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皇帝劫：后燕诸帝㈥

4、多情登基、悲情了结的慕容熙

慕容熙是慕容垂最小的儿子，最初被封为河间王，由于慕容盛不称皇帝，那些原先的王爷们自然都降级为“公”，慕容熙也就成了河间公。当年段速骨等发动兵变时，慕容熙由于深受高阳王慕容崇喜爱，因此其他诸王都被杀害，慕容熙却安然无恙。慕容盛死时，慕容熙不但是河间王，更有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左仆射，领中领军等重要职务，相当于全国各军区总司令、国务院副总理、兼中央军事总监。他曾经跟随慕容盛出征高句丽王国与契丹部落，“皆勇冠诸将”，慕容盛赞叹地说：“叔父雄果英壮，有世祖之风，但弘略不及耳。”（《晋书·慕容熙载记》）“世祖”就是后燕的开国皇帝慕容垂哪！慕容盛虽然说慕容熙韬略比不上慕容垂，可这个评价也够高了！须知，论辈份，慕容熙虽然是叔叔，可是论年岁，他可是比这个做侄儿的皇帝小12岁哪！也就是说，当他凭着自己“高贵”的血统和勇猛冲杀所立下的战功而获得那些显赫的职位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子呢！不过，话虽如此，慕容盛临死之前紧急召见他，估计并不是要让他接自己的班，而是希望他能够忠心耿耿地辅佐自己的儿子——皇太子慕容定。这位29岁的君主，儿子显然还远未成年，需要有个得力的辅佐大臣，而他坚信这位实权在握的小叔叔是会报答自己的知遇之恩的。

慕容熙（385年～407年9月14日）

可是，他彻底错了！

慕容盛生前绝对没有料到，这位小叔叔，除了“雄果英壮”之外，还是个多情种子，而其中一个重要情人，竟是慕容盛的生身母亲、已经四五十岁的堂堂丁太后。当时，大臣慕容拔、郭仲等紧急禀报丁太后，并说国家多难，应该立一位年长的君主，而满朝文武都认为慕容宝的第四个儿子、慕容盛的弟弟慕容元最合适。可是，丁太后由于与慕容熙有私情，竟将自己的亲孙子慕容定废黜，并悄悄地把这个小叔子迎进宫中。第二天，即八月二十一日一大早，文武百官上朝，发现金銮宝殿上坐的是17岁的慕容熙时，都惊讶不已，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只好顺水推舟地请求慕容熙登基即位。此时此刻，慕容熙还装模作样地推让给慕容元。慕容元哪里敢接受！就这样，慕容熙称帝，成为后燕帝国的第四任君主。即位当天，他就把捕获的段玑、秦兴等杀死并灭掉他们的三族。三天之后的八月二十四日，慕容熙就忘了三天前的推让，声称慕容元涉嫌谋反，逼迫他自杀了。闰八月十九日，乘着慕容盛下葬的当口儿，大臣慕容提与张佛等谋划着拥立故太子慕容定，被发觉后，不但慕容提与张佛被毫不留情地杀死，慕容定也在劫难逃，被逼令自杀。在一片刀光剑影与遍地鲜血淋漓中，慕容熙将慕容盛的“长乐三年”改为“光始元年”。没过多久，慕容熙又把哥哥慕容宝剩下的儿子全部杀光了。

光始二年（公元402年），慕容熙将大臣苻谟的两个女儿纳入宫中，大女儿苻娀娥封为昭仪，小女儿苻训英封为贵嫔。这位苻谟本是苻坚的堂弟，在前秦时先后被封为重合侯、高邑侯，历任征西将军、幽州牧、征北将军等要职，投降慕容垂后被封为中山尹，其时已经病逝。他的两个女儿，即这两位苻氏娘娘“并美而艳”，多情的小皇帝对她俩宠爱至极。这一来，可把人老珠黄的丁太后、亲孙子被逼死也没有任何反应的丁太后气坏了！她不但“怨恚咒诅”自己的老情人、当今的新皇帝，还与哥哥的儿子丁信谋划着，要废黜这位对自己无情无义的小皇帝，改立慕容隆的儿子慕容渊。可惜事情没能成功，慕容熙先逼令丁太后自杀，又毫不手软地杀掉了丁信与慕容渊。

“宠爱至极”可得有一定的表现形式，慕容熙对这两位爱妃不但“请谒必从，刑赏大政无不由之”，而且还为她俩大兴土木：

“大筑龙腾苑，广袤十余里，役徒二万人。起景云山于苑内，基广五百步，峰高十七丈。又起逍遥宫、甘露殿，连房数百，观阁相交。凿天河渠，引水入宫。又为其昭仪苻氏凿曲光海、清凉池。季夏盛暑，士卒不得休息，暍（音yē）死者太半。”（《晋书·慕容熙载记》）

