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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奇才、生死有命 被酗酒纵欲毁掉的奥运会马拉松冠军万吉鲁的一生

 哎呦好慢 2022-05-15
2011年5月15日,2008年北京奥运会男子马拉松冠军塞缪尔·万吉鲁在肯尼亚家中坠楼身亡。在他身故一年后,《纽约客》刊载了一篇题为《终点线Finish Line》的文章,讲述这位被视为旷世之才的奥运马拉松冠军的悲剧性人生。
虽然时间又过去了十年,依然很值得一读。以下正文部分来自2012年《纽约客》的原文编译。

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男子马拉松比赛在8月24日上午7:30开跑,这是北京奥运会的最后一个比赛日。出发时气温为21℃,且上升很快,湿度为72%。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最后一个比赛日,男子马拉松开跑

对于在天安门广场等待出发的95名选手来说,北京的空气质量为比赛带来了额外的考验。当时的世界纪录保持者、2007年在柏林马拉松跑出2:04:26的埃塞俄比亚名将海勒·格布雷塞拉西(Haile Gebrselassie)就以其健康受到威胁为由缺席了北京奥运会。

极少有专家认为北京奥运会男子马拉松冠军得主的成绩与世界纪录的差距在6分钟以内。天气是一个原因,奥运会马拉松不允许设置配速员也会拖慢比赛的节奏。

这是21岁的肯尼亚人塞缪尔·万吉鲁(Samuel Wanjiru)的第三场马拉松。但比赛一开始,他就冲在了前面,好像这是一场1500米赛跑。万吉鲁的身高只有1米62,他歪着头,挺直背部向前奔跑。他双手低垂,手掌张开,奔跑着划开空气。

2008年北京奥运会马拉松比赛,万吉鲁掠过天安门


肯尼亚选手向来以其修长而像飞鸟一样的双腿和优雅的步伐而著称,但万吉鲁有强大的股四头肌,这使得他的双脚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推进。前5公里,万吉鲁只用了14:52,这一成绩比两天前蒂鲁内什·迪巴巴(Tirunesh Dibaba)赢得女子5000米金牌时快了近50秒。接下来的5公里,用时又快了19秒。此时,选手们已经分崩离析,领先集团只剩下八个人。到半程点时,只剩下5人,用时1:02:34,只比世界纪录慢了5秒。而万吉鲁还在那里。

在明亮的阳光下,气温逐渐上升到29℃。虽然速度略有下降,但万吉鲁还是保持着势头,而他的竞争对手们则一个又一个掉了下去。在比赛进行到最后5公里时,万吉鲁开始冲刺。进入鸟巢后,他再度加速,冲过了终点。万吉鲁的夺冠成绩是2:06:32,将葡萄牙选手卡洛斯·洛佩斯(Carlos Lopes)37岁时在洛杉矶创下的2:09:21的原奥运纪录提高了近3分钟。万吉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奥运会马拉松金牌得主。

万吉鲁在北京创下奥运会纪录,保持至今

他的前半程比后半程快很多,这颠覆了马拉松选手应该在大部分时间以匀速奔跑,且后半程要略快,也就是要跑出“负分割”的普遍观点。1968年波士顿马拉松冠军、知名媒体人安比·伯富特(Amby Burfoot)撰文称万吉鲁奉献了“我所见过的最疯狂的奔跑”,还盛赞本场比赛是史上最伟大的马拉松表演。

两年之后,万吉鲁跑了一场更令人惊讶的比赛。2010年10月,当参加芝加哥马拉松时,他在事后承认自己只有七成的健康,且被媒体大加渲染。“每个人都怀疑萨米。”《Track & Field News》的记者肖恩·哈特内特(Sean Hartnett)透露。“来自肯尼亚的报道称,他凭借酗酒和打架的故事维持着关注度,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万吉鲁在2010年芝加哥马拉松比赛中

比赛中,万吉鲁又一次从出发就杀出重围,甚至一度领先于配速员,试图催促他们加快脚步。接近37公里处,他和埃塞俄比亚选手特塞盖·科贝德(Tsegaye Kebede)并驾齐驱跑在最前面,两人展开了一场罕见的身体与精神的对决。科贝德加速,拉开一小段距离,万吉鲁按兵不动,但在科贝德再次加速前稍稍领先;万吉鲁一次次地逼近,似乎用橡皮筋绑住了他的对手,在晨曦的照耀下,科贝德看着对手的影子频繁地做出反应,这促使万吉鲁试图通过转向或直接站在他的身后来隐藏自己。

“这就像弗雷泽vs.阿里(指1971年拳王Muhammad Ali与Joe Frazier的三番战,弗雷泽送阿里生涯首败,1胜2负载入史册)。”一名解说员这样描述。

科贝德为摆脱万吉鲁付出了太多的精力。比赛进入到最后500米,万吉鲁在一个小小的上坡发起了致命的冲刺。他身材高大的意大利经纪人费德里科·罗萨(Federico Rosa)赛后表示:“萨米凭借头脑和冲刺赢得了比赛。”


击败科贝德的这场比赛也让万吉鲁成为第四届世界马拉松大满贯冠军得主,这是他连续第二次获得这一殊荣(一个不算冷的知识:现在的六大满贯在当时还只有五大,东京在2013年才加入其中)。凭借比赛奖金、出场费和Nike的赞助协议,万吉鲁每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虽然还只有23岁,但他已跻身历史上最优秀的马拉松选手之列。他只跑过七场马拉松,都是重大比赛,赢了其中的五场,成绩也都很快。

