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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之下:皇位、皇族与臣僚的算计

 奥卡姆剃历史 2022-05-26 发布于北京

摘要

一场疫情,就这样加速,或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但司马炎从此也成了“武”皇帝,不再文质彬彬,而是极尽奢华,带乱了全国风气,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他虽然如愿让儿子司马衷继了位,但贾充的女儿贾南风也成为司马衷的皇后,也由此埋下了日后八王之乱的祸根。

历史,真得不忍细读,读之,则一片烟云而已。

公元275年,正是司马炎受曹魏禅让称帝的第十个年头。

大晋帝国在司马炎的主政之下,贯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指导思想,改曹魏时期的屯田制这种为适应战争需要而建立的土地制度为占田制,招抚流民,使他们合法拥有了一定土地,从而解决了“土地制度”这个根本问题;

除了兴修水利,发展农业,还从法制上给予制度保证,司马炎一改崇尚法家的曹魏政府严密、苛刻的律条,制订颁布了《泰始律》,宽松、简单,缓和了阶级矛盾;

在政治上更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无论是司马家的老臣,还是原来曹魏的臣子,抑或是蜀汉的人才,都得到了尊重和重用。

司马炎甚至对被自己废了的曹魏皇帝曹奂,除了封他为陈留王外,竟然还让他“载天子旌旗,行魏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皆如魏旧,上书不称臣”;对投降的阿斗刘禅也不错,封为安乐公,好吃好喝好招待着,还允许刘禅的子弟出来作官,其中一个成为了驸马都尉……

无为与宽松,简直就是西晋之初的立国精神。

从汉末大乱直到天下三分,无论是国家、社会还是人民,都笼罩在动荡不安、疲极而衰的氛围之中,恰恰是司马炎建立大晋帝国后,他的这种无为与宽松,迅速拨乱反正,国家走上正途,社会清正,人民和谐,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

然而,这一年,在司马炎掌政第十个年头,一场瘟疫似乎搅乱了一切,所有被遮蔽的问题,突然显现出来。

01

大疫

“是月大疫,洛阳死者大半。”(《晋书···帝纪·第三章》)

是月,指的是275年的十二月。

这个月,一场大疫突袭,大晋帝国的首都洛阳,大半人口染疫而亡。

这可比新冠厉害多了!当然,那时的人们也没有预防、隔离的概念。

正是因为没有这样的概念,大晋帝国的皇帝司马炎竟然也中招了,现在看起来,他大概率因为参与了聚集活动而感染的——

“十一月癸亥,大阅于宜武观,至于己巳”,也就是说在上个月、十一月的十一日,朝廷在宣武观举行大规模阅兵仪式,一直持续到十七日才结束。

作为帝国的最高领导,司马炎在这种盛大的阅兵式上,必然是要检阅部队、接待各方面大员,忙得不可开交的。

但在病毒面前,皇帝和平民一个待遇,病毒找的是宿主,它不看身份。

于是司马炎中招了。

对于现代人来说,赶上一场大疫,似乎是很稀奇的事,虽然,我们现在还在新冠疫情的苦苦折磨之下(无语),但其实在古代,疫情是常有的事儿,赶上了就赶上了,没办法的事儿。

曹植有名篇《说疫气》——“家家有强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举族而丧者。”

他描述的就是公元217年时的一场大疫带给人们的苦痛,在这场大疫中,著名的建安七子,当时活着的五个人——王粲、徐干、陈琳、应玚、刘桢全军覆没;

著名的鲁肃也在这一年“病逝”,大概率也是染疫而亡;司马炎的爷爷司马懿的大哥司马朗,这一年正在和夏侯惇、臧霸等将领去征吴,谁知疫情感染了部队,司马朗在军中视察,竟然染疫而亡。

不得不说,历史充满了偶然,如果不是疫情,如果司马朗不因染疫而亡,司马朗作为司马氏家族的大哥、司马八达之首,谁知道以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历史选择?是否如司马懿一样?

