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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琳|《红楼梦》“洋线番羓丝的鹤氅”解证

 殘荷聽雨 2022-05-27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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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红楼梦》第49回写“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其中的“番羓丝”不好理解,前人有形同干肉条的花线缀饰、矞芀羊的毳毛丝线等解释,均难成立。羓实为羢字讹误。“洋线番羢丝”指来自海外的羢丝面料。鹤氅衣大致有三种类型:用鸟的毛羽制做的长蓑衣式鹤氅,用布料、皮料制做的披风式鹤氅,以上两种都无衣袖;有袖长袍的美称,包括道袍。薛宝钗穿的鹤氅无疑属于第二种。


《红楼梦》第49回写“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其中的“洋线番羓丝”不好理解。周岭先生最近发表《<红楼梦>中薛宝钗的鹤氅》一文(下面简称“周文”)[1],文中说“自有《红楼梦》以来似乎就没人弄明白过”,周文对“洋线番羓丝”进行了详细的阐释。然而拜读之后,感觉仍然没有解决问题,故不揣谫陋,加以辨析和解证,供专家学者斟酌取舍。

01

鹤氅的源流


(一)氅的含义

氅的本义前人有鸟毛、鶖毛、鹤羽三种解释。唐代《裴务齐正字本刊谬补缺切韵·养韵》:“氅,鸟毛。”《玉篇·毛部》:“氅,鶖毛。”《广韵·敞韵》:“氅,鶖鸟毛也。”明代兰茂《韵略易通》卷上《江阳·春》:“氅,鹤羽。”鶖即秃鶖,一种与鹤类似的水鸟。从实际用例来看,氅的本义应为泛指鸟的毛羽。《隋书·炀帝纪上》载:“先是,太府少卿何稠、太府丞云定兴盛修仪仗,于是课州县送羽毛。百姓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氅毦”指羽毛做的饰物,氅泛指毛羽。五代可洪《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第16册《四分律》第49卷说:“鸟缉,宜作䩸,而客反,毳饰也,今人衣带头䩸线是也。或作毦,人志反。氅毦,羽毛饰也。”明代方以智《通雅》卷34《器用》:“氅毦,以羽饰于障(幛)也。氅毦《广韵》专指鶖毛,其实凡羽皆氅也。”宋代王应麟《玉海》卷83《车服·旌旗·唐六色氅》:“本朝志:氅缉鸟毛为之,唐有六色、孔雀、大小鹅毛、鸡毛之制,今为四角小盖,每角垂珠佩,间以朱缘,周缀五色带,绣云龙、孔雀、白鹅,有三色之别,系龙头竿,竿制如戟,幡本帜也。”这里的氅指用孔雀、鹅、鸡等鸟禽的毛羽做成的旗幡,所以《说文新附》解释说:“氅,析鸟羽为旗纛之属。”这都表明氅泛指鸟禽的毛羽。古代有“鹤氅”“鶖氅”的说法,指鹤的毛羽、鶖的毛羽。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企羡》记载:“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南朝梁萧子显《南齐书》本纪第七《东昏侯》记述:“又订出雉头、鹤氅、白鹭縗,亲幸小人,因缘为奸利,课一输十,郡县无敢言者。”“订”是征收赋税的意思。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卷20《肉攫部》:“黄色一变之后乃至累变,其色似于鶖氅,而色微深。”受“鹤氅”“鶖氅”组合的影响,故人们将氅释为鹤羽、鶖毛,这属于随文释义,并非氅的实际词义。

(二)鹤氅的种类

《汉语大词典》“鹤氅”条列有三个义项:鸟羽制成的裘,用作外套;泛指一般外套;道袍。这三个义项对薛宝钗的鹤氅都不适用。

“鹤氅”与衣服产生关联,文献记载中最早就是见于《世说新语》的“鹤氅裘”,指鹤的毛羽制做的裘衣。后世将“鹤氅”作为一种衣服的名称,那是源自“鹤氅裘”的缩略,正如将“茅台酒”缩略为“茅台”、“笔记本电脑”缩略为“笔记本”。黄霖主编《金瓶梅大辞典》解释说:“鹤氅,一种类似长披风的外衣。大袖或不缝袖,穿时展臂如鹤,故称。”[2]认为鹤氅因穿时展臂如鹤而得名,这种看法是不对的。鹤氅裘最初就是用鹤的毛羽制做的,形制类似长蓑衣,功用主要是遮挡风雪,所以多在风雪天穿着。因无衣袖,穿时披覆在身上,故穿着动词多用“被”“披”。既然最初的鹤氅裘无袖,也就不可能“穿时展臂如鹤”了。