不过,他此后再也没跑过马拉松。在芝加哥获胜七个月后,2011年5月15日,万吉鲁在肯尼亚家中的阳台上摔了下来,送医不久后离世。警方称这是自杀。

2010年芝加哥马拉松成为万吉鲁的绝唱

和大多数肯尼亚农村人一样,万吉鲁在贫困中长大。在他四岁时,父母分居,他和弟弟西蒙(Simon)被母亲汉娜(Hannah)抚养长大。他们和汉娜的父母一起,住在肯尼亚中部高地的小镇奥尔卡洛乌(Ol Kalou)。汉娜说:“我在父亲的农场种地,干体力活。我只能养家糊口,没有余钱。”

当万吉鲁大到能骑自行车时,他开始送面包补贴家用。尽管由于未付学费,他经常被赶出教室,但还是完成了小学学业。然而,中学教育过于昂贵。他后来回忆说,如果不是因为运动,自己可能会成为一名泥瓦匠或是农场工人。

他十岁时在学校的田径比赛中首次展现了跑步天赋,并很快在省一级的越野比赛中获得了胜利。他在停止学业后开始全职跑步,加入了尼亚胡鲁鲁(Nyahururu)附近的一个训练营。那里海拔在2400米以上,是肯尼亚最高的城镇,自50多年前肯尼亚成为长跑超级大国以来,一直是顶尖运动员的基地。

艾萨克·马查里亚(Isaac Macharia)曾是一名世界级的马拉松选手,2005年和2009年两度在日本长野夺冠,2009年和2010年还分别获得了上海马拉松的亚军和季军,在东营也有夺冠记录。2000年,当万吉鲁进驻营地时,当时二十出头的马查里亚就在那里。他回忆说,当时的环境很恶劣,很少有跑者拥有合适的跑鞋或训练装备,背心也是奢侈品。他们俩睡一张床。在当天的第二堂艰苦的训练之后,年轻人要出去挖野菜,和乌伽黎(Ugali)一起吃。这是肯尼亚的主食,一种粘稠的玉米糊。剩菜用作次日的早餐。当时13岁的万吉鲁还很小,但他在情感上已经成熟。“我们大多数人出身贫寒,十岁出头就已经长大了。”马查里亚说。“你必须从小就帮助自己的家人。”

马查里亚在比赛中

根据马查里亚的说法,万吉鲁在营地“健谈且充满欢笑”。他训练刻苦,以咄咄逼人的“抢跑”——早早就取得领先——而著称。“他很有动力。首先,他热爱跑步;第二个原因是贫困,他想摆脱贫困。”马查里亚说。

万吉鲁在当地比赛中的表现吸引了日本跑步星探小林俊一(Shunichi Kobayashi)的注意。他在1980年代搬到肯尼亚并学习了斯瓦希里语。小林俊一年轻时曾是一名运动员,他对肯尼亚的跑步环境兴趣盎然,欣赏许多练习者的天赋:细腿狭臀、脚踝强壮且腿部肌肉发达,主要由抗疲劳的慢肌纤维构成。(大多数人的慢肌纤维和快肌纤维各占一半;短跑选手通常快肌纤维更多。)

小林俊一在去年12月辞世,点击图片阅读他的故事

1983年,小林俊一开始带肯尼亚选手前往日本,那里拥有世界上最富有的企业跑团。肯尼亚人的天赋与日本人对耐力和意志力的严格关注相融合,很快取得了成功。在将18岁的道格拉斯·瓦基胡里(Douglas Wakiihuri)送到日本五年后,瓦基胡里在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上获得了马拉松银牌,这是肯尼亚马拉松选手首次获得奥运奖牌。他麾下的另一名选手埃里克·韦奈纳(Erick Wainaina)1996年在亚特兰大获得铜牌,四年后在悉尼收获银牌。

瓦基胡里获得1989年伦敦马拉松冠军


小林俊一后来回忆,2001年,在观看了一场万吉鲁赤足的比赛后,因“喜欢他的跑步风格”,为他争取到了位于日本东北海岸的仙台育英高中的奖学金。当时15岁的万吉鲁并不知道日本在哪里,他从未坐过飞机,英语只是他的第三语言,排在基库尤语和斯瓦希里语之后,说得很差。

不过,与他关系亲密的母亲汉娜还是认为前往日本训练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万吉鲁也因此在2002年飞抵东京,乘新干线到了仙台。他是仙台育英高中的两名肯尼亚人之一,有将近一年没回过家。冬天很冷,纪律也很严苛。“我不习惯这里的食物。”2009年,万吉鲁曾向《泰晤士报》吐槽。“我的家人在肯尼亚,我有时会想家。这是一种非常艰苦的生活。”

万吉鲁在北京奥运会马拉松比赛中跑进鸟巢

尽管如此,万吉鲁还是努力适应,很快就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在来到学校的第一天,他就告诉教练自己将赢得一枚奥运奖牌;虽然他在初期的表现与信心并不相称,但在长达29公里的训练中,他从未退缩。在他的带领下,仙台育英两次获得全日本冠军;2004年,万吉鲁毕业,与丰田汽车九州签约。

短短五年,万吉鲁从没有一双跑鞋过渡到手握高薪。(在当时的日本,比赛奖金之外,顶级国外选手的薪资标准是每年10万美元。)他很快证明了自己的价值。2005年8月,他在布鲁塞尔以26:41.75完成10000米,创下U20世界纪录,保持至今。他很快被意大利经纪人费德里科·罗萨签下,罗萨代理了很多肯尼亚运动员。两周后,万吉鲁在荷兰鹿特丹创下59:16的半马世界纪录,将同胞前辈保罗·特加特(Paul Tergat)1998年在米兰创下的原纪录提高了1秒。出色的表现,欢快的举止和对日语的掌握,让万吉鲁在日本成为明星。

