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绘雨的词不可胜数,春雨、冬雨、丝雨、梅雨、绵雨、冻雨、山雨、暴雨、骤雨、箭雨、倾盆大雨、瓢泼大雨、霏霏淫雨、滂沱大雨、斜风冷雨、牛毛细雨…… 除了雨的千变万化,更叹服于汉字意蕴的出神入化。 但倘问,哪一组词最是动人心暖人心,实非“谷雨”莫属。 谷雨,将农物“谷”和天气“雨”,毫无违和感地组合,恰似因缘际会天作之合,造出这意境幽远的人间妙词。 谷雨,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二十四节里唯一能将物候、时令和农事融为一体的节气。 一个谷字,一个雨字,横竖撇捺点,寥寥数笔,便能从这造字的形体里,见到润如酥贵如油的“春雨”,见到农人戴着斗笠弯腰采茶插秧的劳作身影,以及那雨后万物露尖抽绿的勃勃生机。 古人有言:“雨生百谷”、“谷雨,谷得雨而生也”,皆蕴涵着水为生命之源的哲理。“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过了谷雨,气候更暖,雨水丰沛,土壤松动,万物迎来最旺盛的生长期。 在我的故乡江南,丘陵起伏连绵之处,梯田一片片,梯地一坡坡,每逢谷雨,也迎来了农忙耕种的季节。 小时候,约莫谷雨后,便到了插秧播种的时节。水稻秧苗早选了一块最肥沃的秧田育好,一块块长方形的秧苗区里,弯弯插上拱形竹条,并在上面覆盖一层白色薄膜,既透光又保温,还能避免偶尔的暴雨袭击,可谓呵护备至。 我们那个村子,每家每户“栽禾”,都会挑一个合适的日子,请上村里种田的行家里手帮忙。 “栽禾”前夜,奶奶便会在灶台边忙到深夜,因为请了人干活,得准备好饭好菜。而爷爷则早早将一应农具清点备好,耙田的黄牛也早已喂得滚圆。 这天清晨,灶台飘散着诱人的香气,请来的帮手们围坐一桌,吃着笑着,念叨着今年的农事,十分热闹。在我心中,这一天,很有点像过节。 吃饱饭后,一行十多人便往秧田出发了。 众人各有分工,有的拔秧,将秧田里的禾苗拔起,用草绳扎成一捆一捆;有的耙田,将耙子套在牛背,赶着牛将一块块田的泥土翻松;有的施肥,多是碳酸氢铵、过磷酸钙、尿素之类;有的放水,在田埂上挖开缺口,让雨水在每一块田里的深浅都恰到好处;有的抛秧,将一扎扎秧苗抛到耙好的田心;有的插秧,将禾秧三五根一束,间隔有度整齐地栽种到田里。 我们小孩子,多半做点辅助活计,有时去帮忙拔秧,被蚂蟥吸在腿肚子上吓得尖叫,有时去帮忙割青草喂牛,有时也抛秧插秧,抛得七零八落,插得歪歪扭扭,泥巴糊满全身,看得大人们直乐。 这样的劳作,直到天黑才能结束。一坡坡的稻田里,禾苗便已整整齐齐地栽好,让人心生欢喜。大家这时又累又饿,一齐回到家中,奶奶早已备好饭菜,往往还会小酌几杯。 而与插秧差不多同时的,是摘茶。梯地边的茶树,在春季孕育之下,牙叶抽出嫩芯,色泽碧绿,叶质柔软肥硕,香气怡人,正是极品“谷雨茶”。 奶奶会带上我们,拎着竹篮,前去采茶。偶尔,会遇上吓人的土蛇,至今想起仍觉惊恐。 茶叶采摘回来后,奶奶会挑选一芯两叶的嫩茶,泡给大家喝。因为茶叶多,为便于储存,还会花上一整天炒茶(将绿茶揉去苦水后炒干)。 如今忆起这渐失的田园风情,都成了我过往岁月里,最美好的点滴。 虽然诗人们总喜欢伤晚春,但于谷雨,农人们繁忙之中,却无不透露着春天的希望、播种的喜悦和生活的乐趣。郑板桥的“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更道尽此种自然之乐。 一年之计在于春,“清明多栽树,谷雨多种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幼时,村里一位长辈作了首《明爹歌》,里面多有“世上只有种田好,种了田来呷得饱”、“年年种田不要闲,今年不种明年难”这样的句子。 而我爷爷,逝去那年已是古稀之龄,走路都颤颤巍巍了却仍坚持种田,他丧礼那几天,客人们吃的都还是他种的谷子。 他们用一生,践行着农时不可违的古朴道理。正如一场春雨,化作了春泥,唤醒勃勃生机。 而这,无不让我们领悟到,世间万物、芸芸众生,于此谷雨时节,坐看和风细雨,想此去人生漫漫,不一样要珍惜春光、多作耕耘,人生才不至虚度吗? 好雨知时节。这谷雨,不但滋润大地,更滋润心灵、洗心明目、振奋精神。 又是一年谷雨。大多数我们,虽不再种田采茶了,但人生不负好春光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图片源自互联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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