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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热闹的红旗弄(四)

 冬歌文苑 2022-05-21 发布于北京

热闹的红旗弄

四、不回来,今天不是这样子

“阿初,”半斤问,“你在张虎的面前,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你让我对他说什么呢?”之初苦笑说,“要是我跟张虎说上话,今天恐怕走不了。你不知道张虎怎样一个人。要是在平常,他敢骂你们兄弟是破脚骨?他手里有枪就神气活老现。在熟人面前他有意的耍威风,教你们晓得他的存在。一个不知道自己姓谁的人,跟他讲道理不是对牛弹琴吗。”

“这个家伙鸡毛当令箭;”八两说,“把我们当小人大腿弄里吓老虎,开口司令部,闭口指挥部,听到筱筱骂他'狗屎司令部’,我真忍不住想笑出来。”

半斤说,“张虎是忻奔禅的得力干将,紧跟在奔禅的屁股后面,担任司令部警卫班长,送我们的那个人叫他班长。听人说忻奔禅答应张虎,夺得政权取得全面胜利,咱大队革委会主任叫张虎当……”

之初轻蔑一笑,说道,“这狗屎斗大的字不识得一升,不管怎么说作为革委会主任,他总得阅读中央红头文件,总得主持会议上台去发言,社员打上去的报告要批阅要签字。两眼一抹黑怎么当领导。”

方良说,“好人死断种,恶人蠢蠢动,大队权力要是握在这种人手中,不是福址而是灾难。”

半斤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只要存在的都是合理的,不能用老眼光看新问题。你有文化又怎么样,他没有文化又怎么样,不要资本主义的宝,宁要无产阶级的草,一字不识横划当领导的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方良说,“这倒也是。张虎跟奔禅他跟对了路线,奔禅不会教别人担任一把手,张虎当主任完全可能。张虎他夸耀自己根正苗红,爷爷的爷爷再爷爷的爷爷,挑脚抬轿靠肩膀和脚骨吃饭的,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他爹学了一门箍桶手艺,受尽了旧社会反动派的压迫和剥削,祖宗十八代查不出历史疪点。张虎说解放前他吃过糠、咽过菜,抗美援朝朝鲜战场同联合国军队打仗,众人面前吹嘘出生入死战斗如何激烈,死人堆得像座山,他是从子弹窝中漏出的,……”

半斤打断方良的话说,“听他说盐也会馊气。爹箍桶屋里日子不要太好,吃的人家饭,赚的活络铜钱,老婆前脚死掉,后脚老婆娶进门,他没有铜钱后来的老婆能娶不?他说他解放前吃糠咽菜,岂不是闭着眼睛说瞎话;莫非含沙射影的在攻击社会主义大办食堂,不止他吃糠咽菜——若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参加朝鲜去打仗,又不止是他一个人,王罗山、毛阿狗、徐大林和烂番薯阿大,他们不仅是一个部队,是一个连队。一次,罗山去跷老剃头店里剃头,张虎正坐在店里吹牛皮,罗山当面奚落张虎说,'你吹牛皮勿用上税。你忘记炮弹落到阵地吓得棉裤烂湿,两只手抱头,恨不得像乌龟头缩进项颈去——’张虎碰上了对面鬼,尴尬的溜走了。罗山说他还有一件事,他拿缴获的枪瞄准俘虏不小心走火,一枪竟打死了三个俘虏,差点送国际军事法庭去受审。方良你歇一会,让我来抬吧。”

“不用不用,没有什么份量,你尽管走。”方良回头看见筱筱远远落在后面,“她已经累的不行了,脚步越来越跟不上,我们先去,让她一个人慢慢走吧。”

之初说,“你们先去吧,我等筱筱一会。”

见之初停下来等筱筱,八两说,“说老实话顶委屈是阿初,他要是部队不回来,今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部队里当官跟现在的日子,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命该如此,时也,运也,命也——”

任之初三岁就爹殁了。娘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母亲的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没有了父母的之初,是哥嫂扶养大的,没有哥嫂就没有之初的今天。

