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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地情深】李仁清‖军礼,献给天堂里的父亲

 昵称70808387 2022-05-17 发布于山东

军礼,献给天堂里的父亲

李仁清

今年4月11日下午7时05分,我90岁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小弟仁华来电话告诉我噩耗时,我的心不停地颤抖。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我刚和小弟通过电话,从电话里我清晰的听到父亲还在要果冻吃。小弟告诉我,半个小时前,孙子李涛(小弟仁华的儿子)还和爷爷视频过。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匆匆忙忙就走了。

我的父亲

面对北京市“非必要不出京”的严厉要求,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回去送父亲最后一程。我立刻给我的管理单位和老家的村委会报备,女婿连夜开车拉着我找地方做核酸,又帮我选择合适的车票,夫人帮我收拾行李,我终于在第二天中午登上了回家的火车。车到汉口站,在武汉工作的外甥女王晓玲上了车。再往宜昌方向走,窗外便下起了大雨。晚上7点,才赶到老家市府所在地——枝江北站。

战友黄海和夫人方梅专门开车来接站,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抗原、核酸检测,才被允许出站。雨依然下个不停,像是在为老人的离世而哭泣。在车上,我的心砰砰乱跳,胃里翻江倒海。到了老家门口,到处停的是车,门前搭着偌大的防雨蓬,一支乐队在雨蓬下演唱着一些送别的歌曲。

我自从1970年12月参军离家后,五十多年里曾经无数次回家探亲,每一次父亲都会在门口迎接我。而今天我到家时,父亲却躺在冰凉的灵柩里。父亲的灵柩摆放在堂屋的中央,我跪在父亲的灵前,头磕在地上,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下跪。父亲曾经告诫我“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的第一次跪拜给了他的亡灵。我深深自责,没有在父亲生前回到他身边,哪怕是叫他一声“爹”,喂他喝一口水,让他看一眼我。

我提出看一看父亲的遗容,侄子李怀勇说:“明天早上再看!”我看到灵柩盖得严严实实,上面搭着红布。按照老家的葬礼习俗,只有到了第三天出殡前,才能揭开棺盖,亲人们作最后的告别。我的心隐隐作痛,一付小小的灵柩,父亲在里头,我在外头,父子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我趴在灵柩上,任凭眼泪不停地流……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母亲。我问:“妈在哪里?”我一回头,母亲正坐在我的后边哭泣。我连忙转过身来,不由自主地跪在了母亲的面前对她说:“儿子不孝,我回来晚了,对不起!”母亲拉着我的手,只是不停地抽泣,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74年,父亲的离世,受打击最大的应该是母亲。母亲虽然没有责怪我,但我心里清楚她是希望我能早点回来见父亲一面的。

这时,我浑身颤抖,头昏脑胀,感觉极度不适。外甥女王晓玲把我扶到二楼的床上躺下。她拿来电子血压计给我测了一下血压,190/105。我服下降压药后,躺在床上,希望血压能尽快降下来。我想去给父亲守灵,但头昏起不来。凌晨两点半再服了一次我每天所服降压药的最大剂量,血压依然降不下来。

我躺在床上不敢动弹,楼下的丧鼓(老家的习俗,死人后要打两夜丧鼓)不停地敲着,每一个鼓点仿佛像一根细针扎在我的心上。一男一女两个鼓师轮番唱着我一句也没有听懂的丧歌,父亲的身影不断在我脑海里浮现……

(一)

我的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一辈子植根于土地。父亲生于1932年农历五月廿九,在男孩中排行老三。按照族谱,长辈给他起名友芳,结婚时还给他起了个号叫圣斋。在他出生7个月时,我的爷爷因病去世,奶奶(我们从小叫她爷爷)带着我姑妈、大爹和父亲3个儿女艰难度日(大爹和父亲中间有一个老二,不幸夭折)。我父亲10岁时,“爷爷”还是把他送去上了学。好景不长,刚读了一年半书,我大爹患病,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父亲被迫辍学去给地主放牛。由于我大爹的病久治不愈,家里无人干活,父亲又只好回家种田。

我的父母亲是1948年农历十月十六结婚的,当时父亲16岁,母亲17岁。3年后我的姐姐出生,之后,每3年一个,陆续又有了我们兄弟3人。我从1955年正月出生到1970年底参军,在父母亲身边生活了不到16年。