万吉鲁在北京奥运会马拉松比赛中冲向终点

万吉鲁开始在晚上喝啤酒。在日本,社交饮酒在精英运动员群体中司空见惯。布雷特·拉纳(Brett Larner)是一位常住东京的加拿大人,打理着日本跑步新闻(Japan Running News)的网站,在他看来:“万吉鲁在日本时,没有人感觉他喝得太多。”

那一年,在一次回肯尼亚的短暂旅行中,万吉鲁迎娶了本地女孩特蕾扎·恩杰里(Terezah Njeri),他在高中时就和她约会过。万吉鲁18岁,他的新娘17岁,不久之后,他独自返回日本接受训练。

万吉鲁和恩杰里

2007年,万吉鲁在2月和3月两次刷新半马世界纪录:先是哈伊马角以58:53将海勒·格布雷塞拉西此前一年在美国坦帕创造的世界纪录提高了2秒;一个多月后又在海牙跑出58:33,将自己的世界纪录大幅提高了20秒。他告诉罗萨,他相信自己能赢得北京奥运会马拉松比赛。在一些人看来,这似乎为时尚早:传统上,跑者在参加马拉松比赛前的很多年都在进行储备。这也是保罗·特加特和海勒·格布雷塞拉西所经历过的——2003年,特加特在柏林以2:04:55夺冠,成为史上首位跑进2:05的选手;四年后,又是在柏林,格布将纪录提升到2:04:26。他们都是在34岁时创造了世界纪录。

年仅20岁的万吉鲁说服罗萨同意他参加2007年的纽约马拉松,但他的东家丰田搬出了合同予以反对。作为替代,万吉鲁选择了那年12月的福冈国际马拉松作为全马首秀。万吉鲁在尼亚胡鲁鲁的朋友马查里亚在比赛的前30公里一直在为他配速,也一直在压制着他。大多数马拉松运动员需要小心管理他们肌肉中所储存的糖原,但万吉鲁显然有多余的“燃料”。他以2:06:39赢得了冠军,创下赛道纪录。

2007年福冈国际马拉松,万吉鲁首马夺冠

此后,万吉鲁专注于北京,在日本和肯尼亚都进行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艰苦的训练。他在内罗毕和马查里亚住在一起,并加入了恩贡山(Ngong Hill)的一个跑步团体,那里风景秀丽,因电影《走出非洲Out of Africa》而闻名遐迩。

研究表明,东非人并不具备所谓的赋予他们独特优势的“跑步基因”;所有优秀的长跑运动员都具有良好的生物力学性能和强大的氧气利用能力。然而,当地的教练认为,高海拔训练场地和来自伙伴的竞争有助于推送肯尼亚人取得胜利。

“我们的训练非常艰苦。”马查里亚回忆。“训练结束后,萨米会回家睡觉。我们偶尔会出去吃点东西,但我们总是在八点之前回家。”

2008年4月,万吉鲁在伦敦以2:05:24获得亚军,只是以9秒之差输给了同胞马丁·莱尔(Martin Lel)。这也为他赢得了北京奥运会的参赛名额。

2008年伦敦马拉松,万吉鲁遗憾告负

四个月后,万吉鲁在北京以创奥运纪录的胜利证实,他代表了一个全新的马拉松运动员阶层。正如体育记者哈特内特后来所观察到的那样,万吉鲁“只是从本质上比这场艰苦的比赛更为强大。”


当万吉鲁从北京奥运会返回肯尼亚时,尼亚胡鲁鲁欢迎他的车队长达5公里。镇上最受欢迎的儿子回到了家里:万吉鲁已经退出了丰田汽车九州实业团,他说想要更多的自由和更多的时间与家人在一起。这意味着他放弃了世界一流的训练设施、教练团队和技术支持,但缺乏塑胶跑道、心率监测仪、营养师和佳得乐都不足以阻止其他的肯尼亚人获得胜利。

北京奥运会马拉松比赛,万吉鲁跑过鸟巢

2011年7月,万吉鲁去世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纽约客》作者赞·赖斯(Xan Rice)从内罗毕的家中乘出租车去了尼亚胡鲁鲁。随着海拔的升高,稀树草原逐渐被茂盛的农田、针叶林场和原生森林所取代。奶牛在田野里吃草,农民坐着驴车穿过薄雾。由南向北穿过赤道后没多远,就会到达尼亚胡鲁鲁,那里有几个男人正在路上慢跑。

万吉鲁儿时的朋友兼训练伙伴丹尼尔·加鲁(Daniel Gatheru)在他去世那天一直陪伴着他。他自豪地指着他和万吉鲁曾经训练过的地方:破败的泥石跑道;瀑布左边蜿蜒着的119级不规则的台阶;另一侧则是一条陡峭的小径,通向所谓的痛苦山(Agony Hill)。“萨米和我会爬10组台阶。跑山的话,就是12次。”

即使是在38公里的训练中,他和万吉鲁也没有功能饮料,他们只喝水。他们唯一的奢侈享受是音乐。在公路上奔跑时,万吉鲁会让司机开着他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这是他名下的几辆SUV之一——他会高音播放立体声的福音或是雷鬼音乐。

