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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落的红颜  雾锁坤宁宫——嘉庆帝与道光帝的皇后们

 金色年华554 2022-05-19 发布于江西

正文 雾锁坤宁宫——嘉庆帝与道光帝的皇后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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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文学 www.ywysmp.com)    这一篇要讲的皇后有好几个,其中姓钮祜禄氏的就有三个。嘉庆帝的最后一任皇后是这个姓,道光帝则有两位皇后是此姓。在三个钮祜禄氏中,嘉庆帝的钮祜禄皇后与道光帝的第二位钮祜禄皇后更是一对婆媳兼姑侄的关系。这对姑侄都不是丈夫的结发妻子,却都成功地当了坤宁宫的主人。只是这对姑侄之间的人生细节和最终结局,实在差得太远,而她们之间的恩怨,更令人叹息。

    一、嗣皇帝之妻:喜塔腊皇后

    大钮祜禄氏是乾隆朝礼部尚书恭阿拉的女儿,早在嘉庆皇帝做“嘉亲王”的时候就已经与之成婚。不过,当时大钮祜禄氏只是“嘉亲王”的侧福晋,亲王嫡妻是内务府总管和尔经额的女儿喜塔腊氏,只是由于喜塔腊氏早死,钮祜禄氏才正位中宫。就这一点说起来,嘉庆帝和他的儿子道光帝父子俩,在婚姻方面的大致情形还是挺像的,他们的元配妻子都是苦瓢儿,没能真正捱到老公登峰造极的那一天。

    嘉庆皇帝全名爱新觉罗颙琰,生于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十月初六,是乾隆皇帝的第十五个儿子,生母是令懿皇贵妃魏佳氏。

    乾隆皇帝一生共有十七个儿子,其中出自两任真正皇后的就有四个(元配富察氏生永琏、永琮,继后纳喇氏生永璂、永璟)。无论是论排行还是论出身论才干,颙琰都是中中之资,照理说这皇位永远是轮不着他的。只是那些上上之选的龙子多数没得到老天的眷顾,乾隆皇帝心目中最佳的继承人选竟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在了自己前头,短的只活了几个月,多的也就不过是二十五六岁。尤其是元配富察氏的两个嫡子夭折,对于本来一心想学汉族皇帝“立嫡子”的爱新觉罗弘历来说,更是莫大的打击。

    就这样,到乾隆三十八年的时候,弘历只剩了七个儿子。其中永璂失宠、永珹永瑢过继宗室,真正能够考虑继承权的仅有四个皇子。在这四人中,永璇既无人望又有足疾;永瑆是个皇家葛朗台式的人物,守着近百万现银的财产,却是一个铜板也要分两片来使,就连自己王妃的陪嫁他都要变着法子骗到自己手里,然后逼着老婆和自己一起过喝粥吃咸菜的日子(道光皇帝是他的衣钵传人),丢尽了乾隆皇帝的脸面(永瑆的王妃是乾隆结发之妻富察氏的侄女);永璘年纪最小,只知贪玩生事。相比之下,十五子颙琰(永琰)内向勤奋,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也正是这一年,乾隆沿用父亲雍正皇帝所定的鐍匣建储方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鐍匣内,写上了颙琰(永琰)的名字,他从此在茫然无知中当上了皇太子。

    颙琰和朝臣虽然不曾知道他已经成了皇位继承人,乾隆皇帝却是知道的。因此在第二年为颙琰选择结发妻子的时候,老皇帝颇花了一番心思。最终,正白旗副都统、内务府总管和尔经额的女儿喜塔腊氏被选中。

    乾隆三十九年(公元1773)秋天,十三岁的颙琰与喜塔腊氏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喜塔腊氏从此在蒙懂中成了“太子妃”。

    颙琰新婚仅三个来月,他的母亲魏佳氏就去世了,享年四十九岁。颙琰与发妻的婚姻生活就在这样的大喜大悲中开了场,并且将贯穿始终。

    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清高宗弘历将自己名下仅剩的四个儿子都统统晋封,除永璘仅为贝勒之外,其余三人均为亲王。晋封后的颙琰,当上了“嘉亲王”。喜塔腊氏也水涨船高。只不过涨高的只是名份和物质待遇,在精神方面,亲王夫妇过得一点也不自在。“枪打出头鸟”,做为继位呼声最高的皇子,他过得异常谨慎小心,哪怕是偶尔责打一个太监,都会被人把小报告打到乾隆皇帝面前去。

    日子终于熬到了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九月。

    初三这天,也正是爱新觉罗弘历登基六十周年的日子。就在这一天,八十五岁的乾隆皇帝召集所有的皇子皇孙王公及满汉大臣齐聚圆明园勤政殿,当众取下并打开了已经在“正大光明”匾后收藏多年的鐍匣,并向众人展示里面那张陈旧的密旨。闷葫芦终于被打破,年已三十五岁的嘉亲王永琰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改名颙琰,移居毓庆宫。同时皇帝还下令追封令懿皇贵妃魏佳氏为“孝仪皇后”。直到此时,颙琰才知道自己竟已在糊涂中做了二十二年的储君。

    在册立皇太子的同时,乾隆还决定履行自己在乾隆三十七年十一月曾经公开许下的退位归政之愿,颁布了一道禅位诏书,决定于冬至日禅位皇太子。

    诏书传下,颙琰夫妇其喜可知。只是天公不做美,偏偏冬至(十二月初一)这天出现了最不吉利的天象:“日蚀”。于是喜塔腊氏又陪着丈夫在皇太子这个位置上忙乱且战战兢兢地多呆了一个月。

    嘉庆元年(公元1796)正月初一清晨,清王朝的唯一一次帝位禅让大典,正式在紫禁城举行。

    所有的王公大臣以及各国使节,一大早就在太和殿排班站队,所有的繁杂仪仗也一色排开。当太阳初升之际,乾隆帝的龙舆首先出现在等候众人的视线里,颙琰则身着太子冠服跟随在后。当身着明黄龙袍紫貂褂,头戴红绒珍珠顶玄狐暖帽的乾隆下舆之后,皇太子连忙侍奉着乾隆遍祀堂子、奉先殿、寿皇殿,最后才由大臣们将乾隆拥到太和殿的皇帝宝座上。

    经过一通跪拜、奏乐、诵诏的繁文缛节之后,两位大学士将皇太子引导上阶。颙琰匐伏在皇帝座前,毕恭毕敬地接过了弘历递给他的“皇帝之宝”。从这一刻起,弘历成了“太上皇”,颙琰成了嘉庆皇帝。紧接,颙琰又率领大臣们向弘历行了一通跪拜奏乐之仪,禅位之礼毕。

    禅位之礼举行之后,嘉庆皇帝的登基大典隆重开锣。

    照理来说,从此清王朝进入嘉庆纪元,皇帝也就该是嘉庆帝颙琰了。但事实恰恰相反,与其说是“嘉庆时代”,还不如说是“后乾隆时代”更贴切一点。

    对于乾隆皇帝来说,“禅位”不过是他的又一次政治作秀,为的只是大规模地沽名钓誉,这一点在他的禅位诏书里表露无遗:“朕缵绍丕基,抚绥函夏,勤求治理,日有孜孜,……寰宇ㄨ安,蒸黎康阜,声教四讫,中外一家。御极以来,平定伊犁、四部、大小金川……功迈十全,恩覃**……”总之是缺点并无,功劳无边,所有皇帝的分内事都成了无私的奉献,所有的杀戮靡费都视若无睹,统统粉饰太平。而在把六十年的“功劳”都不厌其烦地数了一遍之后,乾隆帝轻描淡写地放了一句话在最后:“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朕未至倦勤,不敢自逸,部院衙门及各省题奏事件,悉遵前旨行。”

    为了迎合乾隆帝“禅位”的真实用意,军机大臣们煞费苦心地想出了这么些新奇规范:退位的乾隆皇帝为“太上皇帝”,颁旨称“敕旨”,仍然用“朕”自称;新皇帝嘉庆只能称“嗣皇帝”。臣子们上书上表,遇“天”“祖”二字需抬高四格书写,遇“太上皇”字样需抬高三格书写,遇“皇帝”字样只抬高二格书写。“嗣皇帝”过生日称“万寿”,“太上皇帝”过生日为“万万寿”。一应军国政事,嗣皇帝都要在太上皇帝的“躬亲指教”下办理。所有的旧有官员进京陛见或新官员离京赴任,都必须先请太上皇帝训话。

    在“禅让”礼举行二十天后,湖广总督毕沅触了第一个霉头。可能是被辖区内的白莲教搅晕了头吧,在向朝廷上的奏折里,他虽然记住了新款抬格,却不慎造错了句子,句中皇帝先出现,“上皇”后出现。奏折看在乾隆皇帝眼里,顿时了不得。这位搞文字狱多年技巧已是炉火纯青的太上皇立马火冒三丈,下令将毕沅交部议处,并特地下旨以儆效尤:“本年传位大典,上年秋间即明降谕旨颁示中外:一切军国大事,仍行亲理,嗣皇帝敬聆训诲,随同学习。其外省题奏事件,并经军机大臣奏定款式,通行颁布。毕沅并不遵照办理,是何意见?”

    嘉庆的皇帝“蜜月期”才过了一半,乾隆就大煞风景地下了如此一道诏书,实在是将儿子的脸面扫了个一干二净。

    当初乾隆在宣布要“禅位”的时候,曾经大张旗鼓大费银钱地修葺宁寿宫,说是要在退休后入住,可是当禅位仪式结束后,搬迁住处之事却再也没听他提起过。老乾隆仍然占着“养心殿”这个法定皇帝的寝居之处,说:“居养心殿六十余载,最为安吉。”宣布自己住惯了不想搬,还要在这里“训政如常”。无可奈何的嘉庆皇帝只得继续老老实实地住在太子所居的毓庆宫里。

    非但如此,印着“嘉庆”字样的时宪历虽已在全国通用,却绝不允许进入紫禁城。在皇宫里看不到嘉庆纪元的任何东西,只有“乾隆六十一年”,就连铸币局铸造的钱币,也得是“乾隆通宝”“嘉庆通宝”各铸一半。

    既然嘉庆皇帝不能过问任何军国政务,那么能不能主宰自己的后宫呢?答案仍然是:不能。

    在禅让礼举行三天后,也就是嘉庆元年的正月初四,嘉庆帝的结发妻子喜塔腊氏被册封为皇后。

    然而喜塔腊氏所得到的封后诏书却与其它皇后不同,其内容很值得回味,开篇就是:“奉太上皇之命”,随后才是正文,“遣东阁大学士王杰为正使、礼部侍郎多永截止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嫡妃喜塔腊氏为皇后。”

    得了一封出自公公俯允的封后诏书还不算什么,更令新任皇后喜塔腊氏难堪的,是乾隆在自己正位中宫的大喜日子里还同时替自己的丈夫封了一堆妃嫔。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太上皇帝乾隆老儿还特地选定,在儿子和媳妇的这个大喜日子里大宴宾朋。只不过宴的不是来为皇帝皇后贺喜的宾朋,而是为老头儿自己大办“千叟宴”。按照从前办此类宴席的惯例,这个日子选得很有点出奇。因为既非登基周年之庆又非太上皇大寿之日。只能阴暗地揣测是老皇帝誓不让新任皇帝皇后抢自己的风头,誓要让天下官员百姓都知道谁才是帝国的主宰。

    “千叟宴”在康熙年间曾经办过两次,乾隆也曾经在自己七十五岁时办过一回,但是都没有这回当了“太上皇帝”的宴席办得风光。据记载,与宴者三千五十六人,列名赐赏者五千人。赴宴者上至王公大员,下至兵民匠艺,乃至各国藩王使节,在初四这天集于皇宫的“叟”们超过了八千人。

    由于乾隆有话在前,嗣皇帝必须“朝夕敬聆训谕”,这样隆重的宴席当然更不例外,更要向中外人等展示父慈子孝,嘉庆帝是必要侍奉的,断无甩了老子去瞧老婆的道理。

    据朝鲜使节后来的回忆,在这一类的宴席上,“太上皇帝御筵于宝座前,皇帝宴位于太上皇帝宝座东次。”“宴响之时,侍坐上皇之侧,只视上皇之动静,而一不转瞩。”“终日宴戏,初不游目。侍坐太上皇,上皇喜则亦喜,笑则亦笑。”

    总之,在为乾隆太上皇歌功颂德的欢呼声中、在“千叟”们鱼贯出入宫庭的繁忙中,嘉庆皇帝既分身乏术又不敢招惹老子的疑心,喜塔腊氏成为天下之母的日子,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过去了。

    从此,已经二十余年没有皇后的清王朝有了皇后。坤宁宫也终于有了名义上的主人。只是喜塔腊氏并不能迁居到那所皇后之宫,做为“嗣皇后”,她仍然要小心谨慎地和丈夫一起在太子宫里生活。

    二、难堪的丈夫

    在中国历史上,“禅让”的事情曾经多次发生。

    “禅位”,是一个古老的词汇。传说中就有尧舜禹之禅。但是这样心甘情愿的异姓禅位,真相如何令人存疑。

    在有据可查的历史上, “禅位”于异姓的皇帝倒也是有的,曾有人统计过,这类禅让在秦以后发生过十几次,依次是:汉刘婴禅位新王莽、汉献帝禅位魏曹丕、魏常道乡公禅位晋司马炎、晋司马德文禅位宋刘裕、宋顺帝禅位齐高帝、齐和帝禅位梁武帝、 梁敬帝禅位陈武帝、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禅位北齐高洋、 西魏恭帝禅位北周宇文觉、北周静帝禅位隋公杨坚、隋恭帝侑禅位唐公李渊、唐哀帝禅位朱温、周恭帝柴宗训禅位赵宋太祖。只是隐藏在这些禅让背后的真相都是不美好的,而禅让者最后多数也没能落得了好果子吃。

    至于禅位于子孙之事,虽然不多但也屡见不鲜,北宋有过徽宗禅位于钦宗,南宋发生的次数更多,宋高宗一人就禅过两次,一次是禅给亲生儿子元懿太子,一次是禅给养子宋孝宗;宋孝宗则禅给了儿子宋光宗,宋光宗则禅给了儿子宋宁宗。再往前算,还有北魏献文帝禅位于儿子孝文帝,北周宣帝禅位给儿子周静帝,唐睿宗禅位给儿子唐玄宗、唐玄宗禅位给儿子唐肃宗……

    所有的这些禅让,有的是被迫,有的是自愿,无论发生的情形如何,禅让之后的“太上皇”们,基本都是货真价实地离开了权力中心了。但这事到了乾隆身上,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禅让的热闹过后,世间百姓都对老皇帝甘心让位的举动崇敬不已。乾隆皇帝的名声既已捞着了,禅让的实质他也就懒得理会了。他绝不愿意宋高宗禅位后还要向儿子伸手要钱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宣称自己绝不会象从前的皇帝那样懒惰,而是要发挥余热。潜台词当然就是绝不重蹈前人覆辙,防儿子之心比禅让之前那是有增无减。

    因此自从登基以后,颙琰的日子过得非常紧张。他倒也没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处理,因为所有的一切其实都仍然紧紧地抓在乾隆皇帝的手里。关于这一点,在他后来真正执掌大权处治和珅并宣布其罪状的时候再明显不过。在颁布的二十条罪状中,第六条是:“皇考圣躬不豫时,和珅毫无忧戚,每进见后,出向外廷人员叙说,谈笑如常,丧心病狂。”第七条是:“昨冬皇考力疾披章,批谕字间有未真之处,和珅胆敢口称不如撕去,竟另行拟旨。”第八条是:“前奉皇考谕旨,令伊管理吏部、刑部事务,嗣因军需销算,伊系熟手,是以又谕令兼理户部题奏报销事件。伊竟将户部事务一人把持,变更成例,不许部臣参议一字。”

    嘉庆皇帝与和珅的恩怨由来已久,这是另一回事要另外说了。但是从这几条牵强的“罪状”中,我们却可以看得出来,做了太上皇的乾隆仍然是事实上的皇帝,无论是披阅奏章还是任免官员,他都亲力亲为,老得字都写不清了还不肯放权。太上皇若任命自己的亲信大臣主掌财务军政人事,那么部门里其它的人就只能听命于太上皇的亲信大臣。而嘉庆皇帝对一切都毫无置喙的权力。在人们的眼里,太上皇乾隆是真皇帝,接下来就得数和珅,嘉庆帝最多就排个老三。别说老子的话他不敢违背,就连老子的亲信他都不敢得罪。与其说他是个“嗣皇帝”,还不如说他是个“侍皇帝”。

    嘉庆皇帝受夹板气的实情,最初大约只有王公大臣宫廷内部知晓,然而登基一年之后另一件事的发生,却使这位“嗣皇帝”的傀儡遭际被毫不掩盖地公之于天下,世上做皇帝做男人者最无地自容的事落在了这位“天子”的头上。

