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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浪屿“日本领事馆旧址”:孤岛“殖民梦”破灭记

 馱夫 2022-05-29 发布于福建


鼓屿日本领馆(《厦门旧影》)


厦门日本领事馆,始设于公元1875年。是年为同治十三年,亦即光绪元年:

1874年,日本任命的“台湾都督”西乡从道为到台湾琅峤(今恒春)讨要“牡丹社事件”的赔偿费而首次来到厦门。当时随他同来的陆军少佐福岛九藏,后来担负了日本在厦门的最初领事馆的工作。其后,在1887至1896年间,厦门事务由福州领事馆兼管;直至1896年3月上野专一领事到任之后,厦门日本领事馆才再度开设。

1895年日本强占台湾之后,与台湾隔海相对的厦门在日本的对华政策中日益占有重要地位。日本的企图是不仅占据台湾,还要占据海峡对岸的福建,从而攫取、独霸在中国南部的权力(台湾总督府官房调查课曾对中国南部进行了各方面的调查,就是这一企图的一部分)。因此,厦门的重要性增加了,日本在厦门领事馆的建设也于1897年开始进行。地段选在鼓浪屿鹿礁路26号,以毗邻英国领事馆、靠近通往厦门本岛的栈桥为择地的条件。1898年,领事馆建成。[1]

首先建成领馆主楼:
楼坐西南朝东北,砖石结构,共3层(含地下防潮层),建筑面积800多平方米,为英式建筑风格。立面为清水红砖外墙,局部双坡红瓦顶。楼四周有连续拱券外柱廊,并以闽南陶瓶构件装饰柱廊栏杆和屋顶的红砖女儿墙。正立面底层中部主入口为与石砌防潮层等高的石阶。[2]

鼓屿日本领馆旧照(陈亚元收藏)

1928年之后,日人又在领馆主楼东南侧建设日本式住宅和警察署大楼各1幢。

日本警察署坐东南朝西北,平顶砖混结构,共4层(含地下防潮层),建筑面积约700平方米,除石砌基础外,均采用清水红砖外墙,开长方门窗。地下防潮层内设有专门拘禁、刑讯中国人的小牢房5间,每间面积6平方米……[3]

日领馆的警所,早于1915年业已设立,其间并附有监狱与拘留所。1916年,野心勃勃的日人,欲将警权扩张至厦岛。遂于11月15日,在箭道(今开平路与古营路之间)设“大日本领事馆厦门警察分所”。继而,警所再移至台民聚居的梧桐埕,升格为“警察署”。日本警察无视所在国主权,不问国籍,随意在厦市捉拿民人。彻彻底底地激怒了全厦民众,乃至全国民众,一场旷日持久的抗议风潮因此而起,史称“厦门设警事件”。

日领馆警署(《厦门旧影》)

厦门的日本领事馆,原属普通等级。1936年11月1日起,日人将其升格为“总领事馆”,“管辖范围扩大到闽南、闽西和广东潮汕等地。其馆务直属日本外务省,受日本驻南京大使馆管辖”[4]。其始末:

查厦门日领馆于同治十三年设立,迄今已70年。厦门虽最初为五口通商之一,但并非巨埠,领馆地位并不高。迨台湾割于日本,台湾500万人口,百分之九十原为闽南漳泉人移住,至是一转而为日本籍民。而漳泉事实上仍为其祖国故乡,旅厦台湾人亦有万众,以是日领馆地位乃转重要。民四以后,日领馆内附设日本警察署,凭借领判权及特殊原因,执行其警察权及司法权,管理日本籍民,且形成一种特殊地位。籍民恃此背景,在厦门一切行动,亦成一特殊现象。