万吉鲁在鸟巢内场做最后的冲刺

然而,除了训练,在肯尼亚的生活远比在日本复杂。万吉鲁当下只需要受邀参加一场大型马拉松就可以获得数十万美元,他对自己的钱很慷慨,援助孤儿院和其他慈善机构,帮助亲戚,在酒吧和餐厅买单。他给恩杰里提供资金,创办了两家企业——美容院和药店——但都以失败告终。他还为其他运动员提供训练装备、比赛报名费、交通费用和食物。如果不是万吉鲁说服罗萨给加鲁一个机会,后者可能永远不会参加国外的比赛。“萨米是一个真正的朋友,而不仅仅是一个哥们儿。”加鲁说。“当我们去看望母亲时,我身无分文。他会给她买15000先令(当时合180美元)的食品杂货,再给她5000先令的现金。”

在肯尼亚的小镇上,一个有钱人不仅要帮助他的家人和朋友,还要帮助任何缺少房租、食物或是难以支付医院账单的人。早上,经常会有一群穷困潦倒的人等在万吉鲁家门外。政客邀请他出席各种活动,商人邀请他为店铺开业剪彩,教会邀请他发起筹款活动……这些压力促使许多肯尼亚跑者将自己隔离在训练营中,或是搬到内罗毕等大城市,在那里他们可以谋得一丝清净。

在国外待了六年的万吉鲁没打算再度离开。但加鲁说他的朋友“在尼亚胡鲁鲁并不快乐”。万吉鲁的私生活尤其混乱。一个下午,赖斯在尼亚胡鲁鲁见到了特蕾扎·恩杰里,万吉鲁的遗孀。万吉鲁一家在2007年建造一栋两层住宅,以美国的标准看算是朴素,但在当地却很醒目。一堵安全墙顶部安装了电动栅栏,墙内还画着野生动物的图案。恩杰里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招待了赖斯,他们四岁的女儿安妮(Anne)正在看DVD。万吉鲁在北京参加马拉松比赛的照片出现在液晶电视上。“安妮和她的爸爸很亲近。”恩杰里表示。

恩杰里年轻又漂亮,她是一个有八个孩子的贫困家庭中最小的一个。她对万吉鲁一见倾心:“他乐于助人,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他还不是英雄。”

万吉鲁在鸟巢内场做最后的冲刺

当万吉鲁在婚礼后返回日本时,恩杰里和他的母亲汉娜及弟弟西蒙搬到了尼亚胡鲁鲁的一套一居室出租屋。起初,恩杰里和汉娜相处融洽,但随着万吉鲁财富的增加,婆媳的关系开始恶化。“根据非洲文化,当你有钱时,婆婆对婚姻就有了某种控制权。”恩杰里透露。“她想知道关于他财富的一切。”万吉鲁一回来,婆媳间的紧张关系就显而易见:在他返校的庆祝活动上,她们的矛盾爆发了。

虽然万吉鲁给母亲单独买了房子,但距离他家只有100多米。2009年,在肯尼亚的事情变得更为棘手,万吉鲁违背恩杰里的意愿,娶了第二任妻子,这在肯尼亚文化中是可以接受的,尽管日益少见。

“萨米和家人在一起压力很大。”加鲁说。“这就是他开始喝很多啤酒的原因。”他说这一恶习始于2009年。据万吉鲁的律师沃霍姆·恩德格瓦(Wahome Ndegwa)回忆,那年9月,在万吉鲁前往鹿特丹参加半马比赛前不久,他凌晨3点在一家酒吧见到了他,“我说,'你周日要比赛!’他回答道:'周日看我的!’”万吉鲁跑得很好,回来时给恩德格瓦带了一瓶杰克丹尼。“他常常说'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我还是能赢。’”恩德格瓦说。

万吉鲁在鸟巢撞过终点线

诺曼·马塔西(Norman Mathathi)是一名身材瘦小的22岁男孩,他是万吉鲁的酒友之一。一个下午,赖斯在尼亚胡鲁鲁见到了他。马塔西也是一名跑者,尽管不是特别认真。据他所说,万吉鲁从日本回国后,并没有“认识到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他认为自己仍然是一个普通人,而非英雄或榜样。”他们通常每周去酒吧两次。“我们会从下午4、5点坐到晚上10点。”马塔西说。“我们会一起吃饭,其他朋友也会来。如果萨米第二天跑步,我们会少喝啤酒,多喝红牛和斯米尔诺夫(一种伏特加)。”他们可以在一个晚上喝上25瓶啤酒。

酗酒在肯尼亚农村地区很普遍,那里缺少工作机会,自酿啤酒价格低廉。然而,世界上最好的马拉松运动员热衷此道会让大多数顶级教练感到疯狂——他的竞争对手们正在利用最新的体育科学并计算每一卡路里的摄入量。不过,万吉鲁在最初侥幸逃脱了惩罚。他从不逃避训练,即便宿醉也是如此,这对他很有帮助。镇上也没有教练去惩罚他。弗朗西斯·卡马乌(Francis Kamau)曾辅助万吉鲁训练,但无力监督。他说:“他会在晚上喝酒,第二天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奔跑。上帝以不同的方式创造了这个男孩。”

事实上,在公开酗酒的第一年,万吉鲁的表现令人震惊。2009年4月,他以2:05:10赢得了伦敦马拉松冠军,创赛道纪录;那年10月,他在芝加哥以2:05:41夺冠,创下当时的美国境内最好成绩;为了激励他的朋友马查里亚,万吉鲁甚至在途中进行了500米的冲刺。和前一年在北京一样,他颠覆了负分割的理论,迫使更保守的对手走出舒适区。

