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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 我识成都迟 ||蒙志军

 一犁_书馆 2022-05-17 发布于江苏

作者:蒙志军  

几年前我去四川大学进修,进修的内容是社区建设。社区是指聚居在一定区域内的人们所组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这概念有点抽象,不大容易理解。要是说得具体点,一个社区就是一个居委会的辖区,这是指城市社区,延伸到农村,一个社区就是一个村委会的辖区。四川大学很大,也很美。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设若听课听得有些厌倦,可以透过窗户望向校园。不同年代建成的楼房都很巍峨;实验楼侧边的墙壁和屋顶的瓦片爬满薜萝,仿佛森林里用树木的枝叶盖起的雅筑;绿化带的草和树都长得葳蕤蓬勃,红的花、黄的花、蓝的花点缀在草树之间;阳光穿过悬铃木枝叶间的罅隙,照在林荫道上,显得斑驳零碎;走在道上的青年男女,有的眉飞色舞,有的沉毅刚健,但每行脚步都焕发青春能量。不经意间一个意念掠过我脑际:人生适意处能消受此等眼福,夫复何求?

不仅在教室上课,我们也去市内的社区里考察。玉林路街道办事处玉林东路社区在一条大路的边上,有个很大的院落,四周的房子有作居委会办公用的,有社区服务中心和文体活动场所,还有长者食堂,社区的老人可在那里用餐,每顿饭只花五块钱。房子中间围成一个广场,广场上种了很多植物,有三角梅和月季之类的,还有一种我在别处没有见过的树:木芙蓉。树上的花不繁密,几朵而已,有白色,也有粉红色。木芙蓉叶片的形状跟梧桐树的叶片相似,呈浅绿色,不是那般油亮。木芙蓉的花期跟桂花几乎同时,都在深秋,又有人称其为拒霜花。荷花的别称是芙蓉,但真正的芙蓉是木芙蓉开的花。成都满城处处木芙蓉,因此也叫蓉城。

我看见木芙蓉边的墙壁上挂着“玉林东路社区”的牌子,便问居委会的一个女孩子:“玉林东路莫非跟广西的玉林市有关系?”女孩告诉我没有任何关系。她说当年刘备在成都建立蜀汉政权,跟曹操的魏和孙权的东吴形成鼎立之势。蜀汉时期的御林军很庞大,有七万人之众,他们驻扎在城区的一块平地上,这块平地就被称作御林坝。经过世代更迭,“御林坝”被误写作“玉林坝”,衍生出玉林路,又有了玉林东路和玉林西路。女孩问我;“以前不知道玉林路吗?”我告诉她从来没听说过。她又问我是否听过一首叫做《成都》的歌,我说也没有。她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唱了起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了。“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也不停留。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把手揣进裤兜。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她唱得很动情,仿佛把她对这座城市的所有理解和眷恋都融在自己的歌声里了。我听得很入神,同时有种落伍的感觉。

后来我了解到,这首歌当时确实很流行,就连粤语歌盛行的广东,也常听见有人在大街上或者校园里唱《成都》。这首歌为成都平添了一种浪漫气息,歌声里,人们仿佛透过府南河之上的烟水气,看见这座城市飘逸的灵魂。很多人因为这首歌而走进成都,走在小酒馆灯火朦胧的玉林路上。很多时候,一首歌中有一座城市的文化形象。《南屏晚钟》是杭州的歌,过客的行踪在寺庙的钟声里,也在倒映于水上的霓虹灯里;在歌曲《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中,台北是冬天雨雾迷蒙的城市;西班牙语的歌曲《鸽子》,让人想到哈瓦那海边的古城堡和叼着雪茄的绅士。《成都》属于民谣类的歌曲,民谣就是带着地域土风在民间自然流传的歌曲。民谣往往被赋予放荡不羁的情感和自嘲式的世俗幽默,比音乐殿堂里的管弦和吟唱更能打动普通人。上个世纪中后期,民谣在世界各地大行其道。约翰·丹佛的《乡村小路带我回家》唱得人荡气回肠,海蒂·威斯特的《五百英里》唱哭了多少离乡背井的游子。最富梦幻色彩的自然要算集作词、作曲和演唱于一身的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因为在歌曲传统中开创了新的诗性表达而获得二0一六年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代表作是《在风中吹》和《像一块滚石》。我被《成都》感染着,也被许多优秀的民谣所感染。

