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飘～｜十年如梦终难醒

01

十年如一梦，梦醒终是空。

惟愿不忘记，来世再相逢。

村庄还是那个村庄，鸡鸣狗吠，春绿秋黄，四季轮回，然而，于我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曾经那条熟悉的泥泞小路，已经拓宽并铺上水泥，平整的路面一直通向村子里。只有我们家和周边几户老人居住的房子还没有修路。

可能因为这些年只有你母亲一个人在家居住，几户邻居也都是留守老人，所以没有被村领导重视，也或者还有什么其他原因，目前这里仍然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一下雨很快就成了一片泥塘。

你母亲去世几个月了，按照家乡的习俗，我应该回去给她送满月饭、百日饭。可是新冠疫情又渐严重，出行来去很不方便，也因为生意不好，我没有再雇人帮忙打理，每日都是自己来店里照看，也就没有办法回去，只好由你姐姐和妹妹安排了。

可是，近来总是迷迷糊糊梦见了你：我坐在你的自行车后面，两边都是开满的金黄油菜花，村庄，小路，阳光，菜花，还有暖风和欢笑。

那一种久违了的场景是那么真切祥和，醒来时傻傻地靠在床头回味着梦中的情景，多么希望不要从梦里醒来……

02

再次踏进家门，已然是人去屋空，中堂上一左一右挂着你父母的遗像，笑容依然和蔼可亲，感觉他们好像并没有离开这个世上、离开这个家。

短短几个月，门后、墙角，还有堂屋的吊扇上都已经挂满了蛛网，桌椅板凳也是覆满灰尘，空气中弥散着阵阵发霉的味道。没有人居住的房子，渐渐地就会变成破败废弃的老屋了。场院里的杂树上还挂着几颗枯藤南瓜在风中摇晃，这是你母亲生前种下的，因为没有人采摘，也就由它自生自灭了。空旷的宅基地如果一直没有人打理，野草藤蔓肆意侵占，这里很快也将一片荒芜。

我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房子里，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已。

打开楼上楼下的房间，一间一间地看过去，双手触摸着熟悉的物件，仿佛还有曾经的余温。这里有我们新婚燕尔的欢声笑语；也有我们生死离别的肝肠寸断…… 即使已经过去十年，我仍旧无法真正地解脱出来。每次回来依然能感受到属于你的气息。

有人说: “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最佳良药。” 其实，真正的疼痛永远都不会消失，只不过是隐藏得更深一些罢了。因为生活还得继续，在经历痛苦的摧折之后，只能变得貌似坚强。现在的我每次想起你时，已不再那么撕心裂肺；不再彻夜难眠；不再恨天怨地。我从无数被新冠病毒吞噬的生命中，看到了生命的渺小与脆弱；我从一起起突发意外事故中知道了什么是天灾人祸；我看到电视新闻中那么多年轻的消防队员瞬间被大火吞没，又将有多少家庭备受失亲的痛苦折磨；我懂得了生命如蝼蚁的卑微，明白了世事无常的残酷；我尝过世间冷暖，人情淡薄……

这世上除了自己的至亲，父母、兄弟姐妹，谁也不会在乎你的死活。我领悟了活在当下珍惜余生的重要意义: 芸芸众生，谁也无法拒绝遭遇；谁都无法预料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更多的责任需要去承担去完成。余生，我会好好地活着，替你完成没有完成的事，尽你没有尽完的责任，直到有一天，我踏过奈何桥，希望那时你依然记得我……

03

如今，你的母亲也去了你的那个国度。曾经对你承诺为她养老送终，我想我做到了。我知道我做的并不够好，多数都是她一个人独自在家自己照顾自己，我也只有春节时期带着孩子回来住上几天，平时少有时间回来看她，都是你姐姐妹妹看望的多。可是，她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责任，同样也在外地谋生，许多时候也都是力不从心。现实生活的压力使我们不得不远离故乡，我想即使你在，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现状，可能会多回来几趟陪陪她老人家，但是，你走了，什么事情都靠我一个人撑着，我分身乏术，只能做到这样了。好在她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详，最后一段日子，我和你姐姐妹妹们都陪伴在她身边，没有看到她太多病痛煎熬，这也是她老人家修来的福气了……