2009年4月,万吉鲁获得伦敦马拉松冠军

“对于大多数跑者而言,起跑如此之快,冲刺如此频繁,简直就是一个死亡之吻。但在应对疲劳方面,萨米有一种独特的恢复能力。”哈特内特这样描述道。“他以为自己在每一场比赛中都有九条命。”


万吉鲁并不是第一个酗酒的肯尼亚著名跑步运动员。此前最著名的人物是亨利·罗诺(Henry Rono),一位杰出的田径选手,他的职业生涯因肯尼亚接连抵制了1976年和1980年奥运会而受到破坏。1976年,在进入华盛顿州立大学并努力适应后,罗诺开始每晚喝啤酒到凌晨两点,随后早起开始晨跑。1978年4月8日,就像他在后来的自传《奥林匹克之梦Olympic Dream》中所回忆的那样,他“那天早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摆脱宿醉”,然后他在加州伯克利的一场比赛中创造了13:08.4的5000米世界纪录。在接下的80天时间里,罗诺又相继创下三项世界纪录(5月13日:3000米障碍-8:05.4;6月11日:10000米-27:22.47;6月27日:3000米-7:32.1;三年多以后的1981年9月13日,罗诺再度将5000米世界纪录提升至13:06.20),这是一项惊人的壮举。在回忆录中,罗诺写道,饮酒并没有妨碍他的跑步表现,甚至可能强化了他的精神力:“学会伴着太阳穴砰砰作响的宿醉跑步,教会了我一些纪律,以及如何将思想置于物质之上,并将注意力集中在肉身的疼痛之外,无论有多痛苦。”

亨利·罗诺在1978年狂扫世界纪录

开普敦大学运动科学教授蒂莫西·诺克斯(Timothy Noakes)著有《Lore of Running》一书,这本严肃的跑步圣经称,长时间的训练有助于跑者燃烧毒素,但每天喝两杯以上啤酒通常会有损跑步表现。“要跑到2:06,一切都必须完美。”他说。“所以你必须假设万吉鲁没有被酒精的毒性所侵害。他一定是以我们所不理解的方式进行新陈代谢的。”尽管诺克斯对于罗诺关于饮酒教会他自律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但他同意“大脑是表现的终极决定因素”这一观点。他说:“当时,罗诺认为酒精对他的跑步没有影响。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运动员,并因此而跑。这是一种精神属性。这种对自己的信念是肯尼亚人在这项运动中占据主导地位的部分原因。”尽管如此,信念只会带你走到这里。罗诺受酗酒和抑郁症困扰数十年,其间一度有一年多无家可归,才扭转了自己的生活。后来在新墨西哥州阿尔布开克担任田径教练。

1995年,保罗·基普科奇(Paul Kipkoech)在32岁时去世,他是1987年罗马世锦赛10000米冠军,也是1991年克利夫兰马拉松冠军;2001年,理查德·切利莫(Richard Chelimo)在29岁时去世,他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10000米银牌得主;2003年,曾三次在火奴鲁鲁马拉松夺冠的本森·马西亚(Benson Masya)在33岁时去世——这三人的身故都被认为与酒精有关,在肯尼亚的跑步圈子里,众人皆知两位马拉松冠军基普科奇和马西亚都酗酒问题。

马西亚2005年在朴茨茅斯获得10英里大南跑冠军

与埃塞俄比亚等其他跑步强国不同,肯尼亚运动员通常不受该国田协的严密监督。被誉为“肯尼亚跑步教父”的爱尔兰人科尔姆·奥康纳(Colm O'Connell)曾执教过数十名肯尼亚选手。在他看来,教育水平低下、一夜暴富、来自家人和邻居的要求,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导致肯尼亚顶尖跑者特别容易酗酒。“尤其是男子。女性更善于分享情感和感受,男人有男人的形象,他们不想表现出软弱。”

根据万吉鲁的母亲和两个妻子的说法,她们曾试图和他谈论关于酗酒的问题,但他否认自己有问题。其他跑者建议他寻求帮助,亲密的朋友也是如此。加鲁说,他经常提醒万吉鲁注意那些因酗酒而毁掉了自己跑步生涯的同胞。马查里亚自称是万吉鲁的“哥哥”,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有多大的比赛压力,也明白这些对他的奉承有多么易变:每当万吉鲁在马拉松比赛中凯旋时,内罗毕机场的候机室内都挤满了拥趸;但2010年4月,在因伤被迫退出伦敦马拉松后,马查里亚是唯一迎接他的人,万吉鲁感到刺痛。

“他很矜持,不想把事情透露给别人。”马查里亚说。“但在他的内心,他正在坍塌。”

2009年11月,万吉鲁亮相澳大利亚一场15公里赛事

万吉鲁的经纪团队知道他酗酒。2011年6月的一个上午,赖斯飞往位于东非大裂谷的埃尔多雷特(Eldoret),拜访意大利体育科学家克劳迪奥·贝拉德利(Claudio Berardelli),他指导罗萨代理的很多肯尼亚跑者。伴随着跑者们在泥泞跑道上疾驰而过时荡起的红尘,贝拉德利透露,2010年伦敦马拉松比赛后,万吉鲁在意大利接受了常规体检。医生检查了他的肝脏,毫无问题。“萨米还处在一个未受到任何损伤的水平。”贝拉德利说。尽管如此,他还是让罗萨转告万吉鲁因酒精导致了肝脏受损,以吓唬他改变生活方式。罗萨照做了,随后让万吉鲁在贝拉德利手下受训,备战秋季的马拉松赛。贝拉德利得以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万吉鲁的生物力学特征。“他身材矮小,四肢肌肉发达,能够产生力量。他的双脚极富弹性,这对马拉松比赛的结果很有帮助,平衡性也很好。”

