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贵州道真｜韦胜明：归去来兮辞（组诗）

归去来兮辞（组诗）

韦胜明

人间四月

风把瓦屋上的炊烟扶正

把禾苗的叶片一片一片理出来、伸展

把农人翠绿的喜悦芳菲在脸上

然后把水牛角吹弯

钻进茂密的林中筑巢

人间四月天是最美的修辞

无论在林荫道还是在自己的领地巡游

落英般的鸟鸣飘落在身上

有几分清世脱俗或者屈原的模样

荷锄而归的农人

赶牛归圈的顽童

裤腿上沾满虫鸣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

边防战士样的守护着村庄

我说的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

山村夏日夜晚

青蛙鼓角喧天

想把天上的星星鼓噪下来

摁在萤火虫的屁股上

照亮人间的路

中青年都被驱赶进城里偌大的斗兽场

赤手空拳与命运这头凶猛的巨兽搏命

老人在家水缸里喂养一枚月亮

给千里之外搏命的儿女增添力量

夏夜坐在黄瓜架下

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

干枯沟壑纵横的脸上

绽放出像老崖上开花的百合

灶膛里的阳光明亮

火炭里的蝉鸣滚烫

大豆、玉米、瓜果撩开白云的衣衫

鼓胀的胸脯让异乡的游子

按捺不住心跳

六零后

限年令一出

六零后脱下穿了30多年农民工的外衣

被岁月收割后

如深秋田野般荒芜

告别工地，告别脚手架，告别隆隆机声

告别亲如兄弟的工友

告别比故乡还熟悉的异乡

告别毗邻了几十年的房东

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故土

瘫坐在长满杂树的田园

往事多次试图把你扶起来

骨头老了，心气散了

扶不起了

草丛里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像极了现在的你

一地白霜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

我怀揣衣锦还乡上路

身后洒满一地白霜

一扇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五岁的两个女儿老是问

“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回贵州省遵义市呀”

拿镜子对着我：“看嘛，你好老噢”

这是我奔走三十多年后

头上结满霜花才知道的事

喜看稻菽千重浪

2022年的五一

农历壬寅年的四月初二

我们一家驱车到东方市感城镇

金黄的稻浪铺向天边

喜悦将我的乡间岁月敞亮

走进田间

像小时候夏日中午走进清凉的河水

娇羞低头的稻穗

大眼睛的蜻蜓、蹦跳的蚂蚱、呼儿唤女的鸟雀

我与失散了几十年的自己遽然相遇

拥抱奢侈的幸福

这时节，我黔北乡村

瓜苗、秧苗、包谷苗、豆苗

像鸟巢里的幼雏般呆萌

我想，应该带着遇见的自己

沿着七星瓢虫背上的导引

回到老家去

守着世世代代都看不旧的月亮

和自己厮守终老

芒果

海南乡村四月

芒果树枝叶

像成鸟张开翅膀

护住雏鸟一样的护住芒果

金黄圆滚滚的芒果

像好奇的雏鸟总是一个个钻出

成鸟羽翼

我的心情也是圆滚滚的

金黄金黄

椰 子

四月，椰树上

挂满圆墩墩的椰果

像极了海南的女子

多子多孙

火辣辣的多情又严守古训

解渴又甜蜜

葱郁的往事

五月，海南岛东方市乡村

地里的哈密瓜，树上的芒果，田里的水稻

年方二八，娉娉婷婷，待字闺中

我虽无白首之心，然错过了归期

唯有夜晚的虫鸣跟我老家的虫鸣声一样

它们躲在看不到的角落

愁肠   百转千回

怀念30年前我在黔北山村岁月

葱郁的往事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清晨，火焰铺满田土、山坡

我的母亲、幺叔、幺叔娘、我的乡亲

或挑粪或挥锄

汗水成线流在火焰上嗞嗞的响

禾苗整齐列队

掌声响起

应和隆隆奔跑的群山

在世界遗忘的角落

隐秘而又孤寂

农  历

我20多岁进城

城里不长庄稼当然也没有四季

没有牛哞   虫鸣   鸟唱

没有绿水青山

满眼是钢筋水泥堆砌的蜂窝或者蚁巢

人们都用公元纪年

在我老家，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

我的乡邻，我的爷爷的爷爷

都是用甲子纪年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

都是农历

二十四节气

三岁孩童也背得滚瓜烂熟

不然，人哄地皮

地皮，就要哄人的肚皮

作者简介

韦胜明，男，六零后，仡佬族，贵州省道真县人，资深校长，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诗人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