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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伟良 || 弱智的黑皮

 文鉴君 2022-05-19 发布于北京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作者简介

      章伟良,安徽枞阳人,历生活磨砺,沐日月风雨,爱好文学,素喜在阅读与书写中徜徉乐此不疲。有多篇作品发表。

弱智的黑皮

听说黑皮被警车带走,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打电话回家问个究竟。


黑皮是我未出五服的堂弟,他有些弱智,但不是极度白痴的低能儿。他幼年时患脑膜炎不知烧坏了哪根神经,以至于他从此就落下了不幸的病根。他行为处事上常常走向极端,一言不合他就拳脚相向。但他也有许多温顺善良的一面,前题是你不能惹恼他。


黑皮身材高大壮实,一直以来都在铜陵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这个行当对他来说驾轻就熟,他倒是一把好手,也是他赖以生存的工作。他是数度讨薪未果,盛怒之下,他砸了包工头的手机,然后拎着廋小的包工头从二楼摔下了一楼。幸好楼下的建筑模板堆得老高,所以未伤及性命,但也伤得不轻,这个包工头的肋骨摔断了几根,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


很多人都替黑皮求情,都众口一词地谴责着包工头。但警察还是带走了黑皮。


黑皮是家里的一株独苗,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婶娘总是腆着大肚子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我不知她一生生了多少胎,但都是过早地夭折了。我的叔父亲手埋藏了自己的骨肉,一缕青烟带走了孤魂,也带去了他无限的惆怅与思念。


在饥荒困苦的年代,我的婶娘用她一双柔弱的肩膀扛起家的艰难,她的坚强在现代人眼里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


有一年“双抢”时分,正是一年最炎热的季节。我的叔父在地里割着稻,时至中午,他有些饿了,他抬头看着通往家的路上,希望我的婶娘早点送来午饭。


我的这个叔父性格暴躁,左等右等不见他的妻子送饭来,他口里一边谩骂着一边往家赶。未及百米,就见我的婶娘头上包着毛巾,顶着毒日,挎着竹篮,一步三摇地走来。

“怎么到现在才来?”叔父黑着脸,“早就饿了呢!”


 “我生啦!”我的婶娘平静地回答道,她的语气轻描淡写。这个时候叔父才看到我的婶娘肚子空瘪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叔父眼睛放着光,急切地问。他希望我的婶娘的回答是他想要的结果。


“是个带把的!”婶娘的脸上充满了自豪。


女人生产在婶娘眼里仿佛就是母鸡生蛋一般平常无奇。她是自己剪断了脐带,自己洗净了身子。


这个婴儿就是黑皮,他在这个夏天用一声响亮的啼哭宣告他的诞生,他用血糊糊的身子来接受尔后的一系列生活煎熬。


黑皮其实也读过书,他是随波逐流一般读到了四年级。但他的大脑所能接受的知识少之又少,只能识些极常见的简单的汉字。不得已,他早早地辍学在家,日复一日地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说真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漂流着,对于故乡的物与人少有入耳。春节归来,总感觉与父辈同龄的人如秋叶一般日见凋零。关于黑皮诸多的家事还是从母亲的嘴里断断续续的得知。


黑皮也曾结过婚,结婚对象是重金从云南昭通买来的女子。这女子我曾见过,那段时间她是母亲家麻将场上的常客。抓麻将时我看到她有一双白嫩如柔荑一般的手。这双手和另外几双苍老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手耀眼,丰润。这一定不是一双农民的手,我在心里想。但同时有一种念头不可遏制地产生——摸摸这手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当然是荒唐的念头,唯一的解释是我雄性的激素在脑海里里澎湃难抑。


她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又“吃”又“碰”。我的婶娘送水送食,全方位地服务着,那架势和待遇就像古时候皇家嫔妃一般。但同时,我的婶娘对她一边做着保姆,也一边监视着她。