贝拉德利在指导队员

尽管贝拉德利没有给万吉鲁做用以衡量一名跑者输送和利用氧气能力的最大摄氧量测试,但他保证,万吉鲁有着罕见的有氧能力,因为他在5000米和10000米比赛中都非常快,而这两个项目的长度短到足以让跑者在全程以接近其最大摄氧量的速度奔跑。“萨米是肯尼亚新一代跑者中的佼佼者,他们正在进行马拉松训练,但仍然可以在任何一天里在27分钟以内完成10000米。”贝拉德利说。“过去你要么缺乏速度,要么缺乏耐力。这家伙两者皆有。”

那年7月,当万吉鲁来到贝拉德利的训练营时,他身陷困境。他的体重比平时赛时的51公斤重了约4公斤,但他仍尝试以巅峰状态奔跑。布拉德利说,“队伍以舒适的配速出发。但就在一英里后,萨米就会猛然加速,出现在200米开外。加鲁告诉我:'他就是这样训练的,不必担心。’”万吉鲁的训练伙伴们很快赶上并超过了他。

万吉鲁当时已经确定参加芝加哥马拉松,但在比赛前几周,他的状态十分糟糕,贝拉德利考虑让他退赛。因此没有人比教练对万吉鲁的戏剧性胜利更为惊讶了。贝拉德利表示:“萨米证明了他不仅仅是一名具有不可思议的生理机能的运动员。首先,他是一名斗士。”

2010年12月29日,也就是在赢得芝加哥马拉松不到三个月后,万吉鲁醉醺醺的回到了位于尼亚胡鲁鲁的家里。在与恩杰里发生争执后,他愤怒异常,拿出了一架AK-47。事后他告诉警方,枪械来自一名在他名下的农场中看护牲畜的工人。在狱中度过一晚后,万吉鲁被控威胁谋杀妻子和保安、袭击保安及持有非法武器。几周后,他开着朋友的陆地巡洋舰翻车,险些受重伤。

恩杰里就此提出指控,并要求离婚。但几周后,她和万吉鲁试图重新开始,搬到了恩贡山,万吉鲁在那里买了一套房子。马查里亚请了一些长辈为这对夫妇出谋划策,北京奥运会女子马拉松银牌得主凯瑟琳·恩德雷巴(Catherine Ndereba)也给出了建议。这似乎奏效了。恩杰里方面放弃了警方对万吉鲁的指控,尽管通常会导致牢狱之灾的持有非法武器的指控依然存在。

万吉鲁并未在恩贡山长住。他回到了尼亚胡鲁鲁,酗酒愈发严重。朋友和家人们会好几天见不到他的人影。他告诉加鲁,他曾考虑过加入卡塔尔国籍并代表这个海湾国家参赛,以换取丰厚的薪水。他还考虑过重返日本。2011年4月,加鲁给在埃尔多雷特的贝拉德利打电话:“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这家伙就废了。”

2009年伦敦马拉松,万吉鲁经过大本钟

贝拉德利和罗萨驱车前往尼亚胡鲁鲁。他们在家里找到了万吉鲁和恩杰里,然后单独与万吉鲁共进午餐。他们向万吉鲁提出一个建议:直到5月26日,也就是持有非法枪械的开庭日,他可以在埃尔多雷特与贝拉德利待在一起。之后,万吉鲁可以飞到美国,在那里做为期六周的训练。他的朋友加鲁可以同行。

万吉鲁同意了,5月9日,周一,他和加鲁抵达埃尔多雷特。此后的一周,他们早上训练,下午放松,回家吃晚饭并早早睡下。那个周六,加鲁对贝拉德利说:“我认为萨米又找回了自我。他想参加芝加哥或是纽约马拉松。”

次日天亮后不久,万吉鲁和加鲁从贝拉德利家出门,沿着一条崎岖不平的土路慢跑,随后进入一片林地,跑了八英里。他们回来时兴致颇高。万吉鲁给了清洁工几倍于日薪的工钱,告诉他享受周日。

贝拉德利已经允许万吉鲁第二天一早去尼亚胡鲁鲁见他的律师。万吉鲁也承诺在动身前往美国前,立即返回做为期一周的训练。他带着加鲁离开了埃尔多雷特,中午之前,他们到达了以国家公园闻名的裂谷小镇纳库鲁(Nakuru),进了一间酒吧。

“我们在这里只喝了红牛。”2011年8月的一天,加鲁在一间名为Donnies的酒吧外告诉赖斯。他在回溯万吉鲁去世当天他和朋友的行程。

随后,他们在Hudson's餐吧吃了午饭。这家店坐落在山坡上,由一对英国夫妇经营。餐吧墙上贴着菜单;在之前的一次就餐时,万吉鲁用日文和英文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并写道“马拉松选手喜欢Hudson's。”万吉鲁在用餐时喝了几杯酒。他和加鲁又去了两间酒吧,在第二间,他为在座的每个人都点了一杯啤酒,然后带了一瓶酒上路。到达尼亚胡鲁鲁后,他和加鲁在Jimrock俱乐部小驻,然后前往瀑布度假村餐厅与万吉鲁的银行经理共进晚餐。万吉鲁又喝了三杯啤酒。九点左右,加鲁先回家了。万吉鲁答应很快回家并建议他们次日清晨碰面训练。加鲁习惯于看着他的朋友醉意渐浓、情绪低落,他说:“我并不担心,因为时间还早,萨米也没喝太多。我不知道他还会继续喝酒。”

