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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健:音乐在左 生活在右

 阿里山图书馆 2022-05-17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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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健:音乐在左 生活在右

(《音乐爱好者》杂志2022年5月号“封面人物”)

文/林旖

人生最好的时光,永远是当下。明天的我们,也许会怀念今天这个世界。好好去爱,好好去感受,好好生活,皆因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无比珍贵。

我们总以为音乐家的生活重心只能是音乐,事实并不尽然。不是所有音乐家都把音乐作为自己唯一的生活重心,至少王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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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身在芬兰的大提琴家王健用视频向《音乐爱好者》杂志的读者们送上问候
疫情之下的个体人生
 

两年前,自从疫情开始,王健的生活就突然变得非常平静。“所有的演出都被取消了,感觉整个人就像退休了一样。”繁忙的工作日程暂时画上了休止符,时光的脚步却从不停歇。演奏的舞台戛然中场休息,家庭的舞台才徐徐拉开帷幕。“我觉得这个变化全世界的人都体会得到。有太多的人因为疫情受到的打击比我要大的多的多,所以我经历的这种改变不值一提。”

从个人来说,作为一个父亲,王健将这两年的平静生活视为一段非常难得、珍贵的时光。“不然我还是一直在演出,就不会有时间陪我的女儿。”在这两年中,女儿由三岁成长到五岁,王健天天都陪着她。“无论如何,在现在的我看来,陪着孩子长大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了。”一家人每天过着安静而快乐的生活。“有些时候我会帮着她妈妈给她做点饭,陪着她玩一玩,大多数时间要跟她斗智斗勇。她个性非常强,总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非常不听话。因此,我们总是要想办法让她做一些我们想让她做的事情。但这非常不容易,因为她总是很有自己的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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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令整个世界乱了套,但从坏中看好,疫情带来的空闲使王健放慢了脚步,有机会去思考生活,体会当下和回忆过往。“人在忙的时候,往往是以每一小时甚至每一分钟来计算自己要做什么,总是处于一个完成任务的状态,面临各种不同的任务,必须尽最大努力去完成。而人在空的时候,时间变得比较抽象。最近这两年完全退休的状态,让我有了很多时间去思考一些问题,特别是一天天看着孩子长大,感觉很奇妙。”在听音乐或是演奏音乐的时候,王健从小就一直有一个强烈的感受。“当你脑子里边有音乐时,你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会在音乐中瞬间变成回忆。你心中的回忆也可以瞬间重现在你眼前,变得栩栩如生。我在空闲的时候,这种经历变得更多了。”回忆就像一张张黑白照片,音乐让这些黑白照片瞬间变得五彩缤纷。有时,眼前的一景一幕又会在音乐中定格成一个黑白照片的回忆。“你变回了以前的自己,看到当时身边的朋友们和发生的一切,也重新体会到自己当时的心情。这种感受在音乐中一直是有的。”这种感受把将来变成了现在,把过去也变成了现在,更把现在变成了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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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提供:上海交响乐团(摄/蔡磊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心世界、内心情感。看着五岁的女儿在自己眼前玩耍的样子,王健有着复杂的感触。他会想象,经年累月再回忆起这一幕,又会有怎样的心境。“几十年后,我肯定会想到她五岁时的样子。”而到了那时,现在这段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孩子长大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现在看她一两岁时的视频,已经很感慨。从各种角度来说,曾经那个一两岁的孩子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长大了。几年前看着她的心情和感受还是永远在心里的,是不会丢失的。但是那个一两岁的小孩子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最让我心酸的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看到女儿老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不可能在那时候像现在一样拉着她的手前行。”这种情感,王健在音乐中总是能听得见。音乐可以让人的回忆永远存在心里,也时常在眼前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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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1999年11月20日,北京世纪剧院,王健与指挥家查尔斯·迪图瓦及法国国家交响乐团合作演出作曲家陈其钢为大提琴与交响乐队而作《逝去的时光》片段。