然而千算万算,终归未能阻断她逃跑的路。这个斩获颇丰,工于心计的女子扮演着一个骗婚的角色,她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然地离开了黑皮。那段时间黑皮冒着肾亏的危险辛勤耕耘,她是在黑皮疲惫不堪,鼾声如雷中离“家”出走了。


乡亲们说一定是有人来接应,有人说这几天就看到了有陌生的男子在村道上晃来晃去。


村民们立即行动起来,大家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一般,封锁了码头车站,但均是无功而返。

黑皮了夫人又折兵”,他沮丧而又恼怒地摔碗掼钵子。他又恢复了单身的生活,我的婶娘不死心就此绝后,她曾央求我帮黑皮物色物色。黑皮再娶老婆的雄心也一直不肯泯灭。   


黑皮是村人捉弄的对象,也是人们茶后饭余的谈资。


大畚子是我们村公认的捣蛋鬼,看到他眼珠轱辘一转,就知道他必定有什么鬼点子。


黑皮就差点在大畚子的恶作剧中丢了性命。那时候我的叔父已故去了。冬天是农闲时节,皑皑白雪覆盖了田野、村庄。闲得蛋痛的少年总会滋生出什么事端来,藉以调剂贪乏枯燥的生活。


他们用粗鄙的语言逗乐着黑皮,说村东头王寡妇的胸脯如何丰满啦,说要黑皮去焐脚啦……黑皮咧着嘴呵呵地笑着,口水从嘴角情不自禁地滴落下来。


这个时候,大畚子脑洞大开,他说黑皮你在草垛里睡上一夜,我就把我表妹介绍给你做老婆。大畚子说我表妹可漂亮呢!粽子头,梅花脚,头戴皮帽身披袄。黑皮信以为真,这么好的机会他岂容错过?寒夜里北风呼啸,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草垛里,他蜷缩着身子坚定地履行着自己的承诺,梦里他仿佛看到大畚子的表妹正向他款款走来。


我的婶娘一觉醒来,不见黑皮归宿。她一个跃身而起,借着雪的光亮一路上跌跌撞撞,一路上千唤万呼。大畚子听到我的婶娘焦急的呼叫声,知道事态严重了。他领着我的婶娘来到生产队的草垛里,一个背肩把黑皮扛回了家。灯光下,黑皮面色发紫,双唇紧闲,气若游丝。经过一番紧急抢救后,黑皮活了下来。


岁月不紧不慢地沿着既定轨迹流逝着,转眼来到辛巳年的春节。


这个春节特别的寒冷,连阳光也吝啬地敛着光芒。连日的北风卷着旋着地上爆竹红色的纸屑。我的远方表弟却不期而至,妻子张罗着一桌丰盛的酒菜。表弟能说会道,推杯换盏之下将气氛推向热烈的高潮。


 “咚咚,咚”,有人敲门。


我放下杯子,打开了门。是黑皮,他在门外寒风里满面堆笑,一头蓬乱的头发扣着张一如既往黝黑的脸,所不同的是他明显地苍老了许多。


我心里一紧,难不成这家伙又来借钱了?上次他母亲生病借我一千元到现在还没还呢!为这事我没少被妻子责骂。


看他衣冠不整一身邋遢,又怕在衣着光鲜的亲戚面前有煞风景,我拉着他的手来到门外,说兄弟你有什么事外面说。


门外的坚冰在檐下泛着阴冷的光,寒风肆意地钻进黑皮颤巍的身子里,他缩着脖子。

他擤了一把鼻涕,奋力甩在冬天冰冷的水泥地上,又在裤子上揩了揩,然后抖索着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红灿灿的人民说:“听说你最近手头紧,我这里有两万块,帮你救急。”


他不知从哪听到我四处借钱,是的,我最近的确手头拮据,儿子结婚买房让我告贷拆借无方焦头烂额。接过这沓带着黑皮的体和粘有鼻涕的万能纸张,我心里五味杂陈,心生惭愧。


我知道皮一直寄希望于我,希望我替他物色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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