九一八后,旅厦日侨及籍民向日政府请愿,将厦门日领馆升格为总领事馆。日外务省经提交内阁通过,提出议会,迭次均以升格后预算增加不能通过,延未实现。
去年台湾总督府再次催促,本年议会始通过此项预算。外务省乃于10月31日,以部令发表驻厦门日本领事馆自11月1日起,升格为总领馆。日领事馆即于是日下午奉到命令,11月1日,遂正式改称总领事馆。同日鼓浪屿日领馆门前,亦改悬“驻在厦门日本总领事馆”招牌。公文图记,咸均改称。内部组织,亦将依总领事馆官制改组。3日,旅厦日侨及籍民,乃有庆祝日领事馆升格之举。日领山田发表谈话:“本领事馆升格为总领事馆,关系方面早巳论及,因预算关系延未实现。本领事馆管辖之居留民已达万余人,仅次于上海青岛两地,事务与总领事馆无异,今始实现,实有过迟之感”云云。首任总领事,有现任领事山田升任说。馆内附设之日警署署长,将升任警视。厦门领事团领袖领事,原为英领马尔定兼任,因驻厦英、美、法、荷、西班牙等国,均非总领事馆,故3日已改推日领山田兼任领袖领事。查厦门日侨仅二三百人,台湾日籍民,已向日领馆及我公安局登记者,9600余人,尚有渡闽而不向领馆及我政府登记者。据台湾《新民报》去年统计,旅厦台湾人,总数为18000余人,占厦门全人口十分之一云。[5]

又是“总领事”,又是鼓浪屿公界的“领袖领事”,然而日人的风光,持续不了多久。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全面抗战开始。8月份,日人开始撤侨。日领翼护下的日台籍民,瞬时惶惶然起来。

查日当局派轮运载该侨民返台,至昨日为止,计一周间13次,每轮约600人,计载回者为7000余人。连同提前自动返台之妇孺,总计约一万二三千人。此外逃洋逃港者,不下3000人。避匿不归者千余人。现在厦候轮,尚有数千人,日领馆员,昨仍分向厦鼓,密查匿避不归之台人。一经发觉,即予拘禁,强押登轮。[6]

眼睁睁地看着前业尽毁,日台侨民有百般的不舍:

留厦日台侨民,以总撤退在即,25夜在鼓屿日本俱乐部聚餐,苦中作乐,狂歌彻夜,至天明乃止。昨晨(即26日)10时许,鼓屿新路头博爱医院屋上,突然现悬挂红旗一面,长约3尺,高约1尺。同时该日本俱乐部射出一种类似庆祝所用烟火炮,初时黑烟一缕,爆发后火星下射。计自10时许起,每一分钟射放一弹,共发6炮。炸发时,初闻如迫击炮声,在空中爆烈后,则与机关枪声无异。屿上各国侨民,初甚震骇,后经工部局及会审公堂通告,乃知真相。至该面红旗,挂至午后3时许,始行撤去。[7]

8月28日,日本领事馆宣告闭馆:

驻厦日领事馆,于昨(28)日上午11时,始确定实行下旗撤退归去。当时驻鼓屿之日领馆,先将正中高处之金菊图徽解除。其屋顶所架设机关枪一挺,亦由日水兵3人,登屋解下。即搬落电船,载往日舰。同时在鼓未返之日台侨民,齐集日领署,分批转乘电船,载下长沙丸。而由日领馆电请工部局巡捕长巴士凯到馆,由该馆负责人,将领馆财产及警署、日本俱乐部、博爱医院等一切,点交巴氏,请代看管。至下午4时45分,日领馆乃举行下旗归国典礼。由代理总领高桥茂及日籍秘书主仪。高桥茂不著礼服,仅穿便衣,与该秘书各执绳之一端,高呼三声,徐徐将膏药式之日本国旗降下,慎重折叠,收藏匣中。

当下旗时,日领馆前后四周,由工部局巡捕长巴士凯、副捕长胡锡基,率捕探戒备,不许闲人通过。迨下旗后,日领高桥茂乃率各馆员等,整队步行,由巴氏等沿途护送至码头,换乘日领馆电船。至五时许,两舰一轮同时离厦。追风驱逐舰在前,长沙丸居中,夕张旗舰在后,鱼贯开出。今者厦海已无日舰,厦市已无日人矣。惟厦禾鼓间,尚有一部台人,因不愿归去,故事前避匿。闻将于日内联请我当局予以收容。日台侨民在厦产业,则由日代总领高桥茂列表,托由英领马尔定,将送我厦门市政府点收保管。高桥茂临行,并电话向李市长告别,称此次返国,仍望不久之将来,再行到厦畅叙,共事中日两国间之和睦邦交云云。[8]

