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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诗选（十四首） 东方浩
晚饭后
晚饭后 我走到阳台
对面楼的窗口都亮着灯
可以想象邻居们或者还在吃饭
或者正在收拾
斜对面 远处的小山顶
灯光勾勒了两座亭阁
近处的河流 水面同样摇晃亮光
一座桥 汽车在缓缓行驶
客厅的电视 在播放战争的新闻
我听见枪炮声 听见呐喊
我不转身 我怕看见那些残酷的画面
我怕 平静的生活被轻易打碎
2022.03.03
河对岸 河对岸的建筑工地 大片的高楼 已经耸立 脚手架 正在一一拆除 城市就要露出 新的容颜 往日的轰鸣终于停息 只有断断续续的敲打声 传到河的这边 工人们 还在进行着最后的工作 那里曾经是一片田野 那里矮小的房屋和更加矮小的 水稻、蔬菜和野花 都没有了 我站在河岸的这一边 河中间几只水鸡在游来游去 初春的水很凉 水里只有枯荷 2022.03.03 今日惊蛰
今日惊蛰 没有听到雷声
没有闪电
但阳光强烈 穿透空间
穿透泥土
其实应该到乡间去走走
春天的新景 到处都是
鸟鸣、初芽和浅绿 阳光里的风
这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日子
所有沉睡的都被喊醒
提前醒来的都想着出门
我仰望的目光就算在光线里受伤
即使春天的寒潮就要在深夜再次降临
2022.03.05
春夜小酒
春天的夜晚 适宜饮酒
小饮即可
把灯光调暗一些
把酒杯斟满一些
柳树开始发芽了
它们在夜色里散漫着自由的气息
风中 其实紧裹着更多的芳香
花的呼吸 水的起伏 城市的仓促
这些人世间的光芒
世俗又迷人 高韬又浅显
它们在星月的下面 把生活这个小酒杯
轻轻摇晃 让我痴迷并久久地仰望
一群写诗的人 仿佛抱住了一种使命的柱子
他们小心而庄重地举起杯 一饮而尽
2022.03.07
一棵树
一棵树 还没有长出叶子
春风已经吹过 春雨已经下过
树叶还没有长出来
全部是光裸的枝条
远看黑而瘦 近看有淡淡的光
树皮皲裂 像是伤痕累累
整整一个冬天了 它们一直裸露着
但这样裸露的身子 不难看
有美感
春天到来 它们还没有穿上衣裳
我春装楚楚地站在树下
却有一点自惭形秽的感觉
如果我也脱去衣裳 暴露油腻的中年
那些春风、阳光和最初的小草
会不会闭上眼睛 不忍直视
2022.03.08
车过采石场
公路畅通 汽车疾驰
溪水蜿蜒 而青山不再连绵
那一个巨大的伤疤
呈现在春天的大地
半座山已经被挖走 整整一夜的春雨
依旧不能够滋润失血的山体
它在阳光下闪着苍白的光
我只是远远地看上几眼
就感受到内心的难受
烟尘还在升腾 一些机械的
尖叫声 压住春风的呼吸
我知道 就算停车走近采石场
那些碎石的缝隙里 肯定找不到一棵小草花
因为春天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
2022.03.10
在黑暗中
我坐在黑暗中间 黑暗弥漫在我的周围 河流还在黑暗中轻声喧响 树木也发出几声折断枯枝的声音 其实身边只是一条很小的河流 只是几棵大小不一的树 城市退隐在远处 星辰的光 悬挂在更加高远的地方 我只是安静地坐在黑暗中 我已经忘记时间的流逝 我就要融入黑暗 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如果我闭上眼睛 就是一坨 真正的黑暗 即使有篝火在身边亮起来 即使有一匹黑马踢弹着蹄子 我也一丝不动 内部的暗与四周已经一体 不再发出微弱的火光 是光迟早总要熄灭 不再以骑手的姿势奔波 剽悍的背影 最后还得落到地上—— 现在我深陷黑暗之中 仿佛一座雕塑 2022.03.11
寒冷突然袭来
寒冷不打一声招呼
突然袭来
这是三月的春天 花朵盛开
芳香流淌
阳光收回温暖
雨水噼啪响起来
那些正想探出头的嫩叶子们
吃了一个惊吓
气象台说 断崖式降温
多么恐怖的信息
那些小动物 那些小芽苞
她们的惊叫 在人世间回荡
受伤的不只是它们
受伤的人 他们的眼睛
流露着一样的无助 就像我
