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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物·顶针3

 寸池 2022-05-28 发布于甘肃

Part.03

炸弹埋在那里,下一场口角在一条毛巾、一把笤帚的导引下,一点就燃,一拉就响。这次闹大了,奶奶娘家人前来干政,她的侄子放出话来,再这么闹,他们可要出面了。妈妈给他们擀着长面说,小车开上来,我不怕。我妈很少把破事告诉娘家人,一个哥哥疯着自不敢说,就是老父亲,出嫁前就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子自己掂量着过。

妈妈开始无言地反抗,她不再跟前跟后喊“新妈妈”,提到炕桌上劝,她说孩子大了,村里女人们拿狗蛋驴粪奶奶代替。

奶奶针线笸箩里有了两个顶针,她戴戴这个,戴戴那个,纳着自己缠了又放不尴不尬所谓解放脚的半大鞋底,哀叹造化弄人,没生个一男半女。前夫家十年,受尽婆婆虐待,大雨中罚站落下一身病,差点饿死在死人堆里,活过来又被净身出户,兜里只装了一枚顶针。来这家没烧退婚纸,半夜里那死了一年的女人又来闹腾,像一只猫分明在炕头底下往上一扑一扑,伸手去按,什么也没有。病恹恹熬了半年,请了阴阳先生来,说结婚时应该站在大门外,烧了退婚纸扔出去才可以进门来。现在已经迟了,不过还有补救——把退婚纸烧在炕头下。退婚纸一烧,果真没再来吓人。但恶梦不断,身体一天天沉重起来。多亏孙女出生,一阵喜悦竟把那病魔给赶走了,从此视孙女如自己生养,从不打不骂,有了好吃的给孙儿们留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死了的女人也留下一枚顶针,两个顶针协助着,她总算把日子补得差不多了。谁知那个黑洞一直在那儿,补上十层八层还在下面——原来是个无底洞。

2008年秋天,家兴接爷爷奶奶去镇北堡镇,她铺开青色头巾,把笸箩翻过一倒,包裹起来,用一根长绳子一扎,先在德林村,后在同福客栈继续缝补。这时候有吃有穿,但奶奶还是喜欢打开包裹,把顶针捏小一圈戴上,专捡破了的袜子继续缝补。她的手变得细腻,指头纤细许多,无名指戴着银戒指,铁的白和银的白对抗着那个黑洞,修复与生俱来的疼痛。

妈妈搬上去后,做饭洗锅都是妈妈一个人干,妈妈基本不用顶针了,矛盾由顶针转移到饭菜,大多数是爷爷嫌妈妈做的饭不好吃,但问题最后都归结到那个无底黑洞上。

风风雨雨六七十十年,奶奶留下一枚顶针给我,这个遗物承载着奶奶苦难的一生,浸着凡士林的油腻和奶奶的泪水,她走出老家十二年,和爷爷相濡以沫,病危之际告别爷爷上了救护车,不到二十分钟就闭上了眼睛。雪夜里,赶在新冠肺炎封城前回到老家,安葬在她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吴家庄黄土地里,带着银镯子银耳环银戒指,把铁质顶针留给我。

顶针在首饰盒里,偶尔拿出来缝个纽扣。一看见顶针,渗进血液里的爱开始翻腾,流着泪喊声奶奶,从此听不到奶奶答应一声。奶奶走了,我的天空破了个洞,敲着键盘企图去补,按键起起落落,悲伤起起伏伏,敲出来的文字苍白无力,抚一把按键,我趴在电脑前哭了……

                                    2020.8.9

(完)



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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