疫情,这次再次袭击了司马氏家族,这时的司马氏家族,积两代三人(司马懿和司马师、司马昭)之功,到了第三代司马炎手上,终于开国为帝了。

历经十年苦心治理,大晋帝国已呈欣欣向荣之相,但司马炎染疫而卧倒。

这一倒,便是昏昏沉沉的两三个月的时间。

甚至“二年春正月,以疾疫废朝”。

也就是到了第二年的正月,因为司马炎的病情,竟然“废朝”。

朝是朝会,一年有两次重大的朝会,分别在冬至和元旦,而以元旦朝会更为重要。

这一天,京都洛阳600石俸禄以上的官员、各诸侯王、各州郡、各藩属国的代表等等都要参加,朝会分为“晨贺”与“昼会”,参加者多时数千人甚至万人。

这是彰显国力、凝聚人心的一个重大典仪。

这么重要的元旦朝会,因皇帝的身体原因,取消了。

但凡能支撑着参加,司马炎也不会取消这种集会。

仪式本身没什么,但仪式能传达出太多的信息;就如同取消一次朝会没什么,但取消朝会这件事,可就耐人琢磨了。

放在现在也一样,领导的身体状况,绝对是一个国家的机密。

取消朝会,只能说皇帝司马炎的身体,可能,也许、大概真得抗不住了。

取消朝会,这个国家机密也就变相地公布于众了。

人心,开始浮躁了;各种声音,在大晋帝国开始传播……

好在司马炎撑了下来,或许是他正当壮年四十一岁的身体强大的免疫力救了他,

一直到了这年暮春,也就是从正月到三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司马炎,重又恢复了生机。

但此时的司马炎,已不是病前的那个无为而治的皇帝了。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司马炎此时的心理状态也许就是这样的。

02

躁动

在司马炎生病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除了疫情这个天灾,没啥大的动乱,没有人祸,没有外敌入侵,朝政运转正常……

表面上确实是这样,但,暗流涌动。

说是暗流,其实也不对,因为这股“流”,也是可以拿出来堂而皇之说的。

想想就知道,当一个帝国的皇帝生命垂危之际,这个帝国最关心的,是什么问题?

是如何治好皇帝的病,不惜一切代价抢救皇帝的生命吗?

这个当然很重要,但对于一个权力集团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权力”,是权力的传承,是如果皇帝真的一命呜呼,谁来登上帝座的问题。

这一点也不残酷,这样想问题,反而是正常而理智的。

这是权力集团的本质决定的。

能够参与到这种讨论中来的,当然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权力”的分肥者们。

皇室、权臣、大族,哪一个派系,都有自己的心思。

好在正在人心浮动、舆论纷纷之际,司马炎好了。

司马炎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倒下会发生什么,他虽是所谓的开国皇帝,实际上是已是司马氏家族掌握政权后的第三代了,对于权力的运作方式,他太熟悉了。

司马炎很生气,他不是生气人们会在他病重之时来考虑继位的问题,他生气的是人们居然无视他早已做出的继位安排,而对此问题说三道四。

司马炎登极没多长时间,也就是第二个年头,他早已非常明确地将自己的次子司马衷立为了皇太子,也就是说,自己不在了,司马衷就是我指定的接班人啊。

怎么,趁着我不省人事,你们竟然把这么明确的事开始炒作起来了?

司马炎很不爽,特别是他听到了一段很具体、很有画面感的描述——

“初,帝疾笃,朝廷属意于攸。河南尹夏侯和谓充曰:卿二女婿,亲疏等耳,立人当立德。充不答。”

在司马炎病重的时候,朝廷上下都有意于齐王司马攸来接位。

夏侯和甚至对贾充说,你的两个女婿,一个是司马攸,一个是司马衷,亲疏是一样的,但是要立皇帝的,我们应该捡着那个德行高尚的人来立。

德行高尚的人是谁?全天下人都知道是司马攸啊!

贾充的反应是:不答,也就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当司马炎听着情报人员绘声绘色地给自己描述这个场景时,也不知道他刚刚痊愈的身体是怎么抵抗住这个打击的——

作为司马氏家族的传人,他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这绝不仅仅是立谁当太子的问题,这是自己的皇权受到了严重的挑战,这是不同的势力在觊觎着皇权!