我的父亲母亲60岁时的合影

在我参军前的记忆里,父亲不完全属于我们家。因为从我记事起,他就是生产队长,要管全队的事情。

那时农村实行的是生产队、生产大队、人民公社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经济体制,一个生产队就是一个经济实体。我们大队共八个小队,我大爹和父亲分别担任第六和第七生产队队长。记得当年我们队有20多户人家,130多口人,140余亩农田。全队的生产,如种什么农作物,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栽秧,什么时候拔草,什么时候施肥,什么病虫害打什么农药,什么时候收割,都要由他安排。全队的所有劳动力每天干什么,每个人干什么,派工、记工、检查进度质量,都由他一人承担。因此,他天天是早出晚归,常常是一天见不到他的人影。

记得当年每天早晨和中午到了开工的时间,父亲就会拿着一个用铁皮围成的话筒,站在我家后边的山包上,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呼喊:“开——工!开——工!开——工……”社员们听到喊声后,才能下田干活。

那时一个生产队就像一个大家庭,队里所有人家的红白喜事、家庭纠纷、邻里矛盾、盖房置业等大事小情,都要请他去帮忙。人们对他很尊重,我参军时他只有38岁,人们都称他“三叔”、“三老”、“三爷爷”,这也许是因为与我们家的辈份高有关,但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他的一种尊敬。

1984年春节期间的全家福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上级要求生产队每天晚上要组织全体社员学习。人们劳动了一天,本来就很累,还得去学习,大家虽有意见,但谁也不敢说。记得我们队的学习地点是在相对居中的李明月家,每次学习父亲都带着我,我去后找个墙角坐下,经常是坐一小会儿就睡着了。到了学习结束时,全体人员要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歌就会把我吵醒,赶紧起来迷迷瞪瞪跟着父亲往家走。有一次父亲起歌时,刚一张嘴,下巴脱了臼,他连忙用手托住下巴,比划着让别人起头大家唱完这首歌才散会。

父亲当队长时,正是毛主席号召“农业学大寨”的时期,他还随县里组织的参观团到山西省昔阳县的大寨参观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坐火车,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回来后给我们讲火车是多么快,大寨是多么好。我当时就想,我这辈子要是能坐一次火车去一次大寨该有多好啊!

(二)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日子过得非常苦。父母亲为了拉扯我们几个孩子,常常自己吃不饱饭,但想办法尽量让我们能吃饱。因为担任队长,父亲时常外出开会或者办事,每次出远门回来后他都会从兜里掏出一个馒头,把小弟仁华叫到身边说:“幺儿,给你一个'乌龟’吃!”每当这时,我和姐姐都非常嫉妒小弟,也埋怨父亲不公平,对我们不好。现在想起来,那时家里实在太穷,一个馒头才贰分钱,父亲何尝不想给每个孩子都带一个,他也是没有办法才那样做。

1994年春节,父亲同孙子李怀东、李涛打扑克,孙女在旁边观看。

我小时候,犯过一次大错,差一点把小弟仁华淹死。我9岁那年暑假的一天,早饭后出去打猪草,3岁的小弟非得跟我去。我们几个同龄的孩子在我家前边的孙家荡玩水,我让小弟在岸上给我看着衣服。过了很长时间,我忽然想起我弟弟还在岸上,连忙上来找他,结果岸上没有了人影。我往水里看,离岸3米多的水面上有一绺头发在漂动。我急忙跳下水,伸手一抓是个小孩,连忙把人拽了上来,正是我的小弟仁华。这时他已经没有了知觉,肚子鼓得圆圆的。我高声呼救,几个“四清”工作队队员赶来后,把仁华翻过来趴在地下,他开始从嘴里往外吐泡沫。随后,我母亲赶了过来,抱着仁华就往紫荆岭公社卫生院跑。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跑回了家。下午4点多钟,卫生院传来消息,仁华醒过来了。我知道今天我肯定要挨打,吓的大气都不敢出。晚上父母亲抱着仁华回来了,意想不到的是,母亲只说了一句“以后我们谁也不许打李腊儿(仁华的小名)”,既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想,或许是父母亲险些失去一个儿子,对肇事的我也产生了怜悯,没有打我。这以后,我每次带着仁华外出都倍加小心。