    由于乾隆掌控了实权,并且对儿子百般的戒备提防,嘉庆的日子很不好过。而嘉庆帝的妻妾们也和丈夫一样,虽然成了所谓的后妃,却仍然象小媳妇一样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不但是不敢“逾越”一点规矩,甚至还要主动地缩减待遇,只求能讨得公公的欢心,不给老公招来祸患。可以想象,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够拼命忍耐,熬到老上皇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千万不要在老头儿咽气前因小失大触礁被废。

    然而,喜塔腊氏皇后虽然拼了命地苦熬,却终于没能熬到尝一尝真正皇后尊荣的那一天。还不等熬出头来,她就在嘉庆二年的二月初七病逝,享年三十七岁。

    算起来喜塔腊氏与嘉庆皇帝做了二十三年的夫妻。在生育方面,她先是于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74)四月三十日生下皇次女,随后又于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八月初十生下皇次子,于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九月七日生下皇四女。除了皇次女不幸四岁早夭外,喜塔腊氏剩下的一双儿女倒都长大成人了。那位皇次子就是后来的道光皇帝绵宁,皇四女则是后来嫁予蒙古贝勒博尔济吉持氏玛尼巴达喇的庄静固伦公主。

    说起来喜塔腊氏不但身为皇后,更为皇家生育有功,怎么也该享些身后尊荣。然而喜塔腊皇后去世的消息刚一传出,太上皇乾隆帝就立即黑了脸。他已是风烛之年,最忌讳听到死啊老啊这类词儿。更何况喜塔腊氏虽是儿媳妇却好歹也算是个皇后,名义上是天下之母,难不成还要自己这个太上皇为她办丧事不成?若是儿子借这个机会逼老子“辍朝”,从而夺权,那就更是大糟特糟。

    于是,还没等嘉庆帝从妻子的死讯中回过神来,乾隆帝的“敕旨”就送进了毓庆宫。这位太上皇下令,皇后的丧仪一切从简,皇帝只许穿七天素服不许穿丧服,除了到灵前祭奠外其它时间还不许摘去帽缨;大臣们也照此办理,至于出现在太上皇身边的臣子们,素服都不必穿来亮相,平常穿啥如今仍然穿啥,就是少挂一串朝珠意思意思就行,其间奏事理政一切如常。

    嘉庆帝立即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他迅速做出反应,表示父亲在堂,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影响太上皇的情绪。老头儿不是讨厌看丧服吗?那就干脆利索到底,连素服都免了吧!于是,整个皇宫都仍然金碧辉煌,宫院匾额上一朵白花一条白幡也瞧不见。举朝上下,包括嘉庆帝本人在内,事实上都仍然穿着平常的衣服,太监宫娥也照此办理。朝臣及内外命妇也不必大规模地为死去的皇后哭丧守灵,皇后的灵堂与棺木也只是置于“吉安所”,更只消嘉庆帝本人每天到棺前奠酒即可——而且只限奠七天。七天奠酒完毕,马马虎虎地上了一个“孝淑皇后”的谥号,就算完了事了。

    为了迎合太上皇,嘉庆帝为皇后之丧定下的新款丧仪随即实施。喜塔腊氏枉做了一年天下之母,身后事办得比还没有江南地方的财主婆热闹。

    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消除乾隆帝的疑心。他唯恐儿子借哭老婆之机发泄对自己的不满,密令和珅和福长安等人监视七天奠酒期内嘉庆帝的一切言行。

    嘉庆帝做了三十六年儿子,能够最终突围而出当上“嗣皇帝”,对老子的心思早已经是知己知彼,焉有露出马脚的事体。

    据后来和珅与福长安递给乾隆的密报可知,在七天奠酒期内,嘉庆帝不但没有在奠酒时痛哭流涕,就连素服都是一直走到灵堂附近才换上的。非但如此,他本人在七天丧期内宁可绕远路,也不接近乾隆帝居住的乾清宫以及常去的游宴之处,完全是一幅唯恐将晦气过给了太上皇的虔诚态度。

    从喜塔腊氏的生育情况来看,嘉庆帝对这位结发妻子的感情还是可以的,就算年少时有些花花肠子(长女长子都是姬妾们生的),但登基以来和妻子共度艰难互相勉励,不但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更是同守壕沟的战友,他受了父亲的气也只能向妻子诉说,这也足够令感情突飞猛进了。所以,对于喜塔腊皇后的去世,从常理推测嘉庆帝无疑也应该是很哀伤的。即使他对这妻子只有三分情意,被老子和权臣这样一逼,也要油然而生十分哀痛,兴起患难夫妻之情。也就不难理解嘉庆帝终生都对发妻念念不忘,对发妻子女格外优遇了。对于亲生老子他还要讲三分孝义,但对和珅与福长安却只会越发地恨之入骨。三年后乾隆皇帝刚一咽气,嘉庆帝就立即对和珅福长安下杀手,其怨根也算是深种久了。

    想当年乾隆帝自己的结发妻子富察皇后去世,乾隆帝的生母也还在世,他仍然大办丧事,儿子大臣们哭得不够伤心或仪表太过鲜亮,都要被他臭骂痛贬关牢房。而如今他对待儿子结发之妻的态度,实在是天渊之别。似乎世上只有他才是能集孝子与伉俪于一身的人物,而别人都统统没有这个资格。

    即使得到了“大内密探”们如己所愿的回报,乾隆帝对儿子仍然不能完全放心。同时他也迫不及待地希望搞点喜气冲冲。于是,喜塔腊皇后去世刚百日,乾隆帝也不待与儿子商量,就下了一道敕旨:“皇帝中宫不可久旷,即晨昏定省子妇之职缺如,朕心亦颇不愉……即将贵妃钮祜禄氏册封为皇帝之皇贵妃,表率宫廷,上以孝养朕躬,佐皇帝以绥福履,襄成内治。俟二十七个月后,再举行册立皇后典礼。”

    钮祜禄氏是礼部尚书恭阿拉的女儿,她到嘉庆帝身边的时间比喜塔腊氏晚得多,当时颙琰已是“嘉亲王”,身边的姬妾也已经有好几个。但是这些姬妾虽然早已生儿育女,出身却都没有钮祜禄氏高,所以她后来居上,一进亲王府就是地位仅次于喜塔腊氏的侧福晋。钮祜禄氏先是在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六月二十六日生下了皇七女,后来又在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六月生下了皇三子绵恺。不幸的是,就在生下儿子的当月,钮祜禄氏的女儿也夭折了。

    由于身份不同又生有子女,嘉庆帝登基不久就奉太上皇乾隆帝的敕旨封钮祜禄氏为贵妃。而现在太上皇帝又要求儿子在妻子热孝期间册立准皇后了。

    无论嘉庆帝心里有多郁闷,脸面上有多难堪,无论老皇帝混浊的眼睛里藏着多少小九九,册封皇贵妃的典礼还是如期举行了。二十二岁的钮祜禄氏由贵妃而为皇贵妃,并且成为世人皆知的未来皇后。喜塔腊氏在树下苦巴巴地盼了半世,好容易才等到了一颗果子,却没来得及吃一口。掉在地下的果子却轻易地被钮祜禄氏拣到了并且享用了。

    从册封皇贵妃的这一天起,钮祜禄氏真正开始了她显赫的人生。

    三、深宫惊变

    按照乾隆帝的敕旨,钮祜禄氏本应在二十七个月后正式受封为皇后,算起来那该是嘉庆四年的九月了。不过事实证明乾隆帝这老头儿对自己的寿数还是乐观得有点贪心了,他没能捱到嘉庆四年的秋天,就在那年的正月初三去世了。

    就在乾隆帝去世的当天,嘉庆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泄自己累积了三年多的惊忧怨恨。首先倒霉的除了权相和珅,当然也少不了与和珅同一个鼻孔出气的福长安。正月初三的上午,他以一副很郑重的样子向两人宣布,由于他们是乾隆帝的近臣亲信,因此为乾隆皇帝守灵办丧的国家头等大事,也应由他们挑头经办,以此向天下宣示君臣之义。

    和珅与福长安既无可推辞,又被拍得晕头转向,也就傻陶陶地守在了乾隆帝的梓宫前,领着自己的亲信官员们一门心思地表演起了哭丧的本事。全不知已经是被嘉庆皇帝给囚禁在了停尸房里。

    随后,嘉庆帝抓紧时机,开始大规模的调动自己能够信任的力量。和珅与福长安刚进殡宫,他就下令六百里加急召回正在安徽巡抚任上的自己的老师朱珪;当天傍晚,他又召来了永璇与永瑆,还有子侄中年岁最大的侄儿绵恩。授永璇总理吏部,授永瑆为军机大臣,授绵恩暂署九门提督兼管火器营建锐营。趁着和珅与福长安被隔绝了与宫外联系的机会,绵恩连夜将九门提督衙门中的所有军官都加以更换,将和珅府内的精锐兵士一千余人统统撤走。

    初四清晨,彻夜不眠终于盼来绵恩回报的嘉庆帝松了一口气,下令御史们立即上书弹劾和珅与福长安。

    弹劾的本章一拿到手,嘉庆帝就于初八正式颁诏:“中外陈奏直达朕前,不许副封关会军机处。” 晋封仪郡王永璇为仪亲王,贝勒永璘为庆郡王,绵亿为履郡王,其它有影响的皇族近支也各有不同封赏。命成亲王永瑆、大学士董诰、尚书庆桂入军机处,永瑆暂掌户部。原来在军机处任职的沈初免职,那彦成戴衢亭留任。同时削去和珅大学士、军机大臣、九门提督等一切职务,削福长安军机大臣、吏部尚书等一切职务,立即下狱治罪。

    和珅与福长安猝不及防,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靠山乾隆爷的棺材束手就擒了。

    两人撤职下狱的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哄动朝野。京中各部官员,京外各路大员,无论是当真恨二人入骨,还是为了撇清,总之告发两人的奏折如雪片般飞进紫禁城。

    于是,和珅与福长安就成了众望所归的罪大恶极。

    正月十五日,嘉庆帝徇众要求,公布了和珅的二十条大罪。在这些罪状中,头条内容十分有趣:“朕于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蒙皇考册为皇太子。尚未宣布谕旨,而和珅于初二日即在朕前先递如意,漏泄机密,居然以拥戴为功。”也就是说,在乾隆帝正式宣布册封嘉庆帝为皇太子并决定禅位前夕,和珅就已经先于嘉庆帝知道了消息,并提前一天向他报了喜。一心以为拍到了马屁的和珅却不知道,儿子不知之事而近臣先知,这对于来说嘉庆帝来说,其实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因此嘉庆帝将此事一直衔恨在心,数罪时竟列在不敬先帝、贪墨枉法之前。可以说,和珅的这个马屁实在是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马脚上。

    正月十八日,嘉庆帝宣判了和珅与福长安的最终结局:和珅于次日悬梁自尽,福长安被迫全程观看和珅自尽过程,再下狱待秋后问斩。

    和珅死后,做了四年皇帝的颙琰终于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安排人事了。在一大串的任免名单中,有两项格外引人注目:和珅的死党吴省钦免官,因吴省钦出卖而在乾隆朝弹劾和珅失败被贬而亡的御史曹锡宝追赠副都御史之职,并荫曹氏一子为官。

    曹赐宝是江南人,在乾隆朝任监察御史,他花了很大功夫收集和珅及其管家刘全逾越规制的房屋日用细节,写成奏章打算弹劾。只是这位一身正气的御史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要打听人情事故,连自己的所谓同窗好友吴省钦与和珅本有师生之谊都没弄明白,在写成奏章想要找人商议的时候,竟找上了他。吴省钦自然立马把信传给了和珅。结果等到曹锡宝奏本递上,乾隆帝派人调查时,竟是查无实据。曹锡宝被乾隆帝训斥一场革职,终于在乾隆五十七年郁郁而终。

    嘉庆帝用最迅速的手法诛灭了自己含恨多年的和珅与福长安,终于在登基四年后当上了真皇帝。

    在终于握住权柄之外,铲除和珅这项政治举措也给嘉庆帝带来了另一项收获:理财圣手和珅多年收受的贿赂、卖官枉法的不义之财以及他多年来经营运作所得的利润。

    和珅到底有多少私财,一直众说纷纭。仅从嘉庆帝颁布的这方面罪状来看,就已经足令人叹为观止:和家花园中的亭台楼阁,与紫禁城中的宁寿宫及圆明园中的蓬岛、瑶台没有两样;和家所藏的珍珠宝石总数比皇宫还多,而其中最大的珍珠宝石已经超过了皇帝御帽上所镶之物的大小;和珅为自己在蓟州兴建的墓园竟建有不亚于帝陵的华贵享殿,墓下也有规模庞大的隧道地宫。

    和珅一生积累的财产,最后都被嘉庆帝查抄了个干干净净。除了库存的粮食拿去赈灾、和家府邸平分给永璘及固伦和孝公主(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妻)、和家园林赠予永瑆以外,其它的全部都进了“内务府”。也就是进了皇帝的私人帐户。

    一般估算,和珅的财产总计在八亿两白银以上,是当时整个清王朝每年国家收入的两倍,真正是富可敌国。只可惜他一生营运,最终只能算是给嘉庆当了管帐的。

    从此以后,世上多了一句民谣:“和珅倒,嘉庆饱。”

    乾隆帝死了,和珅倒了,嘉庆朝的政事进入正轨。谁为后宫之主这件事,也很快上了议事日程。

    嘉庆帝执掌实权之后,立即迫不及待地当年就在乾隆帝热孝期间开始选秀女了,并且颁下旨意,重申八旗女子唯有经皇帝选秀落选,才可以谈婚论嫁。朝臣们这才知道多年来都看错了这位爷,原来他的好色之心比起他老子也不遑多让,完全是得了真传。

    只是嘉庆帝虽然对老子满腹怨气,但也不敢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跟死鬼唱对台戏,何况皇贵妃钮祜禄氏也与他生儿育女且共度了艰险。于是,在乾隆帝丧期满后,他就在嘉庆六年(公元1801)四月册封皇贵妃钮祜禄氏为皇后。这是他的第二位皇后,也是最后一位。

    大约是有喜塔腊氏和乾隆帝的阴影,再加上又有了数不清的新鲜美女,嘉庆帝虽然册封了钮祜禄氏为皇后,对她却也并没有格外的宠爱,两人只算得是中规中矩的皇家夫妇而已。钮祜禄氏当了四年皇后,才再次生育,诞下了皇四子绵忻。这时已经是嘉庆十年了。总的来说,虽未得丈夫专宠,钮祜禄氏的皇后之位仍然算得是非常稳固的。

    只不过,老天并没打算让钮祜禄氏的皇后生涯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深宫中的惊险场景陆续有来。

    第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在嘉庆八年(1803)闰二月二十日。

    这一天,正是嘉庆帝谒东陵还宫的日子。正当浩浩荡荡的仪仗护着嘉庆帝转过神武门,将要进入贞顺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突然从角落里一跃而出,径直扑向嘉庆帝,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子。

    这场面顿时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守卫在神武门两侧的侍卫、护军章京、护军校、护军,全忘了自己的工作职责,全都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没一个人敢冲上去拦阻,而是眼瞅着嘉庆帝采取“自救”:狼狈不堪地避来逃去。幸好嘉庆帝身边总算还有几个胆大的,御前大臣定亲王绵恩(嘉庆帝侄儿)冲上去拦住刺客、固伦额驸拉旺多尔济(嘉庆帝胞姐丈夫)随之扑上去抱紧刺客;御前侍卫扎克塔尔、珠尔杭阿,乾清门侍卫丹巴多尔济、桑吉斯塔尔以及另两名护卫也迎上去围攻。在搏斗中,丹巴多尔济受刀伤三处,绵恩的左袍袖也被划破,总算把刺客给擒拿了下来。眼见刺客在电光火石间束手就擒,神武门两侧的其它百余侍卫们似乎才回过了神,连忙呼啦啦地冲上去,将嘉庆帝重重围护起来。

    经过审讯,“刺客”的底细很快就查了个清楚:此人叫陈德(陈岳),时年四十七岁。他祖籍河南泰县,因其父母投靠在山东青州海防同知、镶黄旗人松年门下为奴,所以他一直在山东一带生活到三十岁。后来主人和父母都先后死去,陈德在山东难以维生,想到有个外甥姜六格在内务府正白旗当护军,便带着妻儿到了北京。到北京后,陈德夫妇先后在侍卫绷额布家、兵部笔贴式庆臣家、内务府笔贴式于兴家、内务府包衣管领达常索家做仆役,最后又给一个叫孟明的做了五年厨子。后来张氏去世,陈德一人抚养八十岁的残疾丈母娘还有两个儿子,生活非常窘迫。就在嘉庆八年二月二十五日,陈德终因情绪失控喝酒闹事被孟明辞退,陈德只得搬去外甥姜六格家居住。姜家房子太小,住了不到一个月,陈德又不得不搬到东华门外小小水井黄五福家借住。

    日子过得实在穷苦,陈德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一面想寻死,一面又不甘心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死了。这时他想起了自己几年前曾经做过一个怪梦,梦中他穿着一件“程乡茧蟒袍”,一幅富贵样子。他忽然“福至心灵”,认为那件袍子乃是黄色,预示着自己必有“朝廷福份”。嘉庆八年闰二月十六日,陈德看见军士执役们在北京的街道上黄土垫路,知道皇帝将于二十日返京,遂想定了主意。认为只消冒险行刺,将皇帝押在手里,就可以得富得贵。

    陈德曾经在乾隆六十年至嘉庆二年期间在内务府镶黄旗包衣管领达常索手下当差,具体来说是为諴妃刘佳氏准备车辆什物的下层杂役。这活儿虽然收入低身份卑,却经常出入宫门,对路径非常熟悉。

    于是,就发生了闰二月二十日的一幕。

    案子审结,陈德父子都在二十四日被处死。陈德虽然死了,但这个“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莽汉的出现,却已足够使嘉庆帝脸面无光。

    历史上帝王遇刺之事并不少见,但陈德做为一个毫无背景精神失常的下层奴仆竟能堂而皇之地拿着刀子出入后宫,简直是天下奇观。更出奇的负责保安的护军门禁放进了刺客不说,还在出事后胆小如鼠,这一切都使得逃出生天的嘉庆帝极为光火。这就是他认为密不透风的宫苑,那些护卫们就是大清国从世代养活的八旗子弟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材吗?真不知多年来的银子都填到哪里去了!

