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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第一次看到Super idol | 山一几·早茶夜读

 早茶夜读 2022-05-16 发布于北京

 

第1049夜

文  | 山一几

上次挖了一个坑,不学郭德纲,这次补上。

从问题出发。我所好奇的一个问题是,当这个与国外大众文化世界几乎完全割断联系达三十多年的国家,突然向前者敞开,这种文化话语之间的碰撞产生了什么独特的现象?反映了彼时怎样的文化精神和时代氛围?这里需要着重指出的就是话语问题,我所说“几乎完全割断联系”者,是因为在1950—1976年间并非中国与国外大众文化并非彻底隔绝。若干大众文化作品以内参等形式流入中国。而当国家对外文化政策转变之后,当西方大众文化真正通过官方、半官方、非官方媒介,突然整体亮相在中国“大众”面前时,就必然造成话语之间的碰撞与交汇——如何看待、怎样消化这些文化现象,这不仅是当时文艺政策的规范要求,更是关系到大众怎样接受而进行的调整,或者说符号的近乎自发的“转译”。这种冲突与调整之间或可窥见其中的一些时代氛围与意识。

就我手边的材料看,1985年之前的《文汇月刊》对国外大众文化人物的介绍比较少(甚至可以说,极其少)。对于国外文化,杂志的专注点主要放在所谓古典文化和精英文化之上,比如交响乐指挥家、芭蕾舞演员等等,偶尔会有所谓“好莱坞电影大师”算与大众文化有一点关联。当时对于充满资本主义气息的国外大众文化,杂志几乎保持了沉默和拒斥,从一篇文章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这种自上而下的唾弃感:

但是现在有些青年不相信明天更好;或者不想知道明天,只要今天过好;或者是只想着自己更美更好。穿得非驴非马,高唱“到处流浪”。为了“美”,完全不顾所表演的歌曲内容,梳上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发型:为了“好”,模仿某些海外歌星,莫名其妙地扭着,身上好象没长骨头,没长脊梁!
——《文汇月刊》1981年第7期《生命》

1978年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尽管国门已经打来,但对于国外文化仍具有相当大程度的警觉和挑选——最先“达标”的或许就是五十年代便已翻译的19世纪的一些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作品,以及文革时也一直在变相利用的芭蕾舞、交响乐等所谓古典艺术形式。对于现代派文学艺术舆论尚且颇有微词,对于直接与商业资本挂钩的国外大众文化更是鲜明抵制。一些文艺政策文件我在此不想赘述,1984年《文汇月刊》对指挥家郑小瑛的一段介绍便很能反映这种情绪。在这篇名为《女指挥家的交响乐》的报告文学中,作家声情并茂地叙述了1979年10月郑小瑛指挥演出《茶花女》失败的场景,我需要将这一段全部摘录下来:

信号灯终于又亮了,她整了整衣裙,兴奋地走上场去。她刚跨人乐池,一下子惊呆了:场子里乱糟糟的,就象一个大杂货铺。当她走上乐池的指挥台向观众们鞠躬致敬时,几乎没有一个人理踩她。
她捋了捋披散下来的头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于是,序曲就在观众的谈笑声、咳嗽声、嗑瓜子声中开始了……幕间休息时,有一个青年居然跑到乐池边上问她:“喂!怎么搞的?这戏怎么尽是唱,没有一个人说话呀?”第二天情况更糟,不少观众将买好的票低价退掉了…
看到这副场面,她的心就象给针儿扎了似地,一点一点地滴着血……一个拥有李光曦、官自文等歌唱演员的中央歌剧院,演出外国古典歌剧《茶花女》,居然会遭到如此命运……她真想放声大哭。
这一下,整个剧院议论纷纷:“郑指挥,别演了吧,我们也来搞轻音乐,唱流行曲。”“对,我们化整为零,搞几个电子乐队,不相信卖不了座!”“歌剧是阳春白雪,观众只喜欢下里巴人……”
“不!”郑小瑛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放开嗓门,大声疾呼:“不!我们决不能那样做,十年动乱,造成了许多音盲,在艺术领域里出现了一片又一片荒芜的土地…可同志们,我们是音乐工作者,我们的贵任就是去播种、去灌溉,去耕耘!我们的人民曾经创造过光辉灿烂的文化,他们应该享受到阳春白雪——第一流的歌剧、交响乐。你们都熟悉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交响曲,这是为开拓者而作的交响曲。今天,我们也是开拓者……”她充满感情地说着,那种神态,那种声音,那种情感,给人鼓舞,给人力量,给人想象……

