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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夏卷·2022·总第八期 （网纸同步） 
星夏卷
围 城 之 变 (散文)   题记： 这是一篇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旧作。过往之事，本应浮云消散，再行见光，有拘泥于曾经之嫌。但围城之变，却是一个避不开的社会话题，关乎到无数家庭花朵们成长的大事，凡父母者或有同感。本文所述，虽为个例，或可一鉴。 半年前，我们的婚姻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红灯。为了减少对儿子的伤害，我把他送到了在天津的妹妹家。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呢？ 想念儿子，想得日夜不宁。  初夏的一个黄昏，我终于坐上了北去的列车。一路向北、向北。随着咣当咣当的车轮声，夜色越来越深，我坐在车窗口，两眼不停地向外张望着。虽然是夜间行车，但那远山、近树、河流，以及瞬间飞逝的点点灯火，在月光下，形成了一条伸向远方的带状光斑。此刻，或许儿子正在做着梦吧。在甜甜的梦里，正沿着一条有村庄、灯影和月光的小路，朝着家的方向奔跑着呢。可，家呢？家在哪儿？一个四岁的孩子，该如何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怎么承受如此大的变故呢？作为父亲，没能为孩子守住一个温暖快乐的家，人生中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失职吗？想到这，我的心里便一阵阵地疼，巴不得一下子就飞到儿子的身边，大有“一梦三千里”之急切。 记得儿子还不到6个月大的时候，他的妈妈因为肺结核病复发，大口喷血，当即就被送到医院救治。第二天，我的姐姐知道后，来到我家直接把儿子抱走，强行给孩子断奶。可儿子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哭闹不止。听姐姐说，那些天，不管白天黑夜，尤其是在夜间，总是大声哭闹，怎么也哄不好，吵得四邻无法休息。好在邻居们的宽仁和善良，使儿子艰难地度过了断奶期。姐姐的公公婆婆都已年迈，且都是疾病缠身，可两位老人为了这个可怜的婴儿，忍受着那么多的病痛折磨，却给了儿子那么多的关爱。好心的邻居们，也时不时地跑到家里来，问长问短，或送来一些孩子易消化的食物。每每想起这些，我心里就会不由的感动。我感谢上苍，感谢世间有那么多的好人，给了我儿子那么多的爱抚！ 孩子断奶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断奶之后的变化，却让我得到了意外之喜。儿子从出生到断奶的半年时间内，拉出来的便便，始终是稀水一样的绿便便。后来问了医生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妈妈患有肺结核病，是奶水中的病毒和细菌导致的。没想到，儿子出生以后的一二百天里，一直吃的都是“坏奶”，这小小的人儿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只记得他天天哭，夜夜哭，原来都是饿的啊。孩子太小，他无法表达自己因饥饿造成的恐惧感，只能通过本能的、歇斯底里的哭闹声，引起身边亲人的关切。一个婴儿的肚子里，在半年的时间长度里，竟没能吃上一口健康的食物，想想就觉得可怕。儿子断奶以后，就以鸡蛋、牛奶、面汤为主，便便也与正常婴儿完全一样了，让我禁不住地为孩子庆幸。  儿子断奶成功后，由于没人照顾，我就每天抱着他，带上奶粉、奶瓶、尿布和他换洗的小衣服，坐着班车去上班。可到他10个月大的时候，单位的班车取消了。不得已，我便买了个竹编儿童座，绑在自行车的前梁上。因为孩子太小，既坐不稳，也抓不住，只能用纱巾围住他，然后再固定在儿童座的靠背上。就这样，每天带着他到十几里外的单位去上班。 