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五古《课伐木并序》读记

杜甫五古《课伐木并序》读记

（小河西）

课伐木并序

序：课隶人伯夷、幸秀、信行等入谷斩阴木。人日四根止。维条伊枚，正直挺然。晨征暮返，委积庭内。我有藩篱，是缺是补。载伐筱簜，伊仗支持，则旅次于小安。山有虎，知禁。若恃爪牙之利，必昏黑撑突。夔人屋壁，列树白菊，镘为墙，实以竹，示式遏。为与虎近，混沦乎无良，宾客忧害马之徒，苟活为幸。可默息已。作诗付宗武诵。

长夏无所为，客居课奴仆。清晨饭其腹，持斧入白谷。

青冥曾巅后，十里斩阴木。人肩四根已，亭午下山麓。

尚闻丁丁声，功课日各足。苍皮成积委，素节相照烛。

藉汝跨小篱，当仗苦虚竹。空荒咆熊罴，乳兽待人肉。

不示知禁情，岂惟干戈哭？城中贤府主，处贵如白屋。

萧萧理体净，蜂虿不敢毒。虎穴连里闾，堤防旧风俗。

泊舟沧江岸，久客慎所触。舍西崖峤壮，雷雨蔚含蓄。

墙宇资屡修，衰年怯幽独。尔曹轻执热，为我忍烦促。

秋光近青岑，季月当泛菊。报之以微寒，共给酒一斛。

这首诗作于大历二年（767）夏，时杜甫居夔州瀼西。伯夷、幸秀、信行：皆仆人。宗武：杜甫小儿子。条枚：枝条、树干。【《汝坟》（诗经）：“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朱熹集传：“枝曰条，干曰枚。”】筱簜（dàng）：筱，小竹；簜，大竹。【《邛竹杖铭》（魏晋-苏彦）：“秀矣云竹，劲直筱簜。”】镘（màn）：涂饰。【《新田》（宋-王安石）：“其来仆仆，镘我新屋。”】式遏：遏制；抵御。【《民劳》（诗经）：“式遏寇虐，无俾民忧。”郑玄笺：“式，用；遏，止也。”《隋书-达奚长儒传》：“长儒受任北鄙，式遏贼寇。”】混沦：混合而不分明。无良：不善。【《旧唐书-宣宗纪》：“比有无良之人，于街市投匿名文书。”】害马之徒：《庄子-徐无鬼》：“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此序大意：督促伯夷、幸秀、信行等几个仆人到山谷伐木。每人每日四根。枝或干皆可，但要挺直。早出晚归。堆积于院中。俺有藩篱，需要补缺。砍伐大小竹子，倚仗其支撑，使客居之地稍安。山中之虎，即知这里有设防。若恃爪牙之利，必黄昏时突入。夔人院墙是以排列白菊枝涂泥而成，其中以竹为实，以示阻遏。因与老虎临近，还杂有不良之徒。宾客担心害马之徒，以苟活为幸。（有此藩篱，）可默息也。作此诗交儿子宗武诵读。

长夏无所为，客居课奴仆。清晨饭其腹，持斧入白谷。

青冥曾巅后，十里斩阴木。人肩四根已，亭午下山麓。

尚闻丁丁声，功课日各足。苍皮成积委，素节相照烛。

课：督促。《田家》（唐-王绩）：“倚床看妇织，登垄课儿锄。”《催宗文树鸡栅》（杜甫）：“课奴杀青竹，塞蹊使之隔。”

白谷：谷名。《南极》（杜甫）：“南极青山众，西江白谷分。”

青冥：青苍幽远；山岭。《瀑布》（唐-施肩吾）：“豁开青冥颠，写出万丈泉。”

阴木：山北所生的树木。《周礼-地官-山虞》：“仲冬斩阳木，仲夏斩阴木。”郑玄注：“阴木生山北者。”

功课：对属下工作的考核。《韩非子-八经》：“有道之主听言，督其用，课其功，功课而赏罚生焉，故无用之辩不留朝。”《张元夫可礼部员外郎制》（唐-白居易）：“虽文才秀出，功课高等者，满岁而授，犹曰美迁。”

苍皮：青苍的树皮。《题圣女庙》（唐-张祜）：“古庙无人入，苍皮涩老桐。”

积委：同“委积”。聚积，堆积。《九章-怀沙》（屈原）：“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后汉书-董卓传》：“白骨委积，臭秽满路。”

素节：质朴的竹节。《夜登竹亭》（宋-彭汝砺）：“爱君有素节，霜雪不凋谢。”

照烛：照耀。《诗品序》（梁-钟嵘）：“欲以照烛三才，晖丽万有。”《诗》（唐-拾得）：“若见月光明，照烛四天下。”

大意：六月夏天客居无事，俺督促几个仆人，清晨吃过早餐，持斧进入白谷。翻过青苍的山岭之后，在十里之外的山阴伐木。每人肩上四根即止，中午时分走下山麓。刚才还听到丁丁伐木之声，每人每日的“功课”都已充足。苍皮之木已堆积庭中，素雅的竹竿光彩亮丽。

藉汝跨小篱，当仗苦虚竹。空荒咆熊罴，乳兽待人肉。

不示知禁情，岂惟干戈哭？

跨：横于上。《吴趋行》（晋-陆机）：“阊门何峨峨，飞阁跨通波。”《石桥》（南北朝-萧若静）：“连延过绝涧，迢递跨长津。”

苦虚竹：空心的苦竹。

咆：野兽吼叫。《说文》：“咆，嗥也。”《招隐士》（汉-淮南小山）：“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杂诗》（晋-张协）：“咆虎响穷山，鸣鹤聒空林。”