哥哥也不是之初的嫡亲哥哥,他跟哥哥就跟筱筱的丈夫一样是堂了又堂的兄弟,上五代应该是一家人。但话又说回来,不管哥嫂对之初怎么好,在客观的大环境下多少父母将亲生骨肉送人或抛弃,堂哥当初也不想多添一张嘴,最好把他送给别人,可是没有人要他,不是说没有良心,说不好听,他活着不多,他死了也不少,自生自灭听天由命。之初寄养在一个十分贫寒的家里,生存的现状便可想而知,即便能吃饱穿暖,他那颗永远被父母之爱关在门外的童心流离失所,四处流浪饱受风霜,无法体会和了解之初的孤独寂寞,脆弱和自卑根深蒂固。哥嫂对他再好,也不能像亲生父母那样贴肉。当然,堂哥可以撒手不管,况且有这么多堂兄弟。

哥嫂含辛茹苦把他三岁扶养到十八岁,长大成人能顶劳动力却去当兵了。嫂子想不通,她说,“咱辛苦的把他拉扯大,羽毛丰满了,拍拍翅膀飞了。俗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咱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武装部做哥的思想工作,哥又劝老婆说,“要识大体,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嘛,大家不当兵,谁来保卫国家呢。”老婆说他讲大话,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去管什么国。丈夫打肿脸充胖子,好歹把老婆思想说通。

之初从一个士卒提升到班长,班长升职到排长,排长又提升到副连长、连长,芝麻开花节节高,一步一个脚印成一名中尉。之初曾荣立过二等功,授到过多次嘉奖,命运眷顾运气来推勿开,他不要都不成。人说运气是给有准备或有卓越才能的人,话虽然说的不错,但对之初来说他没有一点儿准备,也不具有什么特长;而有准备的和有才华的人,他们在仕途门外排长队呢,如没有机遇和运气包括贵人或伯乐,就算你是一块金子也跟石头一般永生默默无闻。所谓人的机遇和命运,就像掷骰子游戏没有稳赢的把握,之初寄人篱下养成了胆怯自卑,个性孤偏,不善言谈,害怕与人交流沟通,除了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与人无争,他常对自己说大不了所有倒霉事让自己兜底。有什么委屈和解不开的疙瘩,他知道也不会去找人倾吐,而是把委屈化为力量,以埋头拼命工作的方式驱散内心的郁闷烦恼和孤独。不解人意的上级领导却将他的心理缺陷当做别人不具备的优良品德来标榜,坏事变好事而歪打正着。经领导对他仔细考察,充分肯定之初同志的表现,工作积极肯干,勇于挑重担,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思想作风踏实,说的少,做的多,难能可贵的之初不管取得多大的成绩,他依然保持低调,自己的功劳总往别人身上推,与做了一点好事,生怕大家不知道,到处标榜自己投机钻营的那些聪明人相反。之初本来就没有当官的心思,不在乎提拔不提拔,但他越不在乎,领导反而越在乎他,该怎么干他还是这么干。虽然他做了连长,之初任劳任怨,还是像小兵烂卒没有半点架子。

哥嫂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出乡里连县城也一趟没有去过,夫妻像草原上的土拔鼠吃喝拉撒、生儿育女、生老病死都在地底下,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哥哥每天天不亮去地里干私活,农忙季节白天没有工夫搞私有,集体劳动结束晚上月亮下翻地削草,地头回来,连手脚都不洗上床睡觉了。有次,老婆听见他回来在楼下洗脚,结果一个晚上没有上楼睡觉,第二天早上老婆起来烧粥,发现丈夫的脚沉在木盆里,人歪在椅子上睡了一个晚上。从此不再洗脚,草鞋一甩,拍拍脚底下的灰尘泥垢,冲着老婆笑笑,说,“哎呀,千日洗脚,勿如一日洗被……”