    更让嘉庆帝无地自容的,是事发时自己身边围着数百名天天喊着皇帝圣明的臣属,竟只有六个人肯为自己效命。虽然陈德在审讯中并没有说过自己有指使者,但惊魂未定的嘉庆帝对这点却始终无法释疑。他首先是重奖了“救驾”之人:定亲王绵恩与拉旺多尔济各加十万石年俸、赏御用补褂一件;绵恩之子奕绍为贝勒,拉旺多尔济之子巴颜济尔噶为辅国公,加紫禁城骑马;侍卫丹巴多尔济为贝勒,加三万石年俸;侍卫扎克塔尔世袭三等男;珠尔杭阿、桑吉斯塔尔世袭骑都尉;护军唐起、张庆磊加年俸五千石。

    奖来奖去,肯救驾的也只有这么小猫三两只,嘉庆帝气不打一处来。既怒且疑之下,他的处罚旨意比奖赏诏下得更有份量:神武门护军统领革职,贞顺门护军副统领革职,京城侍卫副统领革职留任,京城侍卫统领革职发配热河,内务府御膳房总监发配伊犁,领头逃跑的三名护军处斩,其它的军士革退或交该管大臣严惩,同样陪在身边却未能挺身而出的肃亲王永锡交宗人府议处……

    再怎样的处罚,也拣不回做皇帝的脸面。嘉庆帝一面严申门禁,一面不得不下诏自责责人,痛心疾首:“然百余袖手旁观者,岂无联之至亲?岂非世受国恩之臣仆乎?见此等事尚如此漠不关心,安望其平日尽心国事耶?……诸臣具有天良,自问于心,能无愧乎!” “陈德之事,视如猘犬,不必穷鞫。所惭惧者,德化未昭,始有此警予之事耳。”

    男人可以随意入宫,皇帝遇刺却查不出个名堂。这样的事不但对嘉庆帝是个刺激,对后妃们也是莫大的惊吓。只是他们没想到丢人现眼的事陆续有来,虽然严申门禁,虽然频下诏书,皇帝的话仍然等于没说,紫禁城仍然不得平安。

    转眼间,陈德案过去了一年半。

    嘉庆九年(公元1804)十一月二十四日,一个叫了友的安徽和尚又再次轻易地闯进了紫禁城。这个和尚于当年正月去普陀山参拜,不知是不是拜完后觉得自己该走运了,他就想要去京城找找皇帝,弄个御封方丈之类的当当。到京后他一直围着皇宫转悠,虽然没找到什么入宫的机会,却也把皇宫的方向路道摸了个大概,了解了守卫的漏洞所在。就在十一月二十四日这天凌晨,守候在景山东门外的了友遇到了“良机”,跟在往宫里送食物的队伍后面混进了皇宫。谁知天不作美,可怜的了友还没能找着皇帝的寝宫,就被巡逻的给抓住了。更可怜的是护军们这回虽然亡羊补牢抓住了混进宫的了友,还是被怒火中烧的皇帝给狠罚了一顿。

    紧接着,就在嘉庆十年(公元1805)二月二十日(离陈德案二周年的纪念日不远)这天,又出了一件怪事。一个叫萨弥文(刘士兴)的中年男人扛着铁枪闯宫。这人倒也神勇,将守卫神武门的护军砍伤了好几个。众护军一齐上场总算将其制服,却又七手八脚打得太猛,萨弥文最后竟伤重身亡,始终也没能弄明白他到底是为啥来的。

    虽然没查出个底细,总算这回神武门的护军们没有让刺客闯进宫去。

    自觉拣回了一点脸面的嘉庆帝便打算重奖众护军。本来这倒也不错,可是皇帝在这时犯了一个错误,竟要诸军士详细汇报当时场面。

    一番唾沫横飞之后,皇帝目瞪口呆地发现,原来护军们负伤的原因并不全是刺客神勇,而是护军们值勤时竟嫌兵器劳累碍事,没有一个随身佩戴了的。暗暗叫苦的嘉庆帝只得将这场论功行赏的报告会草草收摊,不了了之。

    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十二月初十,又一件滑稽透顶的事情发生。就在嘉庆帝的眼皮子底下、就在紫禁城的中心地带——领侍卫内大臣值班的景运门内,居然混进了小偷。这小偷还用市面上极娴熟的手法,将值班内阁中书屈廷镇的海龙皮褂子给割开了一个口子。待得众侍卫闻讯赶到,小偷竟在千万人面前溜了个无影无踪。

    从这几件事可以看出,这时候的紫禁城护卫班子只是摆来看看相的,实质已经与清王朝一样,是烂泥糊不上墙了。

    只不过以上所述的这些事,都只能算是其后发生的另一件大事的铺垫。与这件大事相比,前面这些个事只能算小意思。对嘉庆帝后妃惊吓也不可同日而语。

    嘉应十八年(公元1813)秋,嘉庆帝按惯例离开北京城,开始了他木兰秋狩的行程。临走时他只带了几个年轻漂亮的新宠,而入宫多年已有名号的妃嫔大多都留在了紫禁城里,其中也包括了六宫之主钮祜禄氏皇后。可知皇帝是想要好好快活一下的。

    然而嘉庆帝的秋狩一点也不愉快。首先是天不作美,阴雨连绵不断,围场上溪水暴涨,泥沼遍布。扫兴的嘉庆帝便下令提前回京。

    就在回京的路上,嘉庆帝接到了直隶总督温承惠的奏章。温总督在奏章中向皇帝报告了一个消息,说天理教徒于九月初七有河南滑县造反。三千余教徒不但攻下了滑县县城,还杀了安司巡检刘斌和知县强克捷。

    这里所说的“天理教”,是白莲教的一支,也叫荣华会、八卦教等等,与如今日本神道系统的“天理教”可不是一回事,历史与影响也不可同日而语。白莲教起源于南宋高宗时期,创始者是苏州僧人茅子元,此教在民间流传久远,其主脉与支派都多次发起并参与中国历史上多次农民起义。白莲教从乾隆年间就开始频繁起义,而其分支荣华会的首领宋进耀则在嘉庆十三年被抓入狱,教首换了林清,教名也正式改为“真理教”。

    嘉庆自登基以来就一直在和白莲教真理教搅不清楚,接到直隶总督的奏报后,他虽然心情不佳,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嘉庆皇帝没有想到,这一次的真理教起义与从前大不一样。

    事实上,此时的真理教已经发展到了数万人,教徒行业五花八门,实力不可小觑。

    嘉庆十七年正月,真理教主林清就已经开始策划一次大规模的起义。按照原定方案,林清本人率直隶教众攻打北京皇宫杀掉皇帝皇子;助手李文成与冯克善则分别在豫东与鲁西起兵攻打当地官府。三地同时起兵的日子是嘉庆十八年九月十五日。

    由于李文成一支在河南打造兵器不慎走漏风声,李文成被滑县知县强克捷捉住,河南的教众只得提前造反。曹县、定陶等地的白莲教众也闻讯暴动。

    正当河南打成一片,嘉庆皇帝正在半路上着急上火的时候,北京城里的林清又按原计划时间起兵了。这就是紫禁城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癸酉之变”。

    九月十四日这天,林清派约二百名教徒,装扮成商贩模样进入北京城。十五日中午,众人在太监刘得财、刘金、张泰、高广幅等人的接应下,由东华门及西华门两个方向攻入紫禁城。在一番混乱之后,大约有四五十名真理教徒直入隆宗门,甚至直达养心殿。然而嘉庆帝不在宫中,起义者未能顺利完成杀死皇帝的计划。尽管如此,他们离后妃所居的宫室也已经很近了。

    有人攻进皇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妃们耳中,喊叫和打杀声原已足够惊得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们面无人色了,另一个消息更吓得她们瑟瑟发抖——把守午门的将领策凌,竟在闻听天理教攻入的消息之后,身先士卒地带队逃跑了。幸好钮祜禄氏皇后的脑子没有完全吓糊涂,她派人找来了正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皇孙们。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皇次子绵宁(喜塔腊皇后之子,后来的道光皇帝)。总算他还没有被吓湖涂,总算他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闻风而逃。不但自己带着鸟枪在养心殿前守卫,还指挥随后赶来的各路官兵与天理教众展开战斗。

    混战进行到傍晚时分,在健锐营、火器营一千多名装备精良的官兵齐心协力的围攻下,真理教众终于抵挡不住,攻东华门的一路四十余人撤回了黄村宋家庄,进入皇城的几十人则被全歼于武英殿一带。林清本人也在两天后被捕。

    真理教攻打皇宫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回京路上的嘉庆帝耳里。皇帝在目瞪口呆之余,也不禁为儿子的英勇折服。当即下令封绵宁为“智亲王”,加给岁俸一万二千两,他当时使用的那支鸟枪也起名“威烈”。

    回京之后,嘉庆帝对真理教攻打皇宫之事进行了详细调查,才发现策凌带兵逃跑只不过是小事一桩,糟糕的是:给林清提供皇宫私密的竟是皇帝的近臣太监,更糟糕的是:林清的计划早已有知情人告发,而这样的消息竟被王公大臣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直拖到事发之后。

    林清身边有个叫祝现的教徒,他的族兄祝海庆是豫王府的差役,早已经将林清攻打皇城的所有路线时间都弄得明明白白。然而当祝海庆在初九日向豫王告密的时候,豫王竟回答:“还差着好几天呢,急什么,等皇帝回来再说。”

    卢沟桥巡检也在事发前发现了辖区内情形与平日不同,与宛平县令一起向步军统领吉纶报告,要求捉拿林清。谁知吉纶竟大怒,认为这是存心给太平盛世抹黑,将县令臭骂了一顿。

    事实摆在眼前。痛心疾首的嘉庆帝也只能发道诏书,自责“汉唐宋明未有之变”竟发生在如今大清朝,“较之明梃击一案,何啻倍蓰!”

    然而,无论嘉庆帝怎么嘉奖儿子,怎么下诏痛责,都无法掩盖官吏因循、军纪涣散的实情,无法掩盖大清王朝江河日下的颓丧之势。

    四、谁是继承人

    “癸酉之变”的发生,非常清楚地表明:清王朝自乾隆晚期就开始显露端倪的败落之象一直都在无可挽回地发展,而嘉庆帝也不是一个能够挽回颓势的人材。他虽然一直想要做大清王朝的“中兴”之主,并且确实勤政,然而他的才干和运气都差了那么些,就连当一个守成之君都不够格。

    不过嘉庆帝的身体一直很好,他自己也颇以此为傲。虽然称帝已经二十多年,但想到父亲的高寿,他对自己的未来还满是希望,认为总有峰回路转,真正干出一番事业的时间和机会。

    嘉庆二十五年七月十八日,嘉庆皇帝就带着这样满满的自信,再一次离开北京城,踏上了秋狩之路。然而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留在宫中的钮祜禄皇后、随行或不随行的官员皇族,谁都没有想到,皇帝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大约是鞍马劳顿加水土气候变化,七月二十三日这天,旅途中的嘉庆帝感觉有些轻微中暑,但他并没有在意。第二天早晨果然精神大有好转。嘉庆帝一高兴,还在旅途的最后一段下了轿,策马驰骋广仁岭,赢得了近臣亲信们一片叫好声。花甲之年本就不愿服老的嘉庆帝于是兴头更足,到达热河后也未立即休息,更没有派人代表,而是亲自连着去了城隍庙和永佑寺拈香行礼。

    一通热闹忙乱之后,嘉庆帝终于在七月二十四日晚入住避暑山庄的烟波致爽殿。

    虽然是避暑山庄,但是这几天的承德气候并不凉爽,空气异常沉闷。这对于小病未愈就过度劳累兴奋的嘉庆帝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就在当天晚上,嘉庆帝突然全身发冷胸闷,虽经医治调理,二十五日上午他已经无法自己起身了,拖到傍晚更是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

    最后,夜幕降临了。沉闷的天气也终于等到了最后的爆发。一场大雷雨降临了承德。

    七月二十五日夜晚,就在电闪雷鸣和众人惊恐的表情中,六十一岁的嘉庆帝离开了人世。医案说他是中暑而死,野史说他是给雷电击死。无论如何,嘉庆时代结束了。

    正当众人为皇帝猝然弃世惊慌失措之际,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惊慌:皇位继承人到底是谁,老皇帝没有任何交代!

    于是,众人唯一的指望,全落在了“鐍匣”里的传位诏书上。

    鐍匣传位诏,是雍正皇帝吸取自己兄弟为储位相争相残的教训而发明的创举。此后乾隆帝也遵循了这一原则。按照雍正帝和乾隆帝的做法,传位诏书放在一个密封的匣内,此匣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的后头。

    军机大臣们都知道,嘉庆皇帝早就照着父祖的方式写下了传位诏书。只是他没有把鐍匣放置在正大光明匾后。这倒不是说他不想放在那里,而是由于宫中二十几年来小偷刺客造反火灾风波不断,他压根就对挂那块匾的院子的安全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宁可把匣子走到哪带到哪。

    然而问题是:皇帝带来山庄的行李千件万件,谁也不知道嘉庆帝把那个匣子、把那份传位诏书放在了哪里!

