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仲三 仲三,又高又瘦又黑,不合群的样子。他是我连里的知青,睡在我对铺。 那年冬天,天很冷,我和他赶了十几里路,去那营那连看那露天电影。 场地上,银幕的前面后面都是知青,或坐或站。冷风没有方向,把个银幕一会吹成饿状,一会吹成饱状。坚强无比的“娘子军连”,不爱红装爱武装,穿着短裤衩,扛着长枪,在银幕上跳着芭蕾舞。 银幕下的知青们,冷得缩头缩脑,耸肩笼袖,一个个象个特务样子;真是倒霉起来,喝水也呛人,身不逢时,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一个个又象雪人样子。 我受不住这样的“军训”教育,就提前回去了。仲三,不回去,他说蛮好看的,他要看“娘子军”的娘子身材呢。 一脚深一脚浅,摸黑回到宿舍,我把雪花打湿的衣服随便往门前的黄连树上挂了,就钻了被窝,咽了口冷水,睡了……梦里,“娘子军”娘子优美旋转的双腿……“——杀!”“——杀!”门外面,一声声的喊叫,把我惊醒! 披上“三脱壳”棉袄,我从门缝里望出去,好家伙,是仲三! 他,单衣单裤,拿一根扁担,作刺杀状,一次次地刺向我那挂在树上的已经冰冻的苦涩衣服! 我没有出去干涉他,因为我听说,梦游的人是不可以去喊的,否则,魂灵头会没有方向的;还因为,我出去喊他的话,他手里的扁担,万一刺向了我,怎么办? 中邪,不知怎么了?仲三,老是偷偷向领导举报啥的。 那谁,随手在马槽里丢了张印有革命化标题的报纸,被连长知道了……被批判,被禁闭,被劳动改造! 那谁,和女朋友逛田埂,半夜后回来,被指导员知道了……被“谈话”教育了好几次,说是资产阶级情调! 那谁,在田头会上说大书“唐伯虎点秋香”,还收人菜票,被指导员知道了……一度成了田头会上的批判对象了! 那谁,在宿舍里遮了窗户聚人赌牌,乌烟瘴气,被营长知道了……被命令去了禁闭室,还被监督劳动! 那谁,箱子里有满满的“苹果梨”,而衣服什么的都堆在了床上,被指导员知道了……要写“坦白交代”,不会写,叫我写! …… 我是怎么知道仲三在搞鬼的呢?是指导员告诉我的。因为,我当时负责食堂后面墙上的“黑板报”,指导员就会常常找我,找我分析分析阶级斗争新动向。 于是,我看见仲三,支支吾吾了;仲三看见我,支支吾吾了。 在农场呆了两年不到,仲三真的呆了。“姆妈,我要吃奶奶……姆妈,我要吃奶奶……”非常突然的事,仲三,常常这样说话,眼睛定定的,其他的话不说了。 我曾经故意去拔他脏兮兮的头发,想看看他的反应。没想到,他一脸的麻木不仁。 连里送他去团部医院,军医一本正经说,病了,是神经病! 知青们听说后都傻傻的,我的心里也是别样的滋味。终于,仲三有了“病退通知书”,被领导安排人送回了千里迢迢的老家。仲三,一个箱子,一个铺盖,就这么走了。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仲三可是没回头,不说再见,一步一步,走了。 后来,听说他回家后就没毛病了,没人再听见他说“姆妈,我要吃奶奶……”!就象《红岩》里的“华子良”,仲三是为了能够病退,为了能够离开农场,为了能够回到城市的家里…… 后来的后来,仲三在一个大工厂的工会当差,居然还常常上电视出新闻呢……真可惜,怎么没有大导演找他去演戏?说不定,也能上上银幕。 返城后的知青们,每年总是要聚聚的。每次,都见不到仲三。不是我们没有请他,是他不来参加。 听说吧,他喜欢站在马路上的汽车队伍里,弯着身子,吹着哨子,指挥交通。这马路交通,警察都头大!真不知道他是帮了警察,还是乱了警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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