有一年冬天,二弟仁新的一个太阳帽被一阵风刮到了我们家门口的堰里,很快就飘到了水中间。父亲想用晾衣服的篙子往上捞,但够不着。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脱掉外衣,游到水中把帽子捞了上来。我们看见他上来后冻的直哆嗦,但那时真的不知道心疼他。

作者姐弟四人

二弟仁新在很小的时候,一天渴了自己找水喝,他看见桌子上有一个茶壶,但因为个头矮够不着,就搬来一个小板凳站上去倒水,结果板凳一滑,连人带壶摔在了地上,脸被摔碎的茶壶划破了几条口子,鲜血直流。我们公社、区里的卫生院都做不了手术,又没有交通工具,父亲和大爹连忙抬着仁新到相对近一点的宜都县医院。因为仁新小,又受了伤,只好大妈抱着他。我的大妈很胖,体重至少有120斤,加上仁新,父亲和大爹抬着非常吃力。从紫荆岭到宜都要先步行16里路到白洋,再乘船过长江,在对岸下船后再步行5里路才到。为了抢时间救治仁新,父亲和大爹硬是一口气将仁新抬到了宜都,等医生做完手术后又抬回家来,累得父亲和大爹好几天缓不过劲来。医生为仁新缝合了伤口,因为那时医疗技术不高,伤口缝得很不好,至今仁新的脸上还留有好几条疤痕。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肚子疼,为了给我看病,父亲背着我到处求医。我最深的印象是趴在父亲的背上,父亲在一个树林里走着,也不知道是去哪里。经过父亲的努力,我的肚子慢慢地就不疼了。再后来,有一个时期我面黄肌瘦,父亲带着我步行15里到安福寺区卫生院去找一个叫李二先生的医生检查。李二先生曾经当过国民党军医,医疗技术很高,是我们安福寺区、紫荆岭公社一带的名医。李二先生告诉我父亲,要给孩子多吃一些猪肝和红糖,我听了非常高兴。回家后,父亲给我买了一斤红糖,但猪肝却没有吃上,因为家里实在买不起。

(三)

父亲的手比较巧,木匠、瓦匠、篾匠的活路他多少都会一点,家里一般的小事情用不着求人。

父亲(中)和紫荆岭中学教务主任黄学懋(左)、紫荆岭村党支部书记王忠杰(右)合影,照片拍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

年轻时,他还玩过鸟枪。记得那时他有一支鸟枪,枪托是一个弯把,瞄准时枪托要贴在颧骨上。第一次射击时,他怕枪的后坐力击到颧骨,就离开颧骨几公分击发,结果扣动扳机的瞬间,枪托一下子就击到了颧骨上,很快颧骨上鼓起一个大包,幸亏握着枪把的右手虎口起到了一个缓冲作用,不然会伤得更厉害。事实上,这种枪在射击时,应该将握枪托的右手虎口贴紧颧骨,做到人枪一体,枪的后坐力才不会伤到人。

父亲很会打鱼,家里有全套打鱼的网,还有打鱼用的小船,他常常利用农闲时出去打些鱼回来吃,吃不完的就拿出去卖。他的平衡功能很好,家里那条小渔船我们空手站在上面都站不稳,他却能站在上面轻松自如地撒网。他到了水边,就能判断出哪里有鱼。因为他有这门手艺,我们小时候吃了很多的鱼,而且我妈煎鱼的厨艺非常好,包括我的夫人和女儿每次回老家都能吃到很好吃的鱼,而且每次往回返时,都要带一些煎好的鱼在路途中吃。

父亲的《兽医卫生合格证》

父亲没有读多少书,但是他善于思考。他的思想很活跃,改革开放伊始,就以自己的实践经验,做起耕牛贩卖生意。他懂得耕牛的牙口(即牙龄),一眼就能看出这头牛有没有力,会不会干活。从1982年起到90年代末,他一直在做这种生意。他的信誉度很高,周围十里八乡谁家想买牛都会来找他帮忙。在这个行业里,他也有很高的威望,人们都乐意和他打交道。因为需要资金周转,那时他身上经常装很多现金,以至于孙子李涛(当时五六岁)就说:“我长大了也当牛贩子”,逗的大家哈哈直笑。