    惊慌之下,皇子龙孙和王公重臣们就在嘉庆帝的尸身旁边闹了起来。

    内务府大臣禧恩首先站了出来,认为国不可一日无主,当此非常时期,应该尽快立定新君。他随后提议,皇次子绵宁不但年长,还是嘉庆帝的元配皇后所生,在几个皇子中更是最出色的,理应由他继承皇位。此言一出,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而反对者不是别人,正是军机大臣戴均元、托津。他们认为这做法有违祖制,只怕会惹出乱子。

    僵持不下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有人又想出了一个圆滑的法子:一面在山庄中寻找,一面派人向远在北京城的嘉庆帝皇后钮祜禄氏报信,看她的主张。

    主意一出,立即得到了响应。就在当天深夜,钮祜禄皇后的亲哥哥、内务府大臣和士泰带着两名首领太监启程,连夜赶回北京皇宫。

    嘉庆帝死时,他的儿子还有四个:最大的是元配喜塔腊皇后所生的皇次子绵宁,最小的是如皇贵妃所生的皇五子绵愉,除此之外就是钮祜禄皇后所生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二十五岁的皇三子惇郡王绵恺,一个是十五岁的皇四子瑞亲王绵忻。

    现在,皇位究竟传给谁,选择权摆在了钮祜禄皇后的面前。钮祜禄皇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哥哥给自己带来的竟是丈夫的噩耗,更没有想到由于皇宫多年来安全屡出意外,竟使得传位诏书不知去向,使这样一个关系大清王朝传承的微妙选择摆在了自己面前。

    当然,这也是她的一次机遇。一切就看她的决定了。

    决定很快就做了出来。钮祜禄皇后的选择,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丈夫与元配妻子所生的绵宁。随后,钮祜禄氏第一次以皇太后身份发布了一道懿旨。这道旨意迅速于七月二十七日送至承德,送到了皇次子绵宁的手里:“大行皇帝龙驭上宾,皇次子智亲王仁孝聪睿,英武端醇,见随行在,自当上膺付讬,抚驭黎元。但恐仓卒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而皇次子秉性谦冲,予所深知。为降谕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

    事实证明,钮祜禄太后的这一项选择,不但理智,而且明智。因为就正当她在北京城里写下这道懿旨之时,避暑山庄中的人们也终于找到了鐍匣。——准确的说,那不是人们早已经熟悉的鐍匣,而是一个太监携带的没有任何特色的小金盒。然而里面装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传位诏书。这份诏书写于嘉庆四年(公元1799)四月初十清晨卯时(5-7时),嘉庆帝在那一刻选定的继承人正是皇次子绵宁并且一直没有再更改过。算起来那时候的绵宁才只有十六七岁。

    当然,假如传位诏真的找不到,那么皇太后的决定就是不可违背的了。而钮祜禄太后指定的皇位继承人与嘉庆帝传位诏书上的继承人完全一致。不得不使人佩服她的见识眼光远非一般女子可比。她没有在这个时候抱着侥幸心理册立自己的儿子搅浑水,而是循公办事,不但使皇室避免了一场政治危机,也使自己的家族和儿女们逃过了一劫,更重要的是她以此真正在新皇帝绵宁(旻宁)的心目中树立了她做为母亲的形象地位。可以说,在亡父和继母双重的支持下,喜塔腊皇后的独子旻宁登上了清王朝皇帝的宝座。从此以后,旻宁(道光帝)对这位仅比自己大六岁的继母由衷尊敬,对与她有关的一切都千方百计地周全,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要求和愿望,都竭尽全力地满足。

    相比之下,在传位诏没有找到、在皇太后态度不明确之前,对旻宁继承帝位的权力不表态甚至质疑的朝臣们,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道光帝正式登基并将众事理出头绪之后,就立刻开始和他们算帐。九月初七,道光帝就以“拟遗诏错误”为由,令托津和戴均元退出军机处,文孚、卢廕溥留用。四人一起交刑部严议。后来又经过一系列的调整,最终只有文孚一人平平安安地在军机处干到了自愿退休为止。

    就在朝臣们胆战心惊纷纷倒霉的同时,钮祜禄氏却平安舒服地过起了皇太后的日子。她于当年十一月移居寿康宫,十二月得到了“恭慈”的徽号,继续主宰着整个后宫。

    五、追封的发妻

    道光帝生于乾隆四十七年八月初十(公元1782年9月16日),等到继承帝位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八岁,在那时已经算是个中年人了。那就是说,道光帝在即帝位之时,早已经娶妻生子了。

    道光帝旻宁(绵宁)的元配妻子姓钮祜禄氏。——这个显赫的满洲姓氏在本文中已经是第二度正式出现。再往后它还要出现若干次。由于从前的女子只称姓氏而不留闺名,而清皇族多数又与这些大族联姻,因此后宫中这些雷同的姓氏更使人难以应付,这些女人们若是结结实实地攀上了龙,有了封号,死后又有谥号的话,倒也还可以各归各,否则的话就恐怕只能在姓氏后面加编号了。

    总之,道光帝的元配福晋也是这么一个钮祜禄氏。与其它的宫廷钮祜禄氏一样,她也有显赫的出身:乃是户部尚书、一等子爵布颜达赉的女儿。这段姻缘缔结于嘉庆元年(公元1792)十一月,当时绵宁才刚刚十五岁。由于乾隆帝禅位于嘉庆帝,所以当时绵宁提前当上了嫡长皇孙兼皇子。因为在嘉庆的儿子中,乾隆帝最看重绵宁,并且亲自为他指婚,于是他的婚礼选定在南三所撷芳殿举行,而且办得很是隆重。一般认为,乾隆帝嘉庆帝父子俩为绵宁选择皇宫内的撷芳殿举行婚礼,并让他婚后在此定居,是别有深意的。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绵宁其实就已经被选定做未来的皇位继承人了。

    不过,未来的灿烂前途,似乎对新婚的钮祜禄氏没有什么立等可见的正面影响。至少在生活水平和条件上是如此。

    道光帝的“节俭”,在历朝帝王中算是首屈一指的,而他的俭省作风,早在做皇子时期就已经形成了。据他自己称帝后回忆往事时说,他在做皇子时不但极少吃肉,甚至还经常派太监出宫去买烧饼,与妻钮祜禄氏就着茶水啃嚼就算是一餐。除此之外,他还奉行“七分饱”的原则,即使摆出菜吃饭,也严格要求每餐每人盛饭最多不得超过三碗。

    据史书说,钮祜禄氏与道光帝感情甚好。老公克勤克俭,她也有样学样,从来不在屋中放置什么精美的装饰摆设,有床有桌椅可用就足够了。只不过任何人在想象皇家生活的时候,都会认为那是奢侈富丽程度上不封顶的日子,钮祜禄氏做为尚书小姐,又是生在“重女”的满族人家,她在娘家的日子就算不奢华,恐怕也没与烧饼没打过交道,更别说把它当家常茶饭日日吃将起来的。她当初是怎样从极度的落差中回过神并适应这样的婚后生活的,史书却没有记载,只能让后人臆测猜想了。

    钮祜禄氏的婚姻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从生活节俭这方面说起来,她与绵宁也算是夫唱妇随,应该还是情投意后的。然而不知怎么搞的,两人的婚姻前后长达十二年之久,钮祜禄氏竟从来没有怀上过身孕。

    嘉庆十三年(公元1808)正月,年才二十七岁的钮祜禄氏病逝,结束了她显贵却拮据的皇家生涯,没有留下儿女。由于她死的时候绵宁还只是一个皇子,钮祜禄氏被安葬于王佐村(丰台区)。她在这里一躺就是十二年。十二年后,绵宁成了道光帝。于是本已经被人淡忘的钮祜禄氏忽然身后热闹起来。

    道光元年(公元1821)六月,道光帝派郑亲王乌尔恭阿、顺承郡王伦柱为正副册使,带着皇后册宝来到了王佐村,为自己的元配妻子追册追谥,使她在去世十二年后当上了“孝穆皇后”——这个谥号在往后的若干年间又被咸丰光绪陆续加码,最终全称为:“孝穆温厚庄肃端诚恪惠宽钦孚天裕圣成皇后”。追册皇后的礼仪完成之后,两位使节又将孝穆皇后钮祜禄氏的牌位接回了紫禁城,入祀太庙及奉先殿。钮祜禄氏既成了孝穆皇后,她的父亲布颜达赍也自然水涨船高,晋升为“三等承恩公”。

    追封追谥,是些热闹活人眼目的事体,棺材里面的“孝穆皇后”钮祜禄氏并不知道。但另一件事则不然,尽管她早已死去,这件事仍然与她直接发生了关系:改葬。

    按照历代封建皇朝的惯例,道光帝在即位以后就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墓。他委派庄亲王绵课为首,领着大学士戴均元、尚书英和,还有风水师宋泗、穆克登额、牛坤等人,浩浩荡荡地奔赴东陵,在宝华峪选中了一块“吉壤”,决定兴建帝陵。工程于公元1821年十月初十卯时正式开工。据说在开工后,风水师宋泗认为地宫穴位应做变更。然而经办大臣们深知道光帝力求节俭,为选穴已经费了不少银子,若是重移改图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定会惹得皇帝不快。由于皇帝几乎将大臣们是否节俭视为最主要的才干度量衡,因此没有谁愿意去触这个霉头请皇帝重选。最后众人只是将穴位往前移了五丈而已。在修建时果然发生渗水现象,英和仍然不予上报,而是为求省俭,又命工匠筑土拦水,只图表面光鲜,能蒙过皇帝验收就成。

    帝陵的修建花了六年时光,终于在道光七年(公元1827)九月二十二日告峻。道光帝非常高兴,专程前往宝华峪查勘。对于风水土质及建筑质量这些个东东,皇帝纯粹是个看热闹的门外汉,是很容易被监工大臣蒙混过关的。可想而知,他对于这项花费俭省的工程非常满意,对建陵众臣一一论功行赏,就连戴均元在继位问题上立场不坚定的表现都既往不咎了。

    陵墓建成的当月,道光帝便下令将“孝穆皇后”钮祜禄氏的棺木由原葬处迁往自己的帝陵地宫。迁葬仪式搞得也十分隆重,主祭的是道光帝的庶长子、也是当时道光帝唯一的儿子奕纬。虽然奕纬出生时钮祜禄氏早已去世,但在名份上,她仍然是奕纬的嫡母。

    隆重的仪式后,钮祜禄氏原本栖身的棺材变成了皇后规格的“梓宫”并被运往宝华峪帝陵。正式下葬前,道光帝念及一十二载夫妻情份,还专程亲至棺前奠酒,给“孝穆皇后”的葬礼更添了几分风光。

    不曾想,孝穆皇后入葬帝陵才刚一年,意外就发生了。

    道光八年(公元1828)九月,道光帝出京谒陵,顺路到自己的陵墓去“观光”,一观之后,道光帝大惊失色:本应该干爽的地宫一直都在渗水,短短一年功夫竟积成了一个水潭,深度将近两尺,已经漫过了“宝床”(放置棺木的石台)。一眼望去,“孝穆皇后”的棺木竟恍如水中孤舟,再一细瞧,棺材足有两寸浸在水里,霉湿不成样子。

    看见这个场面,道光帝怒不可遏,一面下令将孝穆的棺木从地宫起出,移到陵寝的地面殿宇里安放,自己又亲至棺前奠酒致歉;一面斥骂筑陵大臣“丧尽天良”,下旨严办:庄亲王绵课已病故,父债子还,四个儿子一律革职;戴均元撤职下狱,其子降职;英和也撤职下狱。本来按道光帝的怒火,英和是要被处斩的,总算皇太后看不过意,劝道光帝不要太下重手,英和才逃得一条性命,改判为和儿子一起发配黑龙江服苦役。

    处分之后,道光帝又想起了自己修陵的花销,不禁肉痛起来。于是他又下令相关责任人等必须赔付。于是又抄家封产地办了一通,最后拢共收回了约三十万两银子,这才觉得心气稍顺。

    道光帝经此一刺激之后,也没了在清东陵继续选址的想法。他随后改弦易辙到易县的清西陵重新选择葬地。陵址最后选定在龙泉峪,道光帝还亲自为自己的陵墓起名为“慕陵”。慕陵建成后,旻宁于道光十五年(公元1836)十二月将结发妻子的棺木再次安葬其中。

    经过如是折腾之后,孝穆皇后钮祜禄氏才算是真正入土为安了。算起来这时距她辞世已将近三十年。

    六、无趣的皇后

    钮祜禄氏虽然当上了孝穆皇后,但她和嘉庆帝的第一位皇后喜塔腊氏一样,后位是追封来的,本人并没有活着当上过皇后。旻宁称帝后为他主持六宫事务的皇后另有其人,她就是继弦福晋佟佳氏。

    佟佳氏嫁给道光帝的时候,元配钮祜禄氏仍然在世。因此严格来说她并不是一进皇家的门就做皇子的继弦福晋,而是先做了皇子绵宁的侧福晋。

    说起来侧福晋佟佳氏的出身并不比嫡福晋钮祜禄氏低。她是三等承恩公舒明阿的女儿。舒明阿的公爵身份虽然是多年后追封的,但他同时还有显赫的身世,是康熙年间的一等公佟图赖的后人。佟佳氏为何会当上侧室,原因很简单:绵宁对发妻钮祜禄氏感情很好,钮祜禄氏却一直没有生育的迹象。这情形不但她自己着急,丈夫绵宁着急,就连公爹嘉庆帝都坐不住了。绵宁和钮祜禄氏成婚的第八年头上,忍耐不住的嘉庆帝终于又塞给儿子一个出身高贵的侧福晋佟佳氏以及几名身份普通的侍姬。

    尽管佟佳氏家世高贵,但毕竟在婚姻制度中还是有个先来后到之别。钮祜禄氏仍然稳坐着嫡妻的位置,佟佳氏也无可奈何了。然而钮祜禄氏福薄,不但自己没有生育,不但没能等到丈夫当皇帝,甚至连丈夫当上亲王的日子都没能赶上,就先去世了(绵宁的亲王衔封于嘉庆十八年,钮祜禄福晋死于嘉庆十三年)。钮祜禄氏死后,嘉庆帝遂按序提升佟佳氏,于是她也就成了皇子绵宁的继室嫡福晋。

    佟佳氏在位份和生育方面比自己的前任都要好一点儿。她在做了四年正妻后,于嘉庆十八年(公元1813)七月初三日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也是绵宁的第一个女儿。两个月后,绵宁当上“智亲王”,佟佳氏也成了亲王的妻子。虽然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的,但佟佳氏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她嫁给绵宁整整十年都没有身孕,早已对自己的生育能力忐忑不安,如今诞下女儿,足以使她的担心烟消云散,安下心的佟佳氏欣慰地等待着自己下次能够生个儿子。

    然而这一等就没了下文。日子过去了六年,佟佳氏还是没能再次怀孕,更别提生儿子了。而更大的不幸也降临在了她的身上。嘉庆二十四年(公元1819)十月二十日,她唯一的女儿患病不治,离开了人世,虚龄刚七岁。佟佳氏嫁为人妻十六年,只有女儿这么一点骨血,却忽然间也失去了,心情无比凄惨。总算嘉庆皇帝看重绵宁,看重佟佳氏的出身,特地下旨追封佟佳氏夭折的女儿为郡主。小郡主死时,绵宁已经三十多岁,却膝下荒凉,总共才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庶出又品性不济,他很不喜欢,倒是这个嫡出的长女聪明伶俐,绵宁对她极有父女之情,如今出身高贵的女儿竟死了,他也深受打击。对女儿的思念使绵宁在一年后刚即帝位还不到两个月、连女儿的母亲都还没有正式册封为皇后之时,就先追封嫡长女为“端悯固伦公主”,并在给自己修建第一座帝陵的同时,也在东陵许家峪为女儿选址建墓,这也是清东陵唯一的一座公主园寝。算是给了痛失爱女的佟佳氏一丝安慰。

    就在丧女的第二年七月,智亲王绵宁即位为帝,名字也改称旻宁。当年十二月,佟佳氏升为皇后。

    虽然是身份尊贵起来,但佟佳皇后的心情并不见好。她不但难以成孕而且又刚丧独生爱女,丈夫虽然疼爱女儿,却也在为女儿建陵寝的同年开始广选秀女。这一切,对于做母亲的佟佳氏虽是安慰,对于做妻子的佟佳氏却实在不是滋味。即使是新得的皇后身份,也并没有给她带来比做亲王福晋宽裕多少的生活。因为她嫁的皇帝,是在吝俭方面赫赫有名的道光皇帝。

    照说,皇帝节俭总要比奢侈浪费的好,何况皇帝再怎么节俭,总还是比臣民过的日子要高杆很多。这话说别的皇帝还可以,但是说道光帝,就不合用了。他的“节俭”,实在已经超越了我辈俗人能够想象的层次。

    道光帝刚一即位,就下令裁去了后宫嫔妃宫娥每年上百万银子的脂粉费,又把皇宫的日常开支帐都细细地查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认为皇帝一家的花销,一年有二十万两银子就足够有余了。于是他将这二十万两作定了规矩,交代给佟佳皇后,并传下谕旨,后宫女子位份在嫔以下的,必须日日吃素,不遇庆典不得吃肉。古时汉文帝以节俭闻名,也就是宠妃衣裙不绣花饰,道光帝犹觉得浪费,他规定嫔以下非但不能衣上绣花,就连鲜艳些的彩色衣服,也只允许在节庆之日穿一小会。

    佟佳氏虽然位居皇后,本不在这些限制内,她既知丈夫力求俭省,再说道光帝对自己也要求严格,皇帝的生日也屡次停筵止贺,她做为皇后当然也就只能主动地克扣自己的生活待遇了。何况她身为皇后,不但要以身作则做嫔妃表率,而且道光帝每年只给她二十万两银子的后宫开销,也的确需要她日日盘算才能周济得过来。

    在妻子的支持下,道光皇帝在节俭方面可谓日见精进,他即位当年就亲自查看皇宫内库,发现里面有大量历年各地进贡的衣料毛皮及各类摆饰,积压得如同小山。道光帝并没有把这些物事拿来给自己裁衣饰屋,而是下令将这些东西分赐各级臣工,并要他们回谢皇家银两,等于是将这些东西变卖了。此事就这么做定了例子,此后也屡屡举行,为道光帝挣了不少现钱。

    虽然是找回了一些钱,道光帝仍然不舍得花。他仍然对皇宫中的一切用度非常上心,自己的衣服破了也不舍得换,总是补补再穿,而且对于缝补的价钱也要再三询问。

    事实上,以道光每日耗尽精神算计家用,时时盘点库存的劲头,他实在应该托生到普通人家,没准还能白手起家当个财主,可是他偏偏做了皇帝,于是天下也就跟着他倒穷霉。

    可能又有人要说了,皇帝节俭,那也是优点哦。中国历史上节俭的皇帝不少,还都留下美名,怎么偏偏歧视人道光呢?