两年之后，昭仪苻娀娥生了病，龙城人王温自称能够把她看好，结果苻娀娥还是死了。暴怒的慕容熙用支解的酷刑处死了王温后，觉得还不解恨，又一把火将其遗体烧为灰烬。

苻训英后来被立为皇后，这位皇后娘娘喜好游玩打猎，为了满足她，慕容熙带着她“北登白鹿山，东过青岭，南临沧海”，几乎游遍了整个大燕帝国，结果是 “百姓苦之，士卒为豺狼所害及冻死者五千余人矣”。然而，只要能让心爱的皇后娘娘开心、满意，百姓的痛苦、士卒的生命，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苻训英（？～407年）

慕容熙要为苻皇后建造一座承华殿，比原先的承光殿要高出一倍。民工们把大量泥土运到京城北门，致使泥土与谷物同价。宿军典军——即禁军司令杜静抬着棺材极力劝谏。慕容熙大怒，你想死？那还不容易，朕这就成全你！立即杀掉了杜静。苻训英受到如此娇宠，益发随心所欲，提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夏天要吃冻鱼脍，冬天要吃生地黄。生地黄是种双子叶植物药材，可治月经不调、胎动不安等症，冰天雪地的东北虽然很难寻觅，毕竟还有可能得到；而夏天欲吃冻鱼脍，在尚未发明冰箱、冷柜的千余年前，谁能人工降温，使鱼脍“冻”起来？慕容熙可管不了这些，为了满足苻皇后之欲，严厉地责令有关部门呈献；呈献不出，就毫不客气地杀掉了有关官员。

可惜，这位苻训英皇后有福没命，嫁给这么一个百依百顺的“模范丈夫”慕容熙短短五年，就于建始元年（公元407年）四月一病而逝。慕容熙捶胸顿足地号啕痛哭，又抱着苻训英的尸体哭着说：“身体快要变凉了，生命就要完结了！”一恸之下，竟然“僵仆气绝，久而乃苏”，即晕倒于地，好半天才悠悠苏醒。苻训英已经穿好殓衣、殓入棺材了，慕容熙又命令将棺盖打开，不知是将尸体抬出来呢，还是自己跳进棺材中，总之，他显然是当着众人的面，“与之交结”（《晋书·慕容熙载记》），不就是尸奸么！慕容熙自己为苻训英“服斩衰，食粥”——所谓“斩衰”，就是不缝边的最简陋的麻衣，只有子女为父母去世才穿的最重的丧服，吃粥嘛自然是表示哀伤到了极点，稍微吃一点食物，仅仅能够维持生命而已，问题是，他还要求文武百官也像他这样哀伤，因此为他们在宫中设立一个固定的位置，命令他们每天都要为苻皇后痛哭，并且派人检查，没有哭出眼泪的一律治罪。文武百官们没有演员的天分，这眼泪岂是说流就能流出来的？怎么办？只得口含辣椒、大蒜等辛辣之物，将“伤心”的眼泪刺激出来。高阳王慕容隆的王妃张氏，是慕容熙的亲嫂嫂，美丽而又灵巧，慕容熙想让她替苻训英殉葬，就拆开张氏为苻训英制作为“襚鞋”——即送给死者的鞋子，发现里面垫有旧毛毡，就指控张氏“大不敬”，逼令张氏自杀。张氏的三个女儿跪在叔叔面前苦苦哀求饶恕她们的母亲，哪里能够打动心如铁石的慕容熙！慕容熙还命令从公卿大臣到龙城一带的普通百姓，每家每户都要去替苻皇后营建陵墓。这座巨大的墓室周长数里，耗尽了国库中的积蓄。慕容熙还对主持建造的人说：“好好地建造它，朕随后也要进入此墓了。”七月，陵墓基本完工，慕容熙为苻皇后举行隆重的殡葬仪式，由于丧车过于高大，出不了城门，慕容熙当机立断：还有什么比皇后娘娘的事情更重要呢？立即拆毁北城门，让丧车通过！慕容熙披头散发，光着脚板，步行跟随于丧车之后，一直走到二十多里外的殡葬处——徽平陵。

可是，葬礼还没有结束，就有人赶来报告：京城发生叛乱了！慕容熙满不在乎地说：“一群鼠盗，有什么能耐？朕这就回去把他们全都杀光！”束起头发，披上铠甲，率领人马杀回龙城。

