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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克||冬天的翻译者(12首)

 置身于宁静 2022-05-27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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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冬天    

今天节气是大雪,但是并没有下雪,

积雪倒是有的,在路边或者夏天的

绿地里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和太太

去看中国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

英文译名是野鹅湖——雪迎面而来,

阵阵寒意,不是从夜色之中诞生的,

而是人群,尤其贫穷而纠缠的部分。

他们在我们的身边仿佛幽灵的影子,

他们快速地出现又快速地消逝——

我们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如此吧——

没有人为此吃惊。风把树枝的落雪

吹到脸上,整个夜色忽然变得深邃,

连吭哧吭哧在冰面上爬行的小巴士

也变得诡异起来——光束越来越白,

好像一条白色的线织围巾紧紧勒在

交通警的脖子上。他怎么那么安静?

走近才发现他是硬纸板制造的——

地铁入口吞掉更多的人,它终归会

通向更加隐秘的世界吧。谁能看见

厚厚的过膝棉服?薄薄的口罩眼镜?

相互为水蒸气的责任问题争辩——

橱窗及时地映出一张往年的全家福。

2019.12.07.20:44:31

东北    

多数树木光秃秃,

少数叶子梗着脖子挂在

树枝上,好像炮击后

出现的半红半黑之物。

心情粗看好像新疆玉,

细看则像厨余汁液冻成

冰块的粗硬毛坯——

把心情换成别的!

铁块的薄霜和中指的

墨迹都在说明时间对待

某人的亲与疏;夜晚

分界取决于酒壶。

装老糊涂就是小糊涂,

加强版拖拉机不会耕耘

烂比喻的心灵之田,

土壤拌水就是乌泥——

拌蒜拌饭呢?从雪中

找乐子仿佛从倒霉中找

解放的开始,工厂的

异见并非冲着乡村

而是正割韭菜的

人中之人。每一句不配

报纸,而是手写注释,

深藏在地板底下。

打开橡木地板,

打开裹在外面的塑料纸,

打开注释的wifi,

打开帝国的秘密!

现在就计算虚无的

力量有多少斤吧,左拳

如风般刮向右拳,右拳

回缩着如刀冰刃。

2019.12.12.17:30:29

冬天的道路    

工农经得住考验,

知识分子和石头不行——

是考验不行还是材料?

历史的标准答案等待时间,

等待白雪的屁股硬怼

办公室的蓝窗帘。

通向恶的道路多宽阔,

善的道路却不是宽窄判断,

而是有无的哲学难题。

每一个机器人都背深黑的

压力锅,每一部电影

都吻头皮的波澜。

别信这个年代的

司法权威,更别相信旷野

如同巨蚁噬空的胸怀。

果实里面的烈火枝桠正在

重新生长,反过来的绳索

捆住果实的尾巴。

风光正在我们的指尖消逝,

新买灵书也不能把你

藏起来——你的同伴

盯着你镜中的脸……

越盯越不顺眼——反过来

也是这样的反应。

你看那拨人越活

越没劲,正如那拨人

看着如日中天的危险。

老乌龟的狡猾方法也只有

等待。等待时间等待

谁谁硬怼的局面。

但今天始终还是

紧张而混乱,还仿佛

被千万人蹂躏的积雪。

更糟的还是携带物的感染,

临时换路也不能清除

流淌秘密的黑暗。

2019.11.29.17:11:38

鹅毛雪    

日子总是要过的,

无论树木还是衰草,

还有鹅毛雪,又软和,

又飘逸。

行人变得小心起来,

而汽车的小心就有几分

滑稽,被隐形

绳子往坡下拽。

高兴的人是站在窗前

看雪的,他们没有恶意,

也许仅仅是因为无聊

之中出现的变异。

火锅里的水沸腾着,

羊肉迅速变色,而人脸

与门外的冷风相反,

闪过一丝得意。

那些鸟暂时

避开风雪。没谁嘲笑

它们的道德水准,更何况

修饰过的截图?