    其实关于这一点,道光那时的人就已经有很明确的看法。确实也有人说道光帝的俭省,连汉文帝宋仁宗都没得比。但是马屁精们偏偏忘了一点:汉文帝和宋仁宗在俭省的同时,也是明君,深谙用人治国之道。而道光帝则恰恰相反,他虽然节俭勤政,却才具见识都非常差劲,有时甚至把节俭过小日子看成了他人生的最大乐趣兼目标,他甚至认为,一个人是否节俭,完全体现了这人是否有才华本事。他也颇以自己的节俭为傲,把它当作自己的形象工程来搞。那么理所当然的,他也以此为衡量大臣能力品德的标准。因此虽然他极其勤政,但也只能是白忙活,只会把国家的事越弄越糟。

    经过多时的寻找,道光帝终于在大臣中寻到了与他极有共同语言的知己,很快将二人用为宰辅大臣。这两人一个叫曹振鏞,一个叫穆彰阿。

    事实上,道光皇帝的识人眼光差得无以复加,穆彰阿非但不节俭,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为人卑鄙无耻,贪赃枉法,收了不计其数的贿赂,在自己家中过日子更是穷奢极欲。只是他深知“揣摩上意”,懂得逢迎皇帝。

    穆彰阿知道道光帝省俭,便主动穿着破旧打补丁的朝服上朝。道光帝一见之下果然“龙颜大悦”,称赞他有“贤大臣之风”。此言一出,朝臣们顿时开了悟,也一个个地穿上破旧袍子上朝见皇帝。以致于京城里的旧货铺子把库存的破衣烂衫都卖了个好价钱。刚开始时价钱还不是很高,只与新袍子差相仿佛,有人把新袍子拿去以新易旧,旧衣铺子也肯成交。但到了后来,旧袍子货源紧缺,价钱涨到了新袍子的两三倍,有些穷官儿家就应付不来了,只得自己动手,故意把新袍子弄脏弄破加上补丁。道光帝眼见满朝文武都穿旧衣破袍,认为自己的节俭已经深入人心,不禁喜上眉梢,省俭得越发起劲。于是一群衣衫破烂得连寻常富百姓都不如的官儿,加再一个龙袍上补丁摞补丁的皇帝,上朝之时还君臣们聚在一起讨论何处有便宜菜蔬。这样的场面……呣,不需要多少想象力就能明白,那时的乾清宫实在是很象丐帮议事大堂。

    道光帝既认定穆彰阿是自己的知己,对他说的话也就言听计从了。哪里知道这个乞丐相的家伙非但不是什么贤大臣,更是个大大的奸臣。仅从鸦片战争一事前后他的表现,就是一个明证。

    鸦片,也称芙蓉膏,大烟,明末就已经出现在我国边境一带,但大举进入国境,则是从乾隆末年开始的。英国人借贩卖走私烟片掠夺中国的财富,摧残中国人的体魄、英国政府还借机打探中国的各项情报,为大举侵略做准备。仅鸦片战争开战前四十年,英国就靠鸦片走私前后盗取了中国白银三亿多。面对这样的局面,湖广总督林则徐力主禁烟,向道光帝上奏说,若不厉行禁烟,若干年后中国:“不但无御敌之兵,且无充饷之银。”道光帝倒也深受触动,虽不知触动他的究竟是兵力损耗还是银钱消耗,总之,道光帝于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十一月专门召林则徐商讨禁烟大计,在八天内接连召见了八次,又特许他在紫禁城内骑马,月底便将林则徐任命为钦差大臣,节制广东水师,赴广东查办禁烟事宜。1839年6月3日,林则徐在虎门海滩上一举销毁了两万余箱鸦片,是为“虎门销烟”。

    然而就是林则徐大力禁烟的同时,穆彰阿却在北京城里搅事。林则徐当初进京时没有给他送礼,又格外得皇帝垂青,穆彰阿不但妒忌而且怀恨,深恐林则徐取代自己的相位。与此同时,英国人又送了穆彰阿等人大量钱物,于是这位“贤大臣”就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一面拼命地在道光帝面前讲林则徐的坏话,一面又密令广东官员进京告林则徐的状。在穆彰阿的上窜下跳中,愚蠢的道光帝强令林则徐于12月6日封港,断绝与英国的贸易关系。又在次年1月5日,将邓廷桢任命为两江总督,使林则徐失去助力。

    穆彰阿仍觉得林则徐官位太大,对自己是个威胁,于是又暗中向英国人通风报信,支持英国鸦片贩子及英国兵船到广东沿海骚扰生事。穆彰阿既然开门揖盗,鸦片贩子们也就不客套了。1840年5月,英国政府发动了侵略战争,派兵攻打林则徐所在的广州。林则徐一面抗英,一面通知沿海省份整兵备武,严防英**队。然而,由于沿海各省许多大小官吏与穆彰阿有瓜葛,他们都对林则徐的警报置若罔闻。谁知,英**队果然在攻广州失利后转攻天津。虽然战事被发大了,但穆彰阿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趁机将林则徐的禁烟抗英主张都抹了个精光,使道光帝革去了林则徐邓廷桢的官职,改派自己的同党琦善到广州去。

    琦善到广州后,按照穆彰阿的指示,一个劲地向英军送钱送物,任由英军攻打中国领土,对主战派官员的正确主张统统不予理睬。英军很快分头向沙角、大角、虎门炮台进攻。虎门守将关天培请求增兵增火力迎战,琦善竟只给他二百兵士。很快,沙角炮台守将陈连升父子殉国。沙角失陷。

    听说沙角失陷的消息,道光帝倒也知道着急,连忙又重新起用林则徐,要他重振当初力守广州的风范。然而到这个时候不但是军机已失,道光帝还吝于花钱备军,穆彰阿又派同党去广东当官,并指使其横生枝节,不但弹药枪炮克扣,甚至还到了要林则徐自己掏钱雇兵勇的地步。2月25日,虎门炮台失陷,关天培殉国。3月1日,潖州炮台失陷。琦善更在与英国人谈和之时,私自将香港岛割给英国。

    直到这个时候,穆彰阿仍然一门心思地结党营私,想方设法将林则徐调离广州。林则徐遂被道光帝调到了镇海。林则徐刚走,穆彰阿的同党奕山便在与英国人开战仅七天的时候主动投降,并签订“广州条约”,赔偿英国六百万银两。然而就是这样的局面,道光帝仍然对穆彰阿偏听偏信,认定林则徐要为这桩条约负责,于6月28日将正在镇海与余姚知县汪仲洋研制新式大炮的林则徐革职,发往伊犁充军。

    对于穆彰阿一党的误国害民,另一位军机大臣王王鼎恨之入骨,每次与穆彰阿相遇都厉声责骂。林则徐被贬谪后,王鼎当着道光帝的面前痛骂穆彰阿:“如林则徐之贤,汝何故必令遣戍新疆,是直宋之秦桧、明之严嵩耳。行见天下事,皆坏于汝手。”

    穆彰阿自知理亏,不敢答言。道光帝反而自动跑出来为穆彰阿张目,对王鼎说:“卿醉矣。”强令太监将王鼎拖了出去。王鼎不甘心,第二天又在朝会上继续质问穆彰阿。道光帝见王鼎又来与自己的“贤大臣”为难,竟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王鼎抢上去拉也拉不住。

    眼见国家如此败落,皇帝还昏庸自大斤斤计较于衣食小钱,王鼎激愤不己,回到家中便写下了一封疏章,将穆彰阿的劣迹尽书于上并请求皇帝重用林则徐。写完奏章,王鼎自缢而死,希望能以此引起皇帝的重视。

    然而王鼎的遗章落在了关系网密如蛛丝的穆彰阿手里。穆彰阿立即派人去哄骗王鼎的儿子,说:“上怒未解,若以此奏,则尊公恤典不可得,而子亦终身废弃矣。其勿奏便。” 王鼎之子果然相信了穆彰阿的话,遂将遗章隐瞒不报,向道光帝报告说自己的父亲是暴疾身亡。爱国无门的王鼎就这么白白死了。

    除了林则徐,其它力主整兵抗英的将领官吏也都在穆彰阿的打击范围内。他后来还煽动道光帝将在台湾领导抗英的姚莹、达洪阿革职押解进京。并动用自己的人脉在反英战争中设置障碍。等到失败的消息一来,他就得意非凡地向道光帝炫耀自己的未卜先知:“如何!盖谓不出所料也!”道光帝越发将穆彰阿的见解视为真知,最终在穆彰阿的鼓动支持下,接受了英国侵略者所有的赔款割地条款。对于皇帝的愚蠢,仁人义士都愤怒之极,以诗纪云:“海外方求战,朝端竟议和,将军伊里布,宰相穆彰阿。”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中国封建历史上头一号的误国蛀虫,竟然得到了道光帝终生不渝的宠信倚赖!

    道光帝宠信的另一位大臣是曹振镛。

    曹振镛可算是中国大臣群中的一个特殊人物,吝啬得超出常理。他每天上完朝都要换上粗布衣服带上菜筐和秤杆,亲自去菜场买菜,往往为了一个铜钱和小贩们耗上半天功夫磨嘴皮子。曾经有一个小贩被他缠不过,恼怒之下破口大骂,曹振镛眼见买不着便宜菜,很不甘心,立即打出“大学士”的金字招牌,亮出表明身份的物事来。直把小贩吓得磕头求饶,乖乖地让他沾了便宜去了。道光帝与曹学士交谈之下,顿时大起知己难觅之感,认定如此节俭之人定是爱国有志的栋梁之材,不但提拔他当了重臣,还见天儿地把他召进皇宫密谈。只不过这对君臣花功夫谈的不是那些急得火烧眉毛的国家大事,而是何处有便宜菜蔬,办同一件事,宫内宫外在银钱方面花销有何差距。

    有一次,道光帝发现曹学士裤膝上打了个补掌,立即问道:“你打这个掌要费多少银子?”曹学士答曰:“须银三钱。”道光帝登时叹息道:“汝外间作物大便宜,吾内府乃须银五两!”然后道光帝又问:“汝家食鸡卵,须银若干?”(这里有个讲究。道光帝为了省钱,在饮食上也很下功夫,比如他觉得夏天吃西瓜消暑太费钱,便下令后宫除皇太后外一律取消西瓜,只提供凉水。除了嫔以下不得食肉之外,他还将帝后的膳食减为每天“五品”,即每餐连菜带主食在内不得超过五种,其中还以素为主。而由于内务府所报菜钱中鸡蛋最廉,所以在这五品饭菜中炒鸡蛋是雷打不动的一碗。这规矩被严格遵循,即使是过大年可以丰盛些也从没少过鸡蛋。比如道光八年正月初一皇帝吃的开年第一顿大餐,尽管节日期间菜品可以提高档次,鸡蛋也没少过,那顿饭道光帝吃的是:浇汤煮饽饽、羊肉丝酸菜、溜鸭腰、鸭丁炒豆腐、鸡蛋炒肉。——听起来这菜似乎还可以,可是咱们要想想,这可是皇帝过大过年啊……)

    不过曹学士方才听说内务府补裤子竟报销了五两,心知自己说走了嘴,势必会得罪内务府的大臣使役,因此对于皇帝再问鸡蛋的价钱,他就长了心眼,竟回答道:“臣少患气病,生平未尝食鸡卵,故不知其价。”这才算蒙混过关了。

    即使如此,补丁的价钱也足够让道光帝伤心了。一但知道自己被内务府占去了便宜,道光帝连议国事的心情都大受打击,他马马虎虎地议完了事,立即赶回后宫向佟佳皇后长吁短叹。从此以后,佟佳皇后便亲自领着领着嫔妃宫女勤习针线功夫,不但为皇帝补衣,最后就连日常穿的内外衣物都是由女人们亲自裁剪制作了。自道光帝控诉了内务府缝补要价过高之后,佟佳皇后为了省钱,就连自己的座垫破了也不舍得换,并且也就直接要宫女们动手补缀。然后继续使用。总算还是曹学士及时闭嘴,若是他说出宫外鸡蛋的实价,只怕佟佳皇后就不光是领着嫔妃学针线这么简单,而是要在后宫中学习怎么养下蛋的母鸡了。

    曹学镛除了会上菜场讲价,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么?有的,那就是“多磕头少说话”。此事也绝非空穴来风。而是他本人亲自向门生传授自己的为官心得曰:“多叩头,遇事勿出主见。”总之是道光帝说啥,他就附和啥,总之天子圣明就对了。

    道光帝在曹大学士的磕头声中,越来越觉得自己确实了不起,对于那些向自己进谏说扫兴话的大臣就更看不顺眼。然而国事纷扰,大臣们只要稍有人心者,焉有不大谏特谏的道理?

    道光帝眼见案上的奏章越来越多,从早忙到晚也看不完,而且奏章中还没几件喜事,对此深为不满,一心要想个法子治一治众人。

    于是,天才的杜受田出现了。

    杜受田立即义不容辞地“为君分忧”,给道光帝出了个“好主意”:“凡进言者,不问其所言如何,但挑剔其奏中格式之失,字体之误,交吏部议处,则言者苦之,封奏自稀。且使臣下见帝于此等小节尚不肯稍贷,若犯忌讳之大者,被罪必更深矣。如此则无禁遏言路之名,而言路自然结舌。”——也就是说,任何人的奏章,不管里面说了些啥,究竟说得有理没理,皇帝都不要去看,只要专心拿着放大镜找哪个字写歪了、哪一句格式出毛病了就行。找出来之后立即将上奏的人交到吏部去处分。如此一来,大臣们知道“写多错多”,奏报的事情又不被采纳,也就再不敢进谏上书了。

    道光帝依言办理,果然没多久,奏章就迅速递减。从此以后清王朝的官吏们更加恣意妄为,再不必怕有人向皇帝告发了,就连打了败仗都敢向皇帝宣称是大胜。于是国事更加凋零,外虏更加猖狂,时人笔记云:“自此士气愈销,人才愈败,而国事亦愈棘矣。”

    然而道光帝却是龙心大悦,觉得从前的皇帝只不过是少听了几道奏章就被言官们骂成是“禁遏言路”的恶名,哪有自己这么英明,不但堵了官员们的嘴,还没有谁能抓着小辫子。

    道光帝立即论功行赏,杜受田遂被委以重任,当上了道光帝晚年最心爱的儿子奕詝的师傅。有这么一个师傅,奕詝是怎么变成未来咸丰皇帝那么个德性的,也就不奇怪了。——在这里要格外提出,奕詝,就是道光帝最后一位妻子的儿子,他的母亲就是孝全皇后钮祜禄氏,道光帝继母皇太后的侄女儿。

    做道光皇帝的女人实在是件很艰苦的事。节俭倒也罢了,他还是个完全没有生活情趣的男人。关于这一点,可以从道光朝一件人事调动的议案中看出。

    那时有个封疆大吏名阮元,曾历任湖广、两广、云贵总督,在任上都颇有建树。照说这样的人材是绝对应该重用的,道光帝倒也动过这个念头,可是他刚一听说阮元酷爱金石书画,就立即打消了重用阮元的计划。

    这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道光帝认为世人绝不能“不务正业”,也不能在其它地方有所用心,否则的话,一定干不好本职工作。偏偏阮元雅好学术书法,在政务之余精研金石,是晚清书坛的领军人物,还写下了《南北书派论》《北碑南贴论》两本书学名著。——据此,道光帝认为阮元太重视生活情趣,肯定做不好本业,所有的政绩都不过是误打误撞来的。——倒霉的阮元在道光一朝的前途,就再没有提拔的可能了。

    古人说“琴棋书画”,书法不但是生活情趣,更是读书人必不可少的陶治。可是就连书法都能被道光视做“不务正业”的范畴,那可实在想不出他自己的日常生活中还能有什么情趣可言了。

    佟佳皇后就这样含辛茹苦地做着“皇帝背后的女人”。不过她的辛苦倒也可以说没有白费。道光帝对妻子的省俭也深为称赞,认为她确是自己的良佐。因此,尽管道光帝平常年份从不为自己和妻子庆祝生日,但在道光十年(公元1810)五月,他还是决定要破例为佟佳皇后过个生日。因为这年是佟佳氏四十整寿,算是个大日子。

    这是旻宁称帝后第一次为妻子过生日,也是唯一的一次。而对于这一次皇后“千秋”的宴席,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大大地记了一笔:面对成百上千的王公大臣及其内眷,还有后宫嫔妃宫女太监,道光帝只给了御膳房宰杀两口猪的指标。于是,佟佳皇后的整寿千秋宴,就只有一品肉片打卤面款待来宾了。所有与宴的贵戚大臣,都对这样的“席面”瞠目结舌。

    然而,大臣们看不上这样的饭食,佟佳皇后却已经是很满意了。因为她知道,曾经有一次道光帝召见大臣及将领们讨论回疆战事,误了大家的饭点,曾经请过一回客。当时在场的重臣有十余人,道光帝竟也只摆了一席,而且还照例是牵荤带素连主食的五品。一群人连筷子都不敢下,深怕大家一举箸盘子就见了青花底,没了皇帝的吃食。硬是忍着饿听道光帝长篇大论了一个多时辰,饿得一个个前胸贴后背地回家去吃。也亏得没哪个是低血糖,否则定要现场晕倒过去。

    --十余文武重臣,为国家战事昼夜操劳、浴血疆场,皇帝竟连一餐粗淡饱饭都不舍得请他们吃,如此“节俭”,真是令人发指。这样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得属下拥戴、治理得了国家!!