由于鹤在古代文化中是高雅的象征,所以用其他鸟的毛羽制做的氅裘人们也喜欢打着“鹤氅”的名号。明代穆希文《说原》卷九:“析鸟羽而为裘谓之鹤氅。”《红楼梦》第52回:“贾母道:'把昨儿那件孔雀毛的氅衣给他罢。’”清代徐灏《说文解字注笺》中说:“氅,以鶖毛为衣,谓之鹤氅者,美其名耳。”徐灏的疏失在于误信鶖毛为氅的本义,但“谓之鹤氅者,美其名耳”的说法对非鹤羽的氅裘而言是符合实情的。清代钮树玉《说文新附考》卷三:“既云鶖毛,不应又名鹤氅裘矣,所未详也。”此不明氅泛指毛羽,又不知世人喜欢“美其名”之心理,故不得其解。

引申开来,用布料、皮料制做的氅衣也称为鹤氅。北周庾信《咏画屏风诗二十四首》之十七:“上林春径密,浮桥柳路长。龙媒逐细草,鹤氅映垂杨。”这是描写春光明媚的季节在上林苑骑马游行,这种天气一般不适合穿裘衣,这里的“鹤氅”应该是指布料或皮料做的氅衣。《金瓶梅词话》第69回:“妇人头上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紬袄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叚子鹤氅。”这是用缎子做的鹤氅。《红楼梦》第49回说黛玉“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这是皮做的鹤氅。“罩”意思相当于“披”,显示鹤氅无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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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49回“鹤氅”处(程甲本)

再进一步引申,凡长袍都美称为鹤氅,这类鹤氅是有袖的。鹤与道士关系密切,故道袍也称为鹤氅。如《金瓶梅词话》第39回写道:“那日就是他做斋功主行法事,头戴玉环九阳雷巾,身披天青二十四宿大袖鹤氅。”

综上所述,鹤氅衣大致有三种类型:用鸟的毛羽制做的长蓑衣式鹤氅,用布料、皮料制做的披风式鹤氅,以上两种都无衣袖;有袖长袍的美称,包括道袍。薛宝钗穿的鹤氅无疑属于第二种,但仅此未免过于笼统,只有弄清曹公描述的细节才能使宝钗穿的鹤氅立体地呈现在我们的脑海。

02

“洋线番羓丝”的含义


(一)“番羓”不是矞芀羊

周文经过一番查考,对薛宝钗穿的鹤氅做了如下解释(这是为《红楼梦大辞典》的第二次修订本撰写的词条):

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用“矞芀羊”的毳毛搓成的如丝样滑腻的毛线做经线(俗称“脚子丝”),用进口精纺棉线做纬线(俗称“耳子线”),挑花结本(即通经断纬)所织成的浅蓝紫色斗形纹妆花锦面料的有阔边的宽松式无袖御寒外衣。莲青:即青莲,浅蓝紫色。斗纹:斗形纹。由多条环形线、螺形线组成,形状似斗。……锦上添花:用妆花工艺织造的妆花锦。洋线:舶来之精纺棉线。番羓丝:唐代自西域传入的珍贵品种“矞芀羊”的毳毛搓成的如丝样滑腻的毛线。番:域外。羓:古代传说中珍贵的羊种。见于记载的毳毛如丝的域外传入珍贵羊种只有“矞芀羊”。明宋应星《天工开物》:“矞芀羊,唐末始自西域传来,外毛不甚蓑长,内毳细软,取织绒褐,秦人名曰山羊,以别于绵羊。此种先自西域传入临洮,今兰州独盛,故褐之细者皆出兰州。一曰兰绒,番语谓之孤古绒,从其初号也。山羊毳绒亦分两等,一曰搊绒,用梳栉搊下,打线织帛,曰褐子、把子诸名色。一曰拔绒,乃毳毛精细者,以两指甲逐茎挦下,打线织绒褐。此褐织成,揩面如丝帛滑腻。每人穷日之力打线只得一钱重,费半载工夫方成匹帛之料。若搊绒打线,日多拔绒数倍。凡打褐绒线,冶铅为锤,坠于绪端,两手宛转搓成。”另说,花洋线:舶来之精纺彩色棉线。番羓丝:番指西藏。羓本意为干肉条。番羓丝是形同干肉条的花线缀饰。藏地之女衣多有缀者。鹤氅(chǎng厂):有阔边的宽松式无袖御寒外衣。清曹庭栋《养生随笔》卷三“衣”类:“式如被幅,无两袖,而总摺其上以为领,俗名'一口总’,亦曰'罗汉衣’。天寒气肃时,出户披之,可御风,静坐亦可披以御寒。《世说》:王恭披鹤氅行雪中,今制盖本此,故又名氅衣,办皮者为当。”