“现在已经两年多没有演出过了,好像和舞台已经离得很远了。”演出对于演奏家们的意义不尽相同,取决于不同人的不同个性。“有很多演奏家非常喜欢和大家交流,向大家展示,也非常重视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对他们来说,演出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演出,那么音乐就没有意义了。”对于王健,演出的意义不止这些。“音乐对我来说,它有它本身的意义,演不演出几乎是无所谓的。”王健把音乐看作一个比较私密的事,一个一对一的关系。即使只是自己一直练琴,他也可以在音乐中得到很多东西,并不一定要在舞台上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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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演出对我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真要问我演出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觉得它好像是一个仪式。就像我们长途跋涉到达一个非常令人向往的高山顶上看日出,比如我们中国的黄山、华山,这就是一种仪式感。日出我们在很多地方都看得到,如果你早点起床,在城市中也看得到。但是你专门跑到一个很有气氛的山顶上去等太阳从黑暗中出来,这种仪式感和平时看日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演出对王健来说就是这样一种在特定情况下、特殊环境里才会有的仪式感。“你心里有一个特别让你感动的故事,你把这个故事讲给你身边的一群朋友听,你知道他们的内心也会产生很大震动。我们心里存在的这份美好是所有的人心里都有的。对我来说,演出和这个经历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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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2006年10月25日,王健与指挥家贝洛拉维克及英国BBC交响乐团合作演出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德沃夏克《寂静的森林》,返场演奏巴赫《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前奏曲。

王健很高兴自己在这两年里比以前多了很多时间练琴,并卓有成效。一个已经在舞台上演奏了30多年的演奏家,一直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从来不可能拿出这么多时间练琴。“我有很多想法,之前没空去探索,也没空去练习。这两年练的很多。”王健尝试了各种不同的方法、不同的演奏理念、不同的音乐观点,进行了很多探索和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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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1995年5月10日,日本东京,王健与钢琴家津田真理合作演绎马斯涅《沉思》。

有些人可能会问,没有演出,练琴干什么。“我觉得,我们大多数音乐家练琴并不是为了表演,更像是一种修行。”练琴让演奏家找到了心灵的栖息之地。“我们在心灵中用自己的演奏建造了一个小木屋。木屋就像我们的避难所一样,别人是看不见也进不来的。我们练琴,就像一直不停地装饰它、维修它、改造它,把它建造得更好,布置得更精致、更温馨,让自己更满意。”练琴的感觉就是如此。王健曾与一些音乐家同行探讨过这个问题,大家有着相似的体会。“我们最后离开这个世界时,也一定会是从这个小木屋中离开。”小木屋凝结了音乐家一辈子的心血和努力,对音乐这门艺术的毕生追求和成就感。“这个成就感是别人看不到也无法帮助我们获得的。我们只有在自己修炼自己、熏陶自己的过程中,才能在心里建造出这样一个尽量让自己满意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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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提供:上海交响乐团(摄/蔡磊磊)

如果疫情有一天结束,人类的生活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吗?“疫情对人类发展肯定是有一个非常大的影响的。它让我们认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和交流是多么重要,也让我们认识到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这些密切的联系和交流,一旦发生了疫情,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我想,如果是在很多年前,疫情可能不会传播的这么快,因为大家不像现在这样满世界跑,人类的交流不像现在这么多。我觉得,疫情过去以后,我们的生活也不会完全像以前一样了。大家都会更加有警惕性,有防范意识。假如出现另外一个疫情,我们的反应一定会比以前更迅速,病毒也会更快停止传播。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怎样继续往前发展,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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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以来,世界各地的很多音乐家通过互联网进行线上的演出和教学。毫无疑问,互联网给人们带来了很多便利,让人们可以运用各种方法继续交流和互动。“但是无论如何,面对面的交流是无法替代的。我想大家心里的追求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只能一点点探索。全人类共同努力,一定能找到比较好的解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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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2014年1月4日,国家大剧院音乐厅,王健与指挥家伦纳德·斯特拉金及法国里昂国立管弦乐团合作演出圣桑《a小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无法撼动的音乐理想
 

如果让一位演奏家选出他一生中最喜欢演奏的一部作品,恐怕是件有些困难的事。“真的挺难说的,因为每部作品都会给人不同的感受。如果一定要说,我首选的当然还是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特别是在这两年中,我练习的比较多的也是这部作品。”毕竟,这是一部大提琴家可以独自演奏的作品。“像大提琴这样以旋律性为主的乐器,往往在很多的作品中都需要与别人合作,需要跟大家在一起演奏,才能完全展现出作品的魅力。巴赫创作这部作品的主旨就是,它是一个独奏作品,一个人演奏就可以了。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地,你只要有一把琴、一把弓子,就可以自己享受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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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王健演奏巴赫《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前奏曲
 

