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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日报》2022年05月13日 A12版
□顾金荣 想来芦墟、想来看看汾湖的想法已经有了好久，却一直未能成行，也不知是由于工作繁忙，还是心躁气浮。几次走高速，车过汾湖，总会情不自禁地瞭望那片神秘的水域，那片与我生命相连的美丽湖泊。说来也巧，这段时间刚解开我的“生命密码”，正想择日去芦墟，看看那条流淌在北顾里的古老的武陵溪，还有那水天一色、回荡着芦墟山歌的汾湖，我受邀参加了“寻踪觅影子陵滩”的雅集采风活动。 五月汾湖，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烟波浩渺。我们有缘追寻杨维桢、柳亚子的踪迹，承接文人泛舟汾湖的历史文脉，荡舟汾湖。 遥想当年，元至正九年春（1349），文学家杨维桢应隐居武陵溪的诗人顾逊之邀乘舟游汾湖，应邀而来的除了会稽杨维桢，还有甫里陆宣、大梁程翼、金陵孙焕、云间王佐、吴郡陆恒、汝南殷奎以及歌妓二人。知天命的杨维桢，和我现在的年龄相差无几，他在官场历经了太多的人和事，因性格耿直而不免招来小人的打击报复，一再贬官。杨维桢早已看淡了仕途，厌倦了官场，他要在文学的天地里纵情抒怀，在山水风月中寄养疲惫的心灵。诸暨离汾湖不远，可杨维桢从未游历过，这里浓郁的水乡气息，有着与崇山峻岭的老家不一样的迷人风景。面对寥廓的汾湖，天光云影，水天一色，他的心胸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朗。 吴越以分湖为界。“湖分而半，一属嘉禾，一属姑苏，故名分湖”。把“分湖”改成“汾湖”，也许是后人感叹它的浩渺，或是为增添它的美感。这里是吴越争霸的烽火界点，这里是英雄催生的摇篮，然而，白发渔樵，秋月春风，湖水依旧在，是非成败空。这样的感叹，竟萦绕了杨维桢整整后半生，而游汾湖也成为他人生的分水岭。从此，他寄情山水，任性放达，用诗歌抒发情怀。七位名士用主人顾逊原唱“武陵溪上花如锦”句分韵赋诗。杨维桢拈得“武”字撰成《游分湖》，我喜欢其中的诗句：荡舟武陵溪，朝出伍子浦；还过西陆家，侧童启岩户。棠树大十围，桃花灿欲语……颇有陶渊明《桃花源记》的韵味，让我窥探到他内心的渴望，也让我从中领略到当年武陵溪河畔的宁静而美丽的风情。多么让我神往的古村落啊！ 1920年冬天，柳亚子、陈巢南和嘉善籍的几位南社成员，踵元代文学家杨维桢的故事泛舟汾湖，数日中游遍了濒临的汾湖古镇。那年中国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乱局的中国，柳亚子却在家乡荡舟汾湖。我想，汾湖虽偏安江南一角，山水却也连着国运。柳亚子先生是为南社拓展活动空间，还是遇到了愁心的事来汾湖排遣郁闷？我最喜欢他与主席唱和的那句诗“汾湖便是子陵滩”，让我感动的是先生思念家乡、思念汾湖、想过恬淡生活的那份浓浓的情愫，就像当年张翰“莼鲈之思”的故事，让我涌动起无尽的感怀。 我的故乡是坛丘，坐落在芦墟的西侧，相隔好几个镇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小镇，却同样拥有芦墟的古老。在水港交错的两岸，斑驳着明清时期的粉墙黛瓦。那条至今仍叫不出名字的小河边，那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明月桥，将两岸相连，串起了我童年的欢乐。我也常常在老槐树下，注视着小河，呆呆地想，清清的河水你从哪里来？又通向哪里？我们家世代就生活在坛丘吗？我的祖先又在哪里？ 离退休没有几年了，我该把匆匆的步履放缓，我该把生命之外的追求抛弃，我应为半个世纪前在老槐树下的思考去寻找答案，我要知道流淌在我血脉里的生命的源头。通过大半年的查阅、访谈，我“生命的密码”终于破解。 其实吴江顾氏的宗族都是南北朝时期大文人顾野王的后代，吴江顾氏最早的栖息地就是芦墟北顾里。据《芦墟志·分湖小识》载，“梁太学博士顾野王子安饶、安文卜居于此，遂有北顾里名，里前为武陵溪”。北顾里是北芦墟的古称，武陵溪就是古代南北芦墟的市河，北芦墟的中段是顾氏的世居地。江南顾氏据谱载均为顾野王后裔，芦墟也是顾氏最重要的祖居地之一。 至于我的祖父或是曾祖父何时何因从汾湖沿着这条小河来到坛丘小镇，已经无从考证，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的血脉里还流淌着顾氏先祖的基因。 当年我的先祖——诗人顾逊隐居于此，就是他邀请大文豪杨维桢在北顾里登上游船，沿着这条充满诗意的小河去汾湖泛舟的。暮春时节，两岸桃花依旧灿烂，似乎还在等待这位尊贵的客人，先祖们种下的成片合抱粗的古棠树，正飘荡着阵阵清香，枝叶深处成群的鸟儿在啁啾鸣叫，漫天飘舞着的杨花将蜿蜒的小径铺得松软，怀拥古村的汾湖，正荡漾着粼粼波光，好像为这群远道而来的文人骚客浅吟低唱。主人顾逊用武陵溪水煮沸的新茶，一定馨香溢满船舱吧。此刻，杨维桢所有的审美感官被激活，五蕴被打通，处于极度的审美愉悦中，连同他对历史的认知和生命的感悟，一起碰撞、交融。没有这样的前奏，怎会有千古流芳的《游汾湖记》和名诗佳作《游汾湖》问世？ 一千多年前先祖选择这块栖息地，一定是因为它酷似《桃花源记》呈现的意境吧。要不然，为何将它命名为武陵溪？他们如陶渊明笔下的武陵人，寻觅到了他们心目中这方世外桃源。在纵横交错的河流里，在星罗棋布的湖泊中，隐逸出尘，静心养德，读书写诗，渔樵桑耕，繁衍子孙。 眼前，古老的武陵溪已被拥在密密麻麻的民居中。一千多年前的北顾里景观早已不复存在，了无踪迹。可唯有武陵溪依旧那么清澈，依旧在默默地流淌，从斑驳的嘉泰石拱桥下流出，从南北朝流到唐宋，从元明清流到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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