司马炎很心痛,自己励精图治十余载,想的就是要收服你们的人心,让自己的统治能安安稳稳地传承下去,你们,却把朕的好意当作了软弱了吗?

03

皇族与权臣

夏侯和、贾充,何许人也?竟然胆敢密谋废黜太子司马衷而谋立齐王司马攸?

还别说,这俩人真敢,因为他们有这资格。

先看夏侯和。

看这姓氏,熟悉三国东晋这段历史的同学们都知道,这一准和曹魏家族有关。

确实,夏侯和就是夏侯渊的儿子,夏侯渊和曹操则是同族兄弟,曹操的父亲曹嵩本姓夏侯,因过继给宦官曹腾而改姓曹,夏侯渊按辈分和曹操是同族兄弟,也就是说,夏侯和是曹操的大侄子。

夏侯和此人史书记载“和字义权,清辩有才论”,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在曹魏时期,官儿就做到了太常,掌管宗庙礼仪,位列九卿,司马氏逐渐专权,夏侯和也是玲珑剔透之人,追随了司马氏,在司马昭当曹魏相国时,夏侯和作了司马昭的左司马,成为司马氏集团一员。

这说起来也是夏侯家族的一个特性,他们总是能见风使舵,追随着时代的潮流,

他们本就和曹操一个家族,后来又和曹姓联姻,但同时呢,还和司马氏、甚至张飞都有联姻的关系。

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这或许是夏侯家族的生存智慧。

夏侯和此时倾向于支持司马攸,或许是他嗅到了什么气味,也或许是他们家这种遗传的生存智慧在起作用吧。

夏侯和当然也有点真本事,在司马懿灭蜀汉后,大将钟会作乱,当时夏侯和在成都,他“抗节不挠,拒会凶言,临危不顾,词指正烈”,表现得很是忠于司马氏,也因此夏侯和进爵为乡侯。

司马炎开国后,基于他的“无为、宽松”的立国思想,他对各种官员一概收揽,夏侯和这种本身虽出身于曹魏但早早成为司马氏集团一员的官员,自然更是大受重用,也因夏侯和本身的特殊身份,为拉拢曹魏官员,司马炎也一向看重夏侯和。

再看贾充。

贾充更不得了,在司马炎的东晋大帝国中,贾充可以说既是功臣,又是权臣,是司马炎开国的元勋。

贾充是曹魏政权中豫州刺史贾逵的儿子,贾逵忠于曹魏,而贾充逆曹魏而顺司马,这一点颇为后世史家不屑。

但实事求是地说,贾逵死时,贾充刚刚12岁,而且两人为官的时代、环境变化不可同日而语,哪能强求儿子必须跟老子保持一致呢?

贾充也是先入仕曹魏,当了尚书郎,典定法律法令,后来也是感觉到了大势将变,或许是事业心比较强烈吧,贾充开始加入司马氏集团,曾随司马师讨伐毌丘俭和文钦发动的淮南二叛。

在司马昭时代,贾充为大将军司马,右长史,为司马昭诛灭诸葛诞发动的淮南三叛立下了大功。

但更为厉害的是,贾充这个人做事很绝,你可以看形势而加入司马氏,但当面对当时的魏帝曹髦时,贾充竟然指使成济弑杀了曹髦。

哪怕是傀儡,他也是个皇帝啊!

从道义上来说,你这就是臣子杀皇帝,是大逆不道的。这更成为贾充作为历史人物的一大污点。

但司马昭喜欢。最终只是杀了“枪手”成济,而贾充泰然无事。

可以想见,经过此事,贾充在司马氏集团中的地位如何了。

就是司马炎能被司马昭指为继承者,也是贾充的功劳,是贾充一语定鼎,说明了司马昭立司炎,这一点,司马昭亲口对司马炎说过。

司马炎称帝后,贾充可谓既是功臣又是权臣了。

功臣好理解,权臣呢?

