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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故】吕澂:艺术和美育

 顺其自然h 2022-05-26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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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吕澂写给“美育家”们的提示,也可看作是指导每个对艺术生活有所期盼的人去思考如何开启的指示。当际,他认为最需要回到“艺术”和“美育”的根本观念上来。他指出,“艺术作品”不过是艺术生活的产物,是有作品的艺术家整体生活的一个切片,而“艺术”绝不是这样截取式的获得,而是生活的一种表白,并且这种表白面向一切生命,而非自我生命,而开启这种生活的开关就在“美育”。

吕澂在这篇文章中一步步深入强调,“美育”关涉的是人对整个生活的根本态度。他对美育中的极端派和温和派都提出质疑,无论是偏向鉴赏的抑或是偏向创造的美育,吕认为他们的同一弊病都是对艺术不真、片面而不彻底的。美育不只是表面上优美的快感,而是由生命底里渗透而出的生活力。美育的唯一目的就是普遍地实现艺术的人生。为着更彻底全面地实行美育,吕澂也在文末指出了路子三条需要关注、修正的路子:传播正确的艺术认识、从事改造社会的运动、养成美育人才。

吕澂(1896—1989),原名吕渭,后改名澂,字秋逸,江苏丹阳人。1917至1918年,吕澂在日留学,接触当时在日本作为显学的“移情论”美学,并深受影响。在蔡元培介绍里普士(Theodor Lipps,1851—1914)的移情论美学之后,吕澂对其移情论做了进一步的深入,加之吕的佛学背景,由此他愈加强调美的感受与个人看待生活的目光、面对生活的基本态度关系之密切。以此为基调,吕澂的文章对推进蔡元培所倡的“美育”起到实践意义上的作用。

本文原载1922年10月《教育杂志》第十四卷第1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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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和美育

文 | 吕澂

今人对于艺术的解释,凡有好几样。或者说:艺术是人间的一种创造活动和那活动的产物。或者推进一层说:那样的创造便是人间生命的一种表白。或者更进一层说:艺术岂但一种生命的表白而已,简直便是生命——“由表白而开展的生命”当体。这些解释虽然浅深不同,但都非单指着客观存在的作品一面,又非单指着精神活动一面,却浑成一段生活事实而说,便是认艺术作片面的或全体的人生。[1]

为什么人生事实里好区别出种种艺术来呢?这全因为开展那样人生的根本态度和一般的很有些不同。本来一切生命都依着扩充、前进而继续存在,生命的本性便可说向这两方尽量发挥他所有的能力。只看那无情的植物罢,泥土里一些幼芽,他会抵抗着风、霜、雨、雪、一切自然环境的压迫,尽量生长,以至于绿叶成荫。树犹如此,人生可知。人生存在很广阔的自然里,在知其余人间乃至一切生物相关涉;从这中间开展个人的生命,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就无非现在生活着的个人的“自己表白”。如此表白不容说是他个人和自然、人间接触有种了解而来。了解的意味如何,又依着当时认识的态度而定。假使在一种态度里,容许有最彻底的了解,便是从生命的意义去了解呢,由那里发动的表白对于自己的生活固然必要,便在其余人间乃至一切生物也都觉得必要,可说最适合生命的本性。为什么呢?在全体生命之流里,人间乃至一切生物谁不求遂顺着生存,又尽量遂顺着而丝毫不受其他的压抑。但并存着而都求尽量的遂顺,利害不一,就难免有冲突的地方,终须一方受了压抑,成了不自然的生活。如果要解除了这些冲突的机会,或对能够发生冲突的地方自得着种种解决,这只有彻底了解到一切生命的核心——一切生命最相吻合的一点,不期发生了纯粹的“对于一切生命之爱”。有了这样爱的根底,扩充着、前进着个体的生命,自然超脱地趋向创造的一途,不至于妨害其他生命。从大处看来,这样可不是最适合生命的本性?但容许有那种了解的态度又是如何的态度呢?他一方面须得有纯粹的直观,一方面又须有自由的表白,这就属平常所说的美的态度了。美的态度的成立、开展,自有种种的过程,又还能前后连贯着、继续着,所以在那态度里自成一种人间生活,继续着又自开展一种人间生活。在事实上,这些都明明和其余人生有区别的,便得另加上个名称叫作艺术。