1938年5月鼓屿日领馆大门(《日本记者镜头下的侵华战争》)

当日人再度返厦,不是前来“畅叙”,而是带来奴役。1938年5月,厦门沦陷。当月,日人即策划复馆:

冈山特派员鼓浪屿报道:肩负以厦门为中心的南支那和平重要使命,26日乘坐××航班经台湾抵达厦门的内田总领事来到对岸鼓浪屿,就被迫关闭已久的我总领事馆开馆事宜,拜会了担任驻该地各国领事团主席领事的法国领事,经过商谈,对方承诺给予方便。另外,我陆战队之前从未踏进鼓浪屿共同租界一步,因此我方提出要求,派陆战队一支部队上岸守卫领事馆。27日下午2时再次乘船渡过被封锁的厦门与鼓浪屿之间海面前往该岛,三谷警部率 18名警员以及记者团乘坐悬挂太阳旗的舢舨同上鼓浪屿,众人在租界码头踏上了感激的第一步。[9]

1938年5月鼓屿复馆(《鹭岛烽烟》)

在鼓岛难民的怒目中,日本领事馆重新开张:

27日上午2时,牟田副领事一行作为事变后最早上岸的日本人登上鼓浪屿,随后内田总领事在陆战队保护下于3时上岸,在人墙般观众的注视下安全进入领事馆。下午4时,举行值得纪念的开馆仪式。内田总领事、牟田副领事、清水署长、陆战队宫下部队长等人,还有总领事馆馆员、工部局巡捕长吉阿尔巴斯,列队站在总领事馆内的国旗旗杆前,陆战队围成一圈,庄严的仪式开始了,在内田总领事的指挥下,大家无限感慨地唱起了国歌《君之代》,高高的旗杆上,太阳旗猎猎飘扬,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的感动。9个月前,因为抗日分子跳梁小丑般的骚扰,不得已撤离厦门的日本侨民和台湾侨民此刻不知有何感想,应该是对我无敌皇军奋勇挺进的感谢,同时也对破败的山河景象感到悲哀吧。

向陆战队的持枪礼回礼后,内田总领事激动地说:“承蒙浩荡皇威所赐和我海军武威,在这里,帝国的南进基地建起来了。”随后,宫下部队长代表海军宣读了贺辞。内田总领事带领众人三呼“帝国万岁”,声音响彻云霄,开馆仪式顺利结束。

英、美、法、荷兰各国领事承认我国开馆,即日起,总领事馆正式开始运作。[10]

卷土重来后的日领馆,在鼓浪屿也呆不久。嗣后,又迁往鹭江道44号的“海港检疫所”。1942年10月,总领馆为与“兴亚院厦门连络部”合并,再度搬迁至深田路42号大楼。

海港检疫所

腾出来的鹭江道44号楼,为日总领馆的警察署所占据:

该署内设:保安系,主任有福本隆三、宫本圭和四本晓明,负责侦查厦门沦陷区人民的抗日活动;高等系,主任有成茂郁文和福本立雄,负责搜集内陆国民党管辖区的军政、经济情报。此外还有警务系、司法系、外勤系、经济保安系。警察署之下还设立鼓浪屿警察分署。警察分署内设有情报部,部长原田正,有情报员78人,还有一批“线民”。主要情报员均由日本人亲自领导和指挥。[11]

鼓浪屿警察分署,还在鼓屿日本领事馆的旧址内。原先的地下监狱,依旧是关押抵抗人士的囚牢。“在刑讯室里,日本警察常使用柔道摔打、拷刑、灌煤油、灌辣椒水、夹棍、滚钉、香灸、火烙、倒悬、狗咬……等种种酷刑,残害我无辜被捕的同胞和抗日志士。在日寇酷刑下丧生、残废或下落不明者难以计数。一旦落入魔窟,幸被保出,也已致残,甚至是具尸体。”[12]

