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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骑一首诗去伊斯法罕

 置身于宁静 2022-05-30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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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一首诗去伊斯法罕 

 ——评诺特博姆《流浪者旅店》

蓝蓝

好吧,我愿意谈一谈塞斯·诺特博姆。如果我没有猜错,此人或许就是德国汉学家顾彬推崇的那个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荷兰作家。顾彬在接受育邦采访中提到过他——70多岁,写游记的小说家和诗人,在德国大受欢迎,“如果下次有人得诺贝尔文学奖,我觉得应该是他。”

如果有人读过赫文·斯定、读过托尔·海雅达尔,或者近在身边的徐霞客,当然包括史蒂文森,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真正的“游记”是什么,更不要说诸如心在感受之魔毯上飞翔的谢阁兰了。这几位代表不仅仅有着极其专业的职业身份(考古家、人类学家、探险家、诗人、小说家),而且,他们的作品中有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和以原创性为第一要务的文字纪录与表达。这和Longly Planet类的攻略、归于百度和谷歌名下的资料、人云亦云的抒情感悟不可同日而语。塞斯·诺特博姆毫无疑问应属于那些最具创新意义的作家——他曾获得过包括P. C. 胡福特奖、飞马文学奖、奥地利欧洲文学国家奖等荣誉,在中国也出版过长篇小说《万灵节》和《仪式》,前者曾被德国一家报纸评为20世纪最伟大的50本小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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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而出现在遥远非洲的冈比亚河上,忽而徜徉在威尼斯水波粼粼的街头,要不就是在去波斯腹地的路上。追逐异国情调并非他的兴趣,观察人与人之间因文化带来的的差异才是他真正关心的地方,而在遴选目的地的时候,这位诗人一贯的做法是更是特别:除了意外被阴差阳错抛到了班珠尔,或是绕道去圣地亚哥,他总是跟着某些杰作或者诗人的诗句抵达异乡。“我从没去过爱尔兰,但我读过叶芝、辛格和乔伊斯的作品”,于是,他踏上了阿伦岛,并在那里发现了“海贝和岩石的语言”。或者,由于里尔克、拜伦、蒙塔莱和歌德,他坐上贡多拉小船,在威尼斯如织的河汊中,聆听到普鲁斯特、罗斯金、蒙田和卡萨诺瓦等等伟大作家与古老时光低声的交谈。和我们司空见惯的一群群奔向“旅游胜地、观光热点”等新世界的游客不同,诺特博姆的双脚是向后退着走,走回历史的尘埃和古老的岁月,走回一个个墓地——在苏黎世一座小教堂认出托马斯·曼墓碑上镌刻的“尚未安息”几个字,在圣米歇尔岛的墓园里拜望长眠于此的布罗茨基和庞德,抑或在阿尔卑斯山南麓的曼图亚低吟维吉尔为他的故乡写下的美丽诗句——“他们依然睡得无忧、活得坦然……。”甚至在达喀尔的小书店中,他也能找到西非诗人戴维·迪·迪奥普的诗集,回想曾任塞内加尔总统的诗人桑戈尔那混合着古老非洲大陆气息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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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本《流浪者旅店》,用不了两页便可辨出作者独特的诗人气质:“我喜爱阿拉伯文手稿之美”,“我对任何冥想、任何玄思都一无所知,这些思考日后才会降临,就像西藏转经筒的用处”,“旅行,同样也是需要学习的。”他甚至在代序的“风暴眼之中”干脆以一首短诗作为结束。每每我跟随他的笔迹,会发现他惊人的观察力——他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猎奇的走马观花者,而是把自己尽快融入异乡最具体日常的生活中,却依然可以用新的目光打量当地人熟视无睹的奇迹——在塔鲁但特古城的城墙下,他听到一只藏在木槿树深处白枭的叫声,“声声悲啼,似乎它在对着月光倾诉着琐碎小事,或者阿拉伯枭特有的苦楚”。而一个犹太老人带他从教堂出来后,进入一个隐秘的花园,并拽下一丛玫瑰花,将花瓣揉碎在他的掌心。当然,他的诗人气质不仅仅是这些。他曾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班珠尔异想天开地要采访冈比亚的总统(最后只采访到了副总统),并因没及时回避总统专车而被捕;他曾在炎热的河流上乘船而下到班塞,关注那些从美国迢迢万里来荒凉的非洲进行援助的志愿者。他两次奔赴阿伦岛,因为岛上住着提姆·罗宾逊,他被后者写过的一本书《阿伦岛之石》迷住了。罗宾逊的经历也颇有传奇色彩,因为一次出游喜欢上这座岛,他和妻子便扎下根来一住就是25年。荒凉贫苦的生活并没有使他们退缩,“他钟爱的普鲁斯特,她的维吉尔和但丁,在漫长的冬夜,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朗诵,二人的修道院,就此缓慢地度过多年”。诺特博姆盛赞这位避世的作家:“我所在的这个小岛重生了,这一次是从文字中重生。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另一本这样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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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波斯曾有一个几乎家喻户晓的故事,这故事飘洋过海,在世界各地以各种方式流传,在荷兰诗人范·艾克笔下则成了一首诗。故事大意是:一个园丁大清早在花园里遇到了死神,他哀求主人给他一匹骏马,好逃到伊斯法罕躲开死神。园丁走后,主人问死神问什么要恐吓可怜的园丁,死神笑着说:“我无意吓唬他,只是因为今晚我原本要在伊斯法罕索要他的命,却不知为什么清早在这里居然遇到了他。”这个谁也逃不掉宿命的可怕的故事,诺特博姆25年前就读到过,于是,伊斯法罕于他来说也意味着某种可怖的宿命,“在这里,死神必将追赶上你”。但是终于有一天(而且还是星期五!),他乘上了飞往伊斯法罕的航班。更可怕的是,在机场他遇到了要去慕尼黑参加比赛的国际象棋大师多纳,多纳警告他:“我要是你,就会谨慎从事!”不过,已经把自己的命运押上了的诺特博姆,坐上一架德国飞机奔伊斯法罕而去。飞机上座无虚席,除了他之外全是生意人,唯有他是为了《园丁和死神》这首诗才要去那个有魔力的地方。骑一首诗去伊斯法罕,唯有诗人才会这样吧!当然,他没有在那里遇到死神,而是遇到了宣礼塔、《古兰经》、阿拉伯艺术、古老的一切和甘地夫人。