“叛乱”者是慕容宝的养子、夕阳公慕容云。当慕容熙赶到城外时，天已黑了，连夜攻打北门，却没能攻下，只得退入龙腾苑——即城外的御花园中。第二天，城内的慕容云自称“大燕天王”，把年号改为“正始”，十六国中的又一个国家——北燕诞生了。不过，刚刚建立的北燕政权并不稳固，城内有人翻墙而出，对慕容熙说，城中将士仍然效忠皇上，只等皇上的大军一到，就会反戈一击。这本来应该是天大的喜讯，可是曾经“勇冠诸将”而又“雄果英壮”的慕容熙听后，却突然胆小如鼠，出乎意料地“惊走而出”，左右将领谁也不敢阻拦。或许，他自知作恶太多、杀人太多，积怨太深，既有“民怨”，又有“军怨”、“臣怨”，已经谁也不敢相信了？过了好一阵，左右侍从见皇帝还不回来，出营门分头寻找，却只找到了丢弃路边的龙袍龙冠，不见皇帝本人。中领军慕容拔决定不等皇帝了，先发动进攻，平定“叛乱”再说。城中将士以为皇帝在亲自指挥，纷纷放下武器，请求投降。可是又过了好一阵，不见皇帝现身，攻上城墙的将士们人心沮丧，也纷纷退回了龙腾苑。城中毕竟还有拼死抵抗的将士，他们的反击使孤掌难鸣的慕容拔支持不住，终于被杀。第三天，由于慕容熙还没现身，群龙无首的军队已基本瓦解。在这种情况下，换上平民服装、躲藏在树林中的慕容熙被人发现，并擒送给慕容云。慕容云列数他的种种罪行后，将他连同他的所有儿子，也一个不剩地杀掉了。慕容熙在位六年，年仅23岁。恰巧，后燕从公元384年立国，至407年灭亡，也是23年；不同的是，慕容熙是虚岁，后燕帝国是“实足”罢了。不知慕容熙有几个儿子？可悲的是，无论多少，他们可都是10岁以下的幼童、甚至是婴儿哪！由于后燕随着苻训英之死而旋即灭亡，而且灭亡的导火线就是她的葬礼，人们便纷纷议论说：那苻娀娥与苻训英姐妹，不就是替前秦苻氏来向后燕慕容氏复仇的么？不过作为慕容熙来说，他因与丁氏太后之情而登基，又因与苻氏皇后之情而丧命乃至丧国，无论多情还是悲情，称之谓以“情”贯之的多情皇帝，想必没有大错吧？

让我们再来看看开国皇帝慕容垂的儿子：慕容令、慕容马奴、慕容宝、慕容朗、慕容鉴、慕容麟、慕容农、慕容隆、慕容柔与慕容熙，有名有姓的至少有上面这10个。慕容令一作慕容全，间接死于王猛的反间计；慕容马奴被老父亲自己杀死；慕容宝与慕容熙这两个继承帝位的君主都死于非命；慕容麟、慕容农、慕容隆都被人所杀。最幸运的是阳平王慕容柔，他是慕容垂比较小的一个儿子，死于建兴八年（公元393年）正月，其时，他那68岁的老父亲还健在，虽说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叹，可他毕竟是自然死亡——病逝。渤海王慕容朗与博陵王慕容鉴史书上没有交待，不能臆断。虽然，慕容垂建立了一个延续23年的后燕帝国，可是10个儿子中竟至少有7个死于非命，作为一位父亲来说，这个代价也够惨重了；更何况，那7个死于非命的儿子，没有一个是在战场上“壮烈牺牲”的，都是在残酷的政治斗争、权力斗争中被杀。话虽如此，比起慕容垂那两个继承皇位的儿子慕容宝与慕容熙来，他这位老皇帝又够幸运了，因为慕容宝与慕容熙不但本人死于非命，他们的儿子们，那些可怜的孩子，也被杀得一个不剩哪！至于孙子辈的，不提也罢！还有，慕容垂留在西燕帝国而又被慕容永一个不剩杀掉的儿女们、孙儿孙女们究竟有多少，已经无法统计了。

倘若慕容垂预先知道后代们如此悲惨的结局，他还会不会建立这个后燕帝国呢？当然，事情往往有例外，一位女性慕容氏就是例外之一。据《魏书·后妃传》所载，慕容宝有个小女儿，在中山城破后被北魏掳去，后来嫁给了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并被立为皇后。而这位慕容皇后的母亲孟氏呢，显然是慕容宝的一位嫔妃了，她于后燕灭亡后带着女儿流落到魏国，被拓跋珪封为“漂阳君”，母女俩都得以善终。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