王健新近学习了一首大提琴与乐队的作品,是意大利作曲家雷斯皮基(Ottorino Respighi)创作的《慢板和变奏曲》。“这个作品实在是太好听了,我还从来没有演奏过,但是自从听到这部作品,我就特别喜爱。现在已经完全练好了,希望未来能够演奏。”在接触到这部作品时,王健的突出感受与当下的疫情不无关系。“在聆听和演奏这部作品时,我可以感受到,之前已经离开的那些人的精神和现在活着的这些人的精神。你在那儿歌唱,人们都站在你身边跟着你一起歌唱。”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人觉得自己的灵魂不孤单。“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比如生命在疫情中受到威胁,全世界、整个社会都变得非常紧张的时候,大家在一起,手拉着手,你会在这个音乐中感受到人内心的强大,感觉那些已经离开的人的灵魂又回到了你的身边,继续帮助你和鼓励你。”这部作品被王健认为是大提琴文献中真正触动心灵的一部作品,他非常期待有机会现场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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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位职业演奏家,独奏、演奏室内乐以及跟乐团合作拉协奏曲,构成了王健的演出日常,也带给他丰富的体验。“独奏就像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给自己演奏,聆听自己的心声。演奏室内乐像是和朋友们潜到海底一起玩。跟乐团合作如同在海面上冲浪,乐团就像一个大海洋,你站在冲浪板上,随着海浪一起一伏。”最过瘾的当然是拉协奏曲。“乐团的声音的层次、音响的变化绝对是登峰造极的。独奏乐器与乐团合作所产生的气势是其他演奏形式无法相比的。”室内乐则满足了独奏家对音乐更细腻的追求。“只要碰到几个音乐语言很接近、理念很相像、演奏水平很高的朋友,在一起演奏的感觉就会非常了不起。”王健第一次与杜梅、皮尔斯合作演奏三重奏时,第一遍就是完全连在一起的。“我们的分句、对音乐的感觉非常非常接近,就像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碰到一起,说什么都能说到一起。我们在生活中也总是离不开那么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当你心情不好或是心情最好的时候,你都会希望和他们分享。他们总能理解你,他们对你说的那些事你也总能理解。大家可以互相鼓励、互相安慰、互相支持。”独奏是演奏家自己和自己的对话,体现了演奏家对自己的看法。“一个人存在于一个世界上,你可以看到一切、听到一切,但是这个世界不一定能看到你、听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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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2016年1月15日,王健与指挥家吕嘉及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合作演出舒曼《a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很多人终其一生追求完美,演奏家大多追求完美的演奏。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相对完美无瑕的演奏存在?“这个有,但是非常少。如果说音乐上的完美,可能是不存在的。每个人对音乐的理解不一样,我认为完美的演奏,可能另外一位音乐家就觉得并不完美。很多时候,演奏家和音乐评论家看法会不一样,就是这个道理。这也很正常,也是艺术之所以可贵的原因之一。艺术没有绝对的标准,它是一个因人而异的东西。真正完美的演奏,可能也不是公认的完美。”每个人的技术能力和控制乐器的能力都不一样,有些人的演奏在技术上相对来说比较完美,有些人在技术上总会出现一些小问题。“当然还是技术比较完美的演奏给人感觉会更好一点。就好像一个没有瑕疵的艺术品,从每个角度看起来都非常漂亮,这当然是最好的。但是到最后,那些能够让大家记住的演奏,往往是感人的演奏,而不是完美的演奏。完美的演奏让你觉得叹为观止,但是,只有感人的音乐才让你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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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2017年10月12日,国家大剧院音乐厅,王健与指挥家杨洋及杭州爱乐乐团合作演绎德沃夏克《月亮颂》。

