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蔡（小说）

      小蔡是个壮实敦厚的小伙子，今年三十五岁。黝黑的皮肤裹着瓷实的肌肉，绷得简单的灰色体恤衫紧绷绷的，鼓胀得像个风帆，似乎要爆裂开来一样。不说旁的，单就他往那里一站，看上去浑身都是力量。

      我们家这几天收拾屋子，他做的是粉刷工序。

      那天做完活，我们夫妻俩请他跟工人吃烧烤。他们能喝啤酒，还爱整冰镇的。我喝不了酒，但我喜欢看他们豪爽喝酒大口吃肉的样子。所以，就让服务员给他们俩一人面前先摆上两瓶子。

      小蔡家所在的村子前年拆迁征收，政策说的是每个人六十八万。我很好奇他家都拆迁了为什么还这么辛苦地忙活挣钱呢？

      近些年来，拆迁的村子比较多，“拆二代”都成了一个叫人艳羡的群体。一夜之间，突然成了手握几百万的暴发户，谁能不羡慕呢？但是，听小蔡他们的样子，这两年手里头的活就没敢停过，还要经常在外面揽活儿干呢。

      “至于这样么？”我很是不解。因为，毕竟不比以前了，村子里的人大家都出去打工。

      “哥，这是真的。也不是我爱下苦干活，实在是没办法啊！”

      他说虽然村子拆迁了，但是到现在为止拆迁款只给支付了一半，一百万左右。现在在我们这个县城里买个房，好歹得个一百四十多万，连装修下来就得一百六十多万。他交个首付，还得还个月供，哪里够啊？原先没拆迁的时候，在自己家里吃在自己家里住，不用掏钱。现在，为了月供，还得每天好好找活儿干才行。

      他们村有个别机灵人，人家本身在外面有事情忙，就托熟人关系叫把赔偿款给完了，一共二百八十万，自己补了二十万进去，凑成三百万，存银行里头，一年利息大约四五万。在农村这基本就差不多够生活费了。他们呢，看起来有一百多万个大饼子在那里放着，可就是吃不到嘴，人还挨饿着呢。而且，看着有个一百万在那里，拿不到手，物价又不停地上涨，自己的钱不是等于在缩水吗？

      这个情况我们还真不了解。以为赔付款已经到位了，就等安置房弄好后直接入住呢。

      “哪里呀？安置房现在还没影子着呢。”小蔡狠劲儿地仰脖子猛灌一气子啤酒，抹一把嘴。“我要是不干活，一家老小的吃都成问题了。”

      为了要剩下的赔付款，他们联合村好些人找到了镇政府，镇政府有啥办法呀，就让找区政府。钱是个扎扎实实的东西，没有就没有，区政府也给不了个说法。

       据听说，原先这里拆迁的企业项目不在这里了，他们村的拆迁工程停滞下来了。所以，他们村拆迁的后续问题究竟怎么解决，还成了个悬而未决的事情。群众被吊在了半空中，生活得很不自在。

      小蔡说，像他这样有点手艺的人还算不错的了。那些没有手艺的人，钱刚拿到手一买房，立马成了光锤头。有的再疯涨一下子买个车，胡成精，现在都混不下去了。

      “现在这政策呀，忽儿一下这样，忽儿一下那样，咱们这老百姓都给彻底弄糊涂了。当初鼓动宣传拆迁的时候，整天入门入户做工作，叫赶快签字腾房，急得恨不得一天之内弄完。结果呢，群众签字了，突然就给停下来撂在那里没人管了。”小蔡那天放开吃放开喝，说了很多心里话。看来，这些话憋在他心里难受极了，他们是既苦闷又无奈。

      我前年深秋时节去过他们村子，村子里还有少数人家没有签字没有拆迁，还住在那里。原先热热闹闹宽敞的水泥街道，蒿草丛生，长得比人还高，横七竖八地斜伸出来，刷着行人的胳膊。走老远一截，才见得到一两户人家，被“埋”在荒草里。你要想像往常一样坐在街道上跟邻居们聊聊天，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当时很震惊，心里涌进一片荒凉的感觉。小蔡他们村子其实挺大的，早些年过会的时候，灯笼会热闹的很。街道上给挤得满满当当的，就像盛满了水的河流。可惜，现在河流里流淌着的是荒凉和寂寞。

      如果不是遇到拆迁的事情，小蔡他们村子本可以给建成一个美丽乡村的典范的。这里有河流，又临着西汉高速，而且又有悠久的历史文化。现在呢，他们的处境用一个妥帖的比喻吧，就是鸡肋。不接受吧，可惜；接受吧，可怜。

      小蔡临走的时候，气囔囔的。显然，心口还憋闷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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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