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与她的四个男人

作者

雪桐

可卿，一个温润可人的名字，一个神秘无比的女人。一个在《红楼梦》中第五回出场，第十三回开头就退场了的角色。一个牵动了整部书起伏的人，一个被后人怎么说也说不够的人。

围绕着秦氏可卿，有着无数的谜团。每个人对于谜面的拆解，都有着自成一派的笃定。作为一个书迷，我可是不敢轻易碰触这些谜题，反倒是对于文本中已知的内容更感兴趣。比如，那些和可卿扯上关系的男人们。

可卿姓秦，谐音为“情”。

情海情天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其判词头两句，便有四个情字，也可见她短暂的一生都和情是分不开的。

全书中，秦家只有三人，父亲秦业，焉知不是“情业”？其弟秦钟，实为“情种”。唯一的女子，秦可卿，又独独是个可人儿。

通篇看来，除去秦家的两位男性之外，和她有牵扯的男性角色还有三位——丈夫贾蓉、公公贾珍和小叔宝玉。他们似乎都和可卿沾亲带故，但是细究起来，这些人其实都和可卿并无血缘关系，包括父亲和弟弟。

书中第五回，尤氏请贾母、邢、王二位夫人等来宁府花园赏梅，贾蓉夫妻二人来面请。这是可卿出场的一回。照顾年幼的小叔宝玉午睡，妥帖备至。此一回也是贾宝玉游太虚幻境的一回，是全书之眼，但是却并未提及秦可卿的身世。直到第八回，说道宝玉和秦钟要一处读书，才引出秦家。

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

至此，我们得知了可卿的出身。再回溯第五回贾母对可卿的评价，不免唏嘘。

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可卿的能干和凤姐儿的能干不是一个套路。凤姐儿是，仆从们都觉得她治家严苛，贾母王夫人等对凤姐儿却是满意的。可卿不同。当她去世后：

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第十三回

由此句可见，可卿为人之周到平和，较凤姐儿更在其上。可卿如此为人，难道没有出身的缘由？于是想起那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聪明的人都敏感，敏感的人都心重。可卿走得早走得急，除了缘由扑朔迷离之外，应该也有其性格的原因。

可卿短暂的一生，和其瓜葛最深的应该是贾珍。关于焦大口中“爬灰的爬灰”，我们都和宝玉一样的好奇。无数人对脂批中 “遗簪”“更衣”的猜想，更是让事实变得扑朔迷离，而可卿本身都不那么重要了。

人到中年，一再回读可卿葬礼上贾珍的表现，这个宁府的掌家人，这个贾家的族长，其哭诉、其悲伤、其越礼的背后，竟也读到一丝真情。

我知道，我这么说，会有无数人打着大旗骂我。而我要说，不伦是真的不伦，感情却也是真的感情。

我愿意相信，是可卿的美貌和才干迷住了贾珍，在很大程度上，可卿也是不愿意屈从的。但是对于“将宁府竟翻了过来”的贾珍而言，反抗，没有意义的。可卿也是因此患病，最终走到绝路。这其中的因由必是复杂的、难讲的，但从人性而言，也是必然的、窘迫的。

作为可卿名正言顺的丈夫贾蓉，在父亲和妻子之间的尴尬可想而知。

贾蓉是个不学无术的坏小子，但足够机灵，在可卿的事情上，我想，他不会一无所知。可又能怎样呢，父权的压迫和贾珍的淫威使他无法行使夫权，夫妻关系也就只剩名头罢了。

纵观他对于妻子从患病到后来离世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身份上的工具人，走得也是客套的过场。

同样无情，甚至不堪的还有可卿的弟弟秦钟。虽无血缘，总有情分。可这个弟弟，在姐姐出殡期间，还能有心勾搭小尼姑智能，行苟且之事。可见，姐姐生前对他的用心和偏疼，终究是错付了。

而和这些扭曲、无情、不堪正相反的，却是小叔宝玉的表现。

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

第十三回

很长时间以来，众人对此处有诸多不同的解读。有说宝玉和可卿本来就有肉体关系的，有说宝玉暗恋侄儿媳妇的，更有说秦氏勾引小叔的……

也不怪会有这么多的说法。曹公隐去的部分，确实令人遐想。而每一个解读，其实都是大家迫切想知道真相的一次努力尝试。

如果说，贾珍是可卿情感上的勾连，贾蓉是她身份上的认证，秦钟是他虽无血缘但又是至亲的存在，那么宝玉该是可卿灵魂上的牵连。

第五回中，警幻仙子之妹兼美字可卿者，是与宝玉行云雨之事的仙子。这里可以看做是，秦可卿本人在宝玉的心中，就是诸多美好的集大成者，就是“兼美”的。所以，在宝玉的梦中，最美好的人叫做可卿。此可卿非彼可卿，梦境和现实不可混淆。可卿去世时，宝玉吐血，他自己说，是：

“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这和宝玉爱惜女儿的思想是一致的。而书中所留文字中，也并未见宝玉可卿二人有任何不端行为。宝玉难过其英年早逝，怕是想起可卿的优秀和美好，心升不忍吧。

可卿，是书中最特殊的存在。她不知父母是谁，从何处而来，也不知到底如何死去。她就像是一个美好又残破的意象。

她的死，预示着后来贾家的衰败。她死前托梦给凤姐儿的嘱托，也是她对贾家最后的呕心沥血。只可惜，贾家无人识得，只在风中烂嚼些桃色绯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