她们一封封信去催之初,教之初尽快要求复员回来。“……食堂散伙了,农村实行大包干政策,你尽快想办法部队复员回来,参加分土地……你在部队里蹲勿过一世的,蹲十年不过十年,二十年不过二十年,你迟早要回来的,迟回来,还不如早回来好。现在农村的形势一片大好,青菜萝卜、番薯芋艿比热水壶、钢中面盆值钱。比你部队强多了——”

之初遇上指导员这个伯乐,指导员看之初是匹好马,第一家庭出身好,能吃苦耐劳;第二政治觉悟高,有思想修养;第三年纪轻,有培养的前途;第四念过书识字断文;第五具备培养干部条件。部队领导正全力提携他往上升,之初却提出要求复员回家。指导员懵了,对他要求复员回家的想法非常惊诧。指导员劝导他说,“之初同志!这时候你不应该提出复员回家的要求啊!组织在重点培养你知道吗?”指导员再三做他的思想工作,希望之初安心留在部队工作。一方面哥嫂不断写信催促他回去,心理压力很大。另一方面部队领导给他带来了思想压力,之初左右为难,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造成神情忧郁,甚至不止一次有过投河自尽的念头。之初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考虑再三决定要求复员,扪心自问:你还有比听哥嫂的话更重要的吗!熊掌和鱼翅不能兼得,之初作出艰难的决择他彻底向领导摊牌,说出他实在不愿意说的话。“……不是我不想留在部队里工作,因为我自幼就丧失了父母,是哥嫂把我扯拉大的,哥嫂的养育之恩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没有哥嫂我没有今天。当然我毫无疑问听党的话,跟党走——但设身处地我不能不听哥嫂啊……”

之初就这样放弃仕途回到了农村。

到家他才终于明白,农村的状况根本不像哥嫂信上说的那样好。虽然现在比以前略有所好转,主粮加杂粮能够勉强吃饱,这与他在部队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庙堂生活完全是两码事,九天九地相差十万八千里啊!之初的一时冲动,付出一生的代价。他的鲁莽行为如岸上不会游水的人看到有人落水,不加思索的跳下去救人,他“见义勇为”造成自己和落水的人双双溺死。这么大的一个男人,还跟哥嫂侄子同住一屋,自知非长久之宜,大家短暂相聚和和气气,一旦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共在一个屋檐下,圣人也不能保证相安无事,就是牙齿跟舌头也会发生磕碰。之初从实际生活得出经验:亲情关系不至于破裂的最好办法,是保持一定距离,靠得太紧彼此都会受伤害的。自己作出的决定错误也好,正确也好不可能重来。既来之,则安之,必须考虑以后该怎么过,不说长远打算,自己该有个计划的。哥嫂出于一己之私,把之初叫来,目的让他是帮家里种地,哥嫂只是一厢情愿吧,无论之初还是哥嫂都不现实。之初不是哥嫂的儿子,也不是哥嫂一家的免费劳动力,不是理所当然的奴役,他是人,独立的个体,他有自己的生活,他要成家,首先要有自己的窝,不可能跟哥嫂一家过一辈子的。从他跨进哥家门槛的那一刻起,之初就有了打算,复员回来的安家费他给了哥嫂一部分,余下的钱又向筱筱的丈夫借了五百元,咬咬牙,买了三间低矮的平房。哥嫂把他养大,不应该还要哥嫂替他操心。之初离开哥嫂家净身出户白手起家,他连一只碗、一双筷都不要。假如之初那三间平房不买下来,想日后成家谈何容易,虽然平房简陋,总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娶妻生子便顺理成章。虽然日子十分刻苦,无病无灾得过且过,尤其当他回到家中,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女爸爸、爸爸的抱住大腿,看女人桌上放好了现成的饭菜,女人像变戏法,什么霉苋菜梗、臭冬瓜、番薯藤叶子、南瓜藤脑儿、狼箕脑头花样多,即便同样的食材在她的手里能烹饪出各种各样的味道,一双巧手将苦日子打扮的新鲜而有趣。女人灯下缝补衣裳,看丈夫吃的津津有味心里美滋滋的,两女儿像揭不开的膏药,一左一右紧贴在父亲身上。