在一向来人间可称作艺术的生活里,有很堪注意的一点,便是艺术品的制作不绝。平常谈艺术的过于重视这点,以为艺术就依着艺术品而存在,似乎离了艺术品,人间更无从有艺术的生涯。如此的见解不免错误。艺术的生活里各种人事都属“艺术的”,所谓艺术品不过其间一部分的产物。又构成“艺术的事实”的活动都属于“艺术的创造”,所谓艺术品的制作不过其间一部分的过程。艺术品的制作由美的态度开展而有,但同样态度的开展依然有他种事实,且仍称其为艺术,乃至能有那种事实的都不妨称作艺术家。所以卡朋图(Carpenter)常说:“最伟大的艺术是'生活’,一切人间都不可不是艺术家。”谷格(Gogh)也说:“耶稣没有一些作品而不失其为大艺术家。”

现在再解释了艺术品制作和一般艺术生活的关系,就更容易明白这一层。艺术品制作的活动有好几个特征可说。第一,当制作时的精神过程并非以前一段过程(平常以为预制作的过程)的具体反复,却是继续着开拓,自成一气连贯的进行。第二,这样进行绝不以制作完毕而停止,却开展向无限的未来;所以每一种制作都与精神上前后的经过有渊源、关系。第三,就在制作前最靠近的一段短促的精神过程、对于制作过程除掉连贯着以外,另有种密切关系。制作还没有开始,却在那时候对于作品的大体已有一番认识。这仿佛一闪电光忽然照过了万众的全体,学者间便认他作艺术家的灵感。至于随后来的制作呢,可就在这瞥见过的大体轮廓里细细地进展。所以艺术品的制作固非照详细的预定格式复述出来,也非漫无着落地盲进。就由这三点,可见艺术品的制作只是作家艺术生活中的一部分。这一部分生活虽因所用表白材料的关系,所表白的不受时间漂流,而聚积得个整体的作品,却也只具现得片段的作家生命。作家的生命是永存的,这片段的具象当然也有永存的价值,可以独立地在着。作家的生命全体是连贯的,这片段的具象当然也有永存的价值,可以独立地在着。作家的生命全体是连贯的,这片段的具象里又当然可见出个作家面目来。在有作品的艺术家,这制作的事固然不能从他生活上切离,但对于全体生活的关系就止于此。

再说到对于一般艺术生活的关系呢,又关联着有好几个问题。艺术家生活里为什么定要有艺术品的制作?可不是为着制作才有那样的生活?如果不错,一般人间的艺术生活又何以不尽然?解答这几层,势必推究到艺术作品如何起源的一点。人生的事实本都可说做表白的。因为表白的意义不同,所有形式也就不一。像最原始的表情、最广泛的言语,都属一般人生里很重要又很本然的表白。人间自觉不是孤另的,为着生活不可不求自身以外的同情,所以有种种表情乃至成了组织的言语。但一样求自身以外的同情,却先对自身外一切曾有了彻底的同情呢,那就非一般表情言语所能表白,而须得别种的样式——所谓艺术的表白。艺术的表白是求一切同情的表白,同时又是同情于一切的表白;像一般的表白呢,便不必对于一切有同情的意味。前一种所表白的兼有一切生命之爱,后一种却只表白得个体生命之爱。所以两种根本上不很相容。人间原始的生活原是专图个体生命的开展,自不成艺术的表白。后来有了艺术,从不很相容的人生里萌芽出来,形式上就不期和游戏相接近,又和装饰相混杂;这些都发生在生活有余力的暇时,又像是对于生活没有直接关系,以至人间误会这些都属一样地经过了若干年。也就因为这样情形,艺术家在一般人间里终觉落落不合,而自居于特殊的地位。他们从一种生活里自感到改变过生活态度的切要,又感到这在全人间都一样的切要;一片人生的热爱,不由他们不用最直接的,一方面也是很特异的形式表白出来,求他人的同情。但迷惘过甚的人间泛泛地相对着,只使他们不能已于人生之爱,而不绝地愿求着,以至于只有愿求着,那特异形式的表白自成了一种连续的发展,于是有了以制作艺术品做中心的艺术家生活。摩伊芒(Meumann)就曾说:“艺术家都是孤僻的任务,他原非孤僻,没有人懂得他,便见得他孤僻了。”不错,艺术家再爱人间不过,如何自外于人间,甘作孤僻的人物!却在异样态度的生活里要直接地将所有的热爱倾倒出来,艺术家就不得不趋向孤僻似的生活,没头在艺术品的制作里,常常抛却一切。若论到艺术家的心呢,原要本着那样态度彻底地遂顺自己的生活,同时又要全人间都由那样态度而生活。所以他们用特异的言语——艺术品,向他人说,要人听到那底里的意义,而影响到生活的根柢。就像文学那样的艺术品,常见得一时代对于生活最深苦闷的所在——充满着矛盾的人生为着矛盾的苦闷,全由作家深彻的同情,而有彻底的直感、彻底的表白。凡是人间应该觉得而不能觉得的,应该呼吁而不能呼吁的,艺术家却为着自己,又为着全人间觉得且呼吁了。但苦闷的人生决非一觉得、一呼吁而可已,必须继续着展开所以解决“苦闷”的人生。艺术家的具体言语里似乎并说不到这一层,却实际已具备了这一层。他那种觉得和表白的根柢可就是解决人生苦闷的根柢。艺术家原自感到苦闷的人生须改变向艺术的人生的,他发生特异言语的根本态度自然是美的态度——开展一切艺术的人生的态度。他的本怀也就要听得他那言语的同他一样态度去开展个遍及一切人事的完全艺术生活来。所以在现状的人生里实现艺术的人生固不必只学着艺术家去制作什么艺术品,却须借着艺术品做转移的关键——一种很重要的关键。艺术品制作对于一般艺术生活的关系如何,从这上面便可清楚了。