示知：告知。

禁：禁防。《汉书-吾丘寿王传》：“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新唐书-陆贽传》：“禁防滋章，吏不堪命。”

大意：把这些“苍皮”横于藩篱上，支撑当倚仗空空的苦竹。空荡的荒山熊罴咆哮，乳兽还在等吃人肉。如果不告知这种禁防之情，难道百姓只是为战乱而哭？

城中贤府主，处贵如白屋。萧萧理体净，蜂虿不敢毒。

虎穴连里闾，堤防旧风俗。

贤府主：夔州都督柏贞节（柏茂林）。（见前篇。）

处贵：《李赵公峤》（唐-张说）：“李公实神敏，才华乃天授。睦亲何用心，处贵不忘旧。”《晚出青门望终南别业》(唐-钱起)：“处贵有余兴，伊周位不如。”

白屋：古代平民所居。《尸子-君治》：“尧白屋。”《汉书-王莽传上》：“开门延士，下及白屋。”颜师古注：“白屋，谓庶人以白茅覆屋者也。”

理体：治政之体要。《北齐书-源彪传》：“清素寡欲，明识理体。”《旧唐书-辛替否传》：“若以造寺必为其理体，养人不足以经邦，则殷周已往皆暗乱，汉魏已降皆圣明。”胡三省注：“理体，犹言治体也，避高宗讳，以'治’为'理’。”

蜂虿：喻恶人。《国语-晋语九》：“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左传-僖公二十二年》：“蜂虿有毒，而况国乎？”《遣愤》（唐-杜甫）：“蜂虿终怀毒，雷霆可振威。”

里闾：里巷，乡里。《古诗十九首》：“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东飞伯劳歌》（梁-萧衍）：“谁家女儿对门居，开颜发艳照里闾。”

大意：夔州城的领导贤明，身在贵位犹居白屋。执政理念潇洒明净，凶恶的敌人不敢侵毒。虎穴与乡村相距不远，加以堤防乃当地旧俗。

泊舟沧江岸，久客慎所触。舍西崖峤壮，雷雨蔚含蓄。

墙宇资屡修，衰年怯幽独。

崖峤（qiáo）：峭壁锐峰。《寄青城龙溪奂道人》（唐-岑参）：“云开露崖峤，百里见石稜。”

蔚：云气弥漫。《侯人》（诗经）：“荟兮蔚兮。”传：“荟蔚，云兴貌。”

含蓄：容纳；深藏。《题炭谷湫祠堂》(唐-韩愈)：“森沉固含蓄，本以储阴姦。”

墙宇：指房屋。《缮治郑公宅教》（汉-孔融）：“缮治墙宇。”《晋书-孝愍帝纪》：“帝之继皇统也，属永嘉之乱，天下崩离，长安城中户不盈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

幽独：静寂孤独；静寂孤独的人。《九章-涉江》（屈原）：“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久雨期王将军不至》（杜甫）：“天雨萧萧滞茅屋，空山无以慰幽独。”

大意：俺泊舟滞留夔州江岸，久客此处应谨慎猛虎来触。草舍的西边峭壁雄壮，峭壁中深藏猛兽弥漫雷雨。所居的草房因此总在维修，年老后怯于寂静和孤独。

尔曹轻执热，为我忍烦促。

秋光近青岑，季月当泛菊。报之以微寒，共给酒一斛。

执热：手执热物；被热所困；苦热。《大雅-桑柔》（诗经）：“谁能执热，逝不以濯（zhuó）。”《夏夜叹》（杜甫）：“何由一洗濯，执热互相望。”

烦促：迫促。《答何劭》（晋-张华）：“恬旷苦不足，烦促每有餘。”张铣注：“烦促，急迫也。”《夏夜叹》（杜甫）：“况复烦促倦，激烈思时康。”

青岑：青翠的高峰。《太平公主山亭侍宴》（唐-李峤）：“碧树青岑云外耸，朱楼画阁水中开。”《风疾舟中伏枕书怀…》（杜甫）：“水乡霾白屋，风岸叠青岑。”

泛菊：重阳节登山宴饮菊花酒。《九日》（唐-李峤）：“仙杯还泛菊，宝馔且调兰。”《九日使君席…》（唐-岑参）诗：“为报使君多泛菊，更将弦管醉东篱。”

大意：你们不怕苦热的天气，为俺忍受着烦热和促迫。秋日的景色临近青翠的山峰，九月应当登山畅饮菊花酒。送你们一点微微的寒凉，给你们每人一斛菊花酒。

这首诗首12句写课伐木。长夏不忙，吩咐仆人伐木白谷。每人每日四根。中午完成任务。“苍皮素节”堆积院中。中18句写伐木之因。“藉汝”6句写百姓不仅为“干戈哭”，也常为猛兽哭。故需修藩篱以防猛兽。“城中”6句补充解释。由于“贤府主”以身作则，执政理念纯净，如今“蜂虿”已不敢毒害百姓。但因虎穴临近村庄，筑篱笆堤防猛虎已成多年旧俗。“泊舟”6句写自己修篱之因。俺久客江岸，舍西就是崇山峻岭。雷雨多，云气盛，还“含蓄”猛兽。加之“衰年怯幽独”，俺不得不屡修房舍。末6句赞伐木修篱的仆人。你们冒着酷热忍着“烦促”伐木。如今“秋光”临近，到九月九重阳节登高泛菊时，俺一定给你们每人一斛酒，让你们稍感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