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平原的湖
作者|梅南居士
朗诵|张超

沉湖的天空永远是蓝色的。蓝得洁净,蓝得深远,蓝得星疏月小,风清水碧。清晨,东方的红与漫天的碧构成巨大的天幕,平原的村舍旷树缩微成了大地的星点和砾石。人站在堤下或水埠,就渺小成了一粒微尘。即使用尽苍凉的激情呐喊或歌唱,都难以成为风的余韵水的微澜。但是,你千万不要自卑。当你扩张胸肌,吸清吁浊时,平原就是你的,满湖的风光就是你的。

沉湖的花草,野性的居多。车前子、马鞭草、绊根草、鱼腥草、野芦荻、看麦娘、矢车菊、蒲公英、紫云英……还有更多的野花野草,人们叫不出它的名子,或者根本就不屑于给它们取名。它们生得顽强,开得卑渺。不管沙岸荒坡,田埂路头,坟岗砾堆……只求寸壤滴露,就能生根牵蔓。小萼星蕊,生得自在,活得满足。
当它们冒失地闯入庄稼地,窜进场院间,就会遭受灭顶的厄运。薅、铲、割、烧……人们务欲除尽而后快。那些闪着寒光的镰锄锹铲,都是对付它们的致命武器。它们同是天和地的孩子,阳光和雨露对它们永远是公平的。它们抱团生存的智慧和坚韧,让它们成了衍生万年的永恒生命。母亲般包容的大地,让它们拥有一个又一个明艳的春天。

在沉湖,随便在哪一处歇脚,你都会与水结缘。稻田、荷塘、鱼池、河渠……水包孕着故乡的人们全部的生活和希望。见到微波轻漾的河,你就想成为一尾快乐的鱼儿;伫立翠盖千顶的荷塘,你就想开成一朵素洁的莲花;坐在白杨林下,你就想变成一只自由的鸟儿,走过春风夏雨秋云冬雪。在空荡荡的泽乡原野,蟋蟀、青蛙、野鸽、夏蝉、灰喜鹊……这些自由的生灵,发出各种快乐的声音,织成一曲奇幻的田园交响。在沉湖,欣赏一只仅有八月生命的蜻蜓的独舞,仰望一颗拥有亿万光年的星辰的清辉,得到的启示录一定是:融入自然,热爱生活!
仲夏时节,乡路的岔口,在蝉声喧闹的白杨树下,你会遇见一个壮实纯朴的湖乡女人,守着两筐莲蓬,那莲蓬蜂房圆实,色泽嫩绿,一看便是新摘的。女子在荷塘采摘的时候,可能没有“江南可采莲”的古韵浪漫,但莲的绿衣玉籽,淡香浅甜,一定润活了女人的心。她健硕的双腿立于淤泥中低头采摘的时候,想到的不只是翡翠般的收获,还有芜杂的家庭琐碎织成的充实的日子和从这日子里溢出的幸福,——莲子一样润滑甜脆的幸福。 女人采完莲子走出荷塘,在河边用清水濯一濯泥脚,那光鲜的腿脚立刻闪出梦幻的光。一如那出于淤泥的圆实的莲藕。 新鲜莲子很好卖,南北穿行的私家车,见路边立一个着水红裙衫的年轻女子,脚下有一摊刚采的新莲,就停了车向女子走来。女子也不高声叫卖,也不特意夸饰,只是淡淡的冲客人一笑。轻声漫语的交谈后,客人拎了一袋莲蓬满足地走了。这种简短的交往,风聚云散一般自然。女人回到自家两层小楼中,这样的小楼,在沉湖,在江汉平原遍地都是。——撒食屋后的鸡群,晾晒孩子的衣物,拾掇零乱的房间。倦了,就到河边的柳荫下吹吹湿润的风,整个村子安静地躺在阳光下,一如沉湖静谧地躺在辽阔的大平原上。在沉湖,河渠和池塘的水面上,总在上演一幕幕爱情的活剧。出没于水面上的那些聒噪的鸭,憨态的鹅,还有从野芦丛中倏忽扑向水中的鸥鹭,觅食之后,歇在沙岸上或树枝上,或两两对鸣,一副殷勤关爱的模样;或相互梳理羽毛,更是一种情意绵绵的样子。秋天到来,北方来此越冬或短暂歇脚的灰鹤、大雁,还有寥寥几只珍贵的天鹅,它们都有不离不弃固定的情侣。这些人们眼中没有丝毫差异的鸟儿们,不知凭借什么敏感的本能精准辨识出自己的伴侣。人类之外的这些精灵,爱的纯粹爱的坚韧执着,更令人羡慕和感叹。时序值秋的沉湖,褪去了夏天的热烈,迎来了一份收获的沉甸。万顷禾稻,由一片汪洋恣肆的绿变成了一片金黄的海,池塘里的鱼,漫游的身子初显肥笨,对食物的追逐也失去了幼时的激情。它们集体浮出水面,鼓动腮唇换气时,乌青的脊背就形成一片旋转的云影。夏季充满诗意而此刻看上去十分破败的荷塘,那些凋零的、枯而不落的残荷,站立成一曲坚守生命的挽歌。河岸渠旁的杨柳,树叶并未变黄,而是一种深绿,即使飘落一部分,也不是衰败的枯黄色,仍然不甘心地保持着一部分绿。只有在落在大地,经过秋阳的炙烤后,它们才会枯成灰褐的色调。更多的杨枝柳叶,都会挺过秋天,直到深冬,它们的树杪才会光突突地面对天空。平原上所有的生命,都在安静地等待一场雪。只有经过一场冰雪的洗礼,春天才会为他们谱写又一曲轰轰烈烈千红万绿的生命的交响诗,回到梦幻的水上和宽厚的大地。最终,我们懂得,四季不是简单的轮回,生灵不是简单的循环,生命的可贵,在于他有顽强的生命意志和美好的生活追寻,宛如我的四季皆美,万年生机的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