“阿梅,”之初说,“我好得从部队回来。”

女人咬断针上的线,睁着一双杏眼问,“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我不回来,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女人;没有你就没有两个可爱的小宝贝。有你们一生别无所求……”

“之初同志你还认得我吗,哈哈哈——”之初复员回来,还没有两天,王大队长登门拜访他说,“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这样的,我们大队打算建一个可以碾米、轧棉花、洗淀粉的综合加工厂。听说你对机器懂行。”

哥哥听说大队要建加工厂高兴的很,“自己大队有加工厂就好了,以后社员机米、轧棉花就不用挑到电排站去挤了,几个村的人挤在一起,路远不说,人多的时候排三天三夜队,好不容易轮到我了,这断种绝代的!癞头婆拣火日,说天旱水浅电发不了。这条路天一下雨跟走麦城一样。自己大队没有加工厂社员吃苦头。”

之初刚到部队时,营房靠自己发电供应的,老兵退伍走了,新兵初来乍到,连队问之初什么文化程度?之初说小学文化,其实大多没有什么文化,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就叫之初去管发电室。不要说之初没有接触过发电机,他连见也没有见过,不知道电是怎样产生的,派之初去城里一家工厂进修了一个月。之初速成回来,他基本了解和掌握了柴油机发电的工作原理,不但发电机发电没有出过一次故障,而且把机房管理的井井有条,日日夜夜伴着机器声,不知不觉中他爱上了这冰冷的机器。

之初说,“王队长,柴油机方面马马虎虎有点知识,但其他机器我没有接触过,碾米和轧棉花完全是外行。”

“那么我是找对人了!”王队长手一拍说,“碾米、轧棉花有的是人,最关键的是缺少懂柴油机的师傅。这样吧,你明天就跟我到杭州去,我们买了一台旧的柴油机,是英国1921年生产的老机器。我们先去把机器底座按装尺寸的图纸拿来,这样我们这一边可以施工挖基础了……本来嘛,大队本来打算到外面去请机器师傅的,有你在大队可以节省一笔开销。哈哈哈,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

之初田里跌打滚爬,无论是种田割稻,还是耒耜耙耖,他样样拿得出手。他知道田里劳累艰辛,南方不像北方旱地劳作,南方种收带水劳作,淤泥有一腿肚深,别说卖力气,烂田中陷进拔出烂泥中陷一天也吃不消。北方收割或运送肥料,有马和驴子代劳,南方人多地狭,人力没有驴马昂贵值钱,全靠两只肩膀扛抬。天天抓大粪、晒太阳、淋冷雨、吃冷饭,还有牛虻、苍蝇和蚂蝗叮咬,一个苦字如何了得,加工厂是室内工作,跟田里的环境,完全是两码事,无论是人的劳动强度,还是卫生条件大相径庭,叫之初两选一,毫无疑问选择加工厂工作。那时动力不是电动机,电动机省力多了,闸刀按上电机开始运转,老柴油机三请诸葛亮手骨摇断也懒得发动起来,这台漂洋过海不知游历多少世界的英国老机器是人它应该五世同堂了,幸亏闲的年轻人多,争先恐后一展身手,个个上气不接下气,老机器像哮喘病一样,哧呼哧呼喘几声就熄火了。特别结冰打冻的大冷天,老机器像冬眠未醒的熊,千呼万唤也唤不它醒,或尔看到了希望,嘭嘭——嘭嘭响了两下,突然回车倒吸一口冷气,咯噔一声就咽气了。受到鼓舞,一边加劲摇动手柄,一边众人帮衬扯拉皮带,齐心合力和一鼓作气之下,机器像心脏停止跳动受到电击,火花活塞只好不情愿的噌噌噌的响了。麻烦的米碾完机器熄火,谁家又来了一担谷子。