作家的叙事伦理倾向在这里是呼之欲出的。他制造了一对鲜明的对立:轻音乐/电子乐队/商业化/低素质VS歌剧/交响乐队/精英化/高素质,前者是历史动乱所造成的的恶果,以吃瓜子之观众为代表,后者担负着提高人民素质、促进精神文明建设的重任,以郑指挥为代表。讲的虽是1979年的事,但在1984年作家仍选择突出描写这一情节,并被杂志编辑作为封面文章登出,或能证明当时仍有许多知识分子抱有这样的看法。

但从另一个侧面便可以看出,轻音乐、电子乐队等带有国外流行文化印记的艺术形式在中国的影响是与日俱增的,1979年对轻音乐的争论便作为一个重要问题被提出,我们或许都会想起这一年出现了若干轻音乐作品,如电影《甜蜜的事业》中那首经典的插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不同于前三十年进行曲的四三拍舞曲设计、弦乐铺底、吉他滑弦演奏所制造的柔软细腻感、人声“较为”甜润的嗓音,在今天听也颇有靡靡之感;至于同年一首更为出名的歌曲——李谷一《乡恋》就更无须赘言,同样的弦乐铺底、吉他滑弦演奏,加上李谷一的气声唱法,靡靡加倍,让这首歌一度沦为禁歌。这些歌曲所吸收的国外大众文化资源是通过何种渠道达成的呢?大使馆演唱会?盗版磁带?内参外露?出国访问?这或许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是在1985年之前的《文汇月刊》中,这种现象某种程度上仿佛是被半遮半掩、“批判地看”的。这让我再次想起《简明报刊手册》中对于《文汇月刊》的描述:

《文汇月刊》是文汇报社主办的文学艺术综合性杂志。以中等以上文化水平的文艺爱好者为主要读者对象。

中等以上文化水平是耐人寻味的一个词。

而到了1985年,文艺界在这一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国外大众文化方面,有一个十分典型的事件就是1985年威猛乐队来华。这个乐队在当时红极一时,现在仿佛很少有人听了——不过他们有几首歌到今天还被经常听到,其中一首你或许不知道名字,但一定熟悉前奏这段旋律。

威猛是第一支来中国的外国流行乐队,他门的登陆似乎象征着一个新转变的开始,中国对国外大众文化的吸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也是中国国内所对应的“大众文化”萌芽的生长标志——一年后的1986年,崔健在工体将裤腿卷了上去,被视为中国摇滚乐的开端。除音乐外的其他领域也开始了不同程度的演变。

自然,好多人认为大众文化在中国九十年代才真正出现,之前的这些萌芽实际并不“大众”——尽管在国外已经大众化,但诸如摇滚乐、电影等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基本属于“中产阶级”及以上消费的文化。1985年之后,《文汇月刊》真正对国外(主要为西方世界和苏联、日本)大众文化“明星”的介绍文章开始增多,并在第5期正式在封底刊登外国文化名人(之前是书画雕塑)。我一直在思考这种变化是否暗含着一种对“知识分子新阶层”的创造与建构,而不仅仅是一种为了市场销量而进行的行为。

1985年后《文汇月刊》对于大众文化人物是否是原封不动的客观介绍?还是像今天一样突出噱头引人眼球?新一时期话语的交汇碰撞会产生怎样的文化话语样态?这个问题比较大,暂时放到下一次讨论。敬请期待(如果有人期待)。

最后分享两张自己看到的照片。

这是1985年威猛演唱会观众席上的两位年轻女孩,从这里似乎能够看出九十年代以后追星族的一些影子——条幅内容显示出了她们观看的“针对性”,而非像参观一般意义的文艺汇演一样,可见威猛先生的来华是有群众基础和文化积淀的,并非是完全突兀的进入。但从第二张也能看出这基础和沉淀还不够浓厚,一大片场域只有两位女孩显眼地戳在那里,其余的还是若干“开会脸”——对比一下如今明星演唱会的灯牌海洋便会心生感触。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张照片印象深刻。假若是我在那个场合,我只敢把条幅揣在裤兜里,她们却敢于旁若无人的兴奋。她们还没有九十年代以及当下一些粉丝的迷狂——或许她们内心也很迷狂,但她们的身体、眼神、衣着、姿态无理由地给我一种清澈的感觉。她们仿佛代表着某种力量,在突破周围的重重沉重,生发成长。我无意定义这股力量的好或坏、正确或错误,但这股力量让我仿佛看到了八十年代的一种精神,一种由充满未知而奋发的时代情绪。