我老家的小楼,建于1986年。

他的思想能跟上时代的步伐,观念很新,有时甚至还很超前。1986年,他看见农村在开始建楼房,于是他在没有多少积蓄的情况下,下决心盖起了一栋两层的楼房,在我们队起到了引领的作用。不久,大家都陆续建起了楼房。现在,我们家这座小楼虽然已经30多年,但从外观上看,还不落后。

(四)

1970年底,父母亲下了很大的决心,把不满16岁的我送到部队。现在想起来,哪个父母愿意把自己未成年的孩子送出去?又有哪个父母不牵挂自己在外的儿女?正是父母亲当年毅然把我送到了部队,才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参军后,父亲对我一直抱有很大的希望。他封封来信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安心服役,干出成绩,为家乡人民争光,为父母亲争气。当我当了6年战士,迟迟没有提干时,他对我没有丝毫的埋怨和责怪。后来我被部队推荐上了大学,他告诫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以优异的成绩回报部队。

1992年春节期间的全家福

我结婚成家后,父亲鼓励我们在生活上要互相关心、互相尊重,在工作上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我和夫人牢记父亲的教诲,经过勤奋努力,婚后40多年生活幸福美满,工作小有成绩。2011年2月,在我军龄42年,年满56周岁,超龄服役1年后,光荣退休。我曾经让我的父亲骄傲过。我夫人和我是大学同学,她对工作兢兢业业,在家里是贤妻良母。她也在国家公务员系统工作到60周岁才退休。我的父母亲经常夸奖这个儿媳妇好。我的女儿是父亲唯一的孙女,父亲对这个孙女充满期待。父亲1982年底第一次来我家后,就夸这个孙女聪明,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我女儿没有辜负爷爷的希望,上高中时就入了党,2000年高考以河北省文科第45名的成绩被北京一所著名“211”大学录取,2004年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学成回国后被母校录用任老师,现在大学中层管理岗位工作。女儿的成长远远超过了爷爷的预期,爷爷对这个孙女赞赏有加。

(五)

我参军40年,父亲一共来过我这里三次,每次都没有超过一个星期,因为实在待不住。

父亲第一次来是1982年底,父亲和我大爹一起来看孙女。我女儿1982年1月出生后,因为我们回不去,父亲就一直想来看看,当年底终于成行。他们兄弟俩经过几天的颠簸,来到了我们当时在唐山的家。他们见到孙女后,非常高兴。特别是已经快一岁的孙女能听懂一些话,可以配合大人做一些动作,爷爷见后激动不已。我女儿这次的表现深深地印在了爷爷的脑海里,以至于爷爷到晚年还常常高兴地提起孙女小时候的一些动作。这个时候我和夫人工资收入都不高,我行政22级每月60元,夫人因为在地方工作还要少一些,加上有了孩子开支很大,父亲他们来没有得到很好的招待。有一件事让我自责了好多年。父亲来唐山后,我带他们上街转转,在一家商店父亲看中了一件小羔羊皮袄,标价50元,父亲特别喜欢,在那里看了好长时间,但当时我确实没有那么多钱,真的买不起,无奈只好离开。父亲回去以后,又来信让我去看看那件衣服还有没有,如果有他邮钱来让我给他买回去。当我再次到那家商店时,那件衣服已经被别人买走了。这件事让我非常后悔,我应该借钱也要把这件衣服买给他。后来有貂皮衣服上市时,我花3000多元给父亲买了一件貂皮尼克服,算是了却了多年的一个遗憾。

父亲第二次来是1987年9月下旬,他和我二弟仁新一起运1万多斤柑桔来秦皇岛卖。父亲到秦皇岛的那天特别巧,下午我骑自行车去上班,父亲下火车后来找我家,我们同时到了迎宾路路口,父亲一眼就看到了我。这可能就是父子之间的一种心灵感应,让我们同时到这个路口。如果谁早或是晚10秒钟到,我们就碰不到,父亲将会费很大的周折才能找到我。父亲他们这次运来的柑桔不但没有挣到钱,反而还赔了一些钱。不过父亲还是很高兴,因为他能来我这里看一看。这时,从老家来秦皇岛北大营当兵的李怀友、黄海、赵之红等人来陪了他们几天,父亲玩得很开心。