对于旅行,他自有精辟的观点——面对那些古老的文化和异国风俗,他嘲笑那些自大又无知的旅行者,“这就像你要去法国,却不知道法国大革命,对拿破仑也只是隐约听过,对查理曼大帝是何人、基督教如何传播、天主教和新教的区别更是一无所知,这可就难办了!”谁有能力改变众多游客的文化涵养呢?只是诺特博姆的话,充满了对他们深深的怜悯和惋惜。

“他是说故事的人,目录学家、地理学家、植物学家、侦探和气象学者”,诺特博姆用来形容阿伦岛上罗宾逊的话,几乎也可以用来形容他自己。不仅仅如此,他还是一个敏感的社会学家,譬如他从德黑兰沙王面临的社会问题,预感到这个古老的土地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譬如那些被关押的政治犯令他对独裁们的未来有了更多的洞察:“在穆斯林卫道士的圈内,一定在酝酿着什么,而且这狂风暴雨般的、野心过大的发展计划,也一定会激起强大的反对力量,而这种力量,只靠一个人是无法永远压制的。”在写下这段话的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终于看到了非洲和阿拉伯国家天翻地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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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在路上”就是一个旅人的日常生活,那么,诺特博姆则另有飞翔的本事,就像骑一首诗去伊斯法罕那样,没有什么比下面这段文字更能道出他对于自己旅行和写作、梦想和生活的说明了——“雕刻、碎片、书籍、回忆、诗歌、故事,这些都将陪伴我飞在空中,从一座古城到另一座古城,我的家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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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著名作家,诗人。

箸有诗集《内心生活》《睡梦睡梦》《一切的理由》《唱吧,悲伤》《世界的渡口》《从缪斯山谷归来》,散文随笔集《滴水的书卷》《夜有一张脸》《我是另一个人》等。

作品被译为英、法、俄、西班牙、徳、日、韩等十余种语言在国际杂志发表。曾获刘丽安诗歌奖、第四届诗歌与人国际诗人奖、华语传媒年度诗人奖、袁可嘉诗歌奖以及“中国新世纪女诗人十佳”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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