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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青峰: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 | 双体实验室

 投沙斋 2022-05-17 发布于北京

大家好,我是船长!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作为“走向未来”丛书的一部分,《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用宏观的笔触剖析了科学史、企图回答“科学究竟是什么?它的发展机制与社会是什么关系?中国古代科技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近代为什么又落后了呢?”这些问题。时至今日,这些问题依然具有其独特的意义。

更重要的是,当下各种不稳定性如疫情防控、国际冲突和地缘纷争带来巨大的冲击,人们或许更需要科学精神,借助科学的力量重振精神、重塑心灵。如何看待科学精神,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刘青峰老师在《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2005年再版序言中给出了自己的思考,也希望为“双体实验室”的读者带来一些启发和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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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


文/刘青峰

二十余年前的小册子《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即将再版。作为作者,我早已告别科学史研究二十年。现今借来十数本科学史研究著作,翻看之际,一方面深感这一领域二十年来取得了细致丰富的成果,另一方面,却又似乎找到了这本书再版的意义,并决定除改正个别错误外,基本保持原来文字。
 
这本小册子今日再版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二十一世纪人类面临的真正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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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1月这本小册子作为《走向未来》丛书第一批十二本之一面世时,正值中国思想解放运动初起,很符合那个时代潮流,而它再版之际,正是新世纪逐步除下其神秘面纱,不少人开始意识到二十一世纪人类面临的真正挑战,或许正是科学技术本身带来的问题。
 
且不论人类基因密码、改造等大问题了,就看今天关乎世界各地人们日常生活的现实问题,如禽流感和石油价格成倍增长,所涉及的科技和社会问题,实在都是无可回避的全球问题。事实上,禽流感和沙士病毒可能远没有历史上传染病那么猖獗,但它们加诸各国政府的管治以及现代人的心灵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人们意识到,科技医药卫生及防护系进步得再快,科学家研制疫苗如何快速,也往往赶不上流感病毒变异的速度。而2004年年底夺去三十余万人生命的南亚海啸,今夏美国新奥尔良风灾,也都显露出人类和现代社会组织能力在巨大天灾面前又是多么脆弱、不堪一击。近年来,日益加剧的全球性气候反常,不禁令人联想起几万年前仙女木小冰河期是否会在不期然间再次来临。几乎人人皆知,这是工业和生活发展导致的温室效应引起,但难道有可能让经济成长停顿或生活倒退吗?以往石油价格的高涨只是看不见的手在发挥调节功能,而今天的研究已揭示出,除经济因素外,在技术上面临的问题是当人类已经用尽地球一半石油储量时,利用另一半油储将付出更高昂代价。
 
从“禽流感”到“油断”的预警,都涉及一个核心问题:自工业革命后,人们惯于把现代社会视为一个科学技术可以无限应用并带来经济超增长的社会,它所造成的问题,基本上都可以归为科技运用迅速越出一开始使用时所预设的前提;因此就每一个具体问题而言,也许都可以随着科技的发展找到解决办法。在这种思路下,科学技术陶醉于对个别领域研究的精益求精,而对产生这些问题的整体机制却尚未深入探讨。这就是解放普罗米修斯的代价,也是现代性自身不可抗拒的命运。
 
在这一意义上讲,今天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从整体上反思什么是科学以及科学技术和人类社会的关系,特别是科学技术在现代性中的位置。但令人奇怪的是,当这种挑战日益严峻之时,社会却显得麻木不仁。二十世纪中国人早就具有科学万能的观念,加上今日的市场万能,知识群体的反思能力贫乏到了令人担心的程度。这是思想被专业取代后正趋于死亡的象征。因此,回顾一下二十年前专业尚未压倒思想之前的时代中,知识分子对有关问题的思考还是意味深长的。
 
是科学精神还是科学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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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是健忘或故意抹去历史,就没有人会否认,1980年代的启蒙运动是从“科学哲学热”和“文化热”开始的。今天,青年学者看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说法,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怪异的口号。其实,它正是当时以推崇科学为形式、以解放思想为目标的意识形态斗争的反映。近十多年来,国内外学术界对中国八十年代思潮的研究中,往往用“科学主义”卷标来指涉当时一部分知识分子对科学哲学、科学与社会关系研究的格外关注,认为这是五四以来用科学建构人生观和道德意识形态的继续;“科学主义”必须为二十世纪极权主义意识形态负责。然而我却常常怀疑,1980年代对科学与社会、科学与文化价值的讨论,真的可以简单化地戴上盲目迷信科学的“科学主义”帽子吗?作为当时推动科学思潮一员,我清楚了解这一思潮和科学主义的区别。我在《二十世纪中国科学主义的两次兴起》一文(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二十一世纪》双月刊,1991年四月号)中,谈了有关看法。
 
