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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大学新闻网

 置身于宁静 2022-05-21 发布于浙江
         
    李浩出身寒苦,然天资聪颖,少有诗名,今亦笔耕不缀,且在诗坛屡屡获奖。浩青年才俊,开拓进取,写作置业,并行不悖。浩乃豪爽之士,常散尽千金,广庇亲友弟兄。浩亦慷慨之士,常常纵酒狂歌,放言人生,臧否诗坛,口无遮拦,诚可爱焉。吾有此等学生,幸甚至哉!
    也许是太有期待的缘故,我对李浩的批评多于褒扬。我不希望李浩成为中学课本里那个令人惋惜的“方仲永”,然李浩不是,多年来,李浩诗艺持续进步,他还在高手云集的高校诗人中勇夺“北大未名诗歌奖”,此奖全国范围内只有十名,李浩着实不易。浩爱读书,常有惊人之语,惜吾始终坚持打击策略,不附和他的叫嚣,不纵容他的妄言,因为我知道在他这个年龄,对自我和世界的认识还不是很确定,需要人来引导。
    校报召开2006年度副刊奖获奖作品讨论会,我对李浩的获奖诗作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批评的缘由首先是诗作的排列方式竟然是“全选-居中”。现代诗的诗句的字数-音组(顿)决定了诗行的长短,闻一多提倡的“建筑美”其实是从诗的内在情感——语言“节奏”来的外在效果,大致整齐的诗行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情感经验、说话节奏、语词选择三者相互制衡的一个结果。李浩这首诗的排列犯了写诗者的大忌(完全忽视形式上的要求),这种完全没有诗歌形式意识的做法我深恶痛绝,然最后李浩申辩曰:“不是我干的,是他们那样搞的。”哈哈,可怜的人儿,蒙冤受屈。其实这首诗实乃佳作:

      我总是喜欢忽略春天
      就像午夜的猫唱的赞歌
      总是喜欢忽略我

      一个善于梦游的人
      早已习惯钢筋和水泥的冷漠
      正如春天和歌唱赞歌的猫
      早已习惯我的冷漠

      春天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我还没有及抓住夜猫的尾巴
      就意外地出生了
      桃花接受不了青蛙的现实
      桃树的头顶上才生长出
      一块块坚硬而刚强的悲伤

    此诗题为《丙戌年  二月小》①,标题极为独特,“丙戌年、二月小”应该是时间的一种记录方式,它置于诗作最后更为合适,但李浩独具匠心或信手拈来,偏偏以之为题,不过,此题虽怪,但却暗合了诗中叙述者对春天的某种复杂的心绪:他无法言说春天夜晚的真正特征,只能将那些时间以农历的方式重述一遍。李浩虽青春年少,但心事重重,加之欧美现代派文学修养,他对自我的感受和世界的想像不免偏执,他对自我的感受有时非常绝对,他对世界的想像有时不免夸张、变形。但也正是在这些孤绝、变形的感觉中,李浩的诗呈现出一种尖锐的对生存的真实体验。此诗乃是对自我当下生存状态的一种辨析。某个春天的夜、某次夜猫的惨叫是这首诗的契机。“我”和春天(自我与时间)、猫的赞歌和“我”(青春激情与自我)之间,“我”是一个辨识不清自我与存在的人,“我”的生存状态犹如梦游,对春天对一些刺激情感之物缺乏激情。因善于“梦游”,他也习惯了世界对他的冷漠。但自我总有一天要清醒。自我在一个春天的夜晚意外地苏醒过来,他体会了桃树和桃花的悲伤:为了忍受这个如青蛙般聒噪的现实,身上已长出一块块坚硬而刚强的疤。这是对自我在时间中的生存状态的一次描述,感受真切,情绪忧伤,结构完整,前面的诗行重描述,最后三行点题性的抒发主体情思,可以说,这首诗从标题到全诗的意蕴、结构,都是上佳。
    当然,此诗也有一些我无法忍受的东西,在第二节中出现“早已习惯钢筋和水泥的冷漠”这样的流行歌曲(譬如赵传的歌词)式的陈言套语,第三节最后三行,若把“桃树的头顶才生长出”一行中的连接词“才”去掉,诗作的意蕴会多出几重,诗与散文的区别正在于诗歌中的意象并列和语意的断裂,促使人产生更多的想像。“才”的存在,使诗意有靠近散文的危险。还有,第三节“春天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其中的“的”应该是“得”,诗歌是一种细至骨髓的技艺,小处更不可随意。
    相对而言,《死亡逼近》②一诗虽和《丙戌年  二月小》风格相近,但和后者相比,在诗歌的意象、言语和寓意诸方面都显得思路缜密、结构完整,此诗较好地展现了李浩这个年龄的优秀诗人的想像方式和语言特征。如前所言,特定的历史环境使他们这一辈年轻人对世界有一股的敌意或曰厌倦,对自我的感觉徘徊在极度自尊和极度颓唐之间,在诗歌的想像方式上,有一种欧美现代派小说的夸张、变形之风,而在语言和寓意上,则是西方现代派戏剧的悲观和悲剧格调:

