡起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胸里像有一头小鹿在奔撞:“好多了。多谢陈公子一家见死相救……”

“当时你昏在海滩上情形危殆,我不得不……还请莫姑娘多多见谅。”

“哪里话?能捡回一条小命已是万幸。”

“这个螺,送给你。”

“什么螺?”

“夜光螺。”

“它夜里能发光?”

“能。把它放到耳边,还能听到你想听的声音呢!听老渔工说,拾到这种螺不容易,谁拾到便会交好运;谁有了它也会交好运哩!”

一席话说得西门红杏久封的春心开始解冻:“真的吗陈公子?”

“我可是从来不骗人的。”

西门红杏将夜光螺揽到胸前抚养着,心有千千结,解不开,理还乱。这时,红袖调皮地扑到她的肩上。她不耐烦地拨开它,说:“去,莫捣蛋!”

红袖展翅扑飞到一旁的桌子上,谁知又弄响了桌上的红木古琴,发出一串凌乱而悦耳的音符,令人立马心旷神怡。

“古琴?”

“是我娘亲的至宝哩。莫姑娘会弹吗?”

西门红杏情不由禁点了点头。

陈举鹏连忙说:“那就请莫姑娘弹一曲吧。”

“莫愁献丑了。”西门红杏走到古琴前坐下,张开纤纤十指,轻巧地拨动琴弦,缓缓展开歌喉。那韵律如大浪奔腾,那歌声似铜钟轰鸣: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古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歌琴声嘎然而止。正在轻轻地跟着哼唱的陈举鹏豪情未了,说:“弹下去啊,唱下去呀。你怎么了?莫姑娘。”

西门红杏心慌意乱,再也无法继续弹唱:“陈公子,我有些不舒服,你接着弹唱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莫姑娘多多指教。”陈举鹏坐到琴前,拨弄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弦声,唱出一曲刚劲而缠绵的歌乐: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资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樽酹江月!……

歌乐骤然停止。沉浸在奔腾旋律中的陈举鹏回过头来,兴犹未尽地问:“莫姑娘,我弹唱得如何?”

西门红杏木然地答非所问:“人生如梦……江湖风险……”

“莫姑娘,你没事吧?”

西门红杏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掩饰说:“我没事,陈公子,只是有些隐隐伤痛。”

“哦,你到床上歇会儿吧。”

这时,上官秋月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蟹粥进来,看到陈举鹏亲昵扶着西门红杏,不禁会心一笑,知子莫如母!说真的,也许跟自己身世有关,她也喜欢上这女子了。“莫愁姑娘,趁热吃了蟹粥吧。”

“娘亲……我出去啦……”

“还不快去演武场习武?你爹要罚你啦!”

“是,娘亲。”

陈举鹏出去了。上官秋月守着西门红杏喝完三碗蟹粥,心疼地问:“饱了吗?身子好些了吧?”

西门红杏打着饱噎:“好多了。”

“呆会儿跟大婶去玉虚宫一趟。”

“大婶,去玉虚宫作甚?”

“去了你就知啦!”

西门红杏很不想出去,却鬼使神差说:“好吧,听大婶你的。”

收拾好碗盘,上官秋月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只熟鸡,几杯水酒,一扎纸宝蜡烛,带着西门红杏行出朱氏祠堂,望半街的玉虚宫佛庙而来,那样子活像一对婆媳俩。玉虚宫庙内庙外挤满了前来拜佛上香的善男信女。庙堂佛像前更是烛光闪烁,香火弥漫,贡品摆满了供桌。呢喃的祷告之声,未知那木然的佛像是否听得入耳?

上官秋月拉着西门红杏,拼力挤到供桌前。点燃香火蜡烛,摆上熟鸡,斟上水酒,扯着西门红杏一起下跪,双掌合十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上官秋月祷告道:

“我佛慈悲,救世济难,在下信女上官秋月向您老人家许个福:一者求您保佑江山社稷安泰;二者求您保佑我官人逢凶化吉;三者求您保佑我儿平安无事;四者求您保佑莫愁姑娘祛病消灾。今时供上微薄水酒;来日定当厚礼还愿!”一旁的西门红杏双眼蓦地一红,泪水夺眶而出,连忙跟着虔诚地叩首。

吃过晚饭的时候,陈连升忙里偷闲,随上官秋月母子过来探望西门红杏,问了伤情可大有好转,嘱咐按时吃药多点休息,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便回书房批阅公文去了。

房里就剩下西门红杏一人。

房内冷清下来,西门红杏坐在床沿望着摇曳的烛光,心里一片怅然若失。听着窗外夜虫的轻吟低啭,浪涛的隐隐呼唤,更是心烦意乱。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江洋大盗!龙穴岛怎么样了?丈夫和干儿子一定焦急万分。罢、罢、罢!一日为盗,终生是寇,此乃命中注定,何况自己是个有夫之妇,还是恩人追缉的案犯!作什么非分之想?就这么趁夜阑人静时一走了之吧,再说身伤已基本痊愈啦。可是脑海却不听使唤,老是晃动着陈举鹏英俊倜傥的影子,怎么也甩不掉;上官秋月那慈祥母爱的音容,任凭也抹不了。经过这一场落难变故,自己似乎和陈举鹏在短暂相处中已擦出火花。是上苍的有意安排还是命运的偶然作弄?若是不辞而别,不但有悖情理,而且能对得住救命恩人吗?