万吉鲁在2009年伦敦马拉松比赛中

在一番酒吧账单的争执过后,万吉鲁强行把车开到了餐厅大门外,撞坏了保险杠,随后开车穿过小镇来到了Kawa Falls酒店,找到就快下班的21岁女服务员简·恩杜塔(Jane Nduta)。恩杜塔用“酩酊大醉”描述此时的万吉鲁,并补充说两人已经认识几个月了。他们转场回了Jimrock俱乐部,在那里,万吉鲁又喝了两杯啤酒,然后开车回家。万吉鲁询问保安他的妻子是否在家。得知她不在——尽管万吉鲁也知道她在城里——他泊好车,和恩杜塔一起走了进去。

万吉鲁获得2009年伦敦马拉松冠军

恩杜塔说,万吉鲁又累又醉,很快就睡着了。不久之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是恩杰里。她愤怒地要求知道恩杜塔是谁。万吉鲁醒了过来,什么也没说。恩杰里锁上一扇门,将卧室与房子的其他部分隔开,这是肯尼亚富裕家庭典型的安全措施。万吉鲁和恩杜塔被困在了里面。(恩杰里和保安的描述与之类似。)

“萨米让我去另一间卧室等他拿到钥匙。”恩杜塔回忆。“我听到他打开阳台门,大声叫他的妻子把钥匙给他。她拒绝了。两三分钟后,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尖叫。我回到主卧,来到阳台上。我看到了保安,问他怎么了。他让我往下看。我看到萨米仰面躺在地上。”

邻居们被骚动惊醒,冲向万吉鲁家。警察也赶到了。万吉鲁的口鼻都在出血,但还有呼吸,被一辆警车送往医院。他在不久后身亡。加鲁赶到医院,给贝拉德利打电话,哭着喊道:“萨米走了!”

当晚,警方将万吉鲁的身亡定性为自杀。尽管相关官员后来承认可能是死于意外,但媒体所关注的是更为耸人听闻的可能性。在万吉鲁去世两天后,他的母亲汉娜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她认为他死于谋杀,并暗示恩杰里应对此负责。(恩杰里后来发表了一份强有力的否认声明。)汉娜声称在万吉鲁的卧室中发现了血迹,但没有其他人报告看到过任何血迹。她申请法院下令推迟葬礼,称警方需要时间进行调查。申请被批准了。

2011年6月,恩杰里在万吉鲁的葬礼上

2011年8月,万吉鲁的第二任妻子在产下遗腹子后,也出现在媒体上,和汉娜站在同一阵营,这一家的闹剧扩大了。随后,又一名女子站了出来,称她怀着万吉鲁的孩子,要寻找DNA证据。

万吉鲁的遗产中还有很多东西要争夺;他在镇上拥有30处房产和几辆车。万吉鲁的律师恩德格瓦表示,这些房产至少值250万美元,这在一个近半数人口生活在贫困中的国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通常,根据肯尼亚的法律,恩杰里将是主要受益人,尽管其他家属——包括汉娜和万吉鲁的第二任妻子,以及其他女性的子女——也有权分享。但如果恩杰里被判谋杀,她将一无所获。

5月27日,三名医生对万吉鲁的遗体进行了尸检。肯尼亚政府首席病理学家摩西·恩朱伊(Moses Njue)报告说,死亡原因是后脑“钝器伤”。这似乎与警方的说法一致,即万吉鲁从阳台上向后摔倒,头部撞在了地上。恩朱伊说,他想在完成报告之前评估阳台的高度。他还在等待毒理学结果。

万吉鲁的阳台距离地面3米,但加装了1.2米高的护栏。在进行了这些测量之后,恩朱伊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他对记者说,万吉鲁“双腿着地,双手支撑着体重。背部的伤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我们不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们可能就是一个傻瓜。”毒理学报告尚未公布,恩朱伊拒绝了采访请求。

2011年6月,恩杰里在万吉鲁的葬礼上

汉娜还在反对下葬,但万吉鲁的其他亲属希望葬礼继续进行。6月4日,万吉鲁的祖父和两个叔叔在尼亚胡鲁鲁的一个小农场里见了恩杰里和其他哀悼者,以选择墓地。新闻画面显示汉娜重进农场,从袋子里拿出一把弯刀。当恩杰里的哥哥试图保护他们的父亲免遭汉娜伤害时,她手持弯刀向他猛扑过去,所幸没能刺中。汉娜的妹妹也卷入其中,用木板打了恩杰里弟弟的后颈。

警方指控汉娜扰乱治安并造成人身伤害。(汉娜在一份声明中称是恩杰里的家人先动的手。)万吉鲁的葬礼在一周后进行,汉娜没有出席。当棺材被放进红土里时,人头攒动,猛然下起了暴雨。一块粉红色的大理石墓碑覆在上面,那里有一张万吉鲁身穿灰色西装的照片,他的表情让人联想起马拉松比赛后接受采访时的笑容。下方的墓志铭上写着:“你打了一场漂亮仗,完成了比赛,保持了信念。你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11年6月,万吉鲁终于得以下葬

万吉鲁葬礼后的一个月,赖斯在恩杰里位于尼亚胡鲁鲁的家中与她交谈,恩杰里说自己需要出去。此前一天,汉娜和教会的一位女先知来过她家,同意和解。当天晚上会举行一个庆祝取得进展的仪式,恩杰里邀请赖斯参加。