就拿这本书来说吧,作者当时、或许今日读者都很难想象,一本讨论科学史、特别是针对“李约瑟问题”的小册子会卖了三十余万册。这本小册子有一个颇为奇怪的书名《让科学光芒照亮自己》,副题才是“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产生”。副题表明,书中的论点取自于当时金观涛、樊洪业和我共同探讨的一个问题,而书名则表明我们的探讨其实早已超越这一问题,而进一步思考科学是什么,技术应用和社会结构的关系,试图把人类的科学技术本身作为反思对象。如书名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科学必须面对自己,把自身结构及其和社会的关系作为整体思考反省的对象。是的,在历史上,科学主义总是指向某种意识形态;而中国八十年代对科学的注重却并不是这样。当时,它一方面质疑已僵化的意识形态,另一方面又不同意非理性地反抗科学技术发展和大规模运用带来的异化,它是追寻开放的科学精神并以这种精神审视科技发展和中西社会变迁的关系。
 
当然,在这本小册子出版后的二十年,作为专业的科学技术史和作为学科的“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都有了长足的进展。用专业的眼光看,也许结论并不如书中那么简单,如书中对宗教的看法就尚未摆脱马列意识形态框架;这就是为什么朋友提出再版时,我曾想到需要大幅度修改而犹豫。但是,我最后之所以选择再版时保持原貌,是因为当我今天再翻看这本新启蒙时期写作的小册子时,仍然可以被那个时代赋于它的朝气、开放和自信气质所感动,并为注重思想年代的被迫中断而叹息。我不敢期望二十一世纪的青年读者对它还有以前那样的兴趣和热情,只是为了使人不忘八十年代的精神,我保持了书的原貌,以表明专业不能取代作为思想和大无畏怀疑的科学精神。
 
现代社会的两个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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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思想被不断细化的专业取代和反思意识的消沉,我不由想起阿西莫夫著名科幻系列小说《基地》。该书的主题是银河系文明面临不可避免的衰落之时,为了缩短黑暗过渡期、保留文明复兴的种子,人类在星系遥远的边陲分别建立科学和人文两个基地。阿西莫夫并没有谈及文明衰落的原因,但从他把科学和人文作为两个互不来往基地的设想中,我猜想,他很可能认为文明衰落是科技过分专业化引起的。
 
从来,最可怕的是我们的思想和价值追求深陷在某一种体系之中而跳不出来,对科学技术也不例外。因此,在现代社会的人文精神常常被当作反思科学使其不变为科学迷信的参照系。通过这个参照系,我们可以清醒地意识到,人注重科学本身也是一种价值,如果科学价值没有人文精神内涵,就很容易变得过分自信而失去人类与自然共生的和谐,它是盲目而又危险的。正如雅斯培尔斯(Karl Jasper)所说:“最精良的法律、最可称道的制度、最值得信赖的知识、最有效的技术,用起来也会互相冲突。除非人类以一个有意义的、有价值的实体来充实它们,否则一切都无济于事。”
 
这是不是说,人文精神给出了一个高于科学及其价值的立足点呢?我以为,问题并不那么简单。尽管人文研究和关怀可以给出超出科学基地之外的价值视野,但当我们要回答什么是价值、并将批判建立在理性和可靠知识之上时,仍然必须回到科学知识系统。科学的价值来源于认知的意志,它是几种终极价值之一。在数千年人类文明进程中,认知、宗教信仰和道德伦理都曾成为人类不同的终极关怀,从而塑造出不同的文明类型,为现代人文精神提供了丰富资源,从而使现代人可以从科学之外来怀疑科学。但是,怀疑从来不能作为目标,当我们从怀疑走向反思时,我们就需要可靠而有效的知识,而这些知识的获得和鉴别都离不开科学。
 
正如阿西莫夫科幻小说寻找中的作为反思科学技术的人文基地,就是由一批用科学方法研究历史的心理历史学家组成的。换句话说,从科学之外反思科学,如人文立场是不可或缺的,但更为重要的是,科学作为人类认知取向的可靠知识体系,必须把这种认知指向科学自身,这也就是: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事实上,正是这种超越才使得人成为人,获得理性和思想的尊严。如将本书的书名转化为思想家对科学的反思,恰好是古希腊哲人的话:“你必须认识自己”。

                                                         2005年10月于香港中文大学


本文为《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2005年再版序言,该文曾发布于《科技中国》2006年第1期,章第一段编辑略有删节封面图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还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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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秋鱼、姜鉴哲

内容审核: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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