    不过,这样一看,佟佳皇后当然也就确实有对自己的寿筵满意的理由。两相比较,道光帝对于佟佳皇后的寿诞,就已经算得是大费盛设了。

    大约是宫中事务众多操劳,营养又跟不上,宫中还嫔妃众多,佟佳氏立后十余年间也没能再怀上身孕。道光十三年的新年刚过,操劳了众多典礼仪式的佟佳皇后终于病倒。拖到四月二十九日,她离开了人世,逝于钟粹宫,享年四十三岁。

    道光帝对佟佳氏的“内助”之功还是很感激的,因此在佟佳氏死后还特地传旨,要求王以下有顶戴者百日内均不得剃发,而且均要停宴止乐一年。这规矩实在出人意料,引来很多王公重臣反对,其中也包括皇太后的亲生儿子惇亲王绵恺、最早倡议道光帝即位的多尔衮后人禧恩。伤心头上的道光帝不但没有理会,反而大怒,将两人统统罚俸三年。

    道光十五年(公元1836)十二月,就在道光帝的元配妻子孝穆皇后钮祜禄氏改葬新帝陵的同时,追封为“孝慎皇后”的佟佳氏也同时下葬,结束了她在人世间显赫却清苦的旅程。

    七、南方来的皇后

    佟佳皇后死了,后宫不可无主,谁为继后又成了道光帝面临的问题。这一次,他的选择与继母皇太后完全一致:册封皇太后的娘家侄女、如贵妃钮祜禄为新皇后。

    说起如贵妃钮祜禄氏,她可是道光帝三个皇后中最有名的一个了。她出生于嘉庆十二年(公元1807),比道光皇帝小二十五岁。她是二等侍卫、世袭二等男爵颐龄的女儿,出身在显贵的门第。后来颐龄去了苏州当将军,也把女儿给带了去。

    钮祜禄氏就在苏州长大成人,天生的聪明伶俐再加上苏州水土文风的滋养,长成的钮祜禄氏平添了几分灵气。除了刺绣诗书,钮祜禄氏还学会了江南女子雅好的七巧板拼字游戏,她在这方面还格外出色,能用木块拼出“**同春”的字样,难度很高。除此之外她还在随父游历中开阔了眼界,凡事都很有主见和谋划,看起来更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方十四岁的钮祜禄氏遵循八旗女子未经皇帝选秀不得成婚的规矩,参加了道光帝旻宁即位后的第一次大规模选美。她立刻就被道光帝看中,留在了宫中,随即被封为“全贵人”。

    全贵人既年青又聪明,更是皇太后的侄女,很快就得到了道光帝的偏爱。入宫仅一年多工夫,她就在道光二年的十一月佟佳皇后册后大典举行的同时,被晋封为“全嫔”,年方十五岁。如前所述,道光帝规定后宫女子嫔以下者不遇节庆不得吃肉穿彩,钮祜禄氏如今既已是全嫔,自然也就再不必守这规矩过苦日子 。

    与钮祜禄氏同时进封为嫔的还有另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都是道光帝当年做亲王时的侧福晋,一个是富察氏,一个是纳喇氏。富察氏没有儿女,纳喇氏却与众不同,是道光帝此时唯一的儿子、庶长子奕纬的生母。

    想一想富察氏与道光帝做夫妻多年,纳喇氏更是皇长子的母亲,此时也只不过刚封得个嫔位,而钮祜禄氏才进宫一年多,名位就得到这样的迅速提升,无疑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也足以证明她从这时起,就几乎已经得到了道光帝的专宠。

    封嫔之后,钮祜禄氏在笼络道光帝方面更加下功夫。想道光帝这么一个既吝啬又不懂情趣的中年男子,哪里见识过钮祜禄氏那等从江南水乡陶冶出的风情万种,直把这个全嫔看成了心头肉一般。于是乎,才过了没半年,道光帝便坐不住了,觉得一个嫔位不足以体现自己对钮祜禄氏的爱宠之情,又降旨将全嫔升为“全妃”。

    全妃倒也没有让道光帝的偏宠之情枉费。道光四年的初夏季节,全妃怀孕了。和她同时怀孕的,还有另一位和她同时进宫的钮祜禄氏——郎中久福之女祥嫔。

    道光帝听说消息,顿时有双喜临门之感。他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听说过妻妾们怀孕的消息了,现在一下子竟有两个,真是把他乐得吃嘛嘛香。

    高兴之极的道光帝很快就在道光四年八月再次传旨,以奉皇太后懿旨的名义,将全妃晋升为全贵妃,祥嫔也跟着沾光当上了祥妃。

    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正月十三日,祥妃首先临盆。她为道光帝生下了皇次女。

    道光帝对于次女的降生虽然喜悦,却也难免有些失望,因为他已经四十多岁,实在是太需要多有几个儿子做继承皇位的选择了。

    宫里宫外,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了全贵妃隆起的肚子上。全贵妃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她也渴望自己能够生出儿子来。

    可惜,道光帝和全贵妃还是失望了。二月二十日这天,十九岁的全贵妃生下了一个女儿。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只是这个女儿命薄,只在人世间度过了十一个年头就夭折了,后来被道光帝追封为端顺固伦公主。

    尽管全贵妃与祥妃生下的是女儿,道光帝对她们仍然格外另眼相看,宠爱也一直不断加码。当然,全贵妃在这方面比祥妃要强得多。因此就在诞下女儿的当年,全贵妃就又一次怀上了身孕。而可怜的祥妃不但没有怀孕,反而就在当年失去了她的女儿,这个“皇次女”只在人间呆了短短的六个月,道光帝对祥妃的情份也明显没有对全贵妃的那样厚,这个女儿没有得到父亲的任何追封。

    道光六年(公元1826)四月初六,全贵妃再次生产,然而这次她生下的还是一个女孩。不过这个女孩比自己的三个姐姐都要好命些,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并被封为寿安固伦公主,十五岁时嫁给了蒙古郡王阿完都瓦第札布之子德穆楚克札布,活了三十五岁。

    道光帝虽然宠爱全贵妃,却也绝非痴情种,更不可能象民间丈夫那样在妻子身怀六甲时精心侍候、清心寡欲。当全贵妃怀 孕不便的时候,他又重新在后宫中寻找起新的目标来。在这些新宠中,刑部员外郎花良阿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很快崭露头角:她在道光六年初怀上了孩子,封静贵人。

    道光六年十月,静贵人在永和宫中生下了一个道光帝盼望已久的儿子,欣喜若狂的皇帝亲自为皇次子起名为奕纲,并且在孩子满月和过新年的时候连续两次晋封静贵人为静嫔、静妃。然而这个孩子虽然为母亲带来了荣升好运,自己却命苦,仅仅在人世间活了四个月,就于道光七年二月夭折在了襁褓中。道光帝又只剩了一个没出息不讨喜的庶长子奕纬了。

    时间很快到了道光九年。这一年,沉寂已久的紫禁城又再次响起了婴儿的啼鸣。先是祥妃于十月十九日产下后封寿臧和硕公主的皇五女,后有静妃于十一月产下的皇三子。

    皇三子的降生又给了道光帝新的希望,他为这个儿子起名为奕继,似乎大有以其为继承人的姿态。但不知是母亲孕育时营养不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皇三子才刚满月就又夭折了。道光帝再次遭受了打击。自叹儿女缘浅的道光帝遂将自己称帝以来陆续夭折的皇次女、皇二子、皇三子都隆重安葬,葬入佟佳皇后之女端悯固伦公主的园寝中,与这个年纪最大的姐姐相依相伴。

    与道光帝相比,做为母亲的静妃所受的打击就更加大了。孩子、尤其是儿子,就是后宫女人一切的指望,静妃竟连丧两子,心情可想而知。总算道光帝并没有忘记她,于是她又在丧子的同时再次怀孕,当年十二月初七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皇六女平安长大,后封寿恩固伦公主,对静妃之心也多少是个安慰。

    尽管静妃两个儿子都没能养住,但她的受宠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对于全贵妃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刺激。她和后宫中所有的女人一样,都热切地盼望自己能尽快生个儿子,不让静妃抢尽风头。

    就象静妃当年做贵人时趁着全贵妃怀孕之隙得宠那样,当静妃怀着皇六女大腹便便将要待产的时候,全贵妃也再一次怀上了身孕。和她第一次怀孕时那样,这次祥妃也和她同时怀孕了。两个女人之间,又再一次暗暗为谁能生个儿子较上了劲。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道光帝的庶长子奕纬于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四月去世了。

    奕纬出生的时候,道光帝还只是个皇子,生母和妃也只是皇子侧福晋纳喇氏。奕纬自小不甚聪明,人虽然还算老实,却体质蠃弱,也毫无读书骑射的天分,任凭老子怎样训斥,他也没得长进。道光帝对自己的这件“作品”真可算是十二万分的不满意,奕纬虽然做了多年皇帝独子,爵位却一直只在“贝勒”位上原地踏步。尽管如此,他毕竟还是道光帝唯一的儿子,盼孙心切的道光还是在他十四岁就为他办了婚事。谁知奕纬在这方面也颇有父风,成婚八年也没能给道光帝添个孙男孙女。然而对于这一点,道光帝却是个丈八的烛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非但不检讨自己当年的榜样,反而对儿子越发地吹胡子瞪眼,对儿子的生母和妃更是吹毛求疵。父子间积怨已深,尽管儿子死了,道光帝对他的父子之情也没能提起多少,照未名夭折的皇子例给这个已经二十大几的儿子办了丧事不算,还挺不厚道地追封他当了个“隐志”贝勒。

    由于这丧事和谥法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如妃也在儿子死后不久郁郁而终,因此关于奕纬之死,有人认为很可能是道光帝的手笔。当然这说法靠不住。奕纬死前卧病已久,何况道光帝当时年将五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除非奕纬犯上作乱,否则道光帝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如此拿自己的后嗣香火开玩笑。

    奕纬死后,道光帝念及自己连丧三子,人已将老却膝下无儿,皇位不知做何交代,后宫宠妃们又频频生女,郁闷之极。这一郁闷,他就联想到了颐和园中的一座楼阁。

    原来在颐和园的昆明湖上有一座小岛名凤凰墩,是乾隆皇帝当年为其母所造,岛上还有一所全用凤纹装饰的楼阁,与园中另一处建筑“龙王庙”互相呼应,形成龙凤呈祥的格局。

    道光帝一想到这座楼阁,立即觉得眼前一亮,认为自己之所以子嗣不兴,绝对是因为这座楼凤气太旺的原因,这才坑了自己的儿子。联想至此,他也说不得什么省俭不省俭的话了,立即下令,让人把凤凰阁马上拆个干净。

    凤凰阁好端端地在凤凰墩上立了几十年,本来还能继续立下去,然而如今它教道光帝给惦记上了,就只好自认倒霉。从此后颐和园里也少了一处景致。

    楼拆后不久,全贵妃和祥妃也都到了孕满生产的时候。

    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六月初九,全贵妃首先临盆。她在圆明园的天地一家春基福宫中生下了皇四子奕詝。七天后,祥妃也生下了一个儿子,是为皇五子奕脤。

    两个妃子在几天内就给添了两个皇子,也不知是不是道光帝楼拆得确实好?至少道光帝自己应该是对此深信不疑的,何况在此之后,他竟又陆续得了四个儿子。儿子多了,道光帝的底气也足了,人丁宽裕之后,他甚至还慷慨地将祥妃所生的皇五子出让,过继给皇太后的亲儿子惇恪亲王绵恺做子嗣。

    全贵妃不但得宠,而且她为道光帝生下的儿子还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是皇长子早逝后第一个出生来为道光帝排忧解难的,不用说,从此以后道光帝对全贵妃的宠爱更是一日千里。

    当佟佳皇后于道光十三年四月去世后,道光帝自然而然地想让全贵妃继任皇后。这个想法刚一提出,就得到了全贵妃姑母兼婆母的皇太后钮祜禄氏大力支持。

    道光十三年八月十五日,皇太后传下懿旨,封全贵妃为“皇贵妃”,让她执掌后宫。第二年(公元1834)的十月,册后典礼正式举行,二十七岁的钮祜禄氏成为道光帝的第三任嫡妻,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八、皇后之死

    全贵妃钮祜禄氏既已成了皇后,当然就不免要掌管六宫。

    这时候宫中的人们才发现,这个年青的女人原来是那么的有心计。从前她做妃子的时候对道光帝百般逢迎,笼络得老皇帝三天两头往她那儿跑,佟佳皇后虽然心酸,但也遵循着不骄不妒的皇后规矩,无论是对全贵妃还是对其它的女人,都好言相对,从不干涉她们接近皇帝。而如今全贵妃当上了皇后,事情就完全不对了,这位皇后不但对道光帝管得严,对后宫中的嫔妃也不假辞色,动辄就给她们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或者以“整肃宫规”的名义挑出些岔子整治嫔妃或她们身边的宫女太监,搞得后宫的女人们都心头发慌,为了避免遭殃都不得不尽量减少与皇帝接触的机会。

    在中国的宫廷制度上,皇帝与皇后并不仅仅是一对夫妻,他们更是一对工作伙伴,因此在清宫的惯例中,皇帝离京秋狩或避暑时,跟随在他身边的经常都只有嫔妃,皇后往往是以天下之母的身份留在京中的。然而在全皇后这里,这个规矩却多次被打破,她总是紧紧地跟着皇帝,将空荡荡的皇宫留给嫔妃们去捱着。

    应该说,皇后在道光帝面前的固宠、以及在打击嫔妃方面的手段,都是非常成功的。为了争宠,其间后宫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记载说,全皇后甚至还设局杀死过敢于和自己争宠的嫔妃。关于这一点,因为宫闱深幽众说纷纭,但是一些很直观的数据却是怎样也抹不去的。

    这项数据就是嫔妃们的生育状况。

    道光帝早年在儿女方面很不如理想,直到三十好几也才只有一儿一女,但自他做了皇帝以后,虽然在吃穿方面仍然节俭,但各方面条件毕竟比做皇子时是好得太多了。道光帝自己的身子骨儿自然也养得比从前好了,于是身边的女人们也就时常会传出生下儿女的好消息。佟佳氏做皇后的十三年间,后宫嫔妃前后共生育了五女五子(静妃博尔济吉特氏于道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生皇六子奕䜣,也就是清末赫赫有名的恭亲王),说明道光帝这时的身体状况还是不错的。然而,当全贵妃坐上皇后宝座的那七年间,道光帝的后宫却再也没有孩子出生过。等到这位皇后去世,后宫女人们的生育能力似乎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竟给老皇帝又一口气生养了四女三子。

    可以想象,嫔妃们对全贵妃做上皇后就换这样的嘴脸,是非常反感,也非常不甘心的。都是皇帝的女人,都是做姬妾出身的,何况生了儿子的又不止她一个,嫔妃们对皇后有多不服气,想都想得出来。只是道光帝对皇后正在欢喜头上,太后又是皇后的姑姑,她们也不敢怎么样。

    侄女皇后的利害手段,皇太后钮祜禄氏都看在眼里。

    平心而论,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皇后的做法也是能够理解的。何况女人在这方面霸道,也得要丈夫愿意配合,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然而在那个时代,从皇后的“职务要求”,从她自己在佟佳皇后时期的经历,全皇后的作风就实在有点令人不敢恭维了。

    从当初嘉庆帝几次秋狩,皇太后(当时还是皇后)都留守宫中(因此还遇上了真理教攻打皇宫以及懿旨传位的事儿),可以看出皇太后是一个典型的宫廷贵妇,至少在言行举行各方面,她都是严格遵守着“不骄不妒”“母仪天下”这一类规矩的;而从嘉庆帝死后她毅然选择绵宁而不是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从她体谅道光帝的“节俭”,屡次主动提出降低自己过生日的档次来看,恐怕皇太后更是打心眼里奉“三从四德”为圭臬的。因此,对于皇后的这些作派,皇太后看不顺眼、觉得自己脸上无光,也就是当然的事情。

