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河往事 （中篇小说连载九） 文/马让
这天午饭是四点钟开的。吃完饭后，红军派了一个排的战士，把戏楼前收拾完，把借农户的家具全部归还掉就集合了。 部队集合后，报名参加红军的八个人，每个人都胸戴大红花。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前边。指导员宣读了连党支部的命令，宣布任社会、苟友友、马志杰、刘碎虎等正式成为中国工农红军战士，他们的父母就是光荣的革命红军家属，在场的人无不拍手叫好。紧接着，连长下达结束黑河防卫、部队返回双河镇的命令。 红军走了。红军是唱着“红军纪律最严明，行动听指挥。打土豪分田地，买卖要公平。穷人的东西不要半分，讲话要和气，开口不骂人，无产阶级劳苦穷人，个个都欢迎。”的歌儿走的。 红军在夕阳里走下了廊房，歌声也慢慢地听不见了，黑河人恋恋不舍地望着远去红军，有人落下了眼泪。 红军走了，黑河人心里空落落的。袁铁娃也像失去娘的孩子一样，他把郭俊如家剩余的猪安顿好，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丑女看着爹爹回来，就扑进他的怀里。袁铁娃抱着女儿，看着刚冒出东山边的上弦月，那月亮真好看，像女人弯弯的眉。今天的月亮像蒙着一层红被面，那红的就像血染过一样。丑女偎在铁娃怀里，安静地闭着眼睛，匀称地呼吸着。这让他有点压抑，像顶着石山那样的压抑。 袁铁娃在家里待到快九点，才回到郭俊如家。袁铁娃回去的时候，那两个长工已经脱光睡下了。袁铁娃进了屋没有人和他说话，就钻进了被窝睡。这天晚上，他很晚才睡着，尽管这几天他很忙、也很累。他睡着的时候，鸡已经叫过两遍了。 第二天起来，他们三人就给郭俊如收拾、让他们整的像过了土匪一样的家。  早晨饭是赵长河做的，玉米糊糊、下饭菜是拌浆水菜。吃饭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才在一起，商量着统一口径。 傍晚，春生就回来了。他进了门，望着三个看家的长工，像没事儿似得，笑呵呵的。赵长河领着春生，从主人卧室到草房，一一检查了一遍。赵长河给他说，红军拉走麦子六十担、玉米三十担、荞麦五担、清油一缸、猪油一桶，衣服二十件、麻鞋二十双、草鞋五十双，猪三头、羊两只。春生听完笑了一下，那笑比哭还难看。他说：“不要紧，只要你几个人没事，拿去了就叫拿去吧。这几天你们都累了，都歇去吧！”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混沌。 春生说完就出门走了。他到哪儿去了，没人知道。 就在春生回来的那天吃过早饭，冯团总骑着骡子翻十八盘梁去了县城。 郭俊如一家人是红军走了的第三天吃晌午时候才回来。郭俊如回到家，一直是面无表情，拿捏得很稳。他的老婆、春生媳妇和两个女儿，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就连哭带骂，顿时，屋里像翻了天一样。郭俊如听见老婆孩子哭声一片，就大声说：“都把嘴闭上，遇上土匪了嘛。”家里人听见当家的吆喝都住了哭声。 他们几个留守长工和马车店的党狗娃，都给郭俊如汇报了损失。郭俊如平静地说，只要你们人没有啥事情，失了就失了吧。 那天天刚黑，刘世杰就打发长工把郭俊如喊去，说是团总从县里回来了，叫他去商量事情。 袁铁娃这两天右眼哗哗地像闪电一样跳着，他预感到自己没有好事情。 晚上吃过饭，他回去看了一趟丑女。 第二天晌午，郭俊如的一个远方亲戚领着几个人来了，他们一来，郭俊如就安顿叫春生媳妇拾掇菜，中午郭俊如好烟好酒招待了那几个人。 袁铁娃看着主人家招待客人，就转出大门。他站在大门口，就听见上街李家院有人嚎，那声音凄惨得令人发颤。他仔细听了一下，这声音是从李财东家马房里传出来的。当时他就感觉到情况不好，想办法得躲一下。他正在思量着到哪里去避一避，刘世杰就板着脸走了过来。他没有和刘世杰打招呼，他只听得刘世杰在他背后“哼”了一声，就进了郭家大门。袁铁娃这会儿心里暮乱的很。袁铁娃正在寻思着是否应该走为上策，就听见春生喊他。他进了门，春生在后边就把大门关上了。 袁铁娃走进院，春生给他说，老东家在草房等他。他刚进后院门，就被春生家的几个亲戚按倒在地。他们几下就把他剥的精光，用麻绳捆结实，拖进牲口圈挂在楼辅上。他定眼四下一看，何满车、赵长河都赤条条的在里边吊着。  把他刚挂好，郭俊如和刘世杰就进来了。郭俊如嘴里含着烟锅，旱烟袋在烟锅上荡着秋千，他慢条斯理地说：“狗日地一个个还给成了精了，这几天狂够了吧？瘾过了就老实说，谁是领头的、是谁把土匪领进家里来的？说不清，我今天就活剥了你三个，也饶不过你们家里人。说清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你们屋里人。” 郭俊如话音刚落地，刘世杰就接上说：“长河啊，你东家走得时候，把家交给你的，你先说！”赵长河吓得连着放了几个响屁，拉着哭腔说：“是铁娃带的头，是碎虎领到咱家里来的。”他说完，刘世杰就大声说：“碎林，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算我的。”那两个人一个用牛皮绳在前边抽、一个拿着柳木子棍在后边擂，打得赵长河杀猪似得嚎叫。接下来就是给何满车过堂，何满车说的情况和赵长河一样，他说完也是一顿牛皮绳和柳木子棍。这家伙不经事，打了十几下就昏死了，刘世杰指挥着让人端了半盆凉水才泼醒。 打完那两个就轮到袁铁娃了。袁铁娃没有回答他们的问话，他不想辩解，他也知道辩解没有用，河对三岸，全镇老老少少，谁不知道他是总头目？郭俊如见袁铁娃不啃声，就示意那两个人，把袁铁娃美美地抽了两顿皮绳和柳木棍，袁铁娃被打的全身没有一点好地方。 当袁铁娃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袁铁娃吊在那儿，满身的血楞、地上还有他自己的一滩尿。袁铁娃呻吟着，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但就这样死了他还有点不甘心。他想，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现在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也是最煎熬的时刻，但不是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这是暂时的，一定要熬着挣扎过去，过去了就有希望。也许红军连长带着队伍正在返回的路上，自己将有一个崭新的明天；如果心软一下，熬不过去就死了，死了一切都没有了。 袁铁娃正在胡思乱想，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进来了。那人进来后，就把吊他的绳子松开，袁铁娃跟着绳子放松就蹲了下去。那人看着他坐到地上，就又给他把手上的绳子解开，说：“快走，再不走你就死这儿啦！”在漆黑的屋子里，袁铁娃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听声音那人应该是小东家。那人临走时给他嘴里塞了一疙瘩草，那草涩酸带麻的，他知道这是酸黄瓜，是专治跌打损伤的野草。 袁铁娃咬着牙挣扎着穿上衣服，全身的伤口被衣服一摩擦，像火烧一样。他想，我必须回去一趟、必须把丑女安顿好，现在还不能死。 趁着天黑，袁铁娃跄踉着溜出后门，他来到街上，整个街道像死一样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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