演奏必须感人,这是王健的个人看法,而一些音乐爱好者在听音乐时似乎并不追求感动。“我跟一个音乐爱好者交流过。他非常喜欢音乐,也非常懂音乐。他说自己一辈子听过无数的音乐会,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被感动过。我说那你觉得这有意思吗?他说他觉得很有意思,只要音乐很好听,他就会喜欢。这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听音乐不被感动的话,有什么好听的呢?”这位音乐爱好者认为演奏技术完美就够了,听音乐不至于被感动,他也从没有被音乐感动过。“如果一场音乐会没有让我听到一个感动的地方,我觉得这个音乐会是没有意义的。即使演奏技术再完美,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艺术是非常主观的。主观的艺术不是客观的科学。人家怎么去喜欢艺术,我们也无可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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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健的握弓方法从小就很特别。如果他不是一位蜚声国际的演奏家,他的握弓方法大概会被很多人质疑。“我握弓的姿势其实不是独一无二的,只是比较少数的一种握弓方法。我们以前的大师中,罗斯特洛波维奇也是这样握弓。这种握弓方法其实知道的人不是很多。我小时候开始握弓时,就觉得这个方法比较有效一点。但是话说回来,因为每个人的体能不一样,所以也并不一定非要让所有人都用同样的方法来握弓。”选择怎样的握弓方法或演奏姿势,要从结果来看。“如果我看到一个学生,他的演奏已经很好,虽然有些动作并非常规,不是我们比较熟悉、理解的,也没关系,没有必要再去改。”一切由结果来衡量。“有一些老师觉得我的握弓方法有点怪怪的,不是非常合适。其实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我一直认为,一个学生、一个演奏家,别人包括老师告诉他的东西只是一个启发。真正要学会一样东西,一定要从自己的角度来学,要把老师说的道理都理解消化成为自己的理念,才能用一辈子。”很多学生只要听老师说了什么就马上照做。“这样非常好,如果没有经过一个理解的过程,只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却并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这样要求,时间一久,演奏又会变形。通过自己的智慧学来并加以理解的东西才永远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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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十岁的王健在音乐纪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中演奏埃格尔斯《g小调奏鸣曲》片段


王健从这一点讲到他在比赛中看到的一些现象。“我们有时看到一些比赛的大奖获得者,他们参赛时确实非常优秀,获得第一名绝对是实至名归。但是过了几年,他就严重变形了,演奏越来越不好。这就说明,他获奖时的演奏状态其实是老师教给他的。他有一个很好的老师,手把手把最好的东西教给了他,他也非常会听老师的话,会模仿,学的非常细。但他没有自己的东西,他的优秀、他的演奏水准是外面加进去的。能力和音乐理念没有变成自己的东西,便一定会忘记,演奏会变得越来越没有水准。相反,有些年轻演奏家尽管演奏并不是很完善,但他展现出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内心的表达,有自我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尽管他达到一定高度的时间会晚一些,但他会一直进步,最终达到的高度也会超出许多人。”一个音乐家要有举一反三的推理能力,明白自己永远是自己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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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2019年4月19日,王健与指挥家张艺及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合作演出柴可夫斯基《洛可可主题变奏曲》。

生活在音乐内外

“我最近在比较肤浅地读两本书,都是讲人类史的。”这两位作者对人性的理解、对人类发展的分析是截然不同的。一位作者说我们人性中有一些很古怪的、莫名其妙的、很荒唐的看法,使我们的人类社会有时变得比较畸形,但也是人类发展的动力。另外一位作者讲到我们人群中的这些美好最终还是会战胜一切。“一个是悲观主义者,一个是乐观主义者。”由此,王健想起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如果你对一些人说:假如你牺牲了自己,把自己最后一点食物捐赠给一些更需要的人,你可能会死,但你一定会进入天堂。确实有很多人会这样去做,牺牲了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人是可以相信一些完全虚无的东西,明明他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也愿意去相信,发挥出人性中很美好的一面。但另外一面,他可能立刻就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如果你对一个大猩猩说:你把你手里的最后一个香蕉送给我,你会饿死,但你可以进入天堂。这个大猩猩肯定会回答:你见鬼去吧,我才不相信!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到底谁更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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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将这个故事关联到音乐的力量。“我们愿意相信我们心目中的一些美好,相信我们心里边的一些火光,这在音乐当中可以被证实。但至于你说这个东西你能写得出来、找得到吗?我看我们还没能找到这些东西,只不过我们在艺术中会被唤醒。这是个很抽象的东西,但它确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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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王健与指挥家郑明勋及首尔爱乐乐团合作演绎海顿《C大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在疫情居家的日子里,王健看了很多电影。“一大堆垃圾电影,都是好莱坞的垃圾大片。现在的好莱坞,除了漫画电影之外,好像不会拍别的电影了。当然也有好电影,但是越来越少了,绝大多数都是从漫画里编出来的故事。我看了好多,我喜欢看,这是一种娱乐、一种超脱。”曾经对娱乐表现出深恶痛疾的王健,当下深深体会到娱乐的重要。“我这个人比较容易重视真正有情感的、所谓深沉的东西,但我现在越来越认识到,娱乐或是无聊、肤浅的东西对人类的精神世界其实也是非常重要的。什么都需要一个对比,整天追求刻骨铭心,追求深沉,这是不行的,因为这是不正常的。没有娱乐,高深的艺术也无法生存。这是我现在的看法。我们必须接受、认可这些肤浅娱乐存在的必要,因为在很多时刻,特别是在疫情中,当我们的身边已经充满了刻骨铭心,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我们往往需要一些肤浅、愚蠢的娱乐来转移注意力。”

