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读书随笔:斜阳

 书虫小记 2022-05-30 发布于北京

这也是去年在旧书摊上买的1979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那一套外国文艺丛书中的一本。

太宰治是个神人。二十世纪初出生于富豪世家,中学就已经开始发表作品,大学是在帝国大学法文系,后来干脆退学闹共产主义运动。

他并非真的崇尚这一套,只是对日本战时乃至战后的现实执行一种戏谑和讽刺的态度。他跟咖啡馆女招待谈恋爱,两人一起跳海殉情,结果小女生死了,他被救了。

他为了研究鲁迅,到仙台数次采访,屡遭轰炸,后来写成了鲁迅传记《惜别》。战后是他的知名期,不过也经常遭到麦克阿瑟政府的禁令。三十九岁这年,因为肺结核恶化,自杀身亡。

他的笔法和文体是非常独特的女性情怀的“私小说”,常常使用女性第一人称谈话式文体,关注的也多是边缘人,幻灭是他的特征。这种自述谈话式的文体,其实要用很多技法,既要让谈话真的像一个人絮絮叨叨,又要体现出人叙述时常有的跳跃,当然这又不是真的谈话记录,而是文学,所以还得细细密密地拾掇串合起来。读起来就有了一种特殊的节奏感

这种直击心灵深处的笔法,确实能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人。

斜阳,是以日本战后为背景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的各种遭遇,母亲、叫和子的女儿我以及弟弟直治。

和子很早就离婚,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战时弟弟直治被征兵去了东南亚,战争结束很长一段时间了也没有音讯。

文章一开始就在研究贵族怎么喝汤,从作为贵族的母亲喝汤,谈到真正的贵族并不是严格遵守礼法和规矩的,恰恰相反,而是一种随便,那种随便让人感觉舒适而优雅。——这可是一种高见。和子描述母亲吃鸡腿,有钱人会装模作样把鸡腿的肉用刀切下来,用叉子或筷子夹起来吃,但母亲就会用手抓起来直接吃,吃得那叫一个好看。


还有这么一段:

我和母亲坐在池边亭子里赏月,谈论着狐狸和老鼠出嫁时准备的嫁妆有什么不同,这时候母亲霍地站起来,走进亭子旁边茂密的胡枝子丛里,又从胡枝子的白花中间露出她白净娇艳的脸,微微笑着说,和子,你猜妈妈在做什么?我回答说,在折花。母亲却轻轻笑出声来说,我在小便呢。我对这种随随便便确实感到可爱,像母亲这样的人可能算是真正的贵妇中的最后一个了吧?

战后父亲就去世了,家中也没有了经济来源,只好辞退了用人,之前的专职司机,最后只能把在东京西片町的房屋也出售,搬到更加便宜的伊豆乡下去住。

在搬走的前一天,母亲极为不舍,本来希望在父亲去世的这间屋子里去世的,但却支撑不到那一天——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出嫁的时候,我怀着孩子回来的时候,我产下死胎的时候,直治干了坏事的时候,母亲都从未露出过这样示弱的态度。

在伊豆,和子与母亲住进了以前和田子爵的中国山庄。这是一片美丽的地方——二月梅花盛开,整个村庄就淹没在梅花之中。无论是清晨、白天、傍晚还是夜间,梅花都鲜艳得叫人赞叹不已。

只要把走廊窗户打开,立刻就能闻到梅花香。三月底,一到黄昏就刮风,梅花瓣时不时从窗口随风飘进来,落在碗里潮湿了。

娘俩就这么靠着一点积蓄不事生产的生活在乡下。倒是因为和子的一次不小心,差点引起火灾,让村里的大家对这对母女有了一些了解,而和子也从此开始主动去地里耕种,开始自食其力的生活。

随着经济形势越来越紧张,存款冻结,在东京的舅舅发来消息,说弟弟直治已经被找到了,是因为在南方染上了鸦片瘾,所以进了军队的戒毒所,戒完了才能回来。回来了也没有去处,只能回到伊豆。这样生活费支出就不够了,所以建议让和子去一个有钱人家当家教或者用人。