是因为贾充心思缜密,一女嫁齐王司马攸,一女嫁太子司马衷。

所以夏侯和才对贾充说,这两个皇位继承者的候选人,都是你的女婿,司马攸很明显比司马衷要合适。

但是贾充不答。

他为什么不答?他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立谁,对我也不错,况且我已位极人臣,何必干这种冒险的事儿,荣华宝贵我早已有之啊。

但是,对于司马炎来说,他可不这么看,你们俩这么阴谋废立之事,虽然你贾充“不答”,但你也不没表示反对啊。

看来你对我的忠诚,还是差那么点火候啊。

对于皇帝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忠诚,就意味着百分之百的不忠。

04

皇帝的困境与破局

话再说回来,司马炎作为开国皇帝,为何实行的却是“无为而治”?

是他确实体察民情,顺应民心吗?当然也有这样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形势比人强,处于他当时的环境,他也只能无为而治。

公元265年,司马昭病死,司马炎继承相国晋王位,不久曹魏皇帝曹奂禅位于司马炎。

但司马炎这个晋国,一直承受着得国不正的压力,不是自己实打实打下的天下,而是司马氏三代人处心积虑篡夺曹魏的天下,这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司马炎自己能够继承司马昭的位置,也有很大争议。也就是在他和司马攸之间的争议。

司马攸其实是司马炎的亲弟弟,因为司马师没有儿子而过继给了司马师,司马师死后,司马昭以兄终弟及的方式接承了司马师的权力,事实上,司马师在前期一直是和父亲司马懿并肩作战的,司马昭并没有出过太多力,现在司马昭死,却把权力交给了亲儿子司马炎,虽说司马攸也是他亲儿子,但毕竟是过继出去了,司马攸代表的是司马师一系。

这样司马炎就和司马攸产生的帝位之争。

除了这些,还有司马氏家族为夺取帝位铺平道路,对曹操以后的曹氏家族以及附属势力进行过残酷的屠杀,这种屠杀造成的阴影仍然横亘在当时人的心中。而从外部来讲,蜀汉虽平,但孙吴仍在,中国并未统一。

而他继承的官僚系统,大都是爷爷辈、父亲辈留下的官员,有司马氏的亲信官员,也有曹魏甚至蜀汉的官员,这些官员的思想统一也是个大问题,能否听自己的?

这一切都影响着司马炎的执政,他明白,只有先加强自己作为皇帝本身的凝聚力,才能巩固自己的统治,所以他必须采取怀柔政策。

在这种政策的实行,他的统治才能分变得收取人心,慢慢有了自己的正当性。

这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现在,经过了一场大疫,他明白了,自己的心血显然白费了,自己的统治表面上看起来稳稳当当,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大晋帝国又将陷于飘摇之中。

司马炎决定要改变这种可怕境况。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擅动夏侯和、贾充这种分量极大的大臣,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惹起什么祸乱。

那怎么办呢?

司马炎认为,之所以这些权臣敢违背自己的意旨,是因为自己功业不够,还镇不住他们。

这个皇帝,倒是挺有自省品质的。

司马炎决定完成一件大事,消灭东吴,统一全国,还能顺便收割内部的权臣乱臣,如此一来,自己可就成结束分裂,一统天下的大帝了。

这是不世之功勋啊,能有几人做到?

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摆脱弱势地位、顺理成章地扩张皇权,并巩固继承人的合法地位,令皇位在司马炎一系传递下去。

于是,司马炎骤然加速了讨伐东吴的工作。

历史就这么转向了,我们都知道,经过一番折腾之后,东吴终于是灭于司马炎之手,随后司马炎露出了真面目,外放司马攸都督青州诸军事,令其立即赴任;灭掉东吴的当年四月,贾充去世;次年司马攸死。

夏侯和的结局,史书中并未提及。

司马炎终于将权力收归一统。

一场疫情,就这样加速,或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但司马炎从此也成了“武”皇帝,不再文质彬彬,而是极尽奢华,带乱了全国风气,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他虽然如愿让儿子司马衷继了位,但贾充的女儿贾南风也成为司马衷的皇后,也由此埋下了日后八王之乱的祸根。

历史,真得不忍细读,读之,则一片烟云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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