1987年9月,父亲(中)于“天下第一关”景区,右为二弟仁新,左为秦皇岛军分区政治部干事吴刚(后任山海关区人民武装部部长)。

父亲第三次来是1994年11月中旬,送外孙子王晓斌来秦皇岛。父亲这次来,我已经在一年多以前到山海关区人民武装部担任了部长。父亲看到了我和夫人的进步,看到了我们的住房及生活条件的改善,我还带他到山海关老龙头、天下第一关等景区看了看,父亲很满意。住了一个星期,父亲再也待不住了。我联系好了北京至宜昌的卧铺票,派单位的一位小同志专程送父亲到北京,并一直把老人送上北京开往宜昌的火车才往回返。

(六)

让我感到非常庆幸的是,我保存下了父亲写给我的几十封来信。

2011年2月我退休后,在家清理工作时的资料,在阳台一个多年不曾打开过的箱子里,发现了父亲二三十年前的一部分来信,让我喜出望外。打开尘封多年的信封,望着再熟悉不过的笔迹,读着一件件过去已久的事情,我的心口一阵阵发紧,视线渐渐的模糊……

1971年1月,在山西省阳高县罗文皂镇北边的一座军营里,还不满16岁的我收到了父亲写来的第一封信。我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心怦怦直跳,仿佛父亲就在我的眼前。这之后的很多年,收到父亲的来信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我编印成册的《父亲的来信》

我把从箱子里翻出来的这些父亲来信拣在一起,细细数来,共47封。最早的一封为1979年8月,最后的一封为1988年5月,时间跨度近10年。我坐在书桌前,一封一封地重读父亲的来信,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当时的那个年代。农村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姑父、姨父先后逝去,隔壁的大哥搬走,两个弟弟先后结婚,几个外甥、外甥女、侄儿先后出生,家里盖楼房,父母亲慢慢变老,等等。这不就是一段家庭发展史吗?信中尽管有许多错别字,也没有标点符号,但父亲以他自己特有的语言,把每一件事情都说得很清楚,而且我完全能够读懂。父亲正是用这些书信,以朴实的语言,与千里之外的我进行交流,记录了当时的生活,也记录了他那深沉的父爱,还记录了那份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我忽然想到,应该把这些信很好的保存起来。看着发黄的信纸,有的已经粘连,有的没有了信封,于是我有了把这些信印出来的想法。

在我的老搭档、山海关区人民武装部张俊华政委的帮助下,我将父亲的47封来信一封一封录入电脑,按时间顺序编排,在完全保持内容原貌的基础上,将错别字进行了订正,加上了标点符号,并将父亲从2007年起先后写给我和他的几个孙子辈的5份留言也一并编入,印成了一本小册子,以作永久珍藏。2016年我安置到了北京某军休所,搬家时又发现了一部分父亲的来信。现在,这些来信,成为父亲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精神遗产。

父亲为这本紫荆岭《李氏家谱》做出了很大贡献。

父亲对我们整个家族还有一个贡献,就是在他经过几年不懈努力收集资料的基础上,督促指导我们完成了《紫荆岭李氏家谱》的编纂工作。弥补了紫荆岭李氏家族有家无谱的空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知道了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的根在哪里。

(七)

2011年,我的父亲80虚岁、母亲80周岁。为了报答两位老人对我们几个儿女的养育之恩,我们姐弟4人商定给父母亲庆祝一下80大寿。3月18日,我率外甥王晓斌、侄子李怀东一家3口、侄子李涛共6人从秦皇岛赶回老家。3月20日,为父母亲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生日庆典。庆典那天,高朋满座,鞭炮齐鸣,还请来乐队演唱了一整天,父母亲高兴的合不拢嘴。

父母亲八十岁生日庆典时全家人合影

我看两位老人这么高兴,就对他们说,你们好好活,90岁时我们再给你们办一次庆典。令我非常感动的是,80岁以后的10年里,父母亲相互鼓励,相濡以沫,真的活到了90岁,而且两个人生活都能自理,老两口还单独起火做饭吃。去年4月份,我回到老家准备给他们过90岁生日,但他们的态度变了,不同意再搞生日庆典。父亲的理由是太过张扬了阎王爷就会接我们走的,还举了谁谁谁过了生日就死了的例子。我见他们态度坚决,只好尊重他们的意见,并把准备过生日用的钱留给了父母亲。