这一解释对每个细节都做了详细的阐发。但说得越细,问题也就越多。文中最主要的新解是:“番羓丝”是唐代自西域传入的珍贵品种矞芀羊的毳毛搓成的如丝样滑腻的毛线,这一新解是基于“见于记载的毳毛如丝的域外传入珍贵羊种只有'矞芀羊’”的推断得出来的,不大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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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大词典(增订本)》的词条解释

首先,矞芀羊并不是什么珍贵品种,也不是唐代才传入内陆。矞芀即《金瓶梅词话》第69回“打着绵羊驹䮫战”的驹䮫,也写作羖䍽、图片图片、骨鹿等,西北地区普遍饲养。骨鹿等词是羖的嵌l式分化,与“头→髑髅、瓠→葫芦、精→机灵、圈→曲连、浑→囫囵、滚→骨轮(晋语)、锢→古路”等词的分化模式相同。羖羊早见于先秦,可谓由来已久。《天工开物》中的“芀”(徒聊切,苕的异体)应为艻字之误。明代方以智《物理小识》卷六《衣服类·拔羢》(清光绪十年宁静堂刻本):“一簑衣羊,一矞艻羊,内毳细耎曰山羊,以别于绵羊也。”即写作艻。艻从力声,符合嵌l式分化模式。

其次,羓没有指珍贵羊种的含义。周文的依据大约是《汉语大字典》的解释:“羓,比较珍贵的一种羊。”凡举二例,其一即《红楼梦》例,其二为清代王士禛《花草蒙拾》:“如王右丞诗:'玉角羓与朱鬛马’之类,殊堕狐穴。”《红楼梦》的用例是有待证明的对象,不能算数。王士禛引用的王右丞诗本自明代杨慎《升菴全集》卷81《朱鬣马》:“符坚时大宛献天马,朱鬣,五色凤膺,鳞身。〔王维诗:玉角羓与朱鬣马〕。”遍检多种大型古籍数据库,不但王维的诗中没有“玉角羓”一词,其他文献中也不见“玉角羓”的踪影,可以说是查无实据,自然不足为凭。其他一些辞书也在羓字下设有一种羊的义项,如《汉语大词典》设有“一种品种较好的羊”,《辞海》(第7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20年)设有“羊名”,都仅仅是为了解释《红楼梦》的用例,都没有依据。

其三,羓字最早见于唐末五代。宋代李昉《太平广记》卷500《杂录八·帝羓》引五代王仁裕《玉堂闲话》:“晋开运末,契丹主耶律德光自汴归国,殂于赵之栾城,国人破其腹,尽出五脏,纳盐石许,载之以归,时人谓之帝羓。”羓的本义是干肉。《集韵·麻韵》:“羓,腊属。”音邦加切。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死于征战中原的途中,随从们为防止尸体腐烂,便腌制成干肉运回上京,故称为“帝羓”。干肉义的羓文献中用例很多。北宋梅尧臣《宛陵集》卷59有《江隣几寄羊羓》诗,“羊羓”指干羊肉。宋代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一宋代陈亚《赠祈雨僧》诗:“无雨若还过半夏,和师晒作葫芦羓。”后一句是说祈雨僧将被晒成干肉,和尚光头,故以葫芦为喻。