天下皆白抹去

所有的肤色与歧视,正如

穷人夏天渴望的。

冬天尊卑分明。

并不合真正的

让人信服的律条。暖色

也像发烧脸,嘴角

撅起半透明的燎泡。

把喜悦时间多延长

几分钟吧,平平静静地,

或者平平安安地,什么事

都不会发生。

2019.12.13.11:56:21

冬天的翻译者    

冬天才刚刚开始,你怎么

就受不了了?我并没有怀疑

你的忍耐力,而是变着法儿

质疑冬天的残忍,质疑

暖气片这个叛徒究竟是怎么出卖

温暖的灵魂的?冷而燥的风

吹过一本又一本英文书,

并把它们翻译成意想不到的

命令。我才不相信只有我一个人

发现了世界的荒谬性,但是他们为什么

保持着成熟的沉默?我没有办法

预测沉默内部的诸多细节,

但愿他们全都拥有甜蜜的沉默吧,

在黑铁时代之后的赤木时代里,

挥动着露齿微笑的板斧,

挥动上霜的窗户。

2018.12.11.14:59:38

冷风吹    

我会熬过去的。

我对呼呼刮的冷风狠狠地说。

我不是甩狠话因为它根本听不懂人话。

我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会熬过去的。比起黑胖子

我还年轻,何况他还是诅咒婆婆拜把子的兄弟。

每个人都在表面恭维他,但是心里

却冒着道德的风险凶横地问候他的妈妈。

个别人连表面恭维也不乐意。

风怎么那么大那么冷呀,他妈妈怎么那么烦人

怎么还不把他从幸福而寒冷的人间接走?

十二月的冬天还不是最冷的,

他的舌头涂了甜蜜的蜂蜜也是毒蛇

又是谁最先发现的?我吗?

不是我。我只是一个不肯妥协的旅人,

只是一个不肯向冷风投降的遍体生寒的诗人。

我的心里塞满结霜的寒铁,

塞满石头的坟场和兵营。

我束手对抗着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死路一条又能怎么样呢?过敏性鼻炎

是午睡不能治疗的,童年痛苦是中年性爱不能治疗的,

晚年危机是拜佛爷不能治疗的。

理论上什么都不能,而实践

怎么那么困难呢,仿佛在冷风之中走过霁虹新桥,

无形的敌人抱着你的腿,抱着你

偶尔动摇的不唯命是从,但是我是不会

屈从任何强迫者的无论你是闪着亚光的匕首

还是闪着金光的笑容。

2018.12.4.14:24:58

天赐礼物    

这是非常值得纪念的礼物,

不仅因为今天,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明天。

诸位可以查查今天是怎么回事,

但是明天诸位却不可能查出来,因为它属于私典,

属于神圣不可侵犯的婚约。

谁能想到今天我因为桅芯的意外而获得

意想不到的加冕——荆棘的冠冕多么荣耀!

我猜测其中的原因,因为一个故去的写诗的人,

或者因为一把雕刻着某种图案的椅子,

也可能因为某种见不得人的丝绸而导致的

粗糙的一刀斩!什么都有可能——

开始我想哭,而后我却只想笑——

谁能想到它与今天的主要节目产生直接的戏剧冲突,

因而看上去仿佛故意的揶揄和挖苦。

没人想做历史人物,但是却被硬推着

变成其中滑稽的莫须有细节。

2018.12.18.22:56:36

今天没下雪    

今天没有下雪,明天

也不会下。冬天到底在抗议什么?

命令下雪的人清楚,而在雪里

拍过照的人并不知晓。

干燥的冷不仅

发生在大街小巷,也发生在

道里区或者南岗区的卧室之中。

暖气片高喊着无辜。

人为的灾祸

反而是更易于理解的,而天灾,

理解难度并不逊于阐释。

石头,你到底想要什么?

关于冷还是取暖?

关于雪还是下雪给予某些人的美感?

头痛的人顾不上这些,

他只爱灵丹妙药。

2018.12.9.16:01:39

最后时刻    

桦树对积雪的认识肯定

与我们不同,正如俄国人或者

波兰人对灌木与狐狸之间

古怪关系的认识与中国人

不同一样——其实没人

愿意相信它们之间存在

严重的分歧——我们更不会把

属于自己的历史责任推给

午后或者机器的阴影,更不会

围绕自我限制的目标而隐去

积极分子的通知书。他们

其实并不畏惧,正如他们

精心策划精心伪装出来的胆量

正在泛着碧绿色的光晕——

冷眼看过去没准以为它们就是

抛光之后的祖母绿宝石——

遗体与警告是灰色的,而且

对医院夜班陪护人员来说

他们根本不及倦意与困意的

双重诱惑。地下出版物

描绘的美妙黄昏茫茫然

辗转于回声先生的笔记本中。

他东躲西藏甚至顾不上宽容

早年女友或者敌人的容貌,

顾不上辨认他们的内脏

是否符合标准部件的严格要求。

他们不约而同思考命运和沉默,

思考哀度这家伙究竟是

破坏者还是虚情假意的

审查者。是他将虚假之幸

引向鲜血淋漓的冬日河流——

没有什么是晦涩的,无论是未来

还是日日夜夜在我们周围跳舞的

冰块——迟早都会溶解的——

迟早都会引来最后的时刻。

2017.12.29.17:52:43

冬夜    

和你们的想象并不一样,

告密的喜鹊不仅没有失眠,而且他们

正在为未来日夜准备他们也是受害者的

档案黄页——滴水不漏,情意绵绵。

而被告密的乌鸦,未来的你们竟然选择原谅——

你们又会原谅什么?原谅黑暗?

