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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病  1 今年的桃花开了，我的病又犯了。犯病了，我不由得要翘课，要上笔架山看桃花。我本来是个遵守纪律的学生，孤僻冷傲又自卑，在班上算中等成绩，因为我们班是全级最差的，你知道，我那点成绩被各班的学霸一挤，一下子就到中下等去了。今年能不能考上三中还成问题。我还得死命学，好安慰我那成年在工地上打工的爸爸。 说到爸爸，我就会想起妈妈，想起插在啤酒瓶里干死的那支桃花。 那年我两岁，那天是我的生日，正好是愚人节。我盖着一个小花被睡觉，一滴水掉在我嘴角，温热，咸涩，湿漉漉，我断奶一年多了，但我知道那不是奶水的味道。睁开眼睛，看到妈妈年轻的脸俯下来，还没看仔细，又一滴泪掉下来砸进眼里，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妈妈的吻深深而长久地停留在我脸蛋儿上，我享受着，享受着，吻不见了。再睁开时，妈妈也不见了，只见枕头边的啤酒瓶里插着一支桃花，枝头开着三四朵，还剩五六朵努着嘴。我以为她给我买糖果去了，就玩着一个木雕娃娃等着，等啊等，等到桃花干了……我在也没见过妈妈。 我爷爷是一位退伍军人，身体还算硬朗。奶奶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左腿蜷曲着，靠着一个小板凳出出进进干活。奶奶不相信我两岁就能记事，其实我记事比两岁更早，因为在妈妈肚子里时，我透过肚脐眼儿就见过奶奶了。妈妈拍着我唱的歌谣在两岁前我就学会了，杏胡儿杏胡儿爹爹，出门碰见爷爷，爷爷拉着花狗，咬了大姐的花手，大姐大姐你别哭，爷爷赶集去给你买件花裤裤。我就是大姐，我就爱哭。我记事就是这么早，记事这么早，是要赶在妈妈离开前，记住她吗？我例假也来得早，三年级就来了。小时候我经常问奶奶，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妈妈选择在我记事前离开，就是为了让我能把新妈妈当亲妈。 从两岁开始，每年桃花吐蕊，我心上也有一朵桃花要绽放，但就是绽放不开来。这时候我就想跑。我跑到我家后花园的桃树下，抱住树干喊妈妈，泪往心里流也往树根下流，泪把怀抱中的桃树浇得越发繁茂，可心里的桃花越浇越干涸，就是开不了。我看见对面山坡上一坡的桃花开了，但我跑不到那儿，我心里的养分被桃树吸干了，感觉和奶奶一样老了，但我的双腿还很无力，没有足够的力量趟过河沟跑到对面桃林去。  不知何时奶奶撑着小板凳找了来，丟下小板凳扑倒在桃树下，又挣扎起来，用老树枝一样的指头把我的胳膊掰开，我投进奶奶怀里，我们一起哭。奶奶的泪一连串掉到我脸上，奶奶的泪太老了，没有妈妈的新鲜有力，砸下来能溅起小泪花。奶奶的泪浑浊黏滞，像湿重的棉花蛋子粘在我脸上。我多希望和邻居家兴兴一样，被妈妈抱在怀里去看庙会。兴兴比我小一点点，她的妈妈也不怎么漂亮，但谁还嫌妈妈长得丑呢？ 我心里的桃花干了，又被奶奶老树枝一样的胳膊抱着，虽然温暖，但死沉沉没一点生机。奶奶不会像兴兴妈妈那样，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虽然那歌舞不如电视上的好看）逗我乐。奶奶好像背着一大袋麦子，老是驼着背很吃力的样子，她甚至不会笑。她的泪又掉下来时，我睡着了。一闭上眼睛，啤酒瓶里的桃花就开了，我又看到妈妈的脸，不是很漂亮，但那么新鲜，有桃花一样高原红。她俯下来亲我，我抱紧她的脖子，这次无论如何不放她走了，使劲儿抱住，可妈妈一下子就挣脱，跑了。我哭着喊，妈妈，妈妈。醒来看到奶奶荒山一样的脸，从褶皱里，又掉下湿漉漉的棉花球，浑浊，粘滞，一个一个粘到我脸上。 奶奶是不是也得了桃花病啊？ 五岁那年腊月，爷爷带我去村头接爸爸，他一遍又一遍叮嘱我，要把爸爸带来的女人叫妈妈。我是个听话的孩子，而且我真的太想要一个妈妈了，所以我真的喊了一声妈妈，我以为我不会喊妈妈了，谁知道我喊得顺口又响亮。我看到那个女人眼睛一亮，她走过来，给了我一颗大白兔奶糖，我恍惚觉得，是我离开的妈妈买糖回来了。我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我和兴兴一样幸福了。那个年过得好快，我像个跟屁虫跟在妈妈身后，看她擀面，蒸馒头，洗床单被罩。她是个强壮的女人，像一阵风卷过去，活儿就干完了。她还抱我，亲我，给我补袜子，这时候她变得很温柔。可是年刚过完，地上雪很厚，妈妈被爸爸带走了，消失在雪野的尽头。以后每年过年只有爸爸一人回来，他给爷爷撂一沓钱，给我买一堆新衣服就喝酒去了。 八九年没叫妈妈了，估计这辈子再也不会叫了。  摄影＼流云 文字＼寸池  寸池公众号 与你分享生活的乐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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