    不过皇后辖治乃至处死嫔妃宫女太监,理论上是有这个权力的,再说毕竟是侄女,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对皇后的印象却是越来越差了。

    皇太后对皇后的不满表面化,野史认为始于皇太后六十大寿的寿筵,时间是道光十五年十月。

    皇太后当初主动将帝位归在道光帝的名下,又大力支持道光帝的“节俭运动”,道光帝对继母的感激之情可谓深入肺腑。道光十五年,他决定为继母的寿诞大大庆贺一番。

    道光十五年春天,道光帝传下谕旨,为庆贺皇太后大寿,本年加开“恩科”一次,广选天下有材之士。是为“乙未恩科”。在皇太后十月十日贺寿的正日子来到之前,这一类的谕旨还有很多,什么免天下欠赋啦,大赦囚徒啦,总之都是为皇太后的寿辰添喜气的事儿。

    等到正式为皇太后举行生日庆典的时候,道光帝更是大花心思,不但把仪式搞得无比隆重,还亲自登场演戏,饰演二十四孝中“戏彩娱亲”的老莱子。

    道光帝随后又做了几首贺寿诗,令太监就在太后宫中当着众人念将起来,虽然文采平平,却也是见景生情,格外显出孝心。于是不但博得了满堂彩声,皇太后也乐得合不拢嘴。皇后见太后和皇帝都这么有兴致,她也是一时技痒,就主动和皇帝的韵也做了几首诗献给皇太后,也当众念了一遍。

    皇帝和皇后都是主动写了诗,也都当众展示了一遍,可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有了不同的结果。

    皇太后早已经对皇后恃宠恃才的举止心存芥蒂,眼见她又借着自己的寿筵博取彩声,就更是不悦,只是嘴上没有说而已。

    过了几天,道光帝又去向皇太后请安,陪着聊了聊天,皇太后便忍不住向道光帝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皇后当着众人面前,紧跟着皇帝炫耀才华,这样不知内敛,实在不是皇后应有的举止。皇太后又说,做皇后的应当敦厚,过于卖弄聪明机巧,只怕不是合格有福的皇后之相。

    偏心一点说,皇太后讲得也甚有道理。皇后当众赋诗也确有不合当时闺训之处。君不见《红楼梦》里,那般看俗事不顺眼的林妹妹,都那么坚决地不同意宝哥哥把自己的文字传出去给人看么!至于皇后当众赋诗博得喝采,虽说是和皇帝之韵,只怕也抢了些皇帝的风头,虽然这只是平常游戏,但若苛求起来,只怕比“闺阁文字流散”更不合适。这一点,看如今的日本皇室就很清楚了:在典礼中,太子妃比太子站的位置更抢镜一些,都成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皇太后的这番议论,很快就在宫中不胫而走。嫔妃们听见皇太后也批评起皇后来了,心里那个爽就不用说了。她们叽叽喳喳个不停,都对这番话反复传播,字字推敲。于是越推越觉得皇太后的话里还有文章,越传越是变调。

    皇后很快也听到了宫人们的议论。她简直羞恨交加,对皇太后十分不满。从此以后,皇太后与皇后之间出现了隔阂。后宫的女人人当然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更加起劲地搬弄起了是非。俗语说的:“众人拾柴火焰高”。随着无聊嚼舌头的人越来越多,太后与皇后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藏着醋意的嫔妃中,有一个人的身份非常特别,她就是祥妃。

    祥妃也姓钮祜禄氏。她与新任皇后不但同姓,甚至数次怀孕的时间也很接近,可见她受道光帝宠爱的时间,与新任皇后几乎同期。祥妃和皇后一样,都在相同的时期内为道光帝生养了二女一子,不用说,她心里也对后位归属情敌是十分咽不下气。虽然在后位谁属的问题上,祥妃输给了全贵妃,但从另一方面看,其实祥妃与皇太后的关系反而比皇后更亲密,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同姓三分亲”,而是因为祥妃的儿子。

    皇太后老钮祜禄氏这辈子,一共生养了二子一女,可是这三个子女中,女儿夭折,小儿子瑞怀亲王绵忻死于道光八年,大儿子惇恪亲王绵恺死于道光十八年。绵忻死时倒还有个在襁褓中的儿子,绵恺死时却是后继无人。虽说皇太后对道光帝视若己出,但是老来丧子,自己的亲儿子死了,怎么说也是痛苦万分的。道光帝为安慰皇太后,遂于道光二十六年将祥妃所生的皇五子奕脤过继给了绵恺。——这桩过继虽然发生时间较晚,也不幸剥夺了祥妃之子的皇位继承权,但从中应该也能看得出祥妃与皇太后多年来关系极良好的状态。除了祥妃之外,其它的嫔妃当然也多数会偏向皇太后一方。

    皇后与皇太后之间有了隔阂仇隙,当然就会互相较劲斗法。如世人所知,大BOSS斗法,都是先拿对方的小喽罗试刀的。于是,情敌兼异己的祥妃等人就很快成了皇后的打击对象。

    既然是安了心,哪里挑不出刺的道理!何况在此后一段时间,清王朝内忧外患,道光帝在朝堂上心气不爽,听得说嫔妃们犯事,也格外火大。而皇后在这种时候只管煽风绝不帮忙。于是倒霉的嫔妃也就越来越多。仅从《清史稿》上的记载来看,道光帝的嫔妃们被贬降的数量,就已经多得可以用反常来形容。——一“祥妃,钮祜禄氏。事宣宗,为贵人。进嫔,复降。”“彤贵妃,舒穆噜氏。事宣宗,为彤贵人。累进彤贵妃。复降贵人。”“佳贵妃,郭佳氏;成贵妃,钮祜禄氏:皆事宣宗,为贵人,进嫔,复降。”在道光朝之前,清宫也有贬降嫔妃之事,但是多少都还能注明个理由(如乾隆惇妃汪氏,由妃降嫔是因为打死了宫女),道光帝的这些嫔妃究竟犯了什么了不起的错,竟从贵妃一降至贵人,却是一点说道都没有。

    一时间,后宫中风声鹤唳,气氛异常紧张。

    既然嫔妃们都能拖进去,宫女太监当然就更不在话下。于是乎,皇后处治太后的亲信,太后处治皇后的亲信。刚开始可能还真是秉公办事,但经众人的舌根子一嚼,也挑拔成了蓄意作对了。于是,你把我的亲信打一顿,我就把你的亲信贬两级;你把我的亲信赶出宫,我就把你的亲信发配到关外去……

    皇太后与皇后之间的矛盾越闹越僵,越闹越大,夹在老娘和老婆之间的道光帝也渐渐吃不消了。他在朝堂上头晕眼花,回到后宫还眼花头晕,日子实在难过。

    道光十九年六月,道光帝终于插手了婆媳之争,下令从此以后,皇后不能随意处理后宫中的事务。——做为被老娘亲口推举上帝位的儿子,他想来想去也不能拿老娘怎么样,于是就只能严管老婆了。只是这样的管法,绝对只能使婆媳间火上浇油,那也是不必多说的了。

    在继母和妻子之间,道光帝最终选择了前者,那其实也证明他对皇后的情意,也在旷日持久的婆媳之争中大量损耗了。即使仍有恩情,但在行动上他也势必会自动减少与皇后相处的次数,以此向继母表明态度。加上皇后不免会在夫妻单独相处时啼哭抱怨,于是道光帝的身影也出现在皇后宫中的次数就更少了。对于后宫的嫔妃们来说,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果然,没几个月工夫,后宫就传出了彤贵妃舒穆噜氏怀上身孕的消息。这个消息对道光帝来说是喜讯,但对于曾经专宠多年的皇后却无疑是雪上加霜,

    道光二十年的正月初九,宫中又传出了另一个消息,说是皇后病倒了。

    腊月新年,宫廷中礼仪繁重,再加上冬令气候不佳,再加上心情抑郁,皇后感染时疾倒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说起来她虽然失权又失宠,好歹还是皇后,皇太后和道光帝听说皇后生病的消息,先后都赶来看望了一番。据说皇太后见侄女儿病中可怜的样子,还大为叹惜,还特地吩咐身边的侍女将自己配来保养的药酒送给皇后饮用。

    照说,这也算是婆媳重归言好的契机了。可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却随后从皇后所居的钟粹宫里传出:正月十一日清晨,宫女发现昨天晚上还好好地睡下的皇后竟在睡梦中崩逝了,时年仅三十三岁。

    毕竟是二十年夫妻,虽然半年来夫妻间纷争不止,但面对皇后如此仓猝的弃世,生性优柔寡断藕断丝连的道光帝还是又禁不住回想起了皇后在生时的好处来,表现出了非常的哀伤。他下令将皇后灵柩安置于澹怀堂,自己每天都亲至灵前奠酒,并于正月十七日亲自为皇后选定“孝全”为谥号。

    四月,道光帝为“孝全皇后”举行了隆重的“册谥”典礼;

    十月,道光帝出发“谒陵”,虽说他也一路拜谒了泰陵(清世宗胤祯雍正皇帝陵)、泰东陵(乾隆之母孝圣太后陵)、昌陵(清仁宗顒琰嘉庆皇帝陵),但是实际上他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亲自将“孝全皇后”的灵柩送至西陵龙泉峪自己的帝陵中。

    十一月,道光帝亲身参与了“孝全皇后”入葬地宫的全过程,并命众皇子行礼。

    十二月,返回北京后的道光帝又参与了“孝全皇后”灵位供入奉先殿的仪式,“亲诣告祭”。并特地让“孝全皇后”的亲生儿子、皇四子奕詝在灵前行礼。

    对于道光帝如此隆重的悼念,皇太后也表现得非常通情达理,她自己也曾经好几次亲临“孝全皇后”灵前祭奠追思,倍显亲情。

    做为封建时代的“皇后”,孝全能在身后得到丈夫和婆婆如此的重视,享有这等哀荣,倒也算不虚此生。

    不过,对于“孝全皇后”的猝死,在野史中还有很多不同的说法。而所有的说法,都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了皇太后。

    第一种说法,说的是皇太后“赐”给皇后的那瓶酒内有乾坤,皇后是喝了那瓶格外加料的“大补酒”后,在睡梦中毒发身死的。

    此种说法的诱因又有两种,一是说皇后受不了冷落怨恨不已,皇太后也觉得皇后毕竟还没法废掉,若是他日有了翻身之机,自己终是没有好果子吃,干脆先下手为强;二是说皇后恨上了皇太后,在宫中偷偷地施行诅咒,结果身边的宫女向前来探病的皇太后告发,于是皇太后便以牙还牙。

    第二种说法,则是说皇太后命道光帝“赐死”了皇后。而其中原因也有两说。

    一个原因是这样的:几位皇子随着年龄增长,各自显露出不同的天分和贤愚来,在当时的几位皇子中,静贵妃所生的皇六子奕䜣显得非常出挑,道光帝也时时表现得有些偏爱的意思。然而在这个问题上,皇后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学当年皇太后的样子,在她的心目中,自己肚里出来的儿子才是儿子,怎么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亲儿子有朝一日做了情敌儿子的臣属。于是她就想趁着过年皇子们可以一起到后宫中与母亲们一起用饭的机会,在皇六子奕䜣的菜肴碗盘中下毒。结果皇六子未曾中毒,消息倒传了出去。皇太后闻讯大怒,立即让道光帝赐死了皇后。

    另一个原因则是这样说的:孝全皇后当年在做“全贵妃”生下皇四子的时候捣了鬼。全贵妃原本的预产期,在生下皇五子的祥妃之后。但当时皇长子早逝,谁要是先生下了儿子,谁的儿子就是事实上的庶长子,日后能问津帝位。于是全贵妃就暗中找了太医,软硬兼施,逼着太医配制了催产药物,终于比祥妃提前七天生下了儿子。——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皇太后与皇后婆媳反目,皇后又失了权,于是就有人向皇太后报告了这个多年前的隐秘。此事一发,皇太后更不能容忍,于是逼着皇后自尽。(不过,在众多说法中,这种说法倒是最站不住脚的。且不说清宫中对后妃生育管理极严;也不说以那年头足月婴儿尚且极低的成活率,焉有哪个后宫女人愿意主动让自己的儿子“早产”,增加夭折的机率;就是这种说法的理论根据——事实上的庶长子能够问津帝位,其母能够爬上皇后之位,就已经很不对头。皇四子出生时,佟佳皇后还活得很精神,一点也没有提早死掉空出后位的迹象,而且清朝皇位传承与其它皇朝不同,从来没有“立嫡立长”的祖制。正是因为如此,道光帝旻宁本人虽然是先皇后嫡子,在没找到传位诏前,大臣们仍然不愿拥其为帝。)

    无论如何,孝全皇后死了,道光朝的皇后宝座再一次空缺了下来。

    九、送终的孝子

    也许是对皇后专宠、婆媳争权心有余悸,自孝全皇后死后,道光帝再也没有册封过皇后。只是后宫总要有个统属,他便于道光二十年的四月将皇六子奕䜣的生母静贵妃升为“皇贵妃”,让她管理六宫事务。

    静皇贵妃脾性温和,不但是道光帝的宠妃,还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即使在皇太后与孝全皇后争得剑拔弩张的时候,她也能够一直在漩涡中保持自身的平衡,实属难得。让她来管理复杂的后宫,确实非常合适。与此同时,由于皇贵妃毕竟只是个“代理皇后”的身份,也就避免了再发生象孝全皇后那样与皇太后发生权力之争、与妃嫔发生宠幸之幸的可能。静皇贵妃无论是出于自己的本来性情,还是局限于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可能与皇太后较劲、或动用宫规控制皇帝宠幸嫔妃。可想而知,自孝全皇后失宠以来,一直掌握着后宫中主宰权的皇太后,此后仍然能牢牢地控制着后宫,也不必担心再发生儿媳妇不服管教的事情。

    于是,道光帝的后宫又恢复了平静,婆媳夫妻之间,又重新找回了和睦景象。

    说起来皇太后也确实是不简单,她不但在当初主动做出了传帝位于继子旻宁的决定,还在此后的太后生涯中尽了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支持继子的“帝业”。为了配合道光帝的“节俭作风”,皇太后主动削减自己的待遇、主动提出不过生日当然是这些支持的内容,更重要的迁就和支持,还得数皇太后在自己的亲生儿子与继子皇帝之间发生冲突之时,总是在大节上支持继子更多一些。对于继母的这些作为,道光帝的感激之情当然是不用说了,直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亲娘一般。

    皇太后亲生的两个儿子有两个,小的一个叫绵忻,排行第四,于嘉庆二十四年封瑞亲王,在道光年间各项表现颇有称得上是中规中矩,道光八年八月二十四日就去世了,只留下个还在吃奶的儿子,一生履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大的那个绵恺,表现就有点令人不敢恭维了。他在嘉庆年间只当了个郡王,道光帝即位后将其封为亲王,算是表现了一把兄友弟恭。可是这位惇亲王举止粗疏,自命为太后亲子,犯下不少罪状。

    道光三年,这位惇亲王放纵自己的福晋坐着轿子直入神武门,在皇宫大内里乘轿而行,犯了大不敬的谵越之罪。道光帝大怒之下,将他的“内廷行走”资格取消,罚俸五年。

    听说儿子闯下这祸,皇太后不免心中难过。道光帝气头过去,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母亲。不久就特地陪着皇太后一起亲自去了惇亲王家中看望,看在老娘的面子上,恢复了弟弟的“内廷行走”,罚款的数额也减为“罚俸三年”。

    然而惇亲王并不知收敛,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收敛。总之,老实了没多久,他又搞出了新名堂。原来此君有龙阳之好,而且还借着“内廷行走”的机会,在皇宫内院的太监群里找起了寻欢作乐的新目标。在勾搭上的太监中,有几个尤其与他“情投意合”,竟是有些难舍难分的光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道光七年,惇亲王的风流勾当终于被揭发。托了这位荒唐王爷的福,两位太监也留名史册。一个是与惇亲王“私相往来”的,叫张明得;另一个叫苑长青的就更胜一筹,竟到了使得惇亲王甘冒风险,将其从宫中弄到宫外偷藏起来的地步。道光帝闻听这消息,真可谓恼羞成怒:有清一朝,男风极盛,龙阳之好算不得什么,问题是竟然将手伸进了皇宫大内!亏得是偷太监,若是偷了别的那还了得!此风万不可长。于是下令将惇亲王贬为郡王。

    被贬后,绵恺倒也振作了一段时间。道光帝也念及继母恩情,就坡下驴,一年后又将亲王头衔给回了他。

    不过绵恺却并不肯就此消停。在为佟佳皇后办丧事的时候,他又再次闯祸,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伤心头上的道光帝处以“退出内廷,罚王俸十年”的责罚。