之初性格脾气特别好,他待任何人都和气,包括得罪他的人,甚至蛮不讲理出名的对他也有所顾忌,称得上有口皆碑。白天男劳力去田里干活,碾米的事交给妇女和老人,或者男人把谷子担到加工厂,米碾好叫女人或老人担回家。男人田里挣工分,想管也没法管。之初像耶稣生着一双忧郁的眼睛,他悲天悯人,同情弱者,知道无奈与苦难,义不容辞帮她们担回家。一个跑来对他说,“阿初,我家的电灯不亮了,你帮我去看看。”一个又来说,“我家有线广播不响了,气象消息听不到,你帮我去修修。”有的抱着散架的凳子或桌子教阿初帮他修理。之初事无巨细有求必应,丢下自己的事情不管先去帮别人。有人遇到什么难题,自己不能作出正确决断,有人指点他说,“你何不去问问阿初?”之初好像是村里的一个“公仆”。

张虎不是冲着筱筱去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明显在向之初扬威和挑衅,之初他心知肚明,只要和他缠上就中了张虎的套路。侄女命在旦夕,当务之急是尽快脱身送她去医院,就是张虎动手打他之初绝不会还手,何况之初不是没有主见容易冲动的人。两个人一村,同样都当过兵,但境遇和经历不同。用张虎的话说他是死里逃生从枪林弹雨出来的,而之初是和平年代的兵,从入伍到复员真枪实弹没有打过一次仗。张虎昨天手里还是一把锄头,隔天锄头换成了枪,雄纠纠起昂昂跨过鸭绿江,到朝鲜真刀真枪的干上了。之初没有父母,寄人篱下深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张虎母亲死后,父亲又娶了后娘,常言道宁可死个做官爹,勿可死个讨饭娘。张虎与后娘之间鸡皮不搭鹅皮,一度闹得很僵势不两立。在大环境下,两个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因为各自的家庭背景不一样,各有各的难言之隐。应该说两个人的命运很不幸,借托尔斯泰的话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次两人的区别,之初上过小学,多少有点知识,张虎没有上过一天学,两眼一抹黑。风生地起于青苹之末,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因观点、立场和路线不同,两个针锋相对背道而驰,随着革命进一步升级,两派斗争也越来越激烈,当初贴大字报口殊笔伐唇枪舌剑,大家都动口不动手,形势急遽变化迅速演变成拳头和棍棒,红总先下手为强袭击人武部并获得枪子,继而把公检法人员的佩枪缴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正儿八经的真刀真枪干上了。张虎不会想到冤家路窄,今天之初会撞在他的枪口上。

之初和张虎没有世仇,也不存在利益上的冲突,虽然是一个大队的人,二个小队单独核算自负盈亏,大家各开门户自吃饭。张虎参加的红总“要把皇帝拉下马”,之初参加的联总要“保皇”。双方立场观点不同,大方向不一致路线分歧。造反派和保皇派一对冤家死对头,同在大队室写大字报口殊笔伐,一派指责对方完全捏造事实在“贼喊捉贼”。对方反驳他们铁证如山“拉大旗作虎皮”,相互攻击矛盾激化,一个投掷毛笔,一个泼墨还击,大队室一地鸡毛,墙壁上的毛主席语录溅满污垢。一方的大字报刚刚贴上,一方的大字报将其覆盖了,双方在张贴栏下扭打成一团,半斤和八两兄弟俩有了用武之地,一个顶三个,半斤将张虎骑在胯下“武松打虎,”张虎吃了大亏。第二天双方组织力量,以棍棒利刃作武器,激烈混乱的打斗中,彼此都有人受伤。