在窗前里默默看着一无所有的天空
2022.03.17
今日春分
今日春分 我在家乡的土地上
走来走去 风在吹
寒意依旧四溢
并不是所有的花朵都能够如意开放
并不是所有的光芒都能够被人仰望
风过处 大地开始铺满花瓣
那条河流 它的波浪只有浅浅的涟漪
那条高速公路 疾驰而过的车只有背影
远山有雾 今日春分我从一片土地驰入另一片山水
2022.03.20
诗歌日 又是世界诗歌日 问题是这一天的微信圈 似乎都忽略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战争和闲聊 占据了90%的空间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这是春天的声音 它们落在树叶和青草上 也落在一些石头上面 我能够看见叶片的微微晃动 似乎在发出呼应 而石头们不动声色 我俯身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 它干燥的肌肤已经潮湿 它的皱纹 就要被苔藓抹平 2022.03.21 三月二十一日：东航坠机
灾难总是如此突然
灾难面前所有的人 一样悲伤
波音飞机它如同一只失去翅膀的鸟
垂直降落 一头撞在大地
爆炸 燃烧 火焰 残骸
没有呼救 人们也听不到呼救
没有跳伞 乘客与机组人员也来不及跳伞
我无法知道那一瞬间的黑暗与惊慌
但我能够想象他们的表情
能够理解他们最后想说的言语
即使汇聚全部的祈祷
即使伸出全部的手臂
还可以拽住那坠落的身影吗
从昆明出发 MU5735再也无法抵达广州
132个生命132个家庭 再也不可能团聚
三月二十一日 黑暗的日子
春天的土地上居然开出蘑菇云的花
它的强光 灼痛每一个亲人的目光
它的高温 驱散春天的每一滴雨水
无数残骸 散落在梧州散落在世界诗歌日的地平线上
2022.03.22 花朵已经凋谢
满树的花朵已经凋谢
这个公园里已经无法区分红梅与香樟
满山的花朵已经凋谢
这一座座青山已经找不到樱花的火焰
暮春三月 一样的新绿装扮了整个天空
花朵的言辞 退出鲜艳的江湖
但是 泥泞的潮湿的土地上
所有的花瓣 还是久久地诉说着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 在低头凝视侧耳倾听
至少还有我 在这个夜晚在雨声嘀嗒中默默想念
2022.03.25
窗 外
窗外没有风 三月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风
常理来说 这个时节应该春风荡漾
那些树一动不动
估计它们也在纳闷
它们满心希望自己能够舞动和飘拂
我的房间里也没有风
这个原因我明白 因为我关闭着门窗
室内也无人走动
但是窗台上的花草却晃动起来了
它们透过我静默的身体
看到了我内心深处的风 吹皱一池春水
2022.03.28
在人群中
如果可以 我只想成为一棵树
站立在林子里 不开花
只是长几片叶子 在春夏绿着
在秋冬凋零
或者 是那河水中游鱼里的一条
小杂鱼 有食物就吃一点
若没有 喝点清水也能够
度过几个白天黑夜
这样 就能够避开在人群中的不安和惶恐
独自一个 肃立或者漫无目的地游荡
没有注视的视线 没有隔墙的倾听
最好还是暮色苍茫 只有虚无的背影
——有些旅行是可以中断的 路上的风景
任其风吹草低 包括日出看不见也无所谓
2022.03.31
东方浩，60后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诗歌写作，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等百余种刊物，出版个人诗集《桃花失眠》《预言》《寻找》《在江南》等9种。其中《寻找》获绍兴市第十二届鲁迅文学艺术奖、《在江南》获第十三届鲁迅文学艺术奖百花奖，《从西陵渡到天台山》入选2020年度浙江文化艺术发展基金资助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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