    道光十八年五月,这位惇亲王又惹出乱子。这一回,是一个民间女子告状,说自己的丈夫穆齐贤被这位王爷给囚禁了。看来很可能是当年私藏小太监作乐的故态复萌。道光帝派定郡王载铨负责此案,结果此事属实,道光帝大感面目无光,于是又将绵恺降为郡王,罢免了他所有的职务。算起来他这时前后已经经管了武英殿御书处事务、左右两翼宗学,还担任了镶黄旗总族长、宗人府宗令、玉牒馆总裁,都是皇家最要紧的地方。如今被清了个干干净净,只能怪自己太不争气。

    道光十八年十二月,四十四岁的惇郡王绵恺终于在半生恣意妄为之后,离开了人世,由于他少近妻妾,因此只有一个儿子奕缵,而这根独苗竟死得比父亲还早,使得绵恺的爵位后继无人。

    儿子再不争气,毕竟还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皇太后对儿子的死伤心欲绝。道光帝为了安慰继母,亲自前往绵恺的王府为其上奠,并追封弟弟为“惇恪亲王”,绵恺那个早死的儿子奕缵,则被追封为“贝勒”,寡妻则得到了相当郡王半俸的国家赡养费。

    道光二十六年,道光帝下令将自己的皇五子奕脤过继给“惇恪亲王”绵恺为后,使其香火不至断绝,以安慰继母之心。

    道光帝虽然不是皇太后的亲生儿子,却比亲生儿子更懂得孝敬之道。

    就在道光帝发自内心的百般孝敬恭顺中,老钮祜禄氏舒心满意地将自己的“皇太后”生涯一直过了二十九年。

    时光流逝,日子很快就到了道光二十九年。这年秋末冬初,七十五岁的皇太后生起病来。虽然道光帝下令太医全力救治,皇太后仍然于当年十二月十一日下午申时(15-17点)辞世。

    皇太后弥留之际,道光帝一直在旁边侍奉,眼看继母不治,道光帝顿时抚尸痛哭,直哭得几次晕厥过去。好容易清醒过来后,道光帝亲自看着皇太后大殓,移柩慈宁宫,为其举行规模盛大的丧礼。

    从十二日开始,整整九天里,道光帝每天都要到皇太后棺木前致祭,每祭必痛哭,并且就在灵堂旁边铺设草苫,席地而寝。

    年纪老迈的皇帝竟如此伤神劳心,诸王大臣和后宫嫔妃都不知所措,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道光帝返回寝宫正常食宿,却都被道光帝拒绝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是皇太后梓宫(棺木)由皇宫送往圆明园的日子。在这天,道光帝先是亲自将继母棺木送至城外,又策马赶在送灵队伍前头先到达圆明园,在园门外跪迎。

    皇太后梓宫被安置在圆明园绮春园迎晖殿。从安置的那一天起,道光帝又令人在旁边的慎德堂里铺上白毡、灯草褥,在里面守孝。

    皇宫就在这样的哀戚中,迎来了道光三十年。

    老皇帝大半个月不眠不休少进饮食的痛哭,把王公大臣和嫔妃们都吓坏了。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五,大臣们再次请求道光帝停止原定亲自将皇太后梓宫送至河北易县清西陵的打算。

    这一次,道光帝答应了众人的请求。这不是他孝心不够,而是他实在力不从心了。

    这时的道光帝已是七十岁的高龄,早是气血衰枯的人了。再加上多年国事家事不遂心意的压抑,如今又添上皇太后去世,真是百事不济,想到伤心处哪里还控制得了情绪。于是没日没夜的不眠不休加痛哭,就是铁打的人也捱不住。

    不能送葬的道光帝随后勉强支撑着在圆明园里为皇太后进行了大祭礼、周月祭礼,并为继母上了一个谥号:“孝和恭慈康豫安成熙圣睿皇后”,尊其陵墓为“昌西陵”。

    然而,还没等“孝和”皇太后的梓宫出发,伤心过度的道光帝自己就已经病倒了。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日,自知大限已至的道光帝召来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汝霖、陈孚恩、季芝昌,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等人,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自己在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十六日预先写下的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孝全皇后”钮祜禄氏所生的皇四子奕詝。

    就在当天中午,道光帝在圆明园慎德堂的灯草褥子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个努力想要励精图治,却又把一切都越治越糟的皇帝,就这样结束了他矛盾的一生。

    十、咸丰皇帝的养母

    随着道光皇帝的溘然辞世、皇四子奕詝的即位礼成,清王朝的历史进入了咸丰时代。

    说起来咸丰皇帝奕詝是皇后嫡子的身份,但由于清皇室从来没有立嫡长的传位制度,因此他的继承权,是由其父道光帝亲笔写下的传位诏书最后确定的。

    然而在道光帝临终前当众打开的那个盛放传位诏书的鐍匣,却与清王朝历史上从前出现过的鐍匣大有不同,在那里面放着的并不仅仅是一份传位诏书,还多了另一道旨令。那是晋封静皇贵妃之子、皇六子奕䜣为亲王的诏书:“封皇六子奕䜣为亲王”。

    这个在特殊地方出现的特殊诏书,似乎也包含着道光皇帝在选择继承人问题上的犹豫迟疑。他肯定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这两个儿子之间来回地打量,为那张唯一的宝座究竟归谁所有而伤神费心。

    在争夺皇位继承权方面,两个皇子的个人条件都各有高低。

    做为排行靠前的皇后嫡子,皇四子奕詝的先天优势是很明显的,但是他自身的后天条件却无法为他加分:虽然教导他的老师人数不少,他却学了个文不成武不就,到南苑去打猎还从马上摔了下来,成了一个瘸子,形象有碍观瞻。

    相比之下,皇六子奕䜣在个人水平和外形方面,就要比皇四子奕詝强得多了。他的相貌虽然离仪表堂堂还差得很远,但起码还是个齐全人儿;就文武才干来说,他也样样都拿得出手。

    然而,皇六子奕䜣最大的问题,还不是生母未能正位中宫以及自己排行较低。在竞争皇位时候,这位六阿哥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他背后缺乏一个懂得揣摩道光帝心思的指导老师。而在这一点上,四阿哥就要比他强得多了。

    皇四子奕詝的幕后高人,就是其授业恩师之一杜受田。

    杜受田的权谋马屁水平之高前已言之,但那只不过是他小试牛刀之举。真正令他的投机本领在史书上大放异彩的时刻,要在他于道光二十四年后当上皇四子奕詝的上书房师傅之后才真正来到。

    无论是野史,还是正史,都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的阳春三月,道光帝带着皇子们一起去清西陵谒陵,路程安排上,有赴皇家猎场南苑打猎一项。杜受田看到这个路程表后,敏锐地感觉到,这很可能就是道光帝有意的安排,用以检校皇子们的才干本领。皇子们的表现如何可能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前途。于是他在临行前,格外向自己的学生皇四子奕詝做了交代,说:“以你的状况,所得猎物的数量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格外引人注目的,因此你必须另辟傒径,引起皇帝对你的注意和赞赏。”

    一番面授机宜后,奕詝胸有成竹地出发了。

    三月中旬,道光帝带着皇子们,在南苑皇家猎场中,整整进行了两天的围猎。当检点诸皇子猎获时,不出众人所料,皇六子奕䜣的收获最多。但令人惊讶的是,皇四子奕詝竟一只猎物都没打到,在每个人都拿着或多或少猎物炫耀的皇子里面,两手空空的他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道光帝早知这个儿子武功不济,但这次竟一无所获,却也让他十分想不通,于是开口询问原因。

    奕詝立即将师傅早已预备下的标准答案念将出来:“时方春,鸟兽孽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

    道光帝开口询问之时,多少是有些不悦的,怎么也没想到才十五岁的儿子竟会有这样一番大道理可说,一抑一扬间不禁更觉大喜过望,极口称扬道:“此真帝者之言!”从此心里有了传位于皇四子的计较。

    当然,在野史中,杜受田并不以此一次表现机会为满足,他还要为自己的学生入主乾清宫之事多上些保险,敲定最后一锤子。

    据说,道光帝在围猎考验武功之后,还曾经召儿子们面谈,询问各人对时政的看法。题目发下来,杜受田知道这是个大难题,以皇四子的知识和应变能力,绝对应付不来,肯定要被皇六子比得哑口无言。于是他又想出一策,对奕詝说:“你的才识万万敌不过六阿哥,也不必与他相较,还不如藏拙。只留心听皇上的言谈,若听得他流露出年老病弱,恐怕不久于位的意思,就立即叩头痛哭,表达孝心之诚即可。”

    奕詝别的本事没有,对师傅的交代倒是听教听话。果然在道光帝面前如此如此了起来。道光帝这人才具差劲,倒还真是个孝子,如今见儿子也如此孝顺,不但是觉得儿子“深肖朕躬”,恐怕就连儿子答问时吭吭哧哧的模样,都认为是儿子“泣不成声”的表现。实在是感动莫名。

    道光帝连续被感动两回之后,再没有迟疑,于在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写下了“皇四子著立为皇太子”的传位诏书。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道光帝去世后,皇四子奕詝即位为咸丰帝。

    对于弟弟奕䜣在争夺皇位时和自己发生过的隐蔽争斗,咸丰帝心里非常清楚。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份和传位诏书一起放在鐍匣内的、封六弟为亲王的旨意,心里的滋味就更是异样。于是,他虽然遵照父亲的遗愿晋封六阿哥奕䜣为亲王,却别有用意地给他的亲王衔上加了一个“恭”字,提醒这位当年的竞争对手,做哥哥的既然摆出了“兄则友”的姿态,做弟弟的就要懂得“弟则恭”的本份。

    恭亲王奕䜣的生母,就是在道光帝晚年执掌六宫的“代理皇后”静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咸丰帝奕詝的生母孝全皇后钮祜禄氏死时,奕詝还在孩提,才刚满八岁。道光帝既将六宫都交代都了静皇贵妃,当然也就把抚养奕詝的责任交给了她。十年间静皇贵妃克尽为母之职,在奕詝身上花费了不少精神,终于使这个先天体弱的孩子平安长大成人。

    奕詝称帝后,虽然对弟弟耿耿于怀,但对弟弟生母给予自己的爱护之情却是没有忘记。即位当天,咸丰帝就尊养母静皇贵妃为“孝慈皇贵太妃”,将她迁居寿康宫中殆养天年,只在有空闲就一定要去侍奉看望。为了满足养母对亲生儿子的思念之情,咸丰帝还特别允许已经成婚出宫的恭亲王奕䜣“宫内行走”,让他能随时入宫探视母亲。赶巧兄弟俩都在寿康宫里遇上的,咸丰帝还会和恭亲王一起陪太妃吃饭,孝顺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对于养子的孝顺,皇贵太妃并不完全满意。做为一个后宫女人,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正位中宫,拥有嫡妻的名份。只可惜,尽管她辛苦操持了偌大一个皇家整整十年,丈夫道光帝对她的爱仍然没有深到这样的地步。做为道光帝的嫔妃,她是非常不甘心的。她或者还曾经设想过,假如自己的亲儿子继承皇位,自己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当一回正宫皇后,万没料到亲儿子居然会输给养子,希望再次变得渺茫。但是无论如何,她也希望能够再努起力,养子能替丈夫补偿一下自己。

    在当上“皇贵太妃”以后,博尔济吉特氏的心思几乎就都用在了如何向养子索要“皇太后”封号上头。

    但是博尔济吉特氏还是失望了:这个养子就象他那个死鬼爹一样,每次提到这个问题,不是搬出祖制这顶大帽子,就是顾左右而言它,一次又一次委婉地拒绝了养母的要求。

    咸丰帝的心思其实也很好猜。祖制当然是一个大题目,除此之外,他既是为人之子,心里总归是掂念着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母亲孝全皇后,觉得她死得太早太委屈,自己虽然当了皇帝,母亲却没能享一天尊荣,怎么也不甘心将生身母亲未能活着享受过的一切给养母;另一点问题就出在养母那个亲儿子恭亲王身上了。恭亲王与咸丰帝相比,不但精干,而且计谋百端,更何况咸丰帝虽然成婚多年又正在年青,身边却没有儿子(咸丰帝的第一个儿子在他即帝位之前就已经夭折了;第二个儿子即出自慈禧太后之腹的同治皇帝,则要到咸丰六年才出世。)假如给了恭亲王生母“皇太后”的身份,则恭亲王就成了皇太后嫡子。而当时的局面是:由于太平天国势大,咸丰帝逼不得己启用了恭亲王,由他统领军机处。恭亲王此时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再把他的出身提高为“皇太后之子”,对咸丰帝的皇位,就成了一个莫大的威胁。从道光帝临终前增发的另一道谕旨内容来看,王公重臣中只怕还有相当多的人在继承人问题上是偏向皇六子的(加写的旨意是:“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它”)。可以想见,恭亲王日后若是安下心图谋帝位的话,恐怕咸丰帝也不一定能是他的对手。

    皇贵太妃曾经整整渴望了十年的嫡妻名份,那个名份却在丈夫的应付声中,一直挂在似乎唾手可得的位置上,她怎么也够不着。如今,丈夫死了,他留下的一纸传位诏书,将自己亲生儿子获得帝位的指望也抹得干干净净。博尔济吉特氏的心情就已经够差劲的了,如今自己一手养大的养子,对自己最迫切的心愿又是这么一个态度,抑郁寡欢的情形就更是雪上加霜。

    咸丰五年六月,孝慈皇贵太妃病倒了。

    听说母亲病重,恭亲王连忙赶进宫来看望。陪着皇贵太妃说了一会儿话,看着母亲昏昏睡去,正为太平天国之乱忙得焦头烂额、公事一大堆的恭亲王便悄悄离开了。

    恭亲王走后不久,咸丰帝赶到了寿康宫中。刚从小憩中醒过来皇贵太妃全不知床边侍立的已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仍然情不自禁地说道:“当年先帝曾经应允过将皇位传给你,万没想到最后竟未能令我如愿。”咸丰帝听得极不是滋味,只得出声提醒皇贵太妃自己的“正身”。

    一场母子难堪之后,皇贵太妃的病越发沉重。

    七月初一这天,一件阴差阳错的事情发生。

    这天,咸丰帝又去寿康宫看望养母,才到门外,就看见恭亲王从里面出来。他便开口询问道:“额娘如今病情如何?”恭亲王闻声立即磕下头去:“额娘已是时日无多了。她只是一口气硬撑着而已。看样子,她老人家只是在眼巴巴地等待皇上给封个太后,了却人生的最后一点心愿罢了。请皇上成全了她吧。”

    咸丰帝听弟弟这么一说,心里很不自在,又为养母的病情担心,不好说什么,就只是在嘴里“哦……、哦……”地应付了两声,就赶进寿康宫里去了。

    咸丰帝这两声本来只是虚推,谁知恭亲王却以为是他终于答应了母亲请封的要求,立即脚不点地地赶到军机处、礼部代传旨意,着手办理册封皇贵太妃为皇太后的事宜。

    礼部草就的册封太后诏很快就写成送到了咸丰帝面前。对这样一道诏书,咸丰皇帝实在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是事情已经办了,举朝上下已经信以为真,若是回绝,岂不是一个天大笑话。无可奈何的咸丰帝只得暗中切齿,极不甘愿地签发了这道诏令,为养母上了一个“康慈皇太后”的尊称。

    七天后,终于达成了毕生心愿的博尔济吉特氏带着“康慈皇太后”的名份,离开了人世,去找她那个用情不专的丈夫道光帝去了。她一共在人世间停留了四十四年。是清史上唯一一个既没有生过皇帝,也没有做过皇后的“皇太后”。

    “康慈皇太后”心满意足地瞑目了。她恐怕不会想到,她这个只享受了七天的太后虚名,将给她的亲生儿子恭亲王带来多少烦恼。

    对于恭亲王半真不假的“错听旨意”,咸丰帝心怀忌惮,极其不满。为了消除这个帝位有力竞争者可能会有的不轨企图,在为康慈皇太后操办丧事时,咸丰帝下令降低规格。葬礼虽然按皇太后级别办理,但其灵位不供入太庙,名号后也不连道光帝的谥号。

    康慈皇太后下葬的第二天,即七月二十一日,咸丰帝再次趁热打铁,传下旨意:“王礼仪疏略,罢军机大臣、宗令、都统,仍在内廷行走,上书房读书。”

    也就是,以恭亲王在其母葬礼上礼仪不全为由,罢免了他军机大臣、宗人府令、儴黄旗满洲都统等一切职务,将他赶出了权力中枢。

    只是咸丰帝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此后仅仅只在这世上多活了六个年头,刚满三十岁就死了。留下的寡妻孤儿,竟又从自己亲自选定的“顾命八大臣”手里交代到了恭亲王的手里。只是等到那时,变幻莫测的世事也再不是旧日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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