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庭院寂寂

庭院寂寂

哥哥的院落和弟弟的相连着，我们由一小门进去，见到拄着拐杖的那位阿姨，她把一簸箕金银花从西房檐下转到东房檐下晾晒，回去坐在上房的台阶上歇息。庭院寂寂，鸡犬不闻，外面的《华亭相会》并未惊扰到她。她揉着膝盖，神态安详。我脑海里马上冒出一首诗来：

“他的过去里没有我/寂寂的流年/深深的庭院/空房里晒着太阳/已经是古代的太阳了/我要一直跑过去/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呀’”

仔细回想，原来是张爱玲小说《小团圆》里九莉的诗句，下一段便是：“邵之雍不喜欢九莉写的这首诗，因为他的过去有声有色，不是那么空虚，在等着她来。”

民国才女张爱玲，曾经那么热切而自信地要跑进胡兰成后半生的庭院，结果却孤独地死在了洛杉矶的公寓！胡兰成为她遗弃了糟糠之妻，也很快把她给背叛了。

想这位阿姨，在最美的时候，骑一头毛驴丁零当啷走进这个庭院，拜天地拜高堂，生儿育女，快半个世纪陪着她的丈夫，从荒凉走到碧绿，从贫穷走向富裕。眼前虽然腿脚不便，在这寂寂的庭院里，看看落日，晒晒金银花，扫扫落叶，做做饭菜，寂寞单调也朴实安然。

我走过去搭讪：“阿姨，这么大院子，扫一次很吃力吧！”“嗯，天天扫都扫不干净啊。这么多的树，”她指着南墙下三棵并排的大松树说，“老是掉叶子呢！”

“进去看看吧！”阿姨招招手，指一指挂着门帘的客房。我轻轻撩起门帘跨进去，屋里干净整洁。雕花实木炕柜上叠放着衣物，尼龙布床单上，靠墙并排放着两床厚棉被，长条桌上摆着根雕。窗台下的柜子上，一头憨厚壮实的木雕老黄牛拧过脖子望向我，午后的太阳照着牛脊背。晒着太阳的房子里，装满日常生活用品，装满老年夫妻朴素的爱。

乐乐和十三还在观赏，我出来坐在阿姨身边说话，恍惚间感觉自己坐在老家庭院，那个曾经鸡鸣犬吠娃娃跑的庭院，现在也是寂寂无闻，空空落落了。

还记得三年前，我和弟弟进了我们童年的庭院，院灯的灯泡绳子在寒风中摇曳，苹果树上挂着几片忘了岁月的叶子，我们俩一一推门看了所有房子，客房的中堂上有雨水流过的痕迹，积着微尘的桌子上有几块椽缝里掉下来的干泥巴。出来站到巷道口，我极力阻止着泪水，抬头看见弟弟的泪珠已经滚下腮帮子。多少次我们跑进这个庭院，喊一声爷爷叫一声奶奶，尊一声爸爸唤一声妈妈，亲人忙着手头的活儿应一声，炊烟缭绕，鸡犬相闻，仓廪殷实，现世安稳。那一刻，我恨弟弟开着他的越野车，把亲人一个个从这个庭院接走。留我一个在小城无家可归。

如今全村三十户人家，近八户都是庭院寂寂，荒草萋萋了。

“陇中苦脊甲于天下”，儿孙们一个个逃离出去，奔向新疆内蒙，奔向北上广，奔向其他任何一个城市或村庄。没有儿孙的庭院里，老妻守着老夫，老夫伴着老妻，只有一代代成长起来又嫁不出去的松柏唱着信天游，和留守的老人，与远方的儿孙，同日月共星辰，一起诉说庭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