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桥先生 每周一文 温暖同行 全文2586字,阅读约需7分钟“秋风吹尽旧庭柯,黄叶丹枫客里过。一点禅灯半轮月,今宵寒较昨宵多”。明代诗人王稚登的这首《立冬》,不但将由秋入冬、由凉转寒的季节切换描绘得入木三分,更是点睛出了过冬的诗情禅意。客居异乡的诗人,此时此夜,枯坐半晌,清灯一盏,不是孤灯,也不是寒灯,而是禅灯。偏偏月也不是满月,不是新月,恰恰半轮,悬于半天。这样的夜,这样的灯,诗人的心,更感知严寒,更催动乡思,既是人生的一段季节旅程,也是一场清心明性的心灵修行。民俗云,“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一个“藏”字,自带一种万籁俱寂,自生一种万物平和,和修行方家的“打坐”“冥想”“闭关”,可谓“异曲同工”。大地静默冰天雪地,是一种的修行;树枯叶落化作春泥,是一种修行;鸟兽潜伏规避寒冬,是一种修行;农人闲居休养生息,也是一种修行。因为严寒的冬天,春天的生机勃勃被冷却,夏天的欣欣向荣被掩藏,秋天的大地丰收被告结,却恩赐给天地万物一段清净冰洁的时光。“天水清相入,秋冬气始交”。冬天,就是季节的远方,就是光阴的留白。尤其旧时耕读人家,四季之中,唯有冬天谷物入仓、大雪纷飞的日子,才能偷得浮生一季闲。无法出远门,户外娱乐少了,也不需下田地,只得安坐家中,拥一炉炭火,捧一本旧书,打发这悠长悠长的冬季。而且,因为寒冷,头脑最是清醒,没有了春困夏乏和秋燥,心性最是沉静,读起书来,自也更得卷中真味。这时的读书,多半并非求那书中的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而只为消遣这一季静默的时光。所谓,“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你想一想,窗外漫天飞雪,北风呼啸,屋内一灯一人一卷,神游宇外,动静相宜,此情此景此心,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怕也不过如此了。所以,宋代诗人紫金霜说,“门尽冷霜能醒骨,窗临残照好读书。”冬天,不宜出门,宜读书。少有了花香、草香和果香,那就书香作伴吧。读书过冬,是一场让灵魂更有趣、让岁月有回声的修行。时下,人们常常念叨“放空”,因为工业文明时代的城市,工作生活的节奏太快、压力太大,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放空的方式很多,有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有人买一场宿醉,有人去KTV放歌一曲,有人找个空旷无人的草坪大哭一场,有人回到故乡小住半月。而其实,在农业文明的时代,过冬,就是古人们放空的最佳姿势。在一整个冬季里,繁忙的农事基本消停,和家人相守,烹饪那春种秋收的瓜果粮食,温一壶黄酒,泡一杯清茶,炖一锅肉汤,在火塘热灰中埋几颗红薯,谈天扯地,养精蓄锐,尘世人的身心,自然便得到了最好的休养。你看,就连大诗人李白,在冬季里也懂得放空,诗都懒得写了,“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白居易对这样的放空,也深表羡慕嫉妒,有一年初冬十月,“小阳春”里,他自怜还在旅途中奔波,“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又一年的深冬,诗人总算呆在了家中,火炉新酒,天低欲雪,心境自是别有天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即便到了现代的冬天,城市的节奏虽依旧紧绷,但过冬放空的心态,我们一样要传承。一年将尽,是收藏亦是盘点,是总结亦是告别。得与失,悲和喜,相遇又错过,回归又离开,都在冬天里,尘埃落定。最后,就像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所有的色彩,一场过冬,也给我们的心灵一次彻底的放空。“小春此去无多日,何处梅花一绽香”,去日苦多,逝者已矣,我们又何必执念过往?人生,最重要的还是着眼未来、活在当下,就像此冬的梅花,就像来年的小春。在冬天,将春秋夏的诸般尘缘彻底放空放下,便是一场抚平一岁坎坷、清扫一年征尘的修行。身体的温暖,是一床暖被,或一杯热茶,又或一炉炭火。而心灵的温暖,是故乡,是家,是亲友相聚,是围炉夜话。你问我何时归故里/轻声的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宋代诗人葛绍体,立冬前一日还远在茫茫天涯,乡思牵动愁绪,无处消解:公元1369年(明洪武二年),年近古稀的张以宁奉命出使安南国(今越南),舟行途中恰遇南方的暖冬,他却执着于“天未寒”,梦中念起了北国的冬天:当你踏上岁末归家的路,便注定等来一场温暖一整年的修行。过冬,大地万物虽已沉默,却又在暗暗地积蓄着来春的力量。冰雪霜冻,将土壤中的有害微生物冻死,土地变得更加健康。农人们也是如此,一边蓄养着体力,一边将各式的农具翻出来,敲敲打打、修修补补。比如“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梅花,比如“立冬种豌豆,一斗还一斗“的豌豆,比如江南地区的冬小麦,比如“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再比如,那纷纷扬扬的六角形雪花,是冬天的春梦,是岁月的馈赠。在南方的客家,农人们会牵出耕牛深翻土地,谚云:“立冬前犁金,立冬后犁银,立春后犁铁”。在慢节奏里过冬,却又不负于这冬,在沉静里悄悄积蓄着生长的力量,耐心等待着岁月的重新绽放。这正是藏而不息、倦而不怠,一场沉淀自己、积蓄力量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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