笔头拳头加棍棒远达不到消灭敌人的需要,张虎他们联合兄弟组织先下手为强,冲入公安机关缴了他们身上的佩枪。公安局长见势不妙跳窗逃走,张虎率众追击,公安局长边逃边朝他们开枪,子弹打光来不及换去弹夹,慌忙钻入一大片人高的玉米丛,天色已晚,只好放弃对他的搜捕。公安局长在玉米地躲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实在饿得慌,便偷偷溜出去村子里找些吃的,不巧被赵龙村里一个人发现了,出其不意从后面偷袭,一把将公安局长脖子揪住,一边大声高呼,“快来人啊!罪犯抓到了!”公安局长叫他放手,他死活不放,情急之下于是公安局长掏出手枪,往后对他的脑袋一枪,那人仰天倒地死了。公安局长脸上身上全是死者的脑浆和血。逃犯进村伤人引起村民的极大愤怒,全村人手持冲杠、扁担、钩刀、锄头、洋炮团团将局长围在核心,虎落平阳的局长哪怕长有翅膀也难逃一劫。同仇敌忾的村民高举着家伙一拥而上齐声喊打。“革命者的鲜血不能白流——打死这个狗杂种!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剐他的肉!”他们像一群凶残团结的猎狗,逮住的局长像一头跳羚,把公安局长按倒在地,全身衣裳包括短裤都扒了,双手和双脚捆起来,身上沾满了地上的尘土,像一条落在芦灰中的泥鳅。

死者的母亲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听到儿子被人枪杀的消息,拿着一把菜刀蓬头跣足追来,像吃了癫狗药喉咙嘶哑叫嚣,“一命抵一命,可没有那么便宜!我要一刀刀——”局长赤身裸体的仰躺在地上,妇人像十字坡的孙二娘,一手操刀,一手扯耳朵,割下左耳朵,局长杀猪般嚎叫,妇人接着割下他的右耳朵。妇人疱丁解牛从胸口入刀剖至小肚子以下,被活杀的公安局长在临死前喊出有史以来灵长类最绝望的惨叫,在村头那棵寿比南山的老樟树下久久不散。妇人随手从地上抓起炒麦粉似的一把灰土塞进局长的嘴巴。“你不知道别人痛苦!也教你尝尝死的味道——”妇人扔掉手里的菜刀,手插入被剖开的胸膛感到血热烘烘的,妇人用力一扯,挂在胸腔壁的心肝肚肺和肠子,像扎破的米袋流了一地……妇人割下局长的心脏,火热的血淋淋的心脏还在手里扑通扑通悸动。妇人仍然还不解心头之恨,捡起地上沾满鲜血忒滑的菜刀,然后操刀的手抹抹地上的灰土,揪住男人的劳什子齐根割下扔掉……旁边观看屠宰的老媪捡起说,“扔掉勿剐舍啊,拿回去剪碎喂鸡娘,明早让鸡生个双黄蛋——”

赵龙村子里十个有八个参加保守组织,只有少数人去参加造反组织。他们的阶级立场观点和路线问题,视宗族派别个人恩怨和利害关系而决定的。少数人因为受到多数人的打压与迫害,不得不逃离村子拿起武器与敌人死克到底。那个地方一向以凶残着称,个性倔强,民风慓悍,砍头当作风吹帽,自己的命不值钱,也不把人家的命当命,日本人进村扫荡,几个三蛮五野不计后果的村夫,把两个落单的日本兵杀了,日本兵迟迟没有见两个归队,结果发现两个士兵被杀了。日本人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因为村里的人都跑了,第二天,日本人杀了一个回马枪,格杀勿论酿成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两个宗族之间,不知什么时候结下梁子,杀人像小店赊东西一样,祠堂记账;某年某月某氏欠人命一条。反正今天不还,明天还,今年不还,明年还,父亲不还,儿子还,彼此欠下的命迟早要还。他们嗜血成性,天生好斗,冤冤相报,加上受到专横跋扈的村干部不公正对待,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恰逢遇上“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良机,反抗者揭竿而起,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挥舞造反有理的大旗,积极投身到造反组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该出手时就出手,手持棍棒、锄头、稻叉、匕首、火铳、鸟枪,高唱“你不打他就不倒”“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冲击武装部,抢走枪支弹药武装夺取政权。

胜败乃兵家常事,赵龙他们多次取得了胜利,但又多次被保守组织打败,最后一次出逃或退守到他们的革命根据地——张虎的家乡。赵龙的家乡离开张虎这边有六七十里地,虽然是一个县,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虽然言语交流不存在障碍,但方言存在较大差异。素昧平生的一帮人,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大家都走到了一起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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