晴天暖和的时候还好，一旦遇到刮风下雨就糟糕了，尤其是到了冬天，对孩子来说，简直是太残酷了。儿子刚满一岁时，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上班的路，并非全是平坦大道，从民航飞机场往红房子的方向，有一段下坡路。路面的积雪融化时，被汽车、拖拉机、三轮车和自行车，碾出宽宽窄窄、高高低低和长长短短的车辙，经过一夜的寒冻，路面上呈现出各种形状的冰凌。在这样的路上骑行，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何况我还带着个孩子。一个人骑车摔倒并不可怕，带着一个仅仅一岁的孩子，骑行在这样的冰路上，真的要特别的小心再小心。就这样，一月月、一年年的，我都要带着儿子，穿行在风风雨雨的路上，在时光的深处，经历着，也咀嚼酸甜苦辣的滋味。 在我们这个三口之家里，营养分配上是这样的：她排在第一位。因为她患了肺结核病，就是通常说的“富贵病”，不仅需要医疗诊治和足够的营养，更重要的是不能生气。所以，我每次去医院看她，总是交给她充足的零花钱，而且三天两头地给她送一些糕点、罐头、水果。儿子只能排在第二位。虽然他尚在哺乳期，非常需要营养，但却不是病人。儿子每天的营养只是一小碟蒸好的鸡蛋乳，三到四瓶白开水冲的奶粉，喝点稀饭、面汤，吃点容易消化的软食。而我，则是心思穷尽，能省则省。除了每天中餐在单位食堂尝点荤腥，早点和晚饭，全以素食为主，吃饱肚子就行。这样的日子确实很清苦，也非常劳累。孩子未出生前，我的睡眠特别地好，躺下以后，能一觉睡到天亮。现在，只要孩子稍有一点点的动静，我即刻就能醒来，摸摸他身子下面是不是尿湿了，或者拉便便了。随时起身为他清洗，换上尿布，或者把着他小便。大体上每天夜间，我都要醒个五六次，就怕孩子哪里不舒服，睡不好觉。但一抱起儿子，看到他的笑脸，心里就感到甜甜的，暖暖的，特别满足。 有意思的是，我每天上午九点，都要与那些年轻的妈妈们一样，在规定的时间内，到单位的托儿所去给儿子“喂奶”。不同的是，她们喂的是母乳，而我喂的却是白开水冲的奶粉。按说，婴儿的喂养，还是母乳最好，但孩子不幸，只能用牛奶粉来充饥了。同事们常常友善地打趣我说“你真成了孩他娘了”。一句无心的话，听得我既高兴，又心酸。我有时一笑了之，有时也会说，我除了不会生孩子，但带孩子，有你们体会不到的快乐。 我原以为，只要把内心满满的爱都给了对方，这夫妻间的幸福，一定会是美好的、长久的。无论婚姻的路上，遇到什么样的风雨，只要夫妻同心，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然而，现实生活里的变数实在太多，很多时候，并不会按着一方的一厢情愿，而成全两个人一辈子的婚姻的。因为来自方方面面的诱惑，对浮躁的世间，总是充满了魔幻般的吸引，进而影响到了心灵的判断。那时的我，还太年轻，面对婚姻的变局，着实让我始料不及，难以应对和预判婚姻的走向，完全打破了我原本对幸福的解读和定位。看着眼前欢实可爱的儿子，我不遗余力地挽救着这个家，就是为了能让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中成长，极尽可能地对他们娘儿俩，照顾得舒适妥贴。作为一个父亲和男人，我的态度是给予孩子全部的父爱，给予对方最大程度的忍让和包容，能忍则忍，不能忍时也要硬忍，就当是命运给了我一次最不厚道的历练。  可人是有底线的。内心再怎么强大的人，如果你不顾及自己的孩子，甚至过分地触动对方的红线，结局是不难想象的。既然婚姻已经走到了绝地，那就直面现实吧。在孩子和财产问题上，我选择了前者。在财产分割上，考虑到一个女人不容易，就把所有值钱的家产和存款都给了她，甚至还放弃了她应该付给儿子的抚养费。我只要了孩子，因为骨肉之亲是无法割舍，也不能割舍的。看上去我挺爷们的，可接下来的生活却是困难重重。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儿子成长中得到的关爱和食物需求，与他同龄的孩子相比是最少，也是最差的。而他的遭际却是最多的，也是最苦的。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因离婚给他造成的不良影响，我把儿子送到了天津他的姑妈家，想让他在一个和睦、温馨的家庭氛围里，过上一段快乐的时光。 