从川大门口往右不远,是望江楼公园,我每每于晚饭后去公园散步。望江楼是四层的阁楼,在楼上可以看见蜿蜒的府南河和河上的九眼桥,还可以看见河两岸的城市面貌。府南河也被称为锦江,望江楼自然名副其实。公园里的园林以种竹为主,幽篁蔽日,竹影婆娑。园内建筑多与唐朝女诗人薛涛有关。比如薛涛井,凿于明朝,是蜀王府仿制薛涛笺的专用井。薛涛笺是薛涛设计的一种纸笺,唐朝时薛涛笺用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和浣花溪的水制成,笺面呈红色,用于写诗,颇得文人青睐。离薛涛井不远处,立着一块巨石,石头的平面上镌着“碧鸡坊薛涛故居”的字样,字面涂成浅蓝色。石头后面有些房子,还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边有带瓦檐的游廊,游廊尽处是高出地面的台子,像是供演出用的舞台。旁边还有一泓清池,池上有水榭。似乎营造出颇具生活气息的场景。

成都在唐朝时是与长安和扬州齐名的大都市。城内有一百二十坊。所谓坊就是街区,是百姓聚居的地方,类似于而今的街道或者社区。坊坊有沽酒处,坊坊有寺庙。多数坊的坊名已不可考,有些坊却留在了历代的文献中,比如碧鸡坊。望江公园里的碧鸡坊只是景点,真实的碧鸡坊在城西。杜甫在名为《西郊》的诗中有两句:“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杜甫与薛涛在生活空间上有交集,但时间错位,杜甫辞世时薛涛刚出生。薛涛先住浣花溪,后移居碧鸡坊,在那里筑吟诗楼。楼的四周多种海棠,开花时节披纷明艳。薛涛原是长安人,自幼随父入川,成了成都人,她以芙蓉花自况,在与杜牧的唱和诗中写道:“双鱼底事到侬家,扑手新诗片片霞。唱到白蘋洲畔曲,芙蓉空老蜀江花。”南宋时,有个叫王灼的人流寓碧鸡坊,在那里写了一本书《碧鸡漫志》,书中于乐和词的领域纵横捭阖,颇多独到见解,对后世影响很大。王灼名气小于薛涛,但是个知识渊博,涉猎面广的人。他还写过《糖霜谱》,是制糖的指导用书。

除了碧鸡坊,名气较大且被史料记载下来的,还有富春坊。富春坊以前店沽酒后院作坊的卖酒人家而称著于唐宋间,“风弄青帘沽酒市,月明红袖采莲船。”唐明皇上元节在长安观灯,道士叶法善进言成都灯亦盛,“遂引帝至成都,市酒于富春坊。”这是元朝一本书中的描述,未必确有其事,但无论真假,富春坊名气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听说现今的春熙路一带,发现了富春坊的遗址。我专门跑了一趟春熙路,未见到遗址的痕迹。那里现代商业街的气息浓厚,没有任何古代酒市的影子,但绝不逊于旧时的熙攘状态。商铺鳞次栉比,游人摩肩接踵。奢侈品和折价商品同样卖得火爆。繁华程度不亚于香港的铜锣湾和台北的西门町。春熙路是步行街,没有避让车辆的烦恼。有人在街心弹着吉它唱歌,唱《我和我的祖国》,还唱《天路》。比电视里唱得好听,可能是现场的效果。

四川大学是重点高校,在国内排名靠前。与沿海学校稍有不同的是,校内会遇见藏族风格的人和事。学校设有中国藏学研究所,看见三三两两穿着藏袍的学生走在校园里也是寻常事。四川跟西藏和青海接壤,省内也有两个藏族自治州,一个是甘孜藏族自治州,还有一个是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甘孜是康巴西藏,阿坝基本上属于安多西藏。我看过阿来的《瞻对》,写的就是康巴西藏的真实故事。康巴汉子和康巴姑娘都很美,身材修长,鼻梁稍高,眼睛雪山样纯净,脸上有微微的高原红,仿佛都是错入人间的天使。走在繁花似锦的校园里,要是运气好的话,会遇上一群藏族同学在路边空地上唱歌跳舞,我必定停下脚步,看到最后才离开。我喜欢藏族歌舞,到了酷爱的程度,感觉那不是普通的艺术,在那黄钟大吕似的歌声里和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分明蕴含着超越世俗的空灵与神圣感,不仅娱人,而且娱神。

我在川大进修不过十几天,成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尽管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看、去体验。俗话说“少不入川”,怕那里的悠闲消磨人的斗志和上进心。我识成都迟,但我看成都的文化里包含着太多的开放和包容成分。我未必播迁成都,但肯定会再多去几次。


作者简介

蒙志军,清江浦人,家住大闸口南侧轮埠路。曾下放清江市郊区公社西郊大队,也曾任教于清江四中,又在广东珠海做公务员多年。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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