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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千零一靥》真实故事平台 如果你也有故事，请私信我 乌兰托雅/口述 小千靥/撰文 我叫乌兰托雅，今年28岁，是个土生但不土长的内蒙牧民女孩。6岁那年，我们举家离开草原到城市生活，这期间，求学、北漂、入职大厂996上班，本以为这辈子再与睡梦中那一望无垠的草场无缘，没想到因为疫情，我再次回到草原，成了骑马放羊的“汉子”。  我和自己的爱马，它叫小黑 我出生在二连浩特，隶属于中国内蒙古自治区勒锡林郭盟，祖国内蒙地区的最北部，当年我还暗自庆幸，投胎真的是门技术活，如果选位置再靠北一点我就不是骄傲的中国人，而是蒙古国人了（二连浩特与蒙古国接壤，去过我们家乡的朋友，想必很多人都去过国门、界碑吧）。 我们家算是牧民世家，世代在锡林郭勒大草原放牧，曾听我阿布（父亲）说，在我欧沃（爷爷）年轻时，我们家夏季草场、冬季草场有好几处，每一处草场也不知道有多大，反正如果骑马的话，不紧不慢的走一天，差不多能走一半……  锡林郭勒大草原，我的家乡 后来因为我爷爷不顾氏族长辈的反对，娶了落难在草原的汉族女孩为妻（也就是我的伊吉，不幸的是她在我父亲十几岁的时候就早逝了，我无缘得见，不过，家里人都说，我长得越来越像伊吉，这可能就是我们这两代人隔着血脉相见的一种方式吧），我们家大部分的草场被氏族里的同族人瓜分了。 可能很多人不理解，同族之间何必如此，异族婚姻又怎会如此？ 但想想50年代初，那个时候，中国刚解放，再加上我们又在祖国边境，宗族对于所谓血统纯净的固守，可比肩对长生天虔诚，他们决不允许有人试图打开血脉传承的枷锁。所以，我们家在宗族里备受冷落，直到我阿布成年，很多同族的人还会喊阿布为ᠰᠢᠶᠣᠣ ᠬᠢᠲᠠᠳ，就是小汉族的意思，足见贬损之意。  我的阿布和额吉，大草原的儿女 到我阿布这一代，我们家的草场本来就不大，因为草场的放牧衰退，已经无法成规模的放牧了，我们家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阿布说，让他决定离开草原的是我的到来。 阿布给我取名乌兰托雅，这个名字在我们蒙古语里的意思是——曙光，就如同这个名字，从小家里人都对我抱有很大期望，他们希望我的到来能给家里带来改变。 儿时的大草原，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翠绿的牧草在微风吹拂下，荡起层层叠叠的绿色涟漪。  放羊中的阿布和额吉 阿布喜欢把我护在怀里，共乘一匹马，在草原上牧牛羊……那羊皮鞭子甩出的爆炸音，是我儿时最难忘的旋律。 一转眼就是六年时间，我到了入学的年纪，阿布为了让我得到更好的教育，便卖掉所有牛羊，把草场托付给了我的一位阿爸噶（叔叔），带着额吉（母亲）和我，到二连浩特城市生活。 搬家的那一天，阿布走得很决绝，即将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我以为阿布会很期待，但后来我听额吉说，阿布搬家后的前几晚根本没怎么睡觉，他的心在思念草原，思念他的牛羊，思念曾经的敖包。  抱着羊羔的……呃，偏不告诉你这是谁，哈哈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做了半辈子牧民的阿布，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草原吧。 后来为了维持生计，阿布和额吉在城市开了家生鲜店，而我一路求学，小学、中学成绩也还算稳定，不好不坏，高考发挥超常，一举拿下文科510多的“高分”，被北京某所211大学录取。 哈哈，本来我觉得我挺优秀的，毕竟这个分数在我们那算是高分段了，结果到学校一问，嗬，就当我没说，就当我没问……  日落下的蒙古包 更幸运的是，2016年经过三轮校招的残酷角逐，我如愿以偿地拿到某互联网大厂实习的机会，并最终留在大厂工作，说真的，当父母得知我的工作之后，大厂光环加上不菲的工资待遇，我们一家人都觉得祖坟冒青烟了。 可祖坟冒青烟，我却冒黑烟了，整个人就像一台负荷过载的机器，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我工作的方向主要是出版物，每天周旋在领导、作者、编辑和印刷厂之间，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更无周末潇洒之闲，任何一方有需求，我都要第一时间处理工作。 为了维护关系，我这个蒙古女娃，在饭局上生生喝成了女汉子，虽然得益于阿布的蒙古族基因，我酒量一向不错，但也架不住一桌人的“重点关照”，醉酒的夜晚不知几何。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觉得蒙古女孩巨能喝 说996工作苦，说实话，我都羡慕工作996的，至少能有一天时间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而我即便是请年假，每天也得不停的打电话、做报表…… 有次我堂姐结婚，我跨越千山万水回到阔别十几年的锡林郭勒大草原上参加婚礼，上一秒还在马背上纵情狂奔，下一秒就被公司紧急召回，说我负责的出版物存在问题，结果回来一开会是领导认为一张图片选的不够切题。 好嘛，大厂果然是大厂，紧守行业标准，一切以客户上帝的完美感受为第一目标（可话说回来，也没必要这么不把员工的私生活当回事吧？仿佛拿了大厂的工资，你生是大厂的人，死是大厂的鬼……）  堂姐婚礼照，最真实的蒙古族结婚现场 青春就那么几年，费死了劲留在大厂，工资从1W涨到3W，但依旧是北漂中的底层打工人，这些年恋爱都不敢谈，孤身一人，每天没日没夜为公司奋斗，养着房东，养着这个城市，养着身体几十万亿的细胞。 