      光线逐渐贴近墙壁上的墨迹。
      与光无关的物体开始把我
      引向绝境。枕头下书籍上的
      红色印章残留着猫的齿痕,
      深深的。纸张里传出的暗香
      掺杂着老鼠的气味,笼罩视野。
      墙角里的小动物搬运着彼此的
      阴影,在它们的世界里
      明暗不分。一丝丝凉意从罅隙里
      袭来,刮掉我的胡须,洞穿我的肺。

    此诗写一次内心里的黑暗经历,也许是一阵绝望的袭来,也许是恍惚中突然觉得人生的无趣。生活的陷入绝望确实因为世界缺乏“光”,到处都是阴谋、暧昧与腐朽,人活着,却像鼠辈一样“搬运着彼此的/阴影”,想像的图景其实也是现实,这种现实击打着“我”的心,从墙壁的罅隙里传来一丝丝剃刀一样的凉意,“刮掉我的胡须,洞穿我的肺”,使“我”成熟,使“我”备受伤害。此诗也许是诗人独处蜗居的偶感,意象、情境和诗作整体寓意之间的吻合及语词和想像的力度,都显示出还是大三学生的李浩不是空有诗名,他的写作已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练习并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技艺。
    浩素来勤奋,每有新作,皆求教于左右,此等谦卑诚可嘉也,在近期的作品中,我有幸看到他作品中所显示出的他生命的大动荡和在动荡中寻求安慰的心灵趋向。我预感到,2007年,将是他写作上的一个转折点。作为一个对世界有独特看法的年轻人,他的写作以往过多地依靠蓬勃的情感、偏执的想像和激越的语言,这是他的气势和优势,但也有缺陷。而现在,在那种蓬勃的情感和激越的语言中,他似乎放慢了节奏,有一种力量促使他在写作中不仅要表达更要思考,更要抉择。这种力量也许会决定诗人将来的命运。他的诗歌中开始有一种平静的东西,当这个世界各类欲望的表象在诗人面前纷涌时,这种平静对内心容易激动的李浩来说,太重要了。

      在名词世界里女人制造层叠的可能。
      这并非是性与爱滋生的火焰和台风。
      在这种语境里我相信上帝胜于自己。

      我们不能说鸟就飞行说月光说流水。
      回回头晕胃痛我想冒险我想逃脱
      小苏打和药片。假借诗的名义模仿
      爬行,在一个看不到边缘的名词世界。
      在名词世界里我相信上帝胜于自己。

      不偏不移。不离不弃。和谐可行。
      让清晨的脸在我的脸上一直保持上升。
      让黄昏代替夕阳那一次安静地滚动。
      在层叠的可能里我相信上帝胜于自己。

      滑落的鸟鸣。失散的花香。不归的蜜蜂。
      ——在失去平衡的世界里。在褪色的时光里。
      和往常同样。我用我的目光破译天书里的图像。
(《名词术语》,2007年7月5日)