这个消息,是母亲与和子,在静谧的午后,阳光透过紫藤叶子,把两人的膝盖都染成绿色的时候,说的

和子坚决不同意去当用人,宁可自己离家出走打工去。母亲见此,也就只能作罢,生活艰苦一点就艰苦一点吧。

弟弟直治就这么回来了。

直治在入伍之前就是一个非常堕落的人。和子还在离婚之前,就深受这个弟弟的苦恼——成天问姐姐要钱,买麻醉药吸毒。在一次去寻找弟弟的途中,和子遇到了弟弟在大学的文学教师——上原二郎先生。

这个上原先生是个作家,也过着一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但不知怎么的,这种人对于像和子这样的女人就有致命的吸引力,仅就是那么一次接触,和子就深深喜欢上了弟弟的这个老师。上原对和子说,自己就是一个明码实价的坏蛋。

那又怎样?社会上认为好的、受尊敬的人大多都是满口谎言的伪君子。明码实价的坏蛋,反而少之又少。和子迅速地与上原发生了恋情。她与自己的丈夫山本,也是因为自己说喜欢一个画家而导致两人关系破裂,最终离婚了事。

所以和子一直认为自己心中有一条凶狠而灵巧的蝮蛇。

弟弟直治回来之后,丝毫也没有好转,仍然每天都烂醉如泥,仿佛战争那些事他全没有经历过,或者说,又经历得太多。

母亲的身体不行了,一天天差下去,和子丝毫没有办法,只能是尽力维持。母亲始终维持着一种平和的,与世无争的美丽心态,只是对和子无力地安慰。所谓幸福感,难道不是沉浸在悲哀的河流底下微微闪耀着的金砂一样的东西吗?经历过无限的悲哀之后,看到一丝朦胧的光明这种奇妙的心情,也许就是幸福感。

在秋天幽静的黄昏,美丽的母亲,日本最后一位贵妇人,与世长辞了。

母亲去世后,直治继续他烂醉的生活,而和子则不顾一切地去寻找直治的老师上原先生去了。

和子跑到东京去找上原二郎,没想到在家里没找到,一直找了好几个酒馆才找到。上原正好找了几个艺伎在喝酒,上原见到和子也不怎么管,继续该喝酒喝酒,该说话说话。越是这样,越让和子觉得上原喜欢自己。

上原二郎与和子一起度过了一个奇怪的夜晚。这是无限悲伤、极其悲哀的爱的实现。就在那天早晨,弟弟直治自杀了。他留下了一封遗书,向姐姐和子诉说了这些年来自己活在边缘的各种想法,结束语是:姐姐,我是贵族冬天过去了,和子也与上原二郎绝交了,她怀孕了。

故事完。

一些有趣的段落:

日本刚宣布投降,报刊上登了这么一首诗:去年,不曾有过什么事情;前年,不曾有过什么事情;大前年,也不曾有过什么事情

就是在投降的去年,和子还被政府勒令征召去做苦工,看守他们的军官一边说战争一定能胜利,一边严格地督促他们抬土抬石头。直到一天有个军官把和子叫到一边,让她去看守木料,其实是因为看到她扛不住了,还顺手给了她一本《三驾马车》看,一直到下班,她本来想给军官道谢,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眼睛里都是泪水。

这就是和子唯一愿意念叨的战争中的回忆,她继续念叨那首诗:去年,不曾有过什么事情;前年,不曾有过什么事情;大前年,也不曾有过什么事情。

弟弟直治回来后,和子整理他的行李,翻出来他在戒毒期间写的日记《夜开花日记》,风格有点类似狂人日记,写下了很多名言警句般的断句,这当然也就是太宰治的观念:

夜深了,墙壁那边传来了吃吃的笑声,我在床上辗转反侧。

总而言之,人还活着,肯定正在做欺骗人的勾当。

我希望跟不想受人尊敬的人交往,然而那样的好人却不会愿意跟我交往。

日本的战争就是自暴自弃,被卷进这种自暴自弃中去死,那倒不如独自一个人去死的好。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