也是在这两年，阿布和额吉见我也算事业安定，他们重返草原，阿布开心得像是一不小心落入樊笼的苍鹰，再次回归湛蓝的天空，连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了。 就在大多数父母、同事都认为只要拼命工作，就能牢牢绑定了大厂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曾经恨不得天天把你绑在工位上的大厂，抛弃你时弃如敝履。  写字楼里没有感情…… 最近，因为疫情反复，很多大厂裁员的报道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其实大厂因为疫情裁员早就开始了。很不幸，我们部门就赶上了第一批（疫情中，大厂线下业务首当其冲）。 2020年，刚赶回北京上班，上午开完会大家还有说有笑，紧接着很多一起工作好几年的小伙伴被HR喊过去谈话，笑容洋溢的进去，一脸悲愤的出来，回到工位，有些人哭，有些人则是没有感情的笑……  裁员众生相 就在很多人不解的时候，HR出来面对大家，冷着脸通知：【刚谈话的同事，今天必须走，补偿按劳动合同，给你们n+1，今晚就到账】。 还是领导有情怀，见大家情绪不对，赶紧出来给每一个要走的同事发一个毕业证，满含不舍得说：【同学!恭喜你们在某厂顺利毕业】！ 大厂裁员，胡萝卜+大棒，还附赠一套人情冷暖，恐怖如斯……  夜色小的蒙古包，就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方向 那段时间的我，身心俱疲，每天感觉像是背了一座大山去上班，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没多久就病倒了，哈哈，因为发烧还被集中隔离了半个月，没有自由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想着回归草原。 回到岗位后两三个月，公司提出降薪20%，我索性提出了辞职，之后一路向北，冲向锡林郭勒，冲向大草原，回到蒙古包，我告诉父母我把大厂的工作辞了，阿布抽了几口烟，问我之后想干啥，我说跟你放羊…… 我们家的草原牧场 说完，我们相视一笑，碰了一杯马奶酒。 回来正巧赶上家里要迁往夏季草场，多年未策马执鞭牧牛羊的我，几十公里的牧场迁徙，虽然屁股都快颠开花了，但十足过了一把策马崩腾的瘾。 血脉真的很神奇，它赋予你的烙印你可能一辈子用不到，但一旦把你沉浸在某个特定的场景，它就会被完全释放，从六岁开始阔别草原，连阿布都没想到，我能骑马全程跟下来。 之后的日子，便是每天和将近500头牛羊为伴，不用担心手机响，不用担心哪件工作还没完成，每天就是骑马、牧羊、挤奶…… 挤奶ing 日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用不完的时间去发呆，看不厌的天空云朵漫卷，草原的生活仿佛和北漂的日子不在一个世界，连接它们的只有我这个人。 回归草原，我感觉到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 参加那达慕盛会时，很多族人替我惋惜，认为我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回来放羊，有点大材小用，我没有去争辩，因为很多事，只有经历了才能评判出哪些更适合自己，就比如我是留在大厂还是回到草原放羊！ 骑马参加那达慕盛会 盛会期间，我们整个民族都会欢腾 就这样，兜兜转转，我终归是走上了祖辈的老路，成了一位草原上的牧民，但不同的是，北漂的经历，让我知道外面世界的样子。 草原旅行日渐兴起，我相信等待疫情过后，会有更多人愿意来草原呼吸新鲜空气，利用前几年攒的钱，我在草原上增加、改善了我们的蒙古包，加入现代化的太阳能热水器、独立洗手间，让草原上洗澡、上卫生间的问题不再是老大难。 改良版蒙古包内部 同时，我也在跟额吉不断学习制作我们蒙古的美食，额吉说：【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可以不会放羊，但做饭一定要像样儿】，哪天有朋友来草原，一定招呼我给你露一手，哈哈，我保证……毒不死人！ 现在，我的生活再次回归平静，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可在阿布的观念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如今28岁的我，还没找到相伴一生的小伙子。 阿布说，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找不到蒙族的，像我欧沃一样，找个外族人也行，嫁妆就是家里的500头牛羊。 我做的料理，怎么样，有没有来一口的冲动，哈哈 我……一切随缘（不过这么算算，我好像还挺值钱的） 也可能是在草原待得时间长了，整个人都佛系了，守着本心做好眼前事，更远的事情就喜欢交给命中注定，就像苍鹰生来属于天空，牧民的孩子天生热爱草原，这辈子陪你走完一生的人是不是也这样？ 或许很多人也会说，回到草原，让我丧失了年轻人的斗志和激情，彻底躺平，但就像陶渊明大大所说“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也未尝不是一种向阳的生活方式。 草原信号不好、吃得平淡单一，夜生活更是无聊，这种生活或许很多人接受不了，但于我而言，却夜夜心安。 我和我的草原好闺蜜 余生很长，愿所有人都能不委屈、不将就，不强求，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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