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差异中延展的诗歌写作 霍俊明 这期《诗林》所展示的9位诗人的写作是很难用同一的向度来进行统括的,而恰恰相反,这些诗人的写作却是充满了不能弥合的差异性,而这种差异性也正是在这个时代坚持诗歌写作的必备前提。 陈东东的《诗六首》带给我的阅读感受是重新回到了90年代那光阴的路口,沉郁、低凉、仰望与“回潮的泪水”。而面对当下的没有阅读难度的诗歌写作趋向,陈东东的这些诗无疑提供了某种程度的障碍,它是对想象力和诗歌技艺的挑战与印证。钟声、星辰、博物馆、广场、镜子、燕子、乌鸦、神灵、月亮、灵魂与星相手册这些不无“古老”的意象所集结起来的和弦无疑构成了那个时代的挽歌和玄想性质的致敬方式。那在诗人看来是黄昏或夜晚的“钟声”正是一个时代给灵魂留下的难以弥合的擦痕。 在桑克的诗中,我更偏爱那些关注当下和记忆的诗,诗人对日常事物的流连与细节打磨的能力,而浸润其中的则是时间之流的巨大无声的销蚀中记忆与追怀的膂力。《高高在上》和《夜景》则呈现了生存的“凛冽”的力度和某种感怀的记忆力量,而一味沉湎于回忆,往往就会丧失对当下的命名与发现的能力,往往会削弱诗人对时代噬心主题的楔入,而桑克的可贵正在于他在不断回到水源打量过往的时候,又不时地返身和审视当下,从而有效地避免了这种“沉湎的危险”。《哈尔滨》、《对弥尔顿而言》这些诗的语汇与想象方式都带有沉重的分量,寒冷、贫穷、饥饿、战争、农场、白雪、疾病…… 西渡写于2002年的组诗《爱情传说》应该说在与古老的爱情神话的对话与探询中深深地折印出诗人的个体印记和想像的力量。在这些诗作中,西渡是以神话或故事中的原型(女性)为叙述方式和结构故事的手段的,实际上将古代的爱情故事和传说作为一种想像的依托不可避免的危险是会受到程度不同的限制与框定,应该说西渡以充足的想像力和技艺以及个我的体验避免了这种危险。 周瓒的诗应该说一直以来都保持了某种水准,这对坚持诗歌写作的人是难得的,《匠人》、《盲诗人博尔赫斯如是说》和《致一位诗人,我的同行》我更情愿把它们看成是诗人的自况,“也许她因这创造而闻名,也许她永远隐姓”。布罗茨基说“诗歌是对人类记忆的表达”,在这一点上,诗人面对当下的生存境遇与面对过往同样是困难的,《过去》这首诗显然是对记忆的在另一时空的显现与印证。《情人滩》这首诗我比较喜欢,因为它深深根植于日常经验又摆脱了粘滞的危险,相形之下《梦死》在语言方式和想像层面则有些欠缺。 由于莱耳的这些诗的写作时间的不一致我也相当清晰地感到诗人在写作方式上的变化,在这些诗中我更喜欢那些与秋天有关的诗句。秋天,应该说更能折射出诗人面对时间、面对生存的最为显豁也最为隐晦的力量与个体在其中的消损。“你印在深秋的背景上/周围落木萧萧//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虚拟的人/一个在不可能的夜晚出现的/不可能的人/也可能只是一团空气//你进入秋天/全身沾满稻草”(《稻草进入秋天》)。“门外路过一对对情侣/他们真年轻,仿佛和全世界约会/愿他们的十指能扣过这个美好的秋天/”,我相信这种对时间的莫名的荒芜感没有深切的体验是万不能写出来的。 傅维的诗有种“在路上”的感觉,傅维在诗中不断变换着时间和地点,漂泊、游移、时光的感怀、故乡的隐痛、现世的纷扰都在诗人较为老成的文字和想像中纷至沓来,萦绕于心。“不要为异乡人哭/除非你就是远方/或者他想回来的地方/”(《诗章》)。这是否正印证了海德格尔的话“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是对应了海子的喟叹与仰望,更远的远方除了是遥远和虚空是否还有什么能打动诗人的内心? 以往没有注意到何涛的诗,何涛的《海上木屋》、《三角梅小岛》应该说呈示了诗人的对日常细节甚至想像事物的刻画能力但也略显缺乏节制,而《小猴》这首倒是在诗意和节制的层面上更为成熟,“我踏过热带丛莽/把果肉举向你/你蹩下来/害羞地伸出小爪子/飞快取走礼物/细小的力量感动了我的手指”。 张海峰的诗《即使有月光》是对光阴的叩问,无奈抑或有些感伤,光阴正如指缝间漏下的惨淡的月光,一切何曾挽留,尽管心灵在光阴的销蚀中刻痕累累。“即使还能感觉到记忆里的清凉/也已经很微弱了”。《野花》和《野花·二》同样是采取回叙的视角,但诗人是在更为生动和真实的细节的描摹中呈现出了个体在时间的巨大指针下的感怀与失落。时间反复淘洗中的那粗糙的沙粒打磨的灵魂是否会因苦难而闪亮?诗歌是最好的回答。 AT的这些诗连缀起来给我的印象是更像是在散漫的光阴中青春与爱情的奏鸣曲,其间的快乐、忧伤、焦灼、怀念和孤单都在简洁的诗句中彰显出来。“当我摆脱自己的时候我就反复离开着躯体/像火焰跳跃着超出它自己的范畴/多么纯,没有多余的事物/我活着就要练习这种好看的火焰”(《火焰》)。 当我写下对这9位熟悉和陌生的诗人的些许感受,我也感受到了在这个我们怨恨或喜爱的时代,在一个所谓个人化又大面积媚俗化的时代,诗人何为?诗歌何为?面对着差异性的诗歌文本,任何规约和总结都是如此的苍白和大而无当。当有些诗歌评论者面对所谓的世纪初诗坛而大胆地勾勒诗歌走向的时候,我更情愿面对具体诗人的具体文本,或喜欢或厌烦。面对着写作的差异性仿佛置身于布满了朝向各个方向的密集的小路,惟有谨慎的行走其间,此外无他! 2006-8-29于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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