羓也写作图片、巴等字。宋代周密《武林旧事》卷六《图片鮓》条列举的干肉种类有“胡羊图片、削脯、槌脯、松脯、兔图片、獐图片、鹿脯”等。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一《辨讹》:“日晒肉曰巴,凡物之干如腊者皆曰巴。”

黎锦熙认为羓的本字为脯:“《集韵》《类篇》始收'羓’字,云'腊属;邦加切’,即腌肉也。(南北今语均称腊肉,读为'臘’,南入北去。)元明小说每加语尾作'羓子’或'巴子’。……《说文》:'脯,干肉也,从肉,甫声。方武切。’'脯’乃'羓’之本字,古音即读如'巴’,犹上(一)'傅(薄,搏)’之为'巴’矣。”[3]黎说近是。脯上古读*pǐwɑ(帮母鱼部),演变中韵头脱落变为*pɑ,字随音变,写作羓、巴等字,正如匍(《说文》:“手行也”)上古读*buɑ(并母鱼部),演变中韵头脱落变为*bɑ,浊音清化后读pá,字写作爬,怖上古读*p'uɑ(滂母鱼部),演变中韵头脱落变为*p'ɑ,字写作怕。

羓既为干肉,“番羓丝”只能理解为番干肉丝,这显然与鹤氅无关。周文提出的另一解将羓理解为干肉条,将“番羓丝”释为“形同干肉条的花线缀饰”。羓未见指干肉条之义,将花线比喻为干肉条也令人莫名其妙,不足取信。

(二)羓为羢字讹误

“番羓丝”的说法典籍中找不到第二例,其说可疑。前人曾怀疑羓为误字。上海市红楼梦学会等编《红楼梦鉴赏辞典》解释说:“洋线番羓丝为织制氅衣的质料。羓疑羢字,指'羊毛之细者’(《字汇补》),洋、番同义,指用进口丝线毛线混合织成。”[4]这一看法提出很早,但因缺乏论证,一直无人信从。我们认为羓为羢字讹误的看法是可信的,今加论证,以成其说。

其一,明代梅膺祚《字汇·毛部》:“氇,郎何切,音罗。氆氇,西番羢毛织者。”明代盛时泰《北京赋》:“番绒蜀锦,乌连越絺。”“西番羢毛”“番绒”的说法与“番羢丝”基本相同。氆氇是一种厚实的毛料,可以用来做衣服。明代汤显祖《紫钗记》第三十出:“俺帽结朝霞,袍穿氆鲁。”与氆氇类似的还有洒海剌(波斯语saqalāt的音译)。明代曹昭《格古要论》卷下《锦绮论》:“洒海剌,出西蕃,狨毛织者,阔三尺许,紧厚如毡,西蕃亦贵。”薛宝钗鹤氅的“洋线番羢丝”应该就是氆氇、洒海剌之类的进口毛料。

其二,羢也写作绒。“绒丝”一词古今常见。明代郭勋《雍煕乐府》卷六《粉蝶儿·题促织》:“将梅花盆抹的干,将马蹄儿碾压的实。他将那蚯蚓土来忙寻觅,凉网是铜丝结就将盆盖,牵草是五彩绒丝缠就的。”《金瓶梅词话》第33回:“在狮子街开张铺面,发卖各色绒丝,一日也卖数十两银子。”《明实录·明孝宗敬皇帝实录》卷203(梁鸿志影印本):“请行原差内府甲字等库主事同巡视科道官及监收内臣,逐一查盘绢花绒丝等物,见在若干,可足几年支用,有无浥烂。”清代昆冈等《大清会典事例》卷1190《内务府·库藏·织造》:“价贵之年,上用纬绒丝每两准其加增一分六厘,官用纬绒丝每两准其加增七厘。”廖松涛《谈工艺美术中之刺绣》(《申报》1924年12月20日):“凡墙壁装饰、厅堂悬挂及临摹古今名人字画等,均用绒丝线绣成,至于衣服被褥等则多用双丝线绣成,绒丝线美观,双丝线耐用,如此配置亦可谓善于利用者。”因此,“番羢丝”的说法自然合理。