还是原谅黑暗之中闪烁着微光的积雪?

他们隐瞒本来没有必要隐瞒的天气和早晨,

同时隐瞒正在隐形并且消逝的劳改营病历,

以及收缩于石头之中的交叉小径——

冬夜的行事风格越来越趋于诡异而利索的锦衣卫,

而你们却被他们诱导出多余的兴奋与好奇。

他们终将混迹于纪念者或者故人的行列,

而对被纪念者伤痕的由来以及制造工艺却只字不提,

甚至讳莫如深,仿佛里面隐藏着什么

见不得人的秘密。惩罚降临的时间和速度,

确实与被告密的乌鸦想象的并不一样——

冬夜的黑往往被冬夜的冷轻松地越过脆弱的头顶,

并被吓得不由自主地波动起来。

2017.12.17.22:11:35

下了一天两夜的大雪    

只有回到看起来狭小的内心,

我们的世界才能重新变得神圣——

如同这场下了一天两夜的大雪,

我们不仅能够洞悉其中交通事故的悲伤与黑暗,

同时也能发现没头没脑的愉悦

如何扮演颓废生活的拯救者——

雪中乐趣以及游戏正在获得推广的机会,

而不是喜鹊宣称的太平盛世。

生活之中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具有比单纯更多的

特权,比如与喜悦伴生的往往都是恐惧,

兴奋只是瞬间的而沉思却多过

下了一天两夜的大雪的时间。

他们的重新布局近于失控,而我们

煎熬之中磨砺的韧性正在变成可以移动

地面金属的地下磁铁,甚至创造出一个迥然不同的

地下世界——有山有水,还有满面笑容的行人。

雪下得格外疏松,似乎只是为了带走眷恋的烟尘。

灯光黄澄澄的,仿佛毛刷在为夜晚涂抹

成熟而饱满的肤色。火车突突突地喷着白烟,

比白雪更白,完全取材于童年经历。

开门泼水的妇人,灯光和她的影子

懂得相互尊重的分寸。孩子们的叫声与笑声,

与狗的轮唱声,不仅不讨厌反而

从里到外都是那么迷人。

大雪压着樟子松的硬枝,

嘎吱嘎吱仿佛梦中咬牙的松鼠,

陶醉于迷幻食物的香甜而不肯醒来。

2017.12.10.12:11:39

处置记忆    

抹掉记忆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明确知道这一关键认识,而使记忆

变得模糊不仅是可能的,而且行之有效——

甚至在价值观的方向问题上起到根本性的转折作用。

你此刻或许已经明白,模糊记忆比抹掉记忆

更加可怕。你甚至以为你的记忆原本就是这副样子,

由此而来,你的判断你的选择都会镶嵌在同一条逻辑链环之中。

模糊记忆的方式其实是非常多的,从张冠李戴开始,

从上午或者下午开始,甚至你记不得那是白昼还是午夜,

那天下雪还是下雨,声音是雨声还是枪声——

恋人的痦子或者痣长在嘴唇的左边还是右边……

你越想记住什么,什么就越变得模糊。

模糊以至消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重新显示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张脸,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替代之物,

而且从此你将它记得牢牢的——你的记忆已被替换,

过程精心而又细腻。如同一场风暴反而

让你产生警惕之心。所以日记是必要的,

提起笔来记录或者拿起手机拍摄是重要的。

那些夺你笔的人,那些讥笑你埋头看手机的人反而是值得怀疑的。

真相复苏一星半点儿就会纠正某一部分人的认知,

而另一部分人是不可救药的,真相不起作用不说,

他们的父母或者其他亲人的生命也不能纠正他们从头到脚包裹的概念。

他们是概念人,一刀刺进去,流出来的肯定不是血,

而是像塑料一样又脆又硬的术语,

五颜六色的,在地面上蹦蹦跳跳。

2017.12.5.16: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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