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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写出残酷的真实,沉痛的悲伤——因赏析姜夔《扬州慢》而想到

 810的老好人 2022-05-27 发布于广东

要写出残酷的真实,沉痛的悲伤

——赏析姜夔《扬州慢》而想到

作者/810的老好人

原诗: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赏析:

战争,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其副作用都是破坏,巨大的破坏。破坏的不仅是环境,还有生命。生灵涂炭,这是战争无可避免的悲伤,尤其是对被侵略更被打败的一方。不要寄希望于侵略者的仁慈,他们狰狞的面孔上,有的只是掠夺的畅快,毁灭的疯狂。所以破坏的结果和悲伤总是由被侵略并失败的这一方来承受。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悲伤了。这样的悲伤,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炎黄子孙,侵损着神州大地。这其中,就有无数诗人们录于笔下,悲在纸上的金人侵宋的悲伤。这悲伤,陆游、李清照写过,陈亮、辛弃疾写过,范成大、张孝祥也写过。他们写下了战争的惨状、黎民的苦难、战后的荒凉、内心的凄怆。

这里,我赏析的是姜夔的《扬州慢》这首词,这首词既是姜夔的代表作,也是南宋爱国诗词的代表作,写出了“黍离之悲”。词中,诗人将他在扬州这个在当时已被金人侵略、掠夺之后的扬州惨状通过今昔对比的方式写出。

战争之前,诗人也曾经到扬州游历过,当时的扬州是怎么样的情景呢?诗人只是在词中简述:“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不具体,但已经可见当年曾很美好,扬州很美。如果不满意诗人的简述,那不妨通过诗文和历史来多作一点了解。历史上的扬州是我国隋、唐、宋、元时期,享誉一时的大都市,不仅经济高度繁荣,文化更是极度昌盛。单从唐诗人对扬州的偏爱就可见一二,他们写下了许多诗篇(比如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比如徐凝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比如最爱写扬州的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可见扬州的确有值得夸耀的资本。而在北宋时期,作为军事重镇的“淮左名都”扬州,其经济地位也非常重要,富裕商人阶层和新兴的市场经济在此地得到发展,扬州成为新兴商业中心,成为富裕的代名词,也称为很多诗人们留下无数诗文的地方。就苏轼的一首《江城子》,足以让我们感受到当时扬州的繁华:“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篘。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

可是经历了金人入侵之后的扬州又成了一幅什么光景呢?词中写到:“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萧条破败跃然纸上,令人唏嘘不已。然而词毕竟是文学的高度凝练的语言,太短小太简洁了,诗人未能又或者说不愿意写出真正的残酷,当时真实的扬州要比词中的描述惨痛千万倍吧!多少军民丧生于金人铁蹄之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建筑设施毁于刀兵之下?作为游牧民族的金人,他们不会想着保留和建设,只会毫无顾忌的掠夺和破坏。于是曾经繁华的扬州就成了断壁残垣了,当金人离去之后,就只有一片狼藉和哀鸿遍野。

也许在诗人和评论者们眼中,诗人这样写是极好的了,这样的艺术的处理,哀伤有度,不至于惨绝人寰,既能引起人心震动,又不至于引起心理上的不适。然而于我而言,我还是觉得不足的,这种和谐后的表达,实不能突显现实残酷之万一,那一条条鲜活的认命的死亡,那一件件美好事物的丧失,又岂是“荠麦青青”“废池乔木”所能概括的?轻描淡写,实在缺乏震动人心、历久弥新的力量啊!鲁迅先生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不将真实的残酷用具体的文字写于史书上、诗文中,又怎能让时人、让后人感受到那刻骨民心的惨痛,引起那时时的仇恨和警醒?南宋统治者和权贵们不就是这样才被千百年诟病的吗?“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留下多少憾恨?也许,诗人所见的惨象也是很多的,但,他还是写得少了(比起写下“三吏”“三别”这些描述战争残酷的写实诗篇的杜甫,真的不值一提),写得不够有力(哪怕同样是简洁,论其力度,与辛弃疾的“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相比,远远不如,还是欠缺了些直击人心的力量)。

于是我对诗人在诗中表现情感的内容和方式也不满了。亲见了战后惨象的诗人,此时又怎能不悲伤呢?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花鸟尚如此,何况对国家爱得深沉的诗人?诗人在本词的序文中说: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这是诗人真实的情感写照,只不过,他在文中,还是用委婉的笔调来表达: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但是我觉得太委婉了。或许同样在诗人和评论者看来,这样的表达更加艺术化,更形象生动。巧妙的用典,鲜明的对比,比直观的抒发不是更体现文字的魅力和诗人的才学吗?然而我还是觉得诗人缺少了一种彻入心扉的痛苦。绉绉的文字,真不足以将一个爱国诗人最直观、猛烈的情感表达出来。朦朦胧胧的表达,怎能够成为一代人最痛苦、最悲伤的呐喊,怎能够替时代发声?这首词,我们没看到血泪盈眶,也感受不到哀绝凄婉。诗人最终还只能是作为一名旁观者,有同情,有悲伤,但是,没有感同身受,没有牙关咬碎,更看不见憎恨的痛骂,看不到反抗的决心。你看,若相比于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的抒写就显得太单薄了,若相比于岳飞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他的抒写就显得太冷静了,若相比于辛弃疾的“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他的抒写就显得太无奈了。就这首词而言,诗人空有美好的形式,缺少直击人心的表达,不够。

“诗直词婉”,也许婉约更符合词家的本色。但是既然要用词来书写现状,表达情感,那又何妨以最直接的方式来表现呢?喷薄而出的情感,何尝不是艺术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姜夔的这首《扬州慢》以他的这种写法,在艺术上或许达到一种极高的层次,却不是最好的表现形式。在战争的描写方面太薄少而且无力,在情感的表达方面太委婉而且模糊。要打动人心,我们还是得向岳飞、李清照、辛弃疾这些诗人的词学习和借鉴,我们的诗词作品乃至于文学、影视作品,都要敢于表现残酷的现实,真切的悲伤。

由此,我想到了一个事情。前一阶段,电影《长津湖》热映的时候,有家长投诉其战争场面太过血腥暴力,吓坏孩子,对这样的人,我只想唾他一脸。中国人连真实的历史都不能接受了?中国的孩子就脆弱得接受血腥场面的教育都不敢了?哪个战争是美好的?哪个战争不残酷?当我们的战士以生命为代价保家卫国的时候,我们连面对血腥场面的勇气都没有了?我们的血性又能怎么保持呢?玻璃心容纳不了神州热血的跳动,缺少钙质的脊梁支撑不起中华民族的崛起所以,在我看来,虽然我们反映战争的文学、影视不少,但是能够并敢于反映残酷现实的作品还是太少了。那些艺术的、和谐的处理,或许适合那些脆弱的心灵,却不足以让我们在残酷的真实中获得足够的警醒和真实认知。太平景象之外,我们的国家面临着太多的威胁,歌舞升平会消磨我们的勇气,刻意粉饰会让我们准备不足。敌人是不会给我们任何一点仁慈的,中华民族有过太多血与火的教训。莫说历史上的扬州屡遭外族荼毒,单是日军侵华时残杀30万南京同胞的残酷,又怎能是一笔带过描写?唯有谨记历史,保持清醒,才有可能让我们不用再面临更多的残酷,才有可能不用再承受那么多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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