且在这里又可见出人间艺术生活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鉴赏。艺术家的制作如何不尽地汲取着自然、人事的源泉,不容说有种鉴赏。至于艺术家特异的言语如何能得一般人的了解,一般人如何受艺术家言语的启发而对自然、人事会有纯粹的美感,[2]那又都全依着鉴赏。完全的鉴赏须有“纯粹观照”集注了认识能力,彻入对象的生命根柢,而后成立。鉴赏的对象纯从个人的精神活动构成,和感觉上实在印象有异。感觉的印象是零零碎碎的死物;所鉴赏着的呢,无论艺术品或自然却都成了完整且有生命的个体,而浸润着一片美感。[3]这纯属人间的一种创造、一种人间力的充分发挥,就非一般人都不能教而自能。人间齐生存在无尽藏的自然里,却有几多人真能从自然领略得美;人间又很像喜欢的艺术品,却有几多人真能同情到作家;更不必说从美的鉴赏而继续着美的态度展开了艺术的人生。所以除却少数人——平常也尊称作天才的,非有正当的启发所以从人间艺术透彻他、渗入他们生命核心,一摇动他们的生活态度。可算作先觉艺术家努力的效果的,不过少数天才受着启示,也一样为着人间去制作,使那一脉艺术的细流在一般人生里流着不绝。但艺术品原是艺术人生里言语般的表白呢,固不得认为了言语有人生;更难说只有言语是人生。所以任着艺术的这样自然趋势下去,完全的艺术生活不过人间永久的憧憬,多事的艺术家也不过畸零的人物。在这里就少不得一番人间的努力,引导一般人走向那条路去,另开辟个人世间来。这引导开关的事可便是所谓美育了。

美育的思想在前世纪的中叶曾经一度达了高潮,但在一般教育上实际的运动不过一八八〇年以后数十年间的事。总算进展得快,理论上既已有了几多歧异的主张,实施上也于专门教育以外,确定了普通教育里有关美育的科目——像图画、手工、音乐、舞蹈、美文等——力谋发挥那些的效力并还顾虑到家庭、社会一切方面的美的陶冶。推究美育会如此发展的原因,固然很觉复杂,但为了人生枯燥无趣的感觉,不能满意从前主知的教育,而欲从情意方面的陶冶去调剂他,这确是很重要的主因。这样的根柢上明明认情意是人生的一面,片面的陶冶自不能概括了人生之全。所以美育家里主张略为偏激些的一派,被人称作极端派的,要用美育来代替了智育、德育等,就显出极大的罅隙,不能自圆其说。相反地,温和派便服服帖帖地承认美的陶冶止于改善人生,却不能转移人生;所以要普通教育方面不能破坏教育全体的目的,不图养成艺术家,又不另设什么特别科目,而收了美育的功效——美的享乐能力的养成。这两派都明白美育和艺术有关系,却都认艺术不真,[5]所以他们的主张有关艺术的方面,或倾向于对艺术而偏向鉴赏,或倾向依据艺术而偏重创造,不免一样的不彻底。