通过自己对娱乐的态度转变,王健也认识到,很多人其实都明白娱乐是肤浅的,但还是会去欣赏它。“虽然它不是什么高深的艺术,但难道因为它不高深就不是好的东西吗?它是,它有另外的作用,它不是以艺术的、高深的东西来感染我们,而是帮助我们放松精神,让我们能够像小孩一样发呆或幻想。这也是非常好的事情。”逐渐接纳了肤浅的娱乐,王健也依然偏爱一些非常优秀、深刻的电影。“比如汤姆·汉克斯主演的《世界新闻》,讲他在世界末日时把一个小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这个电影我一直不敢看,越是好看的电影越不敢看,它会深深触及人的灵魂,让人非常难受。我现在是一个小女孩的爸爸,这种电影会对我触动很大,但我心里一直想念着这部电影,以后一定会很认真地看。在特殊情况下,我们大多数时候还是需要娱乐,而不是刻骨铭心的感动,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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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1995年5月10日,日本东京,王健与钢琴家津田真理合作演绎拉赫玛尼诺夫《g小调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 

在疫情发生前,几十年来,繁忙的演出日程要求王健时刻保持体能,充满活力。“疫情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体力活动,以前好歹还能到处跑一跑,最起码背着琴在机场里走路也是一种锻炼。现在除了练琴练得很多,有一些体力消耗,平时也只能在家里做一些运动。我是一个体力上很懒的人,不愿意经常跑来跑去,所以在体能这方面非常差劲。没办法,只能尽量逼着自己向别人学习,多动动。”

大提琴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的乐器,演奏本身对演奏家的体能就是一个挑战。“我们在历史上经常看到一些10岁、11岁的小孩,拉小提琴已经达到跟大人非常接近的程度,在技术上的成熟完全可以和大人媲美。但是这在大提琴上是不可能的,因为大提琴太费力气了,一个10岁甚至十一二岁的小孩,不可能达到大人的程度,在体力上做不到。一个大提琴演奏家一定是在成年以后才达到他技术上的高峰。”由此看来,拉大提琴是非常需要力气的,也需要从小就开始锻炼。“我胳膊上的肌肉都是很特别的,在某些方面的力量是巨大的。我拉起琴来可以拉很久。但是如果让我举一把伞或是在地铁上抓着下垂的把手,大概五分钟就坚持不住了,非常累,因为我的肌肉太重,而且举起胳膊的姿势对我来说非常不适应。因为长期的训练,我们身体里的很多肌肉布局可能和常人不太一样。如果让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来拉大提琴,他的肌肉没经过那样的发展,他很难控制住运弓的速度、压力、平稳性和接触点。即使他知道要控制,他的肌肉也做不到。这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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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性格中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王健也不例外。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他也有倔强、固执的脾气。“我对自己的个人看法是,我这个人太容易相信一些事情,会因为一些事情变得情绪化。”因此,特别是最近,王健一直要求自己一定要看到事物的两面性,保持平衡的态度。“我觉得一个人年纪越大,性格往往容易变得偏激。我非常不希望看到这一点。我很佩服我的父亲,他年轻时就是极其直率的性格,到现在变得非常宽容和通情达理。这是十分了不起的变化,我一定要向他学习。等我年纪大了以后,我希望我可以变得更加温和,更加能够理解、容忍和接受别人的不同看法。”音乐家想要在音乐上有所成就,往往要对自己的执着追求坚信不疑,对任何事物保持极为敏感和强烈的反应。“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之下,许多音乐家上了年纪以后就容易变得比较偏激。从一个做人的角度来说,这是非常可惜的。我现在在这方面严格要求自己,努力让自己的眼界变得更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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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王健与指挥家奥斯莫·万斯卡及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国家大剧院2010新年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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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爱好者》杂志2022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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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大剧院》杂志2014年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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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爱好者》杂志1985年第2期(总第23期)
1985年5月1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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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丨王健:人生中有把执拗的琴

(《国家大剧院》杂志2014年10月刊“封面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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