兴亚院旧照

恶贯满盈,总有报应。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传来,“8月18日,厦门市民庆祝胜利大游行,伪组织便全部瓦解,汉奸份子及平时无恶不作的奸徒,皆纷纷落海逃走。伪警察也脱下了老虎皮各自亡命。台湾浪人领袖林木土、李进登,及日人福本、长用等20几个人,在厦门港偷放敌陆军小汽艇落海逃亡。8月31日,一日间敌陆军机关和领事馆重要人员90余人,乘汽艇由厦门港逃走。”[13]

新到任不久的日本总领事永岩弥生,开始了洽降的新任务。9月17日,记者采访了前来漳州请降的永岩领事。曾经不可一世的侵略者,已丧失了往日的骄横:

(记者)询其对于日本发动侵略战争并感想。永岩转现羞寂,沉思良久,答曰:此乃过去之事,吾人可不必提及,现中国已为战胜国家,日本臣民为追悔过去之错误,皆谨遵天皇降诏,诚意缴械投降。记者询其对中国之认识,永岩答称:中国人爱好和平与日本一样,宽大则过之。唯盼仍以宽大之大国风度,对我战败国家。言毕,极现盼祷之神色。记者乃告之曰:中国之宽大,日本统治者非不知之。余意日本民族乃非爱好和平者,此次战争若非中国与美、英、苏诸同盟国家为保证世界永久和平计,对发动侵略战争之罪犯,必不能宽恕。对爱好和平之民族,必一律平等视之。永岩唯唯称是。……永岩最后答记者询问:彼乃东京京乡区人,盟机轰炸东京,个人未受若何损失。此乃最感侥幸者。两次来漳,皆承贵国地方派队保护,至深感激。今仍盼贵国政府对厦门区日侨,赐予宽待。[14]

战败后的日本国,无奈地关闭其在厦门的总领事馆。曾经凶焰万丈的鼓屿鹿角路24号,如今已是一片静寂。时光流逝,当年的地牢壁上,罹难者用指甲和柴片刻写的字迹,不知尚在否。其中有题诗道:

愿为太平狗,不作乱世民。
乱世民多屈,牢中受苦辛。
看人骨肉离,财命委尘灰。
比予惨更甚,聊可慰精神。
战事几时息,日华何日□。
干戈祈早罢,重作太平人。[15]

历史可以缄默,但不容忘却。

鼓屿日领馆今景




[1]伊藤聪《厦门日本领事馆的建设及台湾总督府在厦门的活动》,《中国近代建筑总览 厦门篇》,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3年版,第13页。

[2]《厦门文物志》,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第143页。

[3]《厦门文物志》,文物出版社,2003,第143页。

[4]《福建省志·外事志》,第31页。

[5]《厦门日领事馆升格》,《华北日报》1936年11月8日。

[6]《台人回台一周间计七千余人》,《江声报》1937年8月26日。

[7]《博爱院插红旗,日台人放乌烟》,《江声报》1937年8月27日

[8]《日领昨率侨民离厦》,《江声报》1937年8月29日。

[9]《海军纪念日佳期,总领事馆开幕》,《台湾日日新报》1938年5月30日;转引自李向群主编:《见证:1938厦门》第180页。

[10]《厦门总领事馆5月27日开馆,太阳旗感动升起》,《诚》杂志,1938年6月10日6月10日;转引自李向群主编《见证:1938厦门》,第303页。

[11]《厦门政法志》日本驻厦门总领事馆警察署,第71页。

[12]陈建盛:《前日本驻厦门领事馆概况》,《厦门文史资料》第17辑。

[13]李果真:《厦门动乱象》,《东南日报》1945年10月2日。

[14]《中国宽大为怀——厦门日领对记者谈》,《东南日报》1945年9月27日。

[15]方文图:《日本驻厦领事馆警察署地下监狱调查记录》,《厦门文史资料》第10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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