试问何以要养成一般人鉴赏美的能力呢?最普通的解答自然是,随处能有美感,便觉到生活的趣味,却不绝充满着清新的生活力。但真正的美感须从美的态度构成,并非一些表明优美的快感便是,生活的趣味须从生命力最自然的发展流出,也非借着一点爱好表面快感的刺激便有。这都关涉生活的根本态度,而一般美育家的主张却不贯彻到这里,——并不要这样的贯彻,他们多不信区区发生美感的态度能使生活根本转移。他们要借美感来调剂人生,仿佛是点缀一些趣味在枯燥的人生上,却不能使那生活自体有甚趣味。这样美育的效果对于人生的价值就觉可疑,——绝对的可疑。只看晚近的欧洲号为文明的国家罢,哪一国没些美育的点缀?艺术品的制作不别真伪地从数量上统计起来,可不是逐年地增加?美术馆、美术展览会、演剧场、音乐会、随地随时的有,去浏览、欣赏的人可不是盈千盈万?衣、食、住乃至一切工艺品,可又不是逐事的讲求,而形式上日见其优雅?被这样美的陶冶着的人,究竟生活本质上改动了几许,估量到美的价值又有几何?从一面看去,他们不过借着爱美的幌子表示是文明的人。他们的爱重艺术,与其说出于情感的自然,无宁说充满着知识的做作。与其说适合生活的要求,无宁说流于奢侈的习惯。更从一面看呢,他们也曾觉得现状生活的不安,要求一些慰藉,但只知道暂时的且表面的。所以他们利用着爱美的安慰,仿佛痛苦中专服麻醉剂一般,全不计将来的病苦更深,而图根本的治疗。他们原自远远地离开艺术的乐土,且拒绝艺术家于千里以外。借着愈强烈的美的光明,不过愈显出那生活本体,尤其是阴影面的黑暗。他们却就从这片面的照耀说生活是彻体光明,这又是怎样的颠倒!像一般主张养成鉴赏能力的美育家,也泛泛地提倡爱美,要替现在人间有些厌倦着的生活添上一些趣味;最后又最大的效果,徒然增加了人生的颠倒,以外更有甚价值?所以说这样的主张是不彻底的。

再说发展美的创造能力一面的美育主张。这是要用学习艺术品的制作做手段,去增长人间的创造力,而使生活日趋于丰富。艺术品的制作原非一些形式的模仿就能成功,且一般被教育者也不能都去做艺术家,不过艺术品的制作是创造的,由学习制作自可以增长一种创造力。所谓艺术的创造和一般人间的创造本质上是不是相同,在那一部分美育家固已不加深论,更办不到发生两种创造的根本态度有怎样的差异。其实呢,艺术的创造都是为“创造而创造”,发挥了他本身的意义,同时人间的占据欲便逐渐降低到极限;至于现状人生里也有创造,伴着占据的私欲而起,又供着他的利用,说到究竟,不过占据欲变相的扩张活动罢了。艺术生活态度里在在都为着一切的生命,而现状的生活呢,只明白有自我,只是自我生命须得无限的扩张;这么不同的态度里就一样的有创造,意义已自各别,何况本质上原来是两类。美育家要用本质不同的艺术创造来助长一般生活占据欲变相的创造,这中间明明横着极大的矛盾。况且美育的发生原自与现状人生不满足的觉悟有关,——因觉得现状人生是有欠缺的,乃要从美育得着补救。可是所谓欠缺并不在人间已有的创造力不发达,却在那般创造的趋向错误;又所谓补救也不在去推波助澜,却在改头换面。要是不应助长的却去助长,应用在反面的却用来正面,这是怎样的颠倒!但主张创造主义的美育家却就依如此根据立说。他们沾沾自喜地顾着装饰的、奢侈的美术工艺的发达,还以为就是美育的一种效果呢!所以他们的主张依然是不彻底的。

现在如果认美育是和艺术有关系,又从艺术的真际去辨认艺术,那就对于一向来美育上大体的主张不可不加一番订正。艺术的真际是依美的态度开展的人生事实;而美育呢,在根本态度不同的人生里依着人间曾经有和能够有的艺术事实——艺术品的制作和美的鉴赏的启示、引导,转移了人生态度,使那艺术的人生普遍实现在这世间。普遍地实现了艺术的人生,这是美育唯一的目的。