我们的儿子今年也大学毕业了，找到了一份他自己喜欢的工作，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唯一遗憾的是他不肯回到我身边来，定要留在北京工作，离我太远了些，我的牵挂无时无刻不在。但是，看着他日渐成熟、懂事、自信的模样，我想就随他独自闯荡吧，或许，这样对他才是更好的磨练。

对于儿子，我深感亏欠他太多。十二岁时你就离开了他，小小年纪失去父爱，而我当时也无力继续供他在上海就学，把他一个人送回了老家，是他七十多岁的外婆从初中到高中竭尽心力地照顾着他。在他人生最关键的这几年里，我只顾忙着自己的生意，对他的关心太少了，每每想起这些，心里都会特别难过，我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妈妈。还好，孩子本性善良，懂得感恩，上班第一个月工资，就给他外婆买了一部超大屏幕的平板手机，他说: “外婆喜欢看电视，天冷了，可以坐在被窝里看，还可以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同时也给我买了一部手机，这是他第一次给我买礼物，我既惊喜又欣慰，不是因为他给我们买的礼物有多贵重，而是因为我们在他的心里。

现在，他迢迢千里，举目无亲，一个人在北京孤军奋斗，我不期盼他能够出人头地，鹏程万里，只希望他健康快乐，诚实守信，一生顺意。如若有灵，求你一定要护他周全，佑他平安啊……

作者在老家的房子

04

今天，是你离开整整十周年的日子。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走过来的。当年，你被医生确诊为胰腺癌晚期时，我曾久久跪在龙华寺庙前，苦苦哀求救苦救难的菩萨放过我们一次，如若不行就把我们换一换，如果我们两个一定要有一个人先离开，就让我先走吧！你留下来比我更合适。可是高高在上的大佛听不进我的忏悔，他威严地坐在莲台上端，嘲笑着我临时才来抱佛脚。

我想和你交换，不仅仅是因为对你的不舍，这样的话太过虚伪，我承受不起。我是害怕，是无法想象将要独自面对的未来生活。就在不久前，你父亲因贲门癌来上海做完手术才送回老家调养，而你又被查出这么恶性的病症，一家两个这么危重的病人，你叫我怎么不崩溃？如何去面对？

而那时候的我又有多依赖着你。我们一起做生意，可是因为我只读过小学两年多书，数学账目一窍不通，字写得七歪八扭的，为此，你特意买回庞中华的硬笔字帖，握住我的手教我一笔一划地练字。可是，那时候每天忙碌，我哪有那个耐心去练字，没多久就放弃了。为此你挤兑我说: “你这个人走到外面去，一眼看到你会觉得气质不凡，可一看到你写的字，立马会拉低你的形象。” 我却不以为然 : “老公都有了，还想考大学？” 每次出门进货都是你把一家一家的账目理好算好交到我手上，千叮呤万嘱咐我不要弄错了。那些年，我除了看款进货、店里卖货，其余事情从不用我费脑筋，我甚至连银行都不敢一个人去。

记得有一次，我们晚饭后散步到天目东路旁边的一处自动存取钱ATM机旁，你硬拉着我进去教我学习操作存款取款的步骤，可是我太紧张了，总也学不会，最后你轻轻叹息一声: 以后你怎么搞哦！我赌气地回了一句: 不是还有你嘛！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警示？可我当时糊涂竟毫无知觉！

在倾尽所有而又徒劳的治疗中，你和你的父亲都没能留下，匆匆地消失在生命的渡口……

那时我有多么的无助，整天恍恍惚惚，泪流不止。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看到我们的儿子蓬头垢面靠在墙边，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朝我看着，我才猛然惊醒，我可怜的孩子，我有多少天没有关心过他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再看看你的母亲，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目光呆滞满脸的哀容，花白的头发被门外折射进来的光线照着，更显得凌乱刺眼，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这一年短短几个月内，先后失去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老伴和唯一的儿子，她将如何度过这以后的日子？

