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花睡去，不敢高声语
文/夜阑 编辑/6909kenv
城市像熟睡的巨婴，阒寂，可爱。丰腴的夜尽了母亲之职，噤声为它盖上松软的黑色毛毯。
天地沉沉睡去，一弯皓然新月高坐中天，似乎远离了红尘便可老僧入定。
我在记忆的密室翻箱倒箧，找一本旧年的日记。时间的碎片，像一张张揉皱的底片，堆满记忆的仓廪。
我该如何把一堆杂乱的碎片穿针引线，才能将岁月吹散的烟云穿花纳锦。
我想人之所以喜欢回忆，无非是那种半疼半喜的情绪能够将灵魂里沉睡的柔情唤醒，可以暂时摒弃现实的烟熏火燎，手握一柄明月清风剑无拘无束地闯荡天地。
老旧的日记里，时光是位长髯银发的老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洒扫前世今生的桥栈。碧海青天，生死劫难，他都扫得一尘不染。
我曾一路叩拜上雪域高原，那般虔诚，将三生的烟火埋于佛前，祈求菩萨许我一段白首不相离的诺言。燃尽一生的卑微与痴缠，也未能换来我想要的成全。
我也曾以爱的名义，在心里另辟密室，装满一个身影，山情水意，日月供养。殊不知，我与春风皆过客。纵然耗尽笔墨，也换不来一个圆满的落款。
天教人愿与身违，转烛飘蓬一梦归。
那些说着永远的人，多半已人海走散；那些入心的风景，多半已隔了一个曾经；那些莫失莫忘，多半已遗落于沧海桑田。
人生总是充斥着不定的缘因，今日王谢堂前梦，明日寻常百姓衣。所谓红尘旅人，无非如此！正如简媜之言，旅人的鞋后头沾着旧尘，前头迎着新泥。
新与旧的距离，是现实到梦土的遥远，是昼与夜的永不相见。日子一如细雨般簌簌落下，旧尘已老，新泥也将赴旧尘，倘若大病初愈的人不肯与旧尘裂帛，就算是华佗再世，也难医其性命。
一生所见，气象万千，能握在手心的不过廖若星辰，握不住的总会留些许遗憾。人心易生执，在于喜欢拿遗憾的绳索将灵魂五花大绑，还美其名曰——痴，实则是妄想！
这匆匆一生，我们披星戴月地一路行来，无非是不断以新泥的华衣叠加着旧尘的痂痕，不断地在时光两岸，取取舍舍。
一取一舍，已然咫尺天涯；一离一别，已然一世相隔。就如，一新一旧的更替，已是此岸彼岸的距离。我们无法用新泥的细软去弥补旧尘的遗憾，就像，旧尘的苍白无法顶替新泥的粲然。
那么，能握住的就该视若珍宝，日日勤拂拭，时时生欢喜。握不住的且让给长风，由它吹散天涯，由它落入谁家庭院，湿了谁家衣裳，再不必过问。
几绺弱风沿窗缝踱步而来，噤若寒蝉地躲进帘后，仿佛把凝噎的心垢一眼洞穿。
万事俱静，灯火亦可亲。只恐花睡去，不敢高声语。
如此良辰，适合翻一本旧日记，适合温一壶旧光阴。那半疼半喜的情绪里，“疼”教人舍弃，“喜”告诉人感激。这是旧尘最后的仁慈，也是承接新泥所需的勇气。
风轻，月明，有人围坐心里，把岁月流金的故事捻成闪亮的星子挂在床前。流浪的神思和半疼半喜的心，都被蹀踱的风说破。影子，安然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