外面下着濛濛细雨。恩杰里和赖斯上了一辆绿色的陆地巡洋舰,前往安葬着万吉鲁的农场。汉娜已经等在那里,还有她的两个兄弟及父母。杀了一只羔羊并生起一堆火。恩杰里在一个大的金属牛奶桶里泡茶,再分到杯子里。

万吉鲁在赢得奥运冠军后跪地祷告

汉娜独自一人站在坟墓旁,看上去不太自在,但在她身边,年长的女先知面带微笑。谈到汉娜,她说:“我说服了她,上帝希望她与儿媳和解。”

天色渐晚,众人移步进了一栋小楼。被切成条状的羔羊肉鲜嫩美味,搭配着几片白三明治面包。大家靠着手机的光亮吃饭。当地教堂的牧师做了一个祷告,每个人都起身低下头去,汉娜站在恩杰里身边。


万吉鲁家族的和谐只是表面现象。第二天,在面对赖斯时,汉娜又搬出了谋杀论。她坐在万吉鲁给她买的房子外面的一个小小的水泥露台上。她身体不适,声音嘶哑。“我儿子被他的妻子杀了。”她说。“他在卧室里被杀,他们把他扔了出去。”

她还声称恩杰里从未爱过她的儿子。“她的家族继承了这笔财富。我们家本该受益,而不是她家。”

尸检过后,当地的一名法官下令在内罗毕进行一次死因审理,以缓和汉娜和恩杰里之间“强烈的情感”。这一审理还未进行,有关此案的未解之谜让许多肯尼亚人感到他们没有被告知全部真相。

2009年伦敦马拉松,万吉鲁经过大本钟

包括训练伙伴加鲁在内的几名与万吉鲁关系最为密切的人认为,万吉鲁死于醉酒引发的事故。在建造那栋房子的时候,万吉鲁和加鲁曾目睹过工人们从阳台上跳下来拿工具,所以他想象自己试图跳下去也能毫发无伤。加鲁说,万吉鲁一直穿着抓地力有限的皮底鞋。万吉鲁死后次日,加鲁和其他人注意到阳台下方突出的一段屋顶上的两块瓷砖在意外坠落中发生移位,它们可能已经被拆除。

“没有人谋杀萨米。”加鲁断言。

尼亚胡鲁鲁警方不愿对此发表评论,称案件仍在审理中。不过,一名高级警官表示,警方在宣布自杀时犯了个错误,他驳斥了病理学家对谋杀的含沙射影:“这是一个醉酒的恼羞成怒的人的坠楼。有人来找他,发现他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他脚滑从楼上掉了下来。如果你也用自己的头着地……”

在赖斯离开汉娜家之前,她对万吉鲁死后的闹剧玷污了他的名声表示遗憾。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自肯尼亚独立以来,没有人赢得过奥运会马拉松比赛。我的儿子需要作为英雄被铭记。”

万吉鲁是肯尼亚首位奥运马拉松冠军


在贝拉德利那里,他将万吉鲁的事故与美国著名田径选手史蒂夫·普雷方丹(Steve Prefontaine)相提并论。1975年,普雷方丹在一次聚会散场后车祸身亡,年仅24岁。验尸报告表明,作为当地一家酒吧常客的普雷方丹已经喝醉了。

至少到2012年,还没有万吉鲁的纪念碑,也没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比赛。他的遗产主要体现在他朋友们的表现之中:帕特里克·马卡乌(Patrick Makau)经常与万吉鲁谈论要一起参加柏林马拉松并试图打破世界纪录。2011年9月,在马查里亚的带领下,马卡乌参加了柏林马拉松,以2:03:38将世界纪录提高了21秒。一个月后,另一名肯尼亚人威尔逊·基普桑(Wilson Kipsang)在法兰克福的成绩仅仅比马卡乌慢了四秒。在马查里亚看来,万吉鲁的突破性比赛让这一时间成为可能,他的朋友们可以跑进2:03:00。

2011年,万吉鲁的好友马卡乌在柏林创下世界纪录

“当萨姆在北京获胜时,他向所有人表明,这与赛道或天气无关。”马查里亚说。“他彻底改变了马拉松比赛。他不会放弃。他不惧怕任何人。”

2012年《纽约客》的原文到此为止。

在那之后,男子马拉松世界纪录又经历了三次更迭,都是在柏林,也都属于肯尼亚人:2013年9月29日,威尔逊·基普桑将纪录提升至2:03:23;2014年9月28日,丹尼斯·基梅托(Dennis Kimetto)2:02:57夺冠,人类首次Sub-2:03;最近一次就是2018年9月16日,埃鲁德·基普乔格(Eliud Kipchoge)创下2:01:39的现世界纪录。

而文中那位未具名的怀了万吉鲁遗腹子的第二任妻子,名为玛丽·瓦塞拉·恩古吉(Mary Wacera Ngugi)。她在2006年就曾获得在北京举办的U20世锦赛5000米铜牌,排在前两位的,是日后获得2009年柏林世锦赛马拉松冠军的中国名将白雪和先后两次创造女子半马世界纪录的弗洛伦斯·基普拉加特(Florence Kiplagat)。

在2009年与万吉鲁合法结婚后,恩古吉一度远离赛场。2012年,重返赛场后,她在2014和2016连续两届半马世锦赛上分别收获个人银牌和铜牌,并随肯尼亚女队两次摘得团体金牌。2019年,恩古吉在波士顿完成首马,排名第七,同年又在纽约收获第十名。去年和今年,她又两次征战波士顿,都收获第三名,成绩分别为2:25:20和2:21:32。

恩古吉连续两年在波士顿获得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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