第二天早上到达天津。出了车站，我便坐上公交车，急急忙忙地往妹妹家赶去。下车后，沿着一条柏油小路，穿过职工宿舍楼群，儿子所在的幼儿园就出现在了眼前。马上就能见到儿子了，心里砰砰砰地乱跳，我无法描述当时激动的心情。 走近幼儿园，透过铁栅栏往里望去，见小朋友们围坐成一圈儿，正在听阿姨讲故事。我的目光，在孩子们中间不停地搜寻着，小朋友们也都一个个地转过脸来看着我。此时，有一个侧面坐着的小小身影，猛然间与我打了个照面，随即就听见一声令我心旌摇荡的声音： “爸爸！” 这一声“爸爸”叫得那么亲，那么暖，如遇甘霖般润泽了我焦渴的心。在得到阿姨的允许后，儿子像百米冲刺似的飞奔而来。儿子奔跑着的时候，是那样的兴奋和激动，灵巧的身影像一只小鹿，可爱极了。儿子边跑边喊“爸爸”“爸爸”！看着儿子，听着这久违的呼唤，心里酸酸的，禁不住地泪流满面……不料，在离我还有两步远的地方，他突然停住了。我惊异地望着儿子，小而薄的嘴唇似动非动，鼻尖儿一耸一耸的，红红的眼圈里满是泪水。他看着我，问道： “妈妈呢？”
这一问，问得我像被雷击了一样，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这么回答。我蹲下身，把儿子搂在怀里，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一下。儿子则搂住我的脖颈，两只小手紧紧地扣在一起，生怕我跑了似的。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我捧着儿子的小脸，仔细地看着：他穿着一身漂亮洁净的童装，胖了，也壮了，精神头儿十足。想来一定是妹妹、妹夫一家可心细致的照顾，才有了儿子的开心和快乐，才有了他健康的发育和成长。妹妹一家的血缘之亲、倾心之爱，让我几十年来一直未能忘怀，却又无以回报。可一想到儿子以后的路，便忐忑了。他还不知道爸爸妈妈离婚的事儿，即便知道了，小小的年纪，也弄不懂一家人为什么要拆开呢。 我回答不了儿子的问话，只能用一些善意的谎言，让他安下心来。我只是在想，未来的路好长好长，长长的路上有好多好多的沟沟坎坎，我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扶着他往前走。但还有更长更远的路，需要靠他自己走。问题是，无论我怎样的努力，也无法避免儿子在成长中的缺憾，还有他心上的那块伤疤...... 经不住消磨的光阴，三十多年的日子一晃而过。那年那月，那人那事，早已块垒释然，风烟散尽。而今天道轮新，脚下宽远，我虽已老，但唯一的念想，就是祈愿与我有同样经历的人们，在“围城”的变局中，切不可忽略了孩子，因为他们才是我们的未来。 托尔斯泰说：“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幸的是，我们这个家正中了大文豪所说的“不幸”。相信这世间，有太多的婚姻和家庭，都在围城之变中，走进了另一种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的怪圈，没有注意到孩子脸上越来越少的笑容、越来越多的沉默、越来越脆弱的心、越来越重的负担和越来越难走的路。他们在成长的路上，还能留下多少值得回忆的美好呢？ 其实，锅碗瓢盆的碰撞，一地鸡毛的烦恼，嬉笑怒骂的悲喜，才是婚姻生活的真实样貌和人生真味，但许多人却不能解其中之慧，得其中之乐。细看坊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把这“经”念得好了，确是一辈子的学问。倘若你能“念”下去，则家和业盛，便有了无限可能。现实生活里，这样的家庭倒也常有耳闻，可谓族群楷模，且为世人称道。但往往是，众生多浮躁于围城之变，而无和家行远之安。桩桩件件的近忧，月月年年的远虑，滋生于围城之变，家破以后持久蔓延。世界之大，诸如此类，谁又能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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