父亲非常善良,常常多愁善感,这一点我秉承了他。尽管我们几个儿女都很孝顺,想方设法让两位老人生活得安逸,生活得幸福,生活得衣食无忧,但近两年来,父亲自感年事已高,尤其是因为耳朵背与人交流受到影响,时常感到孤独和悲观。今年春节我与他视频,他不停地摆手,一个劲儿说“不行了,不行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自信。

2022年春节,我90岁的父亲和91岁的母亲最后一张合影。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错。今年3月2日下午,他像每天一样,吃完午饭稍加休息,便拄着拐棍去约一公里远的紫荆岭街上打牌。他虽然年逾九旬,但思路依然清晰,打牌有输有赢。突然,他感到阵阵恶心,在场的二弟仁新便打电话叫来小弟仁华,兄弟两个立即开车将父亲送到镇医院,又从镇医院转到枝江市人民医院。很快确诊,胆管因恶性肿瘤而全部堵塞。考虑到父亲的年龄因素,采取了保守治疗,从宜昌市中心医院请来专家于3日和9日先后做了两个胆汁引流管。置入导流管后,父亲的病情恢复的很好。3月15日,父亲强烈要求出院,医生也建议回家养着,待身体恢复一些后,再将导管换成支架,置入体内。回家后,父亲的身体状况一度很好。但随着卧床时间越来越长,体力逐步下降,直到4月11日晚上7点05分,他突然吐了两口粗气,悄然而去。当时二弟仁新夫妇、侄孙女怀秀夫妇正像每天一样来看他,老人走时很安详,没有痛苦。

最近几年,父亲最关注的是两件事:一是放心不下母亲,担心自己走在前面母亲没有能力生活,还给母亲攒下了一笔钱。二是关心自己走后的安葬问题。他自己选定了地方,并到处参观选定了墓碑的样式,要不是我们几个儿子阻拦,他会在生前就把墓建起来。

父亲今年3月2日生病以后,小弟仁华夫妇就主动安排父母随他们生活,不再单独起火做饭。弟媳韩小玲尽力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姐姐仁珍、二弟仁新也经常来看望,送一些吃的来。父亲走后的第二天,就按照他选定的样式将墓碑做好了,没有耽误第三天火化后的安葬。父亲关注的两件事情都以最佳方案妥善解决,相信天堂里的父亲会满意的。

父亲走后,天公特别有情。小弟仁华告诉我,12日上午做墓碑的师傅将事先准备好的石材运到墓地组装,天空晴朗。就在墓碑装好那一刻,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雨一直下到半夜。13日出殡,从早晨灵柩上路到次日凌晨圆坟(当地习俗,就是到墓地放一阵鞭炮),都没有下雨。当13日凌晨4点我们姐弟到墓地圆坟之后,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雨一下便是4天,老天爷给父亲的葬礼活动提供了充足的晴天。

2013年3月,作者和父母亲在一起。

父亲走后,我在老家陪了母亲23天,母亲的情绪有了很大好转,逐步接受了没有父亲的生活环境。在这23天里,我每天都要去父亲的墓地看一看,向他说说心里话。我曾经对他说:“如果有来世,我们一定还做父子,只是我想交换一下角色,下辈子我当父亲,我来照顾您。”

5月5日是我离家回北京的日子,和战友黄海商定早晨7点来接我。提前10分钟,黄海就把车开到了我家门口,当过兵的人永远是以提前为标准。我告别了母亲和弟弟、弟媳,让车来到父亲的墓前停下。这一次,我没有跪拜,而是给天堂里的父亲行了一个军礼。我永远铭记,是父母亲给了我生命并把我养大,是父母亲送我去参军报效祖囯,是父母亲叮嘱我安心服役,没有他们的养育之恩,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既是父亲的儿子,也是一名有着42年军龄的老兵。当年我入伍时,来家访的接兵班长宋大龙曾经给父亲敬过一个军礼。今天,我也给父亲行一个军礼。我觉得,“兵儿子”给父亲致军礼理所应当,天堂里的父亲作为“兵爸爸”接受这一崇高礼仪受之无愧。

2022年5月15日是父亲的五七,特撰写此文祝天堂里的父亲一切安好!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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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李仁清湖北省枝江市人,从军四十年,现居住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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