她想起了夜光螺。便连忙把它从床头翻出来。夜色里,它果然泛着一团柔软的蓝光,的确是件罕物。她闭目凝神,将它缓缓放在耳边谛听。冥冥中居然从螺背处幽幽地发出陈公子吸吮着自己胸脯伤口的啧啧声,上官秋月大婶在玉虚宫的祈祷之语,以及“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的曲谣。

她轻轻地放下夜光螺,叹了一口气。心在跳,脸在烧,全身热烘烘的难禁。她站起来拉开门,情不自禁拾级而下,走到院子的树下让清风洗脸,叫夜雾浴身。踏着茵茵的草地,吸着浓郁的芳香,却望见了灯火下满树妖艳怒放的杏花,不禁春心痒痒,信步上前折了一朵,拎到胸前欣赏着。

哦,火一样的杏花,杏花一样的火。

满院春色谁能锁?鲜花正好赠佳人。

她放眼望去,厢房的窗口透出明亮的烛光。那是陈公子在座谈吧。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足饶过树丛,穿过花圃,踩过草地,沿鹅卵石径摸近窗口,却见是陈骑尉正和上官秋月在说话,连忙止住了脚步隐在一旁。

上官秋月递过一杯热茶:“鹏儿都快吃十九的饭啦,你这个当爹的却一点也不操心!”

陈连升放下批阅公文的笔:“夫人,你就看不见王五姑娘对鹏儿挺钟意的吗?”

“唉,我不是说王姑娘不好。可鹏儿却是压根儿没那个想法。”

“我看他们二个蛮般配的。”

“官人,姻缘可是要讲缘份的。有缘无份一场空,有份无缘亦枉然。”

“隔天找个媒给他俩撮合一下吧?”

“要是鹏儿反对呢?”

“自古婚姻皆父母之命,媒人之约。他敢逆道而行吗?”

“那也得两厢情愿,鹏儿才开心啊。”

“夫人的意思是?”

“知子莫如母,你就看不见鹏儿对莫愁姑娘有意思吗?”

“莫姑娘?”

西门红杏心房砰砰跳动,两颊似着了火。

“我看他俩简直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

“我看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莫姑娘身份不明,来历蹊跷。”

“我当年沦落青楼,你不一样钟意?”

“她眼露凶光,脸浮杀气。”

“你是隔着门缝瞧人扁吧。”

“我横竖觉得她有许多可疑之处。”

“我倒觉得她是我心目中的媳妇儿。”

“夫人,这事暂时免提了!”

西门红杏听到这里,脑袋砰地一炸,整个身儿似一下子掉到冰冷的地窑里。她哆嗦地一颤,转身跑开了。也不知脚下踩着什么,也不知向哪个方向跑。只觉得两耳生风天旋地转眼前一团漆黑。是的,秋月大娘,我是个不齿于人的海盗,眼露凶光脸浮杀气本性不改,我配不起陈公子。我跟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对你们撒了弥天大谎。她趔趄趄地跑呀跑,竟闯到后院的桃树林里来了。跌跌撞撞扶着树干站定,却见前面桃树伞下有两个人影在说话。才醒过神来屏住气喘,那话音却隐隐约约地传过来了。

“夜这么深了,你约我来这干什么?”是陈举鹏的声音。

“我买了汤圆夜宵给你吃。”是个女子的声音。她就是王五姑娘?

“我不饿,不吃!”

“人家可是跑了几里路才买回来的。”

“无端端买它干啥?”

“人家……怕你饿呗!”

“我娘亲不会煮么。”

“陈校尉!”

“唉呀,有话快讲。我觉得睏啦!”

“我、我……”

“你没话,我可要走啦。”

“且慢!看你一身汗水,我给你擦擦。”

“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不会擦么。”

“真是榆木脑壳!你就不晓得人家、人家钟意你么!”

“什么?”

“陈校尉!”

“唉呀,别这样!王五姑娘,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亲姐姐的!”

“什么?你一直当我是姐姐?”

“是真的。你可别胡思乱想。”

“嗬,我明白了。你、你一定是看上了那个莫愁女子!”

“胡说八道!”陈举鹏转身走开了。

桃伞下一个孤伶伶的影子,一串孤伶伶的鸣咽。西门红杏再也忍不住了,撒腿匆匆跑回住房,脑海里一片苍白。我是个海盗,我是个有夫之妇,我不该扰乱你们和谐的生活。天下之大,只有龙穴岛才是我的栖身之所。再见了,陈公子,祝你能和王五姑娘百年好合!

她匆匆收拾一番,带上夜光螺,留下那朵火一样的杏花,悄悄摸出了朱氏祠堂,再也没有回过头来,也不愿回过头来。

当陈举鹏推开门时,已人去房空,桌子上燃烧着一朵杏花一样的火。

“莫姑娘,莫姑娘——”

         (未完待续,对本书有兴趣的朋友,请与本平台和作者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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