其三,《金瓶梅词话》第46回:“西门庆带忠靖冠,丝绒鹤氅,白绫袄子。”第69回:“头戴白叚忠靖冠,貂鼠暖耳,身穿紫羊绒鹤氅。”洋线番羢丝的鹤氅估计跟《金瓶梅词话》中的丝绒鹤氅、羊绒鹤氅差不多,区别只是进口面料而已。《金瓶梅词话》第81回中还提到“线绒氅衣”,线绒原料大约比丝绒要粗,质量自然要差一些。“线”有些点校本改为“绿”,不可取。“洋线番羢丝”一般都理解为洋线与番羢丝两种线材的混纺,照此理解,面料只能是内陆织造,因为番羢丝来自西北。这样理解固无不可,但鹤氅的进口色彩就很淡了,这就大大降低了面料的档次。还可以有另一种理解,即洋线就是指番羢丝。番既指周边少数民族,也可指海外国家,明代巩珍《西洋番国志》中的“番国”就是指外国。为了与来自周边地区的番羢丝相区别,就将来自海外的番羢丝面料称为“洋线番羢丝”,以表明更为珍稀。照此理解,面料是外国纺织的,“洋线番羢丝”鹤氅的进口彩色大为增强,身价自然更高。曹公给鹤氅堆砌了“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羢丝”这么多辞藻是为了彰显鹤氅的不同凡俗,所以后一种理解可能更符合曹公之意。明代黄省曾《西洋朝贡典录》中记录了满剌加国、暹罗国、苏门答剌国、锡兰山国、榜葛剌国、忽鲁谟斯国等西洋国家给明王朝的大量贡品,其中就有撒哈剌、十样锦翦绒等布料,织这些布料的番羢丝对中国而言自然就是“洋线”。这类布料除了进贡,也通过贸易进入内陆,所以富贵人家不难得到这种进口面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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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词话》第46回“鹤氅”处(介休本)

由此来看,将羓视为羢字讹误是合情合理的。

(三)其他问题

顺带提一下周文所引曹庭栋《养生随笔》的一些问题。曹庭栋其书,乾隆三十八年(1773)的自刻本题名《老老恒言》,《养生随笔》是清同治九年(1870)刻本的题名,应该是书商为了吸引读者而改,引用自当以原名为准。

引文中的“办皮者为当”不好理解,光绪四年(1878)秀水孙氏望云仙馆刻本改为“皮者尤妙”,盖因不解而臆改。明清时期中央政府每年向地方征收各种皮张,叫“岁办皮张”。明申时行《大明会典》卷193《工部十三·军器军装二·军装》:“成化十八年,令山西大同、太原、平阳并泽潞等处,岁办皮张折造胖袄裤鞋,留贮行都司备用。”《明实录·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卷194《废帝郕戾王附录》(红格钞本):“免山西寿阳县岁办皮张,以其地遭虏寇侵掠,岁饥民艰也。”“岁办皮张”义为每年都要置办的皮张,因为是上交朝廷的,这类皮张一般品质优良。“办皮”有可能是“岁办皮张”的省称,品质好,故云“办皮者为当”。

“一口总”大约指穿氅衣时仅在颔下一处系带打结,其余幅面两边敞开,不系扣,披风的穿着方式都是如此。“总”即“总发”之总,是系束的意思。有些文献中称为“一口钟”。清范寅《越谚》卷中《服饰》:“氅衣,又名'一口钟’,御雨雪之袭,郑思肖诗'搭护’是也。”“一口钟”是说鹤氅穿着时外形像一口钟。《汉语大词典》:“一口钟,一种无袖不开衩的长外衣,即斗篷。其形如古乐器的钟,故称。”“一口钟”之名早见于明代。“总”“钟”音近,“总”应为“钟”的基础上因音近造成的理据变异。

此外,周文将“花洋线”作为“另说”以备参考。《红楼梦》原文中肯定是“锦上添花”连读,将“花洋线”作为一词是不能成立的。

文内注释

[1] 周岭《<红楼梦>中薛宝钗的鹤氅》,《文学与文化》2021年第2期。
[2] 黄霖主编《金瓶梅大辞典》,巴蜀书社1991年版,第919页。
[3] 黎锦熙《黎锦熙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266—267页。
[4] 上海市红楼梦学会等编《红楼梦鉴赏辞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571页。

*原刊《红楼梦学刊》2022年第3辑,经作者授权刊发,引用请依据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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