我的心被疼痛撕扯的难以呼吸。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能让这支离破碎的家继续千疮百孔，我答应过你为你母亲养老送终，把我们儿子抚养成人。

图为作者93岁的邻居奶奶

作者在家的日子，老人每天来家拎水且从不让人帮忙！

05

十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心被打磨的足够坚硬，可是此时落笔时，仍会颤栗不止，不能自制，几度搁笔，伏案，无法继续……

我常常幻想着，如果我们两个只是因为性格不合而分开，但你从未走远，有一天你突然回来出现在我的面前，该有多好。我再也不是那个不敢一个人去银行、需要你提前帮我算好帐，什么事情都得你挡在我前面的我了。

这些年，我白天店里忙生意，晚上回来就靠读书伴着我度过漫漫长夜，现在的我，已经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了。

我还认识了家乡《文乡枞阳》平台上的不少老师，在她们的鼓励下，你看，我现在也能写出几千个字的小文了，如果你能回来，你一定会更喜欢现在的我吧？

我们也可以一起退城返乡，回到我们眼前的家园，虽然我已经在外面买了房子，但我并不喜欢城市里的喧嚣与压力山大的生活节奏，喜欢乡村的与世无争，淡泊宁静。看着眼前这么大的房子，我真想把这里重新装修一下，可是没有你，我也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每当我清醒时，又知道此生你不会再回来。若相见只能在梦里......

这么多年，我从未再找过其他人。你母亲和你姐姐曾经都劝过我，让我再找一个人来帮帮我。可我已经没有勇气重新踏入婚姻这道门槛 。我恐惧婚姻中任何一种的伤害，我只想紧紧维护好目前的生活，等待我们的孩子成家立业。我更没有像以前嫁给你时那样的勇气，那时什么都不在乎，从认识到结婚，你只给我买了一条四十元的裙子。连结婚穿的衣服都是我自己买的，那时候一般人彩礼都是“八套半”和“ 三金”。我们也是媒妁之言，并不是自由恋爱。但那时的我不在乎这些，我爱慕你有文化有知识，一手好看的毛笔字让我一见倾心。我觉得只要不好吃懒做，靠自己总能把日子过得好。

可现在，我真没有那个勇气，条件差的人，我已无法共享他们生活的清贫；有钱的人，我又不屑于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满身铜臭；学历高的人，我怕自己的这点文化水平被轻视，更怕那清高孤傲的目中无人；至于那种 “ 特别优秀”的人，我更不愿沦落为他们“ 百花园”中的一颗小草或“婚姻” 之外的情感“补丁”。

我这种瞻前顾后情感偏激保守又刚愎自用的人，已经跟这个时代的婚姻观念脱轨了。

而今，我已是年过半百，往后余生只想简简单单地生活。希望我爱和爱我的亲人们都能平平安安生活。生而为人，我自认为自己半生以来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身为女人，我亦无愧于心 ，无愧于你。我不在乎任何人的褒贬，更无需那些廉价的同情。只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风雨不侵，浅望幸福，不写忧伤……

编后记

在作者QQ空间读到这篇作品时，还是去年底的一天，空间日志显示：本文作于2021-12-20 17:57。看完很感动，很心疼，当时就想着一定要把这些文字编发出来，但由于忙着文乡五周年庆典以及后来许多的琐事，一直耽搁了下来，却也一直放在心底从未忘却。

认识~飘~有几年时间了，文乡群里许多人也都知道她，她的黄梅戏、越剧唱得好听极了，仿佛仙乐从天外飘来……这是大家的共识。她是个积极向上乐观开朗的人，无论在群里、朋友圈里，还是在她的作品里，从未感受过她的半点不开心。这篇文字应该说颠覆了之前大家对她的认知，原来她竟经历了如此痛彻心扉的伤痛！女子本柔弱，但由于某种经历反让她们变得如此坚强，坚强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将这篇作品发出来，作者曾有顾虑。但出于怜爱，出于敬佩，更出于希望她的后半生能够走出来，多些幸福多些快乐，我最终说服了她。衷心希望我的飘儿妹妹能够像她种的这些花儿一样，尽情绽放尽展芳华！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