现在她们应该都已经六十岁左右了。她们如今在哪里,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当然无从知道。我以后会去哪里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无从知道。



BOOK



重读现代经典小说,穿越民国三十年,在小说里读懂中国

杨早 孟岳著


2021年12月

后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小说现代中国



作者精选了1919—1948年三十年间能够代表时代、反映社会面貌的40篇现代小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除了政治风云、战乱变迁,小说里有普通人在“大历史”之中的心态、想法、行动,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有他们的生活细节。虚构的小说有着非虚构的背景底色,要了解现代中国的历史与情绪,好的方法便是阅读当年广为流传的小说,与百年前的中国人沟通、共鸣。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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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孔乙己》

儿童视角之初运用

读圣贤书的无名之辈

1919共读

1920 |《风波》

智识者的辛亥之痛

鲁迅是乡土文学的开创者和超越者

1920共读

1921 |《沉沦》

留学生涯的残酷青春

为什么能成为畅销小说

1921共读

1922 |《阿Q正传》

鲁迅用小说写了一篇杂文

国民性到底是什么意思

1922共读

1923 |《春风沉醉的晚上》

都市空间中的古典爱情

一个“上漂”的白日梦

1923共读

1924 |《祝福》

三个精神世界的碰撞

令人彷徨的鬼故事

1924共读

1925 |《潘先生在难中》

中产阶级的焦虑与恐惧

基础教育到底有多丧

1925共读

1926 |《少年漂泊者》

变革时代需要粗暴的情绪表达

这是成功的革命文学吗

1926共读

1927 |《拜堂》

汪大嫂,觉醒了的祥林嫂

汪大嫂不是祥林嫂

1927共读

1928 |《莎菲女士的日记》

新天理VS新人欲

为什么用日记体写小说

1928共读

1929 |《虹》

三个人合写的女性抗争史

“五四”女青年如何成长为革命者

1929共读

1930 |《丈夫》

该谴责丈夫还是同情丈夫

沈从文的湘西小说到底好在哪儿

1930共读

1931 |《水》

左翼作家交出的高分考试卷

知识分子为什么会向左转

1931共读

1932 |《人生哲学的一课》《上海的狐步舞》

知识青年在都市找不到工作

魔都是一种“新感觉”?

1932共读

1933 |《子夜》

霸道总裁的欲望游戏

不是海派的海派怎么写上海

1933共读

1934 |《边城》

致理想主义的哀歌

这部高考名著曾经被封杀?

1934共读

1935 |《断魂枪》

有尊严的非遗传人

传武不能打,都赖老舍不让传?

1935共读

1936 |《理水》《骆驼祥子》

一篇小说形式的杂文

劳工不神圣,只想凭本事体面地活着

1936共读

1937 |《大波》《大小阮》

战争与历史的循环

为什么今天格外需要沈从文

1937共读

1938 |《华威先生》

战争让权力重新洗牌

要歌颂还是要讽刺

1938共读

1939 |《八十一梦》《偷拳》

新闻与小说完美结合

比写武侠更羞耻的,是在沦陷区写武侠?

1939共读

1940 |《在其香居茶馆里》《呼兰河传》

外来政权恶斗地方势力

与时代格格不入怎么办

1940共读

1941 |《在医院中时》《我在霞村的时候》

“新与旧”的双重落差

有家医院,专治你的丧

1941共读

1942 |《金鸭帝国》

童话外壳包装的社会发展史

谁拥有儿童,谁就拥有未来

1942共读

1943 |《倾城之恋》《小二黑结婚》

国家主义与个人叙事

只准女儿婚恋自由,不许老妈涂脂抹粉

1943共读

1944 |《四世同堂》

有明确目标的集体想象

当沦陷成为日常生活

1944共读

1945 |《长河》《荷花淀》

一本最像湘西人的书

文学的奇异果

1945共读

1946 |《围城》《寒夜》

“高等华人”的战时历险

婆媳矛盾背后是抗战胜利的寒夜

1946共读

1947 |《五子登科》《暴风骤雨》

黑幕+宅斗+反腐

湖南作家怎么还原东北土改

1947共读

1948 |《异秉》

拉着读者并排起坐行走

屎尿屁也忧郁

1948共读

后记一 时代的情绪

后记二 一群人一起读一堆书,想象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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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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