因为贯彻这种目的,实施美育的方法上也不可再像向来偏重在鉴赏方面,构成了种种美的环境而静待着自然而然的感化效果,[6]或者偏重创造方面假着艺术制作的名目错用了人间的生活力。固然一般人的艺术生活须待着鉴赏引起,但那鉴赏要是彻底的鉴赏;又艺术生活的展开须待着创造,但那创造应出于美的态度。并且这两层还自连贯着,创造时根本的态度可就是鉴赏时的态度自然地展开。像一向来的美育实施呢,强要划清了两种,固已很不合理;就是那样的养成鉴赏,除去因主张而不纯粹的一层不说,也自难得彻底;那样的启发创造就除去应用错误的一层不说,也自难归到美的态度。这现状的人生里明明横亘着两种障碍。妨碍那鉴赏的彻底和美的态度遍于一切创造,是一般美育家却茫然地都见不着。第一是一般人(有几多的学者乃至艺术家也在其内)对于艺术久已抱着个很深的错解,只觉那是和制作艺术品相关系的,必须天才方才做得,和一般人的生活就只有泛泛的交涉。有了这种错解便时时妨害到鉴赏,不容人间掬出生命源泉来融洽在对象的生命里,以至彻底感到对象的美。第二是社会的组织在根据人间的占据欲,且又只便少数人的私欲扩张。这全和美的态度不相容,除却了受着优待,没有彰明较著被压迫着的艺术家而外,谁能纯用了美的态度去那样社会里生存?艺术的创造虽不限于艺术品,而在那样社会里只容有艺术品的创造。这两种障碍原自绝对妨害着美的感化,如不积极地去扫除乃至一部分的扫除,纵有种种美育的设施,也属徒然。

所以现在实行美育,对于向来所有设施也不必一切推翻,但须教育家、艺术批评家、作家乃至艺术的爱好研究者,协同尽力到几个方面,使那些设施的功用变更,效果彻底。这是哪几个方面呢?第一,传播正确的艺术知识到一般人间。为着这样传播的基础学术,应当从一般美学以外更建立一种“美育的美学”。[7]又从向来通行的考据式、评点式的艺术史以外,更编过人间艺术生活发展的历史,将艺术家对于全人生占着个怎样的位置明白地确定出来。又在普通学校教育里斟酌情形,也不妨添设了解释艺术的科目。第二,去从事改造社会的运动。现在一切人生的问题都归结到社会问题,便觉一场繁杂,不是泛泛地解决可以了事。但现状的社会确和艺术人生不相容。静待着美的感化去根本推翻,像是很合论理,可奈那美的感化先就不能成立。因此,先觉的人间应去从事部分的改造,使艺术人生得着一片领土,就可以渐渐地推广。那推广的运动仍须美育家去努力。数十年前的英国的诗人毛梨斯(Morris)为着艺术的人生曾有一番复古运动,并还部分地实现出他的理想来。那理想虽有些时代错误,但他的眼光确已见到美育实施上应行的一条道路。现在依然要从那里走向前去。第三,养成实行美育的人材。这须改革了艺术方面一切专门学校教育的目的,不单着眼在传习一点技术,造成些自外于人间的专家;却被教育者富有艺术的创造力,且彻底了解艺术的真际,而多能投身在美育的事业里。总之,美育的范围很广泛地遍及全人间,又很长久地关涉全人生,而现在的美育家呢,是从根本上初步做起,就须先有个明白的观念——艺术是怎么一回事,关系到艺术的美育又是怎么的一回事。
 

注释:

[1]本篇主张艺术美和自然美的分别可以废除,而认艺术与美的范围一致,所以下文称这样人生作“艺术人生”,其实和平常所谓“美的人生”无异。

[2]一般人对于自然、人事,也时常会不自觉地有种泛泛的快感,那并非纯粹美感。纯粹美感多从艺术品的启示然后才有。所以梅金鸠(Metzinger),各莱支(Gleizes)都说:画家的画是教人怎样去观察一切的,就不可给人以固定的观念,妨害他们自己的想象活动。

[3]就从这一点,自然美和艺术美的分别委实可以废除。自然在鉴赏里构成了艺术的事实而后才有美感,这和艺术品构成的艺术的事实并无根本的差异,所有的美也就可说是艺术的美。艺术的美是由美的态度感得的,可不单限于艺术品。像平常分别艺术和自然,不过材料上精粗有点不同。艺术品比较自然只经过一番精炼,容易引起美的态度些罢了。本文从艺术的全体立说,不复详说自然的鉴赏,就为着这样缘故。

[4]晚近美育运动的经过,在本志前卷内曾见有几篇约略叙述的文章,可以参阅,此处从略不说。

[5]这从他们的主张上去看,显然易见。本志前卷几篇文章内也有叙述及此的地方,可以参阅。

[6]近见本志本卷第六号载蔡孑民先生《实施美育的方法》一文,就很有此种倾向。

[7]这是解决美育上一切根本问题,做方法论基础的一种科学。但名称是沿用日本人阿部重孝所假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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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澂,1896—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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