    充满“名词术语”的世界是一个表象的世界,看起来繁荣昌盛,事实上空洞依然。诗中的“层叠”也许可以以“混乱”代之。“在名词世界里女人制造层叠的可能”,这第一句话,使我感到李浩这个曾经的少年已经成熟了,他的情感经历丰富了许多。欲望化的女人形象是表象中的表象,混乱着自身也混乱着世界,这种混乱也并非仅与“性”、“爱”有关,在此混乱的语境中,诗人在寻找中暂且确信:上帝的旨意高于自己的旨意,靠上帝的旨意(人心中向善的力量)来胜过各样的诱惑和试探。
    写诗是一种生活方式,可以逃避世界对我们的折磨,借着诗歌我们可以医治自身的病痛、借着笔下的“鸟”我们可以飞行,不能飞行,我们至少可以在世界的边缘“爬行”。“在名词世界里我相信上帝胜于自己”,“我相信上帝胜于(相信)自己”的再次重复表明它至少是诗人近期的一个思想核心,他借此在层叠/混乱的世界中可以站立得住。在此节中,世界的层叠/混乱在加剧,但即使世界令人头晕目眩,连“边缘”都看不到,但诗人宁愿靠着对一种美好图景的确信也不愿屈从于这个世界和内心私欲的涌动。
    他一直在呼求那些使人平安的东西(让宁静的“黄昏”停留)、清洁的东西(让清晨的脸一直保持上升状态),是的,在纷繁的世界里有无数的可能性,但并不是每一种可能性都是有益的,其实有些可能性人连沾染都不可,你一沾染就会被它胜过。在无数层叠/混乱的可能性中,诗人愿意选择与良善有关的可能性。“我相信上帝胜于(相信)自己”至此似乎已是他确凿的生命信念。但仅有信心还不够,还必须有关于“上帝”更多的知识,于是,诗人去阅读上帝的话语,试图窥见“天书里的图像”。在一个“失去平衡的世界里”,诗人把自我放在“上帝”面前,寻求一种可靠的平安。
    当然,这首诗的意义也不全在我所揣测的作者意图。我觉得这首诗有诗人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反思与抒情上的克制。如果说以前李浩的诗靠的是许多奇特的想像和锐利的个人感觉的话,那么现在他又多了一些对这些想像和感觉的反思,他的诗不仅在抒写人生,更在思考人生。因着这思考,他的诗歌节奏变慢了,因着诗歌内部的节奏的变慢,他的诗读起来更有意趣。
    我希望李浩的诗写得更平静一些,为了把诗写得更好,甚至可以写得更慢一些。写诗不是容易的事,写诗不光靠才情,更靠生命经历和对这些经历所凝聚出来的“经验”。里尔克《马尔泰·劳里兹·布里格手记》里写道:“……说到诗:是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如果写得太早了。我们应该一生之久,尽可能那样久地去等待,采集真意与精华,最后或许能写出十行好诗。因为诗并不像一般人所说的是情感(情感人们早就很够了),诗是经验。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渐临近的别离……必须回忆许多无与伦比的情爱的夜晚……如果回忆很多,我们必须能够忘记,我们要有大的忍耐力等着它们再来。因为只是回忆还不算数。等到它们成为我们身内的血、我们的目光和姿态,无名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以实现,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里尔克对写诗的要求甚高,但我们仍不妨作为参考。与李浩共勉。
      ① 载《2006〈武汉大学报〉年度副刊获奖作品》(武汉大学校报副刊部,2007年4月)。
      ② 载《第二十四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邀请赛获奖作品集》(武汉大学,2007)。


    李浩简介
    1984年6月生于河南息县。文学院2004级文秘班学生。作品散见《诗刊》、《诗歌报月刊》、《中西诗歌》、《未名湖》等。获第三届北京大学未名诗歌奖,首届世界新作家诗歌奖,第23、24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赛诗歌奖;湖北省高校“青春中国”第22届一二·九诗歌散文大赛诗歌奖,《武汉大学报》2006年度副刊奖等。著有诗集《子夜的门》,词条被收入《河南作家词典》,作品入选《21世纪